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痴————江洋
江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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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两碗。"我把胳膊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在被窝里蠕动了几下,不想起来。
好久没有赖床了,好怀念家里的大床啊,还有娘那温柔的笑容。小时候偶尔我耍赖不肯起床,小悠想尽办法都不能让我离开温暖的被窝,只要娘一来,柔柔地笑着摸我的脸,我就会一骨碌爬起来钻进她的怀里,乖乖地让她为我穿衣。后来长大了回想起来,也许我只是想要通过这种手段来获取娘的爱抚吧?毕竟那是让我觉得最舒服的事了。
"又想夫人了么?"小悠问我,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一阵桂花粥的香气袭来。这家伙,总是能猜出我在想什么。
我一骨碌爬起来,扔开被子坐在床上,接过一碗粥,嗯,冷热正好,我呼噜呼噜几口就喝完了,一手把空碗放在托盘上,一手拿过另一碗粥来,又是几口入肚,满意地呼了一口气。
小悠嘴角噙着笑意,看我吃得畅快,很满意的样子。自 由 自 在
我知道这粥肯定是他煮的,这家伙,只要有他在,我的一切事情都由他一手包办,别人都插不下手去,即使现在他做了副堂主依然如此。
我觉得睡前好像正在烦恼一件事,一时没想起来,跳下床来舒展了舒展筋骨,精力充沛,鼻中已闻到一阵香气。
"老陈又做了东坡肘子!"我兴致勃勃地拉着小悠往饭厅去,果不其然,一大盆油亮亮的东坡肘子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中央,还有七八个各式菜肴围了一圈,一小坛花雕摆在一边。
不用废话,我入座开吃,还是小悠好,准备的都是我最爱吃的,当然老陈也好,他的手艺真是没的说。
酒足饭饱,我很给面子地打了嗝儿,吩咐人传老陈过来,好好地夸奖了他一顿,又承诺他想要的特制金华火腿,我一定想办法给他弄来。老陈一直想要那种特制的火腿来显显手艺,市面上却根本买不到,听我一说,乐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高高兴兴地去了。
我一边盘算从哪给老陈弄来御膳火腿,一边回到我屋里。往桌边一坐,不期然又想起莫离来,不知这小子现在正在干什么,昨晚看他一个人冷冷清清地弹琴,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瑞忻这家伙那里去了?
呸,难道你希望他们两个在一起?不,不,最好那小子被发配到边疆,永远不能跟我的莫离在一起--不过如果瑞忻去了边疆,说不定傻瓜莫离也会跟去的......
"你肚子不胀吗?"
咦,是小悠在问我,怎么啦?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你已经喝了八杯茶,我倒一杯你喝一杯,一壶都倒完了,要不要我再泡一壶来?"
是、是这样啊,还真是觉得肚子有点胀,不要紧,刚才吃了那么多肉,全当帮助消化了--啊,我在干什么啊!
"又想你的梦中情人了?"小悠把最后半杯茶倒给自己,闲闲地问我。
他能不能不要这么精明啊,知不知道窥人隐私会招人恨的啊!
"快刀浪子这回变成了多情浪子,江湖之幸啊!那些成名人物可以松一口气了,不用担心有人会时不时地上门挑战了。"他喝完最后一小口茶,凉凉地道:"那个人正忙着发呆叹气,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我一抬手--
"一张楠木桌八十两银子,昨天的那份我会从你月俸里扣除的。"
我又把手放下了。
"小悠,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嘛。"
"你做得我为什么说不得?再说你什么时候怕人说了?"
那倒也是。
"那你帮我想个办法嘛。"
"那种三心二意没骨气吃软饭的东西,有什么好想的!"
"什么!"我吃惊地望着他,向来自诩君子风度的小悠,怎么会说出这么激烈的话来,而他语气中对莫离的轻蔑不屑,更是让我心头火起,"不许你这么说他!"
"我说错了吗?你为他神魂颠倒,他对你是什么样呢?"
我反驳不得,心下一痛,双手抱住头,第一次有无力的感觉。
"而且他让你变成这种没出息的脓包样子,我更看不起他了。"
什么叫"没出息的脓包样子",我愤怒地捏紧拳头,如果他不是小悠,早就飞到屋外去了。
"这是堂里急着要处理的几件事,大哥要你出面,两件在明,三件在暗,我都写清楚了。"他丢下一叠卷宗在桌上,施施然出门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冲着屋顶咬牙切齿。

*9*

大哥交待的任务耽搁不得,出发前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看莫离,终于还是没去,快马出了城,又闯入血雨江湖之中。

再回到京城已是两个月之后了,本来应该先回设在石家庄的堂口所在地,可鬼使神差我又拐到了京城。

是夜,我潜入清离苑,遥遥望见小楼上下漆黑一片,寂静无声,不由得心中狐疑,怎么看着这么冷清呢?
来到楼檐下,侧耳倾听,半点声息也无,伸手按在窗上,微一用力,震断了里面的横闩,闪身入内,漆黑一片,借着照进来的一点微弱月光,我扫视一下室内,冷冷清清,桌上薄薄一层尘土,居然一副久无人居的模样。
难道莫离搬走了? 自 由 自 在
出了清离苑,我在府中绕来绕去,深更半夜,也找不到人来问,忽听得更梆声响,一点光晕从墙后转出来,一个更夫摇摇晃晃地一路走来,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敲着三更的梆点。
我把鬼面具戴上,轻轻跃过去,一伸手叉在他脖子上,小声问道:"莫离到哪去了?"
"咣啷"一声,更夫手中的铜锣和更梆都掉在了地上,他软软地就欲跪了下去,嘴里"呃呃",说不出话来,我把手放松一点,他立即杀猪一样叫了起来:"鬼大人饶命!鬼大人饶命!我家中上有八十老母......"
我手上一紧,立时把他声音掐断,恶狠狠地道:"我问你莫离搬到那去了!原来住清离苑的莫离!"
他难过地扭着脖子,一阵异味传来,竟已吓得前后失禁,一翻白眼,软软挂在我手上,已然晕去。
"呸,胆小鬼!"我生气地把他扔在地上,举目四望,一时却找不到别人来问。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气纵到屋顶上,厉啸一声,从一座座屋顶上飞窜过去,脚下放重,踏得屋瓦纷纷碎裂,片刻间四面即有守夜的侍卫包抄过来,我东奔西突,扳倒堂前铜鹤,扯下大厅灯笼,三钻四绕,领着一群侍卫在府中乱撞。一时间诺大的淳亲王府内鸡飞狗跳,人声鼎沸,灯火四起。
我又抽空抓了几个人来问莫离的下落,却都是和更夫一样的表现,答不出一句话就晕,或者只知道哭叫求饶。
我心下不耐,闯入后园找到马厩,把四面的几匹马赶了出来,接着放了一把火,又到厨房放了一把火,这才稍稍出了一口恶气,甩脱追赶的侍卫,绕了个大圈子,回到分堂,倒头就睡。
一觉直睡到中午才醒,一边吃着老陈做的饭菜,一边寻思今夜怎么样去淳亲王府再找莫离。忽然手下进来通报,有人请求见我。
能让人通报进来见我的自然是社里的人,我问:"是什么人?"
"是咱们在淳亲王府里的线人。"
"咱们在淳亲王府里有线人?"
回事的手下笑了起来,道:"爷事儿多,忙得忘了,咱们在京城各大府里都有线人。"
确实是这么回事,我怎么忘了。我们天狼社除了做赚钱生意,还广开善堂,救济穷人,抚养孤、寡、老人等等,并教这些人一些适当的求生之技,好让他们能够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也有一些人愿意为天狼社服务,进入三教九流、官宅豪府做事,成为组织的线人,提供各色情报,所以天狼社消息之灵通、全面,在江湖上无与伦比。
我放下碗筷,心想真是关心则乱,明明有线人自己瞎找什么!只不过我平时很少管这些情报的事,都是小悠在管,所以一时想不起来也有情可原。
"让他进来。"
一不会儿手下带了一个人进来,三十多岁年纪,穿着得体,态度殷勤,一进门先忙着行礼,"见过堂主。小的三生有幸,能见到十一爷的金面。"
我闷闷不乐地看着他道:"你来做什么?"
他笑嘻嘻地道:"咋儿夜里十一爷到淳亲王府上找乐子,属下怕是爷有什么事要问,就来报备一声,以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属下。"
"哦",我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咋夜好多人都说见了恶鬼,只有小的知道爷好带个面具玩儿,所以猜到了。"
我看他笑得狡猾,知道还有话没说完,冷哼了一声。
他连忙接着道:"先前副堂主曾给小的传过话,如果最近有人到淳亲王府上胡--呃,闹事,说不准是十一爷,要小的过来看看,回复十一爷的问话。"
哼,这个死小悠!早就布下了这着棋子,却又不明着告诉我,让我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让人看笑话。
"也没什么事,你们府里有个莫离你知道吧?"
"知道。"
"他最近搬到那里去住了?"
"回爷的话,莫离少爷已经不在淳亲王府里了。"
我猛地站起来:"不在了?回江南了么?"
"回爷的话,是进宫了。"
"进宫?"我惊讶地问,"进什么宫?"
"皇宫,十一爷,莫离少爷被我们王爷送给皇上了,一个半月前就进了宫,听说皇上很喜欢他呢。"
我脑中一片混乱,有点搞不清状况。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点!"
"是,一个多月前淳亲王寿辰,府里设宴,皇上也来了,点名要莫离少爷来斟酒,王爷推托不得,只好叫了离少爷来,谁知就被皇上看中了,跟王爷要人,您想,皇上开了金口,就算是亲王、兄弟,也得顺着不是?第二天莫离就被送进了宫去。"
"那......莫离愿意么?"
"听说原是哭着闹着不肯去的,可终究胳膊扭不过大腿,连淳亲王也回护不得,还是弄昏了硬送过去的。"
"混蛋!"我一拳打在桌子上,可怜那张桌子又成了一堆碎片,那人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身子,偷眼看我。
"后来呢?"我忍住气,先得问明白再说。
"其实府里人都说,皇上要人,不过是为了把莫离从王爷眼前弄走。上次赐婚,因为莫离出走的事,搞得王爷心神不定,托病推迟婚事,还遍撒寻医告示,闹出了好大的动静,为一个娈童敢顶撞皇上,难怪皇上恼了,要寻他们的不是。"
原来如此!我就知道瑞忻这小子是个没骨气的家伙,没事享享清福,真遇到了事,绝对当不了挡风的墙!偏偏莫离这个傻瓜,还以为会没事呢。
"莫离少爷一被送进宫,不几天皇上就又下了赐婚的圣旨,府里这些日子正忙着呢,小的也是借着采办东西的空儿过来回十一爷的话。"
我心中一痛:这个傻瓜莫离,白白浪费了一片真心,人家却已经准备迎娶新娘了。
怎么办?我皱眉沉思。 自 由 自 在
"十一爷,出来了半天,小的想这就回去了,您还有什么吩咐?"
"嗯,你叫什么名字,在府里当什么差?"
"回爷的话,小的名叫丁顺儿,是王爷身边的长随,经常跟着四处走动的。"
嗯,那算是个不错的差事,调查情报也便利,看来小悠的棋子布得不错啊。
"好,有什么事再来回我,下去支二十两银子,算是谢你的。"
"谢爷的赏,能见着十一爷的金面,已经是小的莫大的福分,小的回去多留心,有什么关于莫离少爷的消息,一定尽快传给爷知道。"
我微微一笑,摆手让他出去,自己一个人考虑起来。

"十一爷,您府上有信送过来。"一个手下推门进来道。
家里有信来,我有点诧异,每年我都偷偷潜回家中看望家人一两次,他们也知道我身在天狼社,但家中从未来信找过我,再说他们怎么知道我现在正在京城?
"拿过来。"
"是下人亲自送来的,他说要见您面才行。那个人小的认识,正是府上的管家周伯。"
管家周伯亲自来了?我站了起来,跟着他出去,周伯是父亲年轻时的贴身仆人,在我家呆了一辈子,与自家人无异,他又未曾婚娶,一直把大哥和我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疼爱,他的话,我总是肯听的。
到了前边店堂里,小侧间里周伯正在喝茶,一见我进来,眯了双眼,花白的胡子颤抖着,一把抓住我的手,叫了一声:"同哥儿,这可想死我了。"眼泪就滴了下来,我连忙哄着他坐下,又问:"家里出了什么事,突然找我回去?"
"夫人的身子有点不大好......"
我立即跳了起来,问道:"怎么不好?请大夫了么?怎么说?"
"也没什么大事,只怕是想少爷您了,郁积在内,正好悠少爷来信告诉老爷说您正在京里头,老爷夫人就想请您回去聚聚,给夫人解解闷,只怕就好了。"
不管怎么样,我得回家去一趟,于是略略交待了一下分堂的事,就随周伯出了门,家里的马车正等在街边,于是一同回到家里。
久别重逢,自然一番悲喜,娘其实并无大碍,只每日里尊医嘱用温和的药调理着,多休息一些罢了。
爹最近公务繁忙,娘便我要常常陪她,吩咐下人把我的东西搬到了她主屋的东暖阁里,而我久违了娘的亲抚,难得她肯这么亲我,要我陪,自然高高兴兴地整日赖在她身边,无所事事,两个侄儿侄女一个八岁一个六岁,镇日里与我缠在一起,玩了个不亦乐乎。
这一日下起了雨,娘在窗边刺绣,我百无聊赖地斜躺在她身边的香妃榻上,逗着小猫玩儿,看这小家伙伶俐狡猾的样子,一时又想起莫离来,回家已经三天了,莫离进宫也快两个月了,想他当日是极不情愿被送进宫去的,恰正似羊儿入了虎口,不知他如何受得了......
心下一痛,我一把将小猫推下地去,站了起来。
小猫不满地"喵"了几声,傲慢地竖起巴,跳到娘膝上去了。
娘停下手中的针线,抬起头来看我,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无限关怀,我心中一暖,烦恼稍去,过去坐在她身边的地上,头靠在她温暖的腿上。
"同儿,有什么事,跟娘说说。"这个温柔的声音,满含着关爱,使我心中一暖,也让我想起四年前的那一夜,和那个小狐狸一样的家伙来,我猛地抱住娘的腰,紧紧贴在她怀里,把小猫一下子挤了出去,让它好一阵恶声恶气地乱叫,毛都竖起来了。
娘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顶,叹了口气。
咦,娘从来不叹气的,这是怎么了?
我疑惑地抬起头,她正温柔地看着我,又伸手抚摸我的脸,"你都这么大了,遇见的人和事越来越多,有些事,不像小时候好解决了是不是?"
知我者,亲娘也!

伴着窗外潺潺的雨声,我把与莫离的事细细讲给娘听,末了说道:"他又胆小、又软弱,很没出息,老爱哭,可是,可是......"
我低头扯着娘裙子上的飘带,呐呐地道:"我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他,只要看见他,就觉得开心......他的声音很像您,娘,他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不过比您狡猾,像个小狐狸。"
我想了想又补充道:"傻瓜狐狸。" 自 由 自 在
娘笑了起来,道:"什么叫傻瓜狐狸!你这孩子说话越来越奇怪了。"
"他对别人像傻瓜,对我像狐狸啊!"我理直气壮地道。
"傻孩子,那是因为你喜欢他,所以有所顾忌,总是让着他,而他知道你喜欢他,所以才敢欺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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