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头浅哂,萧怜雪转向面前木屋,"遥夜,出来见过客人。"
由於萧怜雪做出了吩咐,遥夜只好硬著头皮从屋里走了出来,边走边想,他那刚学会几天的礼节可千万别给萧怜雪丢脸才好。
"遥夜,这位是商冷,这位是阿秀,皆为我生平知己,你过来拜见。"
遥夜来到这二人面前,小心翼翼地望著他们,脑子里想著既然是萧怜雪的知己好友,那一定要行大礼才行。忽然‘噗!'一声跪了下去,"晚......晚辈遥夜见过商前辈,见过秀前辈。"
"这是干什麽?"阿秀顿时一愣,接著急忙伸手将他扶起,"快起来,快起来,哎呦,对我们行如此大礼,折煞人了。"
不对吗?遥夜怔怔地站起身,不解地望进那双温柔秀美的眼眸,眼眸的主人却终於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们都是萧公子的朋友,你这麽见外干什麽?前辈後辈的,听起来可难过得紧。你叫他商大哥,叫我秀姐姐就好,来,叫声听听。"
遥夜眨眨眼,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萧怜雪,见他微笑,这才老实地跟著叫,"商大哥,秀姐姐。"
"乖......"阿秀忍不住牵过他的手,眼中是止不住的笑意,然而笑意之後,却隐约透著那一股淡淡的伤感。
回想当初,那人也是这般地唤她,甜美纯净,那抹如火般的豔红......
瞬间的失神与落寞,已经令商冷与萧怜雪明白了她的感叹,因为他们的心中,同样无法避免地闪现出一抹火红的身影,虽然事情已过了五年,但是却从没有人忘记过当时的一切。
"阿秀。"商冷淡淡出声,顿时她拉回虚浮的神志,将注意力转回面前的少年身上。
这个周身透著股青涩味道的秀美少年,竟有一双闪烁如星的明亮眼眸,那样清澈,那样纯净,仿佛世间的一切丑恶都被摒弃在外......忍不住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亲切。
"这声秀姐姐不能让你白叫,做姐姐的总要有些见面礼才行。"微微笑著,她解开腰际的锦囊,掏出一个小巧的羊脂玉瓶,倒出一枚玲珑剔透的水色药丸递到遥夜面前,"姐姐没什麽好东西,就用这颗丹献丑了。"
呃......遥夜再一次愣住,盯著那颗丹丸不知如何是好。
只是叫了一声姐姐,便能收到份见面礼,记忆中似乎还从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那麽,应该收下麽?可,若自己收下的话,萧怜雪会不会不高兴?
抬眼再度望望萧怜雪,见他浅笑著朝自己点头,於是放大胆子伸手拿过了那颗丹丸。
"谢谢秀姐姐。"
摸摸他的头,阿秀笑道:"下次在运功半个时辰前将它服了,静坐半个时辰後运气,看看长了多少功力,嗯?"
阿秀说得云淡风清,商冷与萧怜雪同样不见特别表情,遥夜懵懵懂懂,收起丹丸,只是点头。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不是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皱眉毛的以冷峻无情出名的商冷和对世间一切都淡漠而视的萧怜雪,而是随便换成一名在武林中有些见识的人物的话,相信都会惊讶甚至会染上羡慕万分的神色。此丹名唤落雨,是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一种灵丹妙药,练武之人一旦服用,自身功力将提高一倍,可以说是练武的奇药。然而,要得到它却难如登天,这种丹不仅需要三味特殊药引调配,加上这炼制之法普天之下只有二人懂得,一是已经去世的医仙三绝,二则是这名阿秀姑娘了。
对於遥夜来说,这两人只是萧怜雪的知己,萧怜雪也并没有刻意点明他们的身份,但是放眼当今武林,不知道这二人的却是绝无仅有的。
令人闻风丧胆的无情冷煞,便是这名唤商冷的男子;而温柔婉约、恬静如梦的阿秀,不仅是医仙三绝医术的继承者,更是那‘三绝'的传人,三绝者──暗器,轻功,厨艺也;先不说她身边还有夺魂冷煞的存在,单凭著自身那一身绝妙暗器的功夫,武林中就没几人惹得起她。
当然,这一切,遥夜是完全不知道的。
当他终於清楚江湖的一切以及这几人的身份时,那已经是几年之後的事情了。
那以後,轩中便多出两名客人。
遥夜也是後来才知道,每次他们来的时候都会住上一段日子。
遥夜曾经偷偷问过阿秀,为什麽当她第一眼看见他时会那麽惊讶,阿秀笑说那是因为他们认识萧怜雪这麽久,从没见过这无尘轩中接待过除他们外的别人,以前她对萧怜雪说过这谷里应该有个下人处理日常琐事,但是萧怜雪的性子她也明白,与世无争,超然物外,而且不好与人交往,这净忧谷便是他眼中唯一不染世俗的净土。当初能与他们结交已经算是例外了,不想却发现遥夜这个例外中的例外。阿秀笑称,能让萧怜雪带回谷内并且安置的人,一定是个对他而言特别的存在。
也许,最後这句话只是阿秀的无心之言,然而遥夜却记住了,并且一记就是一辈子。
後来,当阿秀终於发现遥夜心中那个特别的人和那份特别的感情时,一切已经无法更改了。
4
遥夜正式成为冷煞的弟子,是在商冷与阿秀临走的时候。
那日,遥夜练武,在阿秀的请求下商冷出手试了他几招,结果出乎意料地发现遥夜竟然是一块难得的美玉良材,天生拥有适合练武的身体资质。
然而,他也发现萧怜雪并不打算传授於遥夜更多武功,萧怜雪说,武功是用来防御保护自身不受伤害,并不是与人逞强斗狠,所以只要学到能够保护自己就够了。若是别人,商冷并不在意,也不会管,但是当他发现遥夜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那种练武奇才後,他无法不去在意。
他无法眼睁睁地看著这样一颗明珠湮没在灰尘之中,於是,他开口问遥夜要不要做他的徒弟。
刚听见这个问题,遥夜是惊讶的,随後便连连摇头,他说,萧怜雪不喜欢他学那麽多武功,若自己学了,会惹他不高兴的,他不想萧怜雪不高兴,所以他不要学。
商冷说萧怜雪并不是那种会干涉他人自由的人,哪怕是至亲血族也一样。
商冷问他是不是想变得更厉害,遥夜犹豫片刻,说想,但是如果萧怜雪不高兴他就不会学,只要能自保就够了。
商冷有些恼火,问他究竟当萧怜雪是什麽人,干嘛这麽听他的话。
"他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永远,他都是我的主人。"
遥夜的眼睛很亮,很清澈,却有著无比的坚定。
商冷沈默半晌,才慢悠悠地道萧怜雪从不喜欢分什麽主仆,遥夜说那也无妨,只要他自己认定了就好。
商冷没有办法,干脆扯著遥夜去找萧怜雪,萧怜雪静静地听著商冷说完,淡淡地笑了。
"难得冷煞居然打算收徒。遥夜,这件事我不管,拜师与否,你自行决定。"
那日,遥夜拜师。
今後的武林,他不仅成为冷煞的弟子,更是成为冷煞唯一的传人。
自从遥夜拜师後,商冷与阿秀前来净忧谷做客的频率较之以往稍微频繁了些。
商冷传授他武功;阿秀则是教他提高厨艺、闲暇还会讲不少江湖逸事给他听;同样,他仍旧会找萧怜雪学书画、学琴棋,商冷并不认为那些有什麽好学,但是遥夜只是沈默,不置可否。
遥夜随商冷学了五年功夫。
五年时光,足以改变一个人。尽管这三人依旧当遥夜是个孩子,然而如今的这个孩子却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孩子了。
随著遥夜知识的增加,武功的精进,当初那个闪烁著一双晶莹大眼说话时常会窘迫的孩子,变得越来越沈默无语。阿秀曾开玩笑地说遥夜不愧是冷煞唯一的传人,不仅得传了武功,连性格也传到了十成十。
对此,遥夜仍然沈默,不置可否。
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改变了许多,但是他却明白心底一直存在的影子不断扩大清晰,而且随著时光流逝,他越来越肯定自己对这影子的感情。
那份感情,名叫爱。
遥夜十七岁那年,商冷决定退出江湖,偕同阿秀归隐山林。
那年,商冷三十四,阿秀三十,理说正是巅峰时期,然而商冷却说他已经累了。他说,也许他的江湖生涯开始得比很多人早,所以结束得也比很多人要早吧。
临行前,他与阿秀前来见萧怜雪,并问遥夜有何求之相助的愿望,毕竟师徒一场,如有愿望,他会尽力去实现的。
遥夜只说了一句话────我要你传我全部。
商冷明白,遥夜是要继承他的冰魂剑。
冷煞之名,一半由於他的冰冷无情,一半由於他的冰魂追思。
冷煞之剑,在武林中同样是一则传奇。剑为冰魂,无情无泪,嗜血好杀。
商冷做出归隐决定後便意毁此剑,因为此剑不甘於平静,凡拥有此剑者,无论如何逃避都会被卷入武林厮杀江湖纷争。而若持剑者不为此剑所认,定遭横祸,下场凄惨,所以这柄剑也是一柄妖剑。
面对遥夜提出的唯一要求,商冷不禁动容。
第一次仔细端详面前的少年。少年脸上几分稚气依旧,然而少年的双眼却平静如水,深沈似潭。商冷终於发觉,不知何时,这个他们眼中的孩子已经改变得彻底,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初那份怯弱的影子了。
"你可知得剑的後果?"
"知道。"
遥夜决心已下。
他记得商冷传剑时曾无意中说过,学成他的功夫,定当傲视武林、冠绝群雄;当时遥夜同样无心问了一句话,是否能够和商冷一样。商冷却说只要不学‘追思',便无法在剑法上超越他的境界。遥夜便问那何时传他‘追思',商冷说他学了也没用,因为这‘追思'只有配合冰魂剑使用才能发挥百分之百的威力,然而这冰魂是一柄魔剑,使用者注定陷入血腥江湖,他已经决定不传给任何人,将来他退出武林时将此剑销毁,了却此剑的传说。
那时遥夜只有十四岁,听商冷说过後便不再提及,商冷也将此事渐渐淡忘,却不想遥夜暗暗记在了心底。
遥夜也没想过他还会提起这件事,但是当他越来越确定心中的那份情感,越来越明白他应当承受的使命时,他便作出了这个不再更改的不可动摇的决定。
能为心中那人所作的,仅此而已。
"不後悔?"
"不後悔。"
望著遥夜那双深沈如墨的双潭,商冷瞬间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时光,而他正面对著那个时候的自己,同样的年轻,同样的执著,同样的坚定,同样的无悔的那个自己......
於是长叹一声,他开出了条件。
"冰魂必须认主,否则我无法传你追思。"
"如何认主?"
"半柱香内杀百人,使此剑而身活,此剑方能认主。"
"所杀何人?"
"明日未时,人我会带来,你去後山石洞等我。"
颔首,少年离开。
那夜,少年无眠。
不悔。为那人,不悔。
只要是那人的希望,哪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他仍会毫不犹豫地去做,何况只是现在。
五年时光,足够一个人去了解另一个人的喜好。
尽管萧怜雪拥有一身绝世武功,却远离江湖武林,只在净忧谷独辟一方天地。他不喜纷争烦扰,不喜染血杀生,不喜繁杂世俗。然而那次,武林中众高手集结为了除去冷煞而围攻净忧谷,那一次是他第二次见萧怜雪出手,不同於第一次的模糊印象,这一次他是在清醒时亲眼见了的。那年他十五岁,由於武艺不够精进、也许对付一两个还不成问题,但对付三个以上就只能处於下风最後不得不被萧怜雪保护。
那次萧怜雪将所有人全部打伤,逼得那群人不得不撤退,虽然後来商冷得知後将事情解决干净,但是那段时间里萧怜雪的眉心总是打著一个结。
那时,他真恨不得那些人全是自己打伤的,这样萧怜雪就不会愁眉不展了。他试著逗萧怜雪开心,当时他是笑了,但是那不过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罢了。因为在萧怜雪转身之际,他总能在一瞥间发觉他眉间的一抹愁色。
从那时起,他便决心无论如何要变强,强到不需要萧怜雪保护他,强到能够为萧怜雪承担一切外物纷扰。他不要,不要那个优雅清俊仿佛天山白雪的人再露出那种表情,他不要那个与世无争的人再去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
他发誓!
这份决心,终於令遥夜改变得彻底。
十七岁的他已冷傲卓然,柔情,只为心中那名清雅如雪的男子绽放。
於是,杀百人,得冰魂,学追思。
"自多珍重。"
当商冷最後一剑劈出,转身离去时,这是他唯一留下的话。
望著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看那宽大的黑袍在风中翻飞起舞,遥夜的视线模糊了。
眼前,不断闪烁起一幕幕往事────
从萧怜雪在那个夜晚救了他开始,然後见到有生以来第一个不含任何意味的纯净温和的笑脸......
...... ......
"不要!不要!不要过来!不要啊啊啊啊啊─────"
"做恶梦了?"
刚来到净忧谷时,虽说不在意,但是那些晃动的火光与强盗们凶残的嘴脸每晚仍挥之不去地缠绕住他的梦,那时候,每次惊叫著醒来时,入眼的总是那张白玉般的清雅脸庞,手上传来的总是淡淡的温暖。
然後,那张脸庞便会露出温和的笑容,水晶般的声音轻轻回荡,
"没事了,没事了......"
"我......这个字总是写不好......"
那时的自己,真的是有些自怨自哀,无法避免的总是想起从前的影子。
那人笑了。
"以前我学东西时也这麽想过,但是後来......"
"後来?"
"後来我想我做不好,一定是它笑话我,但凭什麽让它看我的笑话,我就不能做好後看它的笑话吗?"
那人的声音很淡很平,却令遥夜不知不觉地笑了。
"嗯......"
"......这首曲子真好听,什麽名字?"
"高山流水。想学麽?"
"......想......"
"那我再弹一遍,你听仔细了。"
白衣冉冉飘动,抚琴人席地而坐,琴置膝上,双手随意一划,青山便拥著抚琴人躲开红尘,避开世俗哗杂,流泻出悠扬的曲调,宁静淡泊,儒雅至极。
於是,倾听的人,呆了。
"这几本书里的药草和功能要背熟,月末抽考。"
"......嗯。"
看著面前一摞厚厚的医书,第一次有种无力的感觉。
那人微笑,"如果背熟了,下月初我去采药,你便随行。"
"好!"
一瞬间,似乎那些书不再多了,多出的,是满满的信心......
正月十五元宵节,他带他去看花灯。那日,街上到处是纷扰拥挤的人群,他应是最不喜欢这种喧哗之处,尽管他带著纱帽,但是自己依旧能够感觉到面纱後微蹙的双眉。
"我们回去吧,我不喜欢这......"
不想看他难过,所以说著违心的言语。
知道那人看出他的言不由衷,柔软的手轻摸著他的头顶,"好,我们回去,你去买几个花灯我们带回去看,我在这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