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痴————江洋
江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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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他是受人之命,还是无法原谅他。
年关将近,想着家里正在喜气洋洋,桃符换旧,却只扔我一个人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孤苦零丁......心中郁闷,爹,你知不知道你的皇上是个大大的昏君哪!在书房时听翰林老师镇日夸赞当今圣上治朝清明,择贤纳良,天下升平。大事我不懂,在对我的这件事上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当日皇上下了严令,不准我与宫外通信,这可得怎生想法子送出信去,求爹救我出去,唉,度日如年哪......

这日我依旧百无聊赖地被困在小院之中,皇上让人送来了不少过年的东西,还特意送来了各式新奇的烟花爆竹,却仍是不许家人来看我。
平日里小院空寂难耐,不知为什么除了太平之外这里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只有当日服侍我的小太监每日送三餐和药进来,收拾打扫一下,却不许同我说话。
如果皇上想通过这种办法磨我的性子,还真是很有效,我这人最爱热闹,平日里找人打架、喝酒、吵吵闹闹,多么快活,像这样闷死人的日子,可叫我怎么忍得下去!
最可恨的还是太平,我伤重不能动时他日日守着我,运气通经,按摩穴道,虽不说话,总好歹是个喘气的在身边。自从我能够自由行动,他就整日里不在,晚上很晚才回来,自去旁边的屋子睡觉,有时甚至整夜不归,似乎这个人不必吃饭睡觉都能活一样。
真是个怪人!
我第一百零一次地感叹。
君子不计小人过,我大人大量,慢慢也就不恨他了,恨人多累啊,有那功夫还不如练练刀法。
身边无刀,我拆了一条桌腿勉强用用,想人家太平细细的梅枝都能当成剑来使,我这桌腿练好了,只怕也是武林一绝。
正挥舞间,眼角瞥见院门外人影一闪,进来一个小太监。
我以为是每日里来的小顺子,也不以为意,好久没有运动了,这身子真有点不大灵便了呢。
再使一会,转过身来,却见那小太监直直地望着我,眉清目秀,身材修长,却不是小悠是谁?
我大叫一声,扑过去抱住他,心中欢喜得犹如要炸开来一般,连日来所受的委屈烦恼抛到了九霄云外,头晕晕的,一时竟不知身在何处。
等回过神来,已被小悠带进屋里放在了床上。
床上? 自 由 自 在
我摇了一下头,才明白原来刚才竟欢喜得晕倒了,在小悠面前这样丢脸,真是面子上挂不住,难得厚厚的脸皮居然红透了。
抬眼看他,却见小悠清澈的凤眼中泪光莹然,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连忙安慰他:"哎,好端端的哭什么?上次我笑话你哭,被你弄晕了过去,这次是我自己晕在前头,你可别不好意思,非要赔我几滴眼泪啊。"
"小同--"
"嗯?"
"你没事就好。"
"当然,我能有什么事?"
他狠狠地白了我一眼,转过了头去,过了一会才回过头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啊,对,他在宫里有线人--那,那不是我被、被......的事他也知道了?
我一时气急攻心,内息一岔,剧烈地咳嗽起来,小悠忙手抚住我的前心,缓缓送了内力帮我调匀气息。
半晌才好,我心中怨愤,怎么搞的,这一次伤得如此狼狈,竟比当日闯宫时受的伤还难好。
"别急,内伤比不得外伤,最是难愈,一定要静心调理才是。"
听着他清亮依旧的声音,关心肯切的话语,我的心一如既往平静下来,小悠说的总是没错,内伤最重要的是心静疗养,像我这样一时发狠一时慎怒,总也好不了,不正中了皇上的下怀,把我困在宫里了吗?
身体是最重要的本钱,有命有一切,先养好再说!
我精神一振,爬起身来,抓住他的手问:"小悠,你怎么来了?"一时想到皇上的好色,忙道:"你还是快快出去吧,可别让那个混蛋给看到了?"
"哪个混蛋?"
"皇帝那个混蛋呗!我的小悠这么可爱,被他见到了一定不得了!"
小悠难得的脸微微红了一下,道:"别胡说,什么‘皇帝那个混蛋',老爷听见了,一定要骂你欺君犯上。"
"哎--"我不满地叫了起来,"爹他是被蒙骗了,什么明君,根本是个昏君!"
小悠也不搭话,自顾自地道:"你的事,老爷只知道些明的,暗的没敢告诉他,皇上只说你是可造之材,要好好地栽培你,老爷那样的端正君子,怎能想到这些个,要让你娘知道你受了这个苦,更会受不了的。"
没错,想我自小骄纵,爹娘当成眼珠子一样宝贝着养,好不容易长这么大了送来宫里为国效力,却被他们最尊敬的圣上给折磨得死去活来,肯定是受不了的。
"也好,别跟他们说,只是我快要在这里闷死了,好小悠,快想法子救我出去。"
"你别急,咱们已经想好了办法让你出去,你可得配合着。"
"好!"我兴高采烈地应着,又问,"什么办法?"
"按现在的形势来看,皇上必是不肯放你出宫的,为了既让你出宫,也使皇上无法为难老爷他们,来个永绝后患,只能采取下策了。
正月十六是先皇的祭日,皇上每年要到先帝陵上去祭拜,路上会经过西山,我们布好了行刺的局......"
"行刺他?太好了,叫他敢欺负我!"
小悠白我一眼,道:"假的!真行刺事情太大,况且皇上虽然对你不起,在为君处政上却还是颇得民心的......"
我愤愤地看着他,居然帮那家伙说话,还是不是我的小悠啊!
"我只是就事论事,何况咱们只是为了救你出去,真要刺王杀驾,那可是悠关天下安危的大事,到时你也不好脱身,老爷他们都会有危险。"
也对,谋刺圣上可是诛九族的重罪,那家伙虽然对不起我,倒也罪不致死。想了想我决定不再跟他生气了,反正气也没用,只要逃了出去,从此永不见面,就当从没有过这回事吧。
往事已已矣,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自 由 自 在
想到逃出生天有望,不由得笑眯眯起来,又打量小悠,问道:"这事你托人传信给我就行了,何必冒这么大的险亲自来?"
他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你这宁折不弯的性子,这些日子定是受够了苦......"
"所以好小悠来安慰我一下,好让我开心。"我笑着接道,又加一句"还是好兄弟贴心!"
小悠轻轻一笑,并不答话,拉过我的手来诊脉,又取出一些药来一一嘱咐清楚。
最后拿出一张地图来,细细给我解说脱身之日该当如何行事。
原来皇上车马经过西山,必由一段很险的山路而过,小悠在那里伏了人手,假装刺客,而我做为二等带刀侍卫,应该可以随着皇上去,到时来个英勇救驾,激烈打斗中,不小心掉下县崖,因公徇职,皇上再也找我不得,老爹还可以捞个忠义嘉奖。只是为求逼真,提前可不能告诉爹娘我并未身死,只能事后寻机告诉他们,就说我命大得人相救。虽然害他们伤心几天是免不了的,但为了永绝后患,也只能如此了。
我非常满意,算算时间还有二十多天,这些天赶紧把伤养好了,到时逃命也好利索点。
"大哥和少主都非常关心这件事,特意嘱五爷来帮你逃走,五爷擅使长鞭,他已计划好了你们落崖以后的脱身办法,你到时机灵一些,可别真的徇了职!"又道:"别以为你在宫里受苦,别人在外面就会好受,这件事要做得不落痕迹,着实有些棘手。怎么说皇上也是当今天子,老爷和大少爷都在朝中为官,能不撕破脸面当然是最好。要不是顾念着老爷一家祖祖辈辈在京中世居,三代为官,忠良之名不可破坏,这件事反倒好办了。"
想到小悠他们在外面为我忧虑策划,诸多难事,心中着实感激,忍不住又抱了他一下,紧得让他喘不过气来,道:"这次出去我一定痛改前非,好好地在社里办事,再也不惹事了!"
小悠好笑地看了我一眼,道:"要你改了惹事生非的脾气,那真是日头从西方出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也不求你痛改前非,只是遇到了事儿多想想今日所受的磨难,能稍微仔细一点儿,就没白受了这一回的苦了。"
我没口子地答应,小悠静了静,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又道:"这次会出这样的事,大家都没有想到,好在没有真出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你别放在心上。"
原来他还怕我想不开呢,真是的,想我萧同豪气干云,怎会那么小肚鸡肠,再说当初要进宫还是我自己要来的,不自量力想来救了莫离出去,却不料险些赔上自己一条小命,到头来还要小悠费心来救我,不免心下好生谦疚。
想起莫离,我进宫这两个月多月,一个月被看着读书,一个月被关着养伤,白来了这一趟,竟没有见到一面,心下不甘,对小悠道:"能不能顺便把莫离也带走?"话一冲出口,心中便是一紧,生怕他又要生气,想当初他可是对莫离非常地看不上眼。
却见他面色平静,淡淡地道:"弄他出去是小事,过后再办就行,不用你费心。"
我着实心中有愧,用力握握他的手,道:"多谢你了。"
小悠冷冷地道:"自己兄弟,这么见外干什么,当初你要早跟我说,也不用自己找这罪受了。"
我翻翻白眼看屋顶,这死小悠,就知道他会戳我的肺尖子,唉,谁让我确实是笨呢?没话说。
又闲话几句,小悠起身出宫去,瞧他不急不忙的样子,从从容容地沿小径走了,知道以他的精细,一定安排好了进出宫的全部事宜,也不必过多担心,转过头来,又为即将重出江湖而雀跃不已。


*19*

要想将来顺利脱身,当务之急是先要活动自由。
当晚我就跟太平说,要跟他出去当差。
太平默默看我一眼,并不说话。
第二日,皇上传我去见,微微笑着问:"身子好了?"
"回皇上的话,好了。"我冷冰冰,恭恭敬敬地答。
"怎么忽然这么有礼了?"
"回皇上的话,微臣遵旨要好好地学。"我再冷冰冰,恭恭敬敬地答。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会,才道:"还在生气哪?"
"回皇上的话,微臣不敢。"我还是冷冰冰,恭恭敬敬地答。
这下他的怒气上来一点:"萧同!"
"微臣在。"
"不许用这种口气跟朕说话!"
"......"
"怎么不回答?"
"回皇上的话,微臣受老师教导,一定要恭恭敬敬地对皇上说话,不用这种口气,怕皇上生气。"我还是冷冰冰,恭恭敬敬地答。
难得他的脸色被我气得发青,我恭恭敬敬地欣赏着,啊!气人的感觉原来比受气强太多啊,怪不得小悠和五哥都爱气着我玩儿,先前动不动就被人气得暴跳如雷,果然是我的失策啊。
"下去吧!" 自 由 自 在
"是,微臣告退。"我恭恭敬敬地退后几步,才转身迈着方步出去,心中快活得欲唱出歌儿来。
"回来。"
咦?
"是。"
皇上的脸色放缓一些,斟酌了一下才道:"萧同,朕没有想到你的性子那么刚强,让你伤了自己,心下很过意不去。"
嗯?
"不过朕是真心喜欢你,想宠着你。得了朕的宠爱,你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富贵,风光无限。这些,你都没有想过么?"
嗯,还真是没有想过。
我侧头想了一想,道:"可是我不喜欢,为什么非要强迫我?为什么为了荣华富贵,得勉强自己做不好的事呢?"
他有些生气了:"什么叫不好的事?你自己不也说过男子之间可以相爱吗?"
"没错,是要相爱才可以啊,可我又不爱你!"
"为什么?朕是当今天子,富有四海,如今政局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谁不说朕是个好皇帝,难道不值得你爱吗?"
"做为皇帝,好象你是挺不错的,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你。"
他咬起牙,紧紧地盯着我,我接着道:"不是你好别人就会喜欢你,嗯,这个可能要靠缘份吧。"
皇上笑了起来,道:"你还讲起缘份来了,那你说,缘份是什么?当日在南湖边朕与你相遇,再后来你自己闯到宫里来,这不是缘份是什么?"
"可我就是不喜欢你,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双手一摊。
"朕喜欢你就行了。"
我看着他,心想这家伙说我被惯坏了,我看他才是被惯坏了呢,想要什么就得有什么,全天下都是他家的么?
"皇上,如果一个人在街上强抢人家的东西,你说对不对呢?"
"自然是不对。"
"可他却说,我喜欢啊,你管得着吗?"
"怎么能这么说?"他顺口道,却又忽然觉得不是滋味,瞪着我道:"你!"
我也瞪他。
你不过是觉得我好玩儿,想要控制我,哪里是真心喜欢了,岂能让你如了愿?
"皇上,你是一个人,我也是一个人,同样是人生父母养,虽然你不巧当上了皇帝,也不应该随便强迫我做不愿意的事。"
"大胆!"他暴怒了,鼻子呼哧呼哧的。
哼,这家伙,就是听不得真话,都是爹和翰林老师那帮人把他惯坏了!
"老师曾讲过,老百姓是最重要的,皇帝是轻的,我是老百姓,应该我比你重要才对,不能随便欺负我。"
皇上看着我,脸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
少倾,他又微微地笑了起来:"萧同,你现在倒能说出些道理了,真是长进了。"
废话,鬼门关上打了个转儿,能不长进一点儿吗?
"看来朕的管教还是有用的,你会越来越懂事的。"
我不语。 自 由 自 在
什么叫懂事?非得把我的尖牙利爪都拔掉,凌厉锐气都磨光,才叫懂事了么?他倒底是想要什么?凭什么要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意思活着?
"乖乖听话,一会还跟苏翰林念书。"
我终于耐心耗尽,气鼓鼓地道:"不念了,我现在好得很,什么也不用学了!"
他微微笑着看我,道:"又任性了不是,还是得接着管教。"
呸,我又要暴跳起来,我用得着他管教?管教好了干什么?像小猫一样乖乖听话,任人玩弄么?哼!想到那天他对我做的事,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拳头不由自主地握得嘎吧直响,额上青筋直跳。
可能是我现在的模样让他想起了当日我的狂暴,他身子向后靠了靠,叫道:"太平。"
太平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出现。
"你带他下去,这些天就由你管着他吧。"
怎么?我莫名其妙地跟在太平后面走了出去,这个皇帝,行为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又不用我跟翰林老师学文了么?要让我跟太平学武?
两人默默无语地走了半天,他不开口是习惯成自然,我不开口是因为不想先向他示好。
在宫中转来转去,快中午的时候,我们来到御花园西头的假山上,站在最高的地方。
我转头看来看去,难得这里视线广阔,看着天高云淡,感受寒风扑面,精神顿时一振。整日里闷在小小格局的宫殿里头,闷也闷死我了。还好我不是那个皇帝,要一辈子住在这样的笼子里,怎么能受得了?
摇了摇头,我转头去看太平,却见他紧紧盯着下方,眼睛中竟然有一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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