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对望僵持了十, 或是二十分钟, 或者更长, 或者更短, 谁知道呢? 然后他把目光后移, 再转回来时已是一反之前的温和。 他伸手过来整理着我的衣襟, 拉拉我在肩上垂下的外套。 细细的看了我一会, 到满意了他才说:「慢走。 我等你回来。」
肩上的温暖散开, 他只是把手离开了一下, 我却感到被一股重力推开了似的。 我呆着脸点点头, 转身扶着门框就要走。
出了门后我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 彷佛间看到他没有把门关上, 就是依在门上看我。 心底猛然的抽痛, 脑中不停运转着的只有一句话: 等我回来。 他在等我, 但是我却过门不入。
迷迷糊糊, 到我发现时人已站在海边。 我来这儿干吗? 嗯, 不对, 我要去巴士站, 我要去替老师工作, 我。。。
可是我的身体却不受使唤的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海风的冷劲掠痛了我, 雀鸟的鸣声吵到了我, 我埋首于双膝间, 不去听不去看, 却无法不去想。 缓缓地我从袋子里掏出了手提电话按了一个号码, 几乎是马上便接通了, 老师熟悉声音传来, 我却哑口无言。
「喂喂?」那头传来老师不耐烦的声音后, 我才止住了我的沉默。
「老师。。。」哑哑的声音传出, 我自己也吃了一声。
「啊? 是秋吗? 怎么了你的声音这样的啊? 不舒服吗?」老师闻声在那头一个劲儿在说, 也不让人插话。「生病了就不要来, 好好在家休息吧。 要好好吃点东西, 好好保暖, 知道吗?」
「知道。」虽然感到啼笑皆非, 但顺水推舟也无不可。
然后挂断了线, 我将又何去何从?
我的头又隐隐作痛, 一定是因为今天又没有喝酒的縁故吧。
我的脚自动的走着, 身体全然服从于它们的指向而缓缓移动。 最后停在一双雕花的木门前怎么有点眼熟? 啊, 原来是我的家。
手还没有靠上门把, 那门就自动的张开了, 他从中探出头来, 嘻嘻的跟我笑着。「我想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等着我。
任由他脱下我的外套, 任由他把我的袋子放好, 任由他拖着我的手走进客厅。 然后, 任由他从背后像抱娃娃般抱着我。
亲吻着我的颈项, 他轻轻地吐出暖暖的吐息。 他说:「你把头髪剪短了嘛。」
「嗯。。。」头昏脑涨, 声声的低吟权充作回应。
「我想你。」他的脸越埋越深, 好像就要陷进我的身体之内。
他一声又一声温柔地叫我, 向我诉说着各种见闻异事。 他暖暖的在我耳膀吐出甜蜜的话, 然后他突然提出一个见议。
「我们去玩好不好? 就我和你到山上走走, 好不好?」
「好。」我迷迷糊糊的应到, 但是却做错了。
因为那时我并没有想到一声答应会换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对不起, 我没有想到那会令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我的错, 我并没有注意到你说话时的神态。 我只顾想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对不起。
对不起, 全部都是我的错。
33:我说
在一个不冷不热的天, 我和他走在山上, 轻轻的牵着手, 些微的体温渗入掌心, 很多不曾感受的心情洋溢着, 突然想起我和他以往, 也曾这般疏爽平常的走着路, 那已是多么久远的事。
我抬头, 看着他在帽子下半暗的脸容, 点点的郁结凝聚在心, 说不出个所以来。 多久了, 他脸上几时点缀上那么多的风霜和愁闷? 我伸手去擦, 却只擦掉了他淡淡浮现的笑容。 别这样了, 他说。 我把伸出的手收回来, 卷缩在衣袖中, 也不好去说什么。
「别这样看我,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的。」一会以后, 他缓缓地说。
我不知道。 人心一向难测, 我又何曾会有那种本事。
但我亦没有反驳, 只是淡淡的冲着他笑。 他见了就舒怀了, 抓着我的手只觉更紧更热。
我笑着。 我说说你就相信了, 多么简单的人。
站在山光水色之前, 他问我:「你喜欢这里吗?」
看着山涧奔流而去, 我平静的站在他身旁。「嗯, 那又怎么样? 你要买给我吗?」
「那就请你记着我们曾经有这么的一刻。」他的目光转向我, 深深的盯入我的眸子里。
在互相凝视的瞬间, 我就知道自己被迷惑了。 微启唇齿, 我婉然一笑:「好。」
他听了也没表示什么, 只是紧紧的把我包裹在怀里。 水声冲冲, 四周也不乏远远的人影走? 我挣扎着, 却落入更深的怀抱之中。
眼睛只顾流窜在涌涌的泉眼之上, 我稍为暗暗施力, 得到的却是他温柔的耳语:「别动, 你让我好好的抱着你就好了。」
「你这是怎么了?」我虽笑着, 但心里头充斥的却是怪异的不安。 他仍是紧紧的抱着我, 我却越来越感到不妥。 那种似是怕要会失去我的力度深深的陷入骨髓, 在背项中漫延开来。
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他没有响应我, 只是又把他的手包得更深。 鼻子的吐息渗入肩膀, 我感到一丝暖意经过, 然后又复归冷俊。
根本一开始就是充满奇异的状况, 我们都没有把保标带在身边, 尤其他那些往日如形随影的男仕们更是也一个不见。 阿左和阿右自然也没有跟着我, 毕竟我逃离他们的功夫已是越来越进步了。 但那终归是很不寻常的, 但我也没有问为什么, 到底那是你的决定, 我也没有自信能左右些什么。 也许, 我根本不希望你的容姿为外人所观所察所视所见。
我自私地希望你只属于我。
一时之间, 天地间彷佛只有你我, 至少那错觉已在陷入你的怀抱的一刻渗入我心。
于是我只顾着埋首于你的臂弯之间, 忘掉了一些我早已忘记的事, 甚至连我遗忘它们的事实也忘记了。
「霜秋。。。」他淡淡的唤着我的名, 一下一下的蚀食着四周的空气。 我和他立在泉水旁, 听着飞禽来回穿梭, 瞬间即为永恒, 他的温暖已为冷泉所揉开。
突然我发现一个事实, 而那感情从未为你我所提起。 我把它藏在怀里已经好些年了, 现在却仍为它左右心跳。 忐忑的鼓动传来, 我轻轻的叫你的名:「Miles。。。」
然后你冲着我微笑, 我就再说不上话来。 勿勿的又把它收在胸怀间, 尽管裂心的痛楚隐隐约约, 我也再没有说话。
拖起我的手, 我们向着林间深于进发, 穿梭于草木之间, 我已然忘掉一切问题。 排山倒海而来的为什么早已为我心淹没, 看着你的背影在我面前晃动, 我就更说不上什么来。
你正牵引着我, 走向无穷又遥远的未来。
山上的路高高又低低, 百转千回, 才过了小桥, 又巧遇盘路。 我还是被牵着走, 迷蒙一片的眼睛早就丧失判断能力, 只懂痴痴迷迷的追着前方走。
沙石从脚旁散开, 我踏在杂草蓬生的石阶上。 忽然睹见你目光中的痛苦, 你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但他仍是笑着, 意图用不可靠的皮肉相掩饰一切。 我顺着他的意思笑着, 一样以半懂不懂的无知遮蔽着心头的问号。
「我一直都想这样和你一起。」忽然他坦白起来。
「现在你就和我一起了。」我道。
「是啊。。。」他看着我, 话语间竟带着浓厚的惘然。
拉拉帽子, 他把眼神更深的隐藏在那以后。 我低头去看, 却总触不上他的目光。 到底当时你在怎么看我? 相信那永远是一个小小的谜。
走着, 但觉四周渺无人迹。 拖着我的手越发紧束, 渐渐竟有一层薄汗盖在其上。
水灾前先走的是虫蚁, 地震前燥动的是走兽, 突然我有一种预感 ── 你将离我而去。
于是我也抓紧了他的手, 惶惶不可终日。
脚步声在静默中漫延开去, 我手尖触着低垂的青草, 电极的战慓忽然在我身传开过来。 抖震着回眸, 但觉你深邃的目光随即透入血液, 冷却全身。 还来不及开口, 身后突如其来的冲力已使我跌倒在地。
「你们全部都别动。」半咸不淡的口音从那衣衫褴褛的男人口中吐出, 刀锋的闪烁教人无法呼吸。 那片银光闪过我的眼睛, 在惊惶中睹见的, 却是你安抚着我的笑意。
「你先冷静一点, 我们有话好说。」我缓缓的勉强自己震静下来, 口中说着安抚的话意图平复那个男人眼中的激动。
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是偷渡者吗? 还是其它别的罪犯? 他想要什么? 钱财? 还是其它什么?脑海中极度混乱, 我想就这样跑上去对他饱施老拳, 然而事实上我却连动弹也不能做到。 手脚都冰冻了, 我承认, 自己是一个懦夫。
他的性命就在那人手中。 只需微微的一割, 瞬即流逝。
「你要些什么? 钱我们都给你好了, 你放开他, 好不好?」苍白的唇嘴在抖震着, 我试图靠近他们, 脚快要站不稳了。
「不要动!! 你不要过来!! 不要!!」那男人看到了我动作, 竟扬手挥舞着刀尖切割空气。 我抽倒一丝冷气, 马上停住了脚步。
「好, 好, 我不动, 你看, 我不动了。」站在原地, 我尽量不去有任何的大动作, 以防惊动到那人。「说说看你想要些什么吧? 好不好? 我什么也答应你。」
那人眯着眼睛打量着我, 又看看手中的他。 然后他大声的喊到:「我不会上当的, 你要报警的是不是? 我一放人你就会报警的!!!」
说着, 那人抓着他的刀又更紧的贴着他的颈项。 我心下着急, 身子不禁也随之前倾。
「不, 我不会的。」我想用动听的话说服那人, 可脑子转来转去就只有那么的一句。
那人看到我靠近, 也着急起来, 连忙的往后退, 把他也拉得七歪八倒。 「不要过来, 你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你要人质的话由我来当好了! 来, 放了他。 我不会反抗的, 你用我来当人质好了, 你抓了我, 他也不会报警的。」看到那刀子半斜, 我心慌了, 不禁大声的叫着。「你抓我好了,好不好? 到时候你想杀了我也没有问题的, 我不会反抗的, 求你。。。求你放了他。」
这时被人紧抓着的他突然喊了一句:「不要! 霜秋!!」
「你不要吵! 」那人看到手上的人突然有反抗之迹, 马上又把刀子收紧了。
但他还是不死心的猛喊:「霜秋, 你快走! 不要管我了, 你不要管!! 走!」
「闭嘴!」怕着那人会被惊动, 我猛喝向他。「你不懂! 你全都不懂!!你给我闭嘴!」
「你走! 霜秋! 你快走啊!!」
三个人在山间互相呼喝, 那人的刀子眼看就要深入血肉, 我心下一急, 终于怒声斥喝他:「你不懂, 你根本就不懂!! 我不要看到你死!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爱你!!」
对, 我爱你。
34: 生死
啪啪的掌声响起, 几个人忽然从草丛中跳出, 脸上尽是笑意。 我看仔细了他们的脸, 一个个都是在当日初遇你的那个厢房内嘻笑笑着的人。 我又转过头来看你, 只见你别个脸去不愿再面对我身。 我爽朗的笑着, 自信已不再需要你的解释。
欢场无真爱。
对, 只是我自己忘掉了, 而这也不见得是你的过失。
最不该忘记的人忘掉了, 只是我自己得意忘形而已。
然后有一个人开口了:「小袁就是行嘛, 那天你说你能做到咱们都不就不信? 谁知你真个是魅力无穷啊。」
「就是就是, 那天为了整你特地喊来一个男的, 谁知你这样也行, 小弟佩服佩服啊!」另一个人又用三言两语把现状清楚的又解说了一次。
所以你我已无话可说?
我笑眼看你, 原来这不过一场游戏。
刀子终于你的颈上松开, 那人扬扬手, 一迭钞票就落入掌心之中, 原来又是一个演员。
我笑着看你, 多么的傻, 如果你早些肯跟我说说看, 我一定能演得更煽情激动, 涕泪交横, 包君满意。
你好好的站在这里, 什么事也没有。 足够了。
我微笑着转身要走, 也没有人要栏我。 沙石依旧的松散, 草木凌乱的长着, 四周还是荒凉一片, 只是再也不惊心动魄。
可幸是闹剧一场, 赔上了的不过是我小小的尊严。 那能算些什么, 不过是我愚昧无知。 不是你的错。
最后回眸看你, 却被投射在你内疚又自责的眼神中间。 身旁的人都嘻哈笑着, 唯独是你呆着脸站在那里。
帽子掉在地上, 你的脸已被我清楚看到。 我脸上春风依旧, 只怪你的脸色越发乌云密布。
对不起, 是我错了。 请你别这样看我。
对不起, 是我不该说那样的话。 虚情假意, 你我都再明白不过, 又何必对一场玩笑认真?
对不起。
你的嘴唇动了, 但我什么也没听到。 腿自动的把我带离这个地方, 就像电影散场般走得自然。
突然我感到风很冷, 水很急, 草木摇动, 飞鸟四散。 完了, 我就知道; 完了, 请不要再提醒我。
欢场无真爱。
我不怪你。 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我明白, 那就无需再怨恨你的一切。 我感到整个人都被风干了, 又雪在零度之下, 手冰脚冻, 不由自主的紧缩着肩膀。
不过是一个转身, 我就开始怀念你了。
我还能够平静面对你吗? 也许能够, 因为我还是想看到你。
走出小路, 步入郊野径, 我俆俆的走出这座小山, 穿过郊野公园的休憩地进入侯车的位置。 那里距离烧烤场实在不远, 人们脸上的表情都可为我清晰所见。 跌倒后哗哗大哭的小孩, 连忙跑过去安抚着他的妻子, 以及正烦恼地起着火的父亲。 这才是正常人过的正常的人生。
后来巴士来了, 我摇摇晃晃走上去。 想是发白的脸色呛得吓人, 乘客们看到了我无不一脸怪异。 选了一个离群的位置, 我靠在窗旁闭上双眼, 累了。
其实我不该说那种话。
还好你没有事。
回到家里我走入卧房, 弄不清到底为什么还要回来, 弄不清自己是怎样回来。 我累了, 想睡, 只是这样而已。
被子卷到身上, 冰凉彻心。 我躺在那里滚来滚去, 最终还是灰头土头的坐了起来。 很冷, 要命的冰凉, 从床褥透上来的寒气冻醒了我的神经。 我拖着被子走着, 直到浴室阶砖的寒意及身才放开。
热水蒸腾形成蒙蒙水气, 我抚擦着镜的影象看看自己。 苍白无色, 形容枯槁, 我闭起双眼再睁开来, 对镜笑笑, 对, 那样才是我。 那笑容凝在脸上, 我满意了, 又意图放松肌肉。 可我并不能, 于是那笑僵硬在原地, 异常的丑陋可笑。
我不要这样。 马上伸手把脸孔揉了又揉, 搓平了表情, 抚平了哭笑。 我看看可以了, 才又离开了镜把水冲到身上。
仍是被彻骨的冷意包裹着身体, 我使劲的冲刷着, 除了湿腻以外就再没有其它。 暖意、热度、温暖等字眼都彷如隔世般遥远。 我抚着自己的脸, 想着也许我再也不适合冬天。
手把在门柄上, 转动的和谐声音传来。 我把门开了, 而他站在卧房内, 一脸惊讶。
怎么了, 我不该回来吗? 我剩穿着浴袍懒洋洋的依在门上, 也不知脸上还是不是那个难看的笑。 但我还须笑着, 唯有这样才能阻止其它奇怪的表情在脸上浮现。
「霜秋。。。」看, 他叫我了。
于是我回应:「怎么了, 老板?」
看着他混身一抖, 错愕的感情穿过肌肤浮现在脸上。 他非常悲伤的看我, 嘴唇发抖也不知他想要说些什么。 然后他靠近了我, 彼此间只余呼吸的距离。 但我们之间谁也没有动, 直到我把手抚上了他的颈项。
到底还是有点割破皮了。 我小心的抚摸着, 全神贯注, 也没有留意到他要说的话。
他说:「对不起, 霜秋, 我不是有心伤你的。」
他说:「霜秋, 是我不对, 是我有求于他们, 才会令你受伤害的。」
他说:「开始时确是一场打睹, 但是, 我现在是认真的。 霜秋, 我对你不是开玩笑的。」
伤口红红的, 隐隐若现的血管浮在其下。 我轻轻的抚着, 多险, 差一点它们就要被割破了。 只是差了那么的一点点。
突然他双手使劲在我的肩膀上, 狠狠的用眼神禁锢了我的双目。 我笑着, 露出的白齿对上他紧闭的嘴唇。 好看的厚度, 好看的颜色, 好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