谢晴暄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阁楼,俯首看他对着旁边的人微微一笑,再转头抬起看岸边拂柳,眉宇间的温和依旧,倒是少了少年老成的无奈,多了些灵动的神采,只是脸色苍白得仿若透明,似乎待得夜深些,他便要化入这茫茫天宇间,心头竟不可抑止地抽疼。
"小蓝!"
谢晴暄很自然地走上前来,想拍拍戈蓝的肩,却被一股大力推开,原来方才只顾着看戈蓝,却没注意到他旁边那个叫人无法忽视的黑衣人,不是普通的江湖人,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的大气和霸气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就的,现下他正带着戒备和考量的眼光在打量自己,纵然自己也不是泛泛之辈,在这样锐利的目光下也觉得十分的卜自在,而戈蓝他,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呢?
戈蓝回头过来,谢晴暄很惊心地看见他的眼底是一片漠然和茫然,打量自己就象打量一个陌生人,"你,认识我?"也许自己的震惊太过明显,只见戈蓝歉意地一笑,抚了抚额头,是不是谢晴暄的错觉,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很抱歉,我前阵子受过伤,有些人有些事,我都不记得了。"旁边的黑衣人看见他抚额头,竟然紧张起来"小蓝,是不是头又疼了?"谢晴暄看着他握紧戈蓝的手,是在运功帮戈蓝止疼吗?这两人间流动的暧昧,连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
黑衣人拉着戈蓝走了,戈蓝走了两步又回头,还是歉意地一笑"很抱歉。"
怎么会这样??!!谢晴暄想跟上去的脚步被那个黑衣人的眼色阻止了,只能眼看着戈蓝过了望波桥,消失在人群中。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谢晴暄非常不解地将事情告诉自己此行的目的地,木蓝宫的主人,自己曾经的弟弟,说的时候不曾注意,说完才发现木尹的眼睛亮得惊人,那要怎样得狂喜才能点燃的快乐,他看见自己已经非常陌生的弟弟仍旧象小时候那样,一激动起来就捏紧了手里的东西,小小碧玉青螺杯吃不住这样的喜悦,吱吱两声化为了齑粉。
木尹抓住谢晴暄的手,他们有多久不曾这么亲密了?"你是说,小蓝还活着???"谢晴暄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戈蓝自然是活着,虽然看上去神色不佳也许还有失却了某些记忆,但是他还是可以肯定,戈蓝是个活生生的人。
木尹得到了他肯定的点头,竟然泪光盈盈,然后他转身背对,也许只是几个深呼吸,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常态,若仔细听,还能听出些许颤音"你可以走了,多谢你给我这个消息,这次的事我可以无条件的答应你,送客!"
谢晴暄有些反应不过来,又有些了然,还有些遗憾,当年只是当年,所有的一切,已经随着木蓝花出现的那一瞬间消失殆尽,自己当年那个可爱的弟弟,也一并消失了。
谢晴暄离去的身影有些踉跄,他也没有回头,不知道有一双眼,带些许的温暖在身后目送他离开,大哥,你该知道的,今日,你已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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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堤的柳,望湖的月,曲院的荷,云上双峰,南屏晚钟,西湖久负盛名自有起盛名之下的显赫,木尹看见戈蓝时,他正疑惑地捧起一杯龙井,那神情正象当年。
木尹只觉得自己的鼻微微酸软起来,在心里悠悠漫开的,是喜是悲,已经分不清楚了。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包括我吗?
小蓝他,不记得我了吗?
《木蓝花开》31
到杭州不喝龙井怎能说到过西湖,将属下遣得远远,莫刑与戈蓝相携逛遍整个杭州城,这才找了家茶馆坐定。
店主看出这是贵客,奉上顶级的龙井这才退下"这龙井不算新茶,"戈蓝细细品了一口才含笑对莫刑说道"香气压不住,太浮。"莫刑如他那般品了一品,也笑"怎么这么细的差别也给你发现了?"
戈蓝待要再说,却听见有人自身后悠悠叹出一声"小蓝。"
戈蓝回头看见一双盛满欢喜的眼睛,是一种久别重逢和失而复得的狂喜,竟然有似曾相视的感觉,自己不由呆了一呆,又见那人再把眼转向莫刑时,已换了咬牙切齿的恨意"魔星,当日你为何蒙骗于我?"
莫刑不慌不忙,一口尽饮杯中茶水,然后才缓缓抬眼"为何?还需问我吗?"早在戈蓝说话之际,莫刑已经发现周遭泛起肃杀之气,木尹居然这么早便得知消息确实出乎自己意料,然而,那便如何呢?
木尹不再作声,只一挥手,原先蛰伏在暗处的人悄声无息地现了出来,将三人团团围在中间,只恨自己当日大悲之下竟不曾细看,偏偏着了这人的道,白白让戈蓝受了那么多的苦,今日势必要将戈蓝带走才能安心。木尹向戈蓝伸出手"小蓝,同我一道回去,莫刑便是那伤你之人,莫要被他诓骗了。"
莫刑虽说不动声色,真气却暗暗运个小周天,又知道木尹的厉害,所幸自己也不是毫无提防,所以看四下围上来的人竟然视为无物,却被木尹这句话说得心中咯噔一下,不由转头看戈蓝。
戈蓝茫然地看着木尹伸出来的这双手,骨节分明,指节修长,回去?回哪里去?哪里是我的家?
木尹看他眼底完全没有以前那一丝一毫的亲昵熟悉,心下大痛,纵然已经知道戈蓝失掉记忆还是不可抑止的伤心,竟然成陌路?怎可成陌路!今日的又伤又痛,那日大悲大悸,平白让自己苍老几岁,人心怎经得起这般折磨。
木尹殷切地看着戈蓝,手没有挪动一丝一毫,若戈蓝此刻愿意将自己的手握住,只怕整个江湖自己也愿意为他遗弃。
戈蓝正自无措,发觉左手被人轻轻握住,是莫刑,宽大的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只是那轻微的力道却带了几分小心几分祈求,这已是骄傲最能表达的极限,戈蓝心一抖,似乎被这一握惊醒,定神后方对木尹说"我,失掉了一些记忆。"又看看木尹微微发颤的手,有些不忍心,有些为难,终于还是说"对不住了。"
莫刑的心被这句话熨贴在极点,手上不由用力,嘴角也带出一丝微笑。木尹知道此刻不能逼,然而看莫刑这丝笑容真真十二分的刺眼,只能收回手,恨不能将莫刑凌迟方消心头之恨,戈蓝看两人的波涛汹涌,只觉得额角似乎又开始抽痛起来。
木尹慢慢对戈蓝说"我不逼你"伸手从怀中掏出一朵瑰蓝色宝花"你且收下这个,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你拿出此花,赴汤蹈火,我木尹也绝无二话。"
戈蓝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伸手要接过宝花,还未触及,已经被莫刑一把抢过"小蓝在我身边,何须这些拉杂物什,还请木宫主收回自用。"想那莫刑自来十分的霸道,怎容得情敌之物放在小蓝身边。
木尹看着他抢走宝花,却冷冷一笑,"这花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拿的。"最后留恋地看了看戈蓝一眼,便挥手与众人一同离开。及得木蓝宫的人走尽,房中又多出四五个黑衣蒙面之人向莫刑行礼"宫主。"
莫刑挥手让他们退下,却看见戈蓝手执宝花神色迷惘,心神似乎已经飞到九霄云外,心下不由着慌起来,上前轻声问道"小蓝?"戈蓝仍旧没有回神,莫刑再上一步"小蓝,你可,记得他?"
戈蓝喃喃道"木蓝宫,仿若有些耳熟。"回神看莫刑时却是大骇,指着莫刑的手"你的手,怎么回事?"
莫刑闻声去看,发现自己的手臂豁然呈出蓝色,从指尖往上加深,已及肘弯,只能迅疾封住穴道,稍一回想大惊"不好,花上有毒!"自己方才正是用这只手接的花,也顾不得自己,急忙伸手要打落戈蓝手上的花,却见戈蓝将花往怀中一收"我没事。"这一举动让莫刑心中冷了半截,难道戈蓝不记得自己却记得木尹?
戈蓝急忙将他手臂拉直,只见半条膀子蓝色由深至浅,至浅处竟然觉得皮肉透明,叫人看了心生大骇,莫刑待要运功逼出,戈蓝却拦住他"使不得,这毒给内力一逼会朔气而回至丹田,那便无药可救了。"说完了自己不由愣住,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又下意识伸手至腰间摸到一个盒子,翻开来是齐整整一排银针,脑中不假思索,起手,下针,竟然捻熟得如同吃饭拿筷一般,脑中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又不得其门而出,额角不由又抽痛起来,不过现今并非回忆的最好时机,戈蓝下针完毕,又将那手自掌心至中指指尖划开细细一道血痕,只见蓝色的血液争先恐后的从伤口处宣泄而出,直到血色转红,戈蓝这才依次将针拿起,至最后一根针时,血色已恢复正常,戈蓝这才松了一口气。
抬头要嘱咐莫刑近日不可妄动真气,却被莫刑一把抱住"小蓝,小蓝,你莫要离开我。"戈蓝一愣,不知道莫刑为何突然激动起来,更不知道因而说到离开二字,却也随手拍拍宽慰道"我现下无亲无故,又能去往何处。"莫刑不再说话,只将两臂收紧,抱紧怀里的人。
今日戈蓝已经记起七八分的医术,过几日他又会记起多少?待他记起所有,是否还能这般回答自己?而自己曾做过的事,他可会原谅?
无法掌控的感觉,让莫刑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杭州之行,只怕是最后的温存了。
木蓝花开32
出乎莫刑的意料,木尹自那日起不曾再出现,而戈蓝似乎也不再提起此人,彷佛不曾见过一般。
杭州的最后一晚,出云客栈。
"不是跟你说了伤口不可碰水吗?"戈蓝皱起眉为莫刑再度清理手心,莫刑的手已经褪了蓝色只剩手心一道狰狞大口迟迟不肯好,而反观戈蓝一双手依旧洁白无暇。原来戈蓝在木蓝宫那段时日,曾服用过木尹给的药,所以宝花到他手上仍旧是宝花,而换个人譬如莫刑,便成了毒花。
莫刑刚刚沐过,还披散着一头黑发"净身沐浴少不得要碰到水,难道连这个找人代劳不成?"心下却微微一动,低头在戈蓝耳边问"小蓝可愿帮我?"手心被戈蓝用力一按,疼得直咧嘴,戈蓝收起软布横了他一眼"看来你已经好了七八分了。"
莫刑纵然苦一张脸,眼底仍旧带着温柔笑意看着戈蓝,看得戈蓝方才已经热起的双颊更加升温,收拾不住自己先出了门。
莫刑看着戈蓝出门,眼底的笑意渐渐淡起来,左手伤势好得缓慢,眼看着戈蓝的医术一步步由生疏到娴熟,不是不无奈,所谓的报应是否也来得早也些也快了些;再则查出当日戈蓝往崖顶的路线图是出自莫鹤的手,莫刑心下犹疑只怕那颗细石也是莫鹤,此等林林总总叫莫刑不能不怒,便嘱咐魔宫代事宣布将莫鹤逐出,永不许进魔宫。此令发出已有十来日,却迟迟不见回应,亦没有收到花夭的讯息,莫刑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正思想间,却听见戈蓝在门外一声惊呼。
莫非是木尹去而复返?莫刑也不顾自己衣衫不整便冲了出去,却见戈蓝手捧一团血样的东西,不是金儿又是哪只?金儿见莫刑出来,哀哀两声振翅欲飞,终究还是无力。
"怎么回事?"莫刑心里又急又痛,以金儿机灵和刁悍莫说寻常猎户,便是武林人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事,更何况走江湖的谁不知道这遍体金色的游隼是魔宫的太上皇,怎么今日竟落得如此狼狈。
戈蓝略略检查了一下,从金儿脚上抽出一卷薄绢递与莫刑,绢上还沾着金儿的血渍"中了毒,又受了一掌。" 看那遍身的小点,应该是蜂,看得戈蓝不由恻然,这金儿真是忠心不二,金儿那两只举世无双的金色眼睛已经微合起来,戈蓝轻轻叹了口气,对着莫刑摇摇头"若是中掌时加以救治还不至于拖延,偏它拼了性命也要将东西送来,已是迟了。"
莫刑已将薄绢展开来看,脸色越来越沉,听戈蓝说完,将薄绢一搓化为齑粉,再从戈蓝手中接过金儿,那遍身蓝色的小点,不知是多少只灵蜂攻击它的,可想而知金儿脱身多少不易,莫鹤啊莫鹤,你这一着埋得好深啊!
只见金儿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将眼睁开看向莫刑,已是叫不出声了,渐渐精光四散,戈蓝听莫刑轻声对着渐渐冰冷的金儿说"安心去吧,我必定会为你报仇。"而后只见莫刑掌心腾起一团蓝色火焰般的真气,金儿在其间渐渐化去,不留一丝一毫。
戈蓝默不作声,一个他并不曾见过却似乎曾有记忆的莫刑又回来了,周身流动着阴冷的空气,那薄绢上到底写了什么?魔宫,又是出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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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檀香若有若无的,还带了艾草的芬芳,戈蓝在里侧睡得似乎不甚安稳,辗转反侧眉头紧皱,莫刑留心试脉并没有异常,今夜大概不会头痛了。借着怕他头疼的幌子才换来的同床共枕,便是这样看他一夜也是觉得心头满满的舒畅。
莫刑为他掖掖被角,悄悄起了身,白天那些黑衣人已经候在门外,莫刑点点其中一个,那人退至门口,其他人跟着莫刑往外去了。
"主人,那莫鹤实在可恨,不单囚了五指,还杀了三色,连守春堂的人尽被关入大牢。"另外一个恨恨地说"最可恨的是代事,主人这些年待他不薄,居然反噬其主,还大言不惭说莫鹤才是正主子,着实可恨!"
几人见莫刑闻此讯仍旧不惊不惧不怒不急心里更是大为崇敬,最后一人犹疑了一下又说"主人,我还听说,莫鹤不单勾结了七禽门,还试图与木蓝宫联手。"
莫刑听到这里也不过哼了一声,想不到啊想不到,莫鹤你居然留了这么一手,看来是我小看你了,难怪木尹会来,也难怪这几日不见踪影,原来得到消息了。我莫刑,又岂是你这两三人可击倒的。想到这个,自己徒生无穷豪气,这几年魔宫武倾半片江湖,自己也许久不曾碰到这样的挑衅了,都是好对手呢。莫刑冷笑。
而木尹,木尹又是做何打算?是否要介入魔宫换位的争斗中,还是暗暗蛰伏,准备渔翁得利呢?
无论是哪样,我必与你奉陪到底!
莫刑看看环于身侧的黑衣卫士"在宫外的有几人?"左首一人回禀"约有百十人。"莫刑沉思不语,金儿身上的毒说明灵蜂已在莫鹤掌控之中,这蜂毒性非常,百十人进去无疑是以卵击石,更不必说早被莫鹤换下的守卫了,代事的背叛出乎自己意料,值得仔细推敲琢磨。
天色已见发白,莫刑想了想"吩咐外面的人保持低调,不要张扬,尽量联络下地牢的人也不要蓄意反抗,白白做无用的牺牲。"看见他们不解的神色,莫刑冷冷一笑"莫鹤何曾做过宫主,再则七禽门也不是良善的主子,还想扯上木蓝宫,真是引火自焚!不出三日,宫里必乱。"
挥手止住他们行礼"你们也尽散去,不必跟着我,十日后,集众人到日寒行所,我自有吩咐。"
黑衣人散尽,莫刑也回到客栈,看着戈蓝沉睡的脸庞不觉痴了:我自诩能给你安定的生活,却不知道竟然将你拖入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这次木尹会如何做?我又该如何做才能不让你卷入这场动乱?
《木蓝花开》三十三
次日醒来,戈蓝发现一直跟随在两人周围的黑衣人不见了,不由疑惑起来,莫刑昨日夜半起身自己也不是不知道,不过总不便开口发问就是了,再看莫刑眉头深掩的戾色,心里莫名的担忧起来。
两人正在房中慢慢用着早膳,一溜儿的小菜却没见两人怎么动筷,任它炸响铃猫耳朵葱油饼片儿川如何美味可口,放在两个心神不宁的人面前也只味同嚼蜡而已,终于还是戈蓝沉不住气了"可是,发生什么事了?"莫刑有些疲乏地笑笑"宫里有点变故"想想还不如全说了"莫鹤自命宫主了。"
戈蓝见他说的淡淡还不曾反应过来,又夹了一口猫耳朵才明白过来"他,进了魔宫?"见莫刑点头"那你呢?"莫刑笑笑"可不是他口中的叛逆之徒。"戈蓝再无胃口,呆呆看着莫刑,这么大的变故,他还有心思陪自己在这里吃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