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自是有情痴————江洋
江洋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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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真是个胆小鬼!我心中有点不屑。
娘却比爹强得多了,面色不变,脚下不停,直直地走到我的跟前,一把将我牢牢抱在手里。
巾帼英雄!
我心下害怕,等着她开始对我又哭又骂,狠狠地刺痛我那可怜的一点儿良心......
安静。
我已经长得比娘高,她抱住我,紧紧地贴在我的胸前,半天毫无动静,我小心地把她扶开一点,一看,咦,娘她这是--早已晕过去了!
赶紧把娘抱进房里,放在床上,喷了一口水,她才缓缓地醒了过来。
一声抽泣之后,我期待已久的哭声、骂声、温柔的巴掌,才终于雨点一般落在我的身上,不痛,却......好幸福啊。
父母对我好一通数落,又好一阵怜爱,我心中痛骂小悠,怎么带二老来之前不先把我未死的消息告诉他们,只说想让二老暂离伤心之地,来山中散散心,害得我现在要大费口舌解说明白。
使出浑身解数,我一时装傻充愣,一时撒娇使痴,终于哄得他们停了泪,接受了我设计逃出皇宫的事实。
娘倒也没什么,只要我好好地活着,就是杀人放火她也照样爱我,爹就古板多了,责怪我不体恤父母一片苦心,辜负了皇上一片栽培的美意,我一听这话,气往上撞,也不再管什么面子不面子,把当日在宫中所经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讲给他们听。
倒要让大家评评这个理,究竟是我不对还是皇上不对!
果然真相惊得父母相顾无言,面色惨淡,半晌,娘又一把搂住我,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我可怜的孩子,这可是受了什么样的罪呀......"
父亲也黑着脸,半晌无语,长叹一声才道:"唉,原来如此......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我对朝庭尽忠之心,也是淡了。不如告老还乡,带了同儿离开京城,全家图个团圆吧。"
娘抹了抹泪,横他一眼道:"瞧你说的什么话,咱们一家世居京城,告老还乡到哪里去啊?"
爹笑了笑道:"我虽然是在京里长大,你的娘家却在江南,自你嫁给了我,几十年来从未回过南去,想你心中也是极舍不得的,不过是为了我和孩子们,才一直留在北方。咱们夫妻一体,你的家乡就是我的家乡,反正事已至此,咱们年纪也不小了,干脆辞官司归隐,到江南美景之中,安享晚年吧。"
娘没有想到爹会这么说,一时怔住,我却欢呼一声,全力赞成,娘想了想,终于也笑了,三人搂做一团,开心不已。
待到尘埃落定,小悠才施施然地进来了,笑着向爹娘请罪,请他们原谅事先没有相告之罪,娘自然不怪他,爹也说,这样才好,虽然伤心了几天,却也瞒过了皇上和朝中诸人,绝了后患,以后也不必怕齐尚书家找麻烦了。
双亲一致夸奖小悠办事仔细,布局巧妙,只有我心中恨恨,这死小孩,把麻烦事都交给我做,他倒来捡个现成便宜,我得了不少喝斥和巴掌,他却得了一堆赞扬和欣赏。
什么嘛!
虽然如此,小悠还是我的好兄弟,这件事他功不可没,我再狼心狗肺,这时也不敢在爹娘面前说他的坏话,再说,即便是我想抵毁他,只怕也没人肯听。在我父母的眼中,他是模范好小孩,我却是个惹事生非的逆子,简直已成定局,今生也不可能改的了。
爹娘商议起辞官的具体事宜,借口倒是现成的,就说因幼子横死,白发人送黑发人,两老伤心过度,一病不起,无法再为国效力,请求归隐江南,延几年之残喘。谅来皇上心中有愧,我又是堂堂正正护驾有功,为国捐躯的,一定可以允准。
倒是大哥正值青年,在朝中为官颇有建树,声誉甚好,一时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让他也辞官同去江南,小悠却建议父亲托朝中同好向皇上请求,准许大哥外放到江南任职,理由就是身为长子,需要随时侍候年迈的双亲。此举大家一致赞同,爹娘又再次褒奖了他一番,小悠倒淡淡的毫不居功。
反正当初父母离家时就说是难耐丧子之痛,要出来散心,所以这就在山庄中住了下来,难得我肯乖乖地呆在家中,娘几乎一刻也不许我离开,生怕一转眼我就又出个三长两短,慈母之言,絮絮繁繁,着实让我头痛不已。

过了几天,七哥忽然跑来看我,我一见面,气不打一处来,痛骂他一顿,说他不顾兄弟义气。七哥却笑道:"小悠和五哥早都商议妥了,要我打什么岔。只不过那天正好我路过,想起这件事,就去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哼,哪里是想帮我,还不是想自己捞一把!"我愤愤地道。
"呵呵,贼不空回嘛,既然这样的肥羊送到手上,随便放了过去可是有违天理的。"七哥振振有词地道,手中拿出那块玉佩,欣赏不已。
少倾见了我的父母,他就拿那块玉佩当作见面礼,只是嘱咐他们不可外传。
双亲同声谢他,婉言留他住几日,七哥豪爽地一挥手,说还有事待办,忙忙地去了。
双亲转回房去,欣赏玉佩,又再赞这孩子知礼而豪爽,我心里想,嘿,等你们知道他这是慷他人之慨,抢了你们尊敬的圣上的东西来送礼,只怕就不会这么说了吧?
心下嘀咕,要不要将真相告诉二老,再一想反正不久就要一家人远去江南,今生只怕都不会再回京城了,还怕什么,也就没再多事。
*23*
这日天又下起雪来,我呆在房里陪了爹娘一会儿,心中烦闷,走出门来。纷纷扬扬的雪花漫天飞舞,仰头看去,大雪迎面落下,仿佛无边的天空向人扑压了下来,却反而使人有一种向上飞翔的感觉,甚是奇特。
雪中漫步,不知不觉来到后山,这里小悠请人移了几棵梅树过来,疏疏落落,自成一景,并没有开花,枝干被雪濡湿了,变成黑色,在白雪的映照下,对比分明。
我静静地站在梅树下,心中似乎波涛起伏,又似乎一片空白。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宫庭,绝对比江湖还要险恶,不是我这种头脑简单的家伙可以随便闯的,这次能留有小命儿出来,实在是万幸了。
这一趟,见着了不少的人,皇上......太平......梅妃......莫离......
莫离哭泣的脸清晰地浮现在我面前,好象又听到了那半句撕心裂肺般的哭喊:"我没有办法,我也是为了......"
为了什么?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只是一个可怜无助的孩子,一个人被拘在深宫之中,那明月一般皎洁的人啊......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晃回屋去,一进屋,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身上的雪化了开来,我呆呆地站在门口,仍然在想着心事。半晌娘从里屋出来,一见到我,惊叫一声,过来拉着我就去换衣服。
原来头上、身上的雪都化了,衣服已经湿透,我默默地由她摆布,一声不吭。
娘忙了半天,最后拿干的布巾给我擦头发,擦完了,我把头靠在她怀里,好温暖......眼睛瞪得大大的,眼中却一片茫然。
娘叹了口气,摸摸我顶心的头发,差不多干了,她从怀里取出一柄小小的黄杨木梳,慢慢地给我梳头。
"同儿,心里有什么事,不如说出来给娘听,也许能够帮你散散心。"
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的温暖、温柔,好妈妈!我回身紧紧抱住她,把脸埋在她怀里。
"傻孩子......傻孩子......"娘抱着我,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摇晃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有一股淡淡的桂花清香--小悠。我心里想到了小悠的桂花糯米粥,微微地笑了,爬起身来,烛光摇曳,桌上果然有两碗粥,却不见小悠。
"小悠?小悠?"我一边坐到桌边喝粥,一边大声地喊。
门帘一挑,娘走了进来,摸摸我的脸,道:"醒了?还好,没有发热。"
"怎么会,我哪有那么没用。"我不满。
"小悠说你练功岔了内息,伤了身子,最近几个月可得小心着,别受了寒热,不然挺麻烦的。"
就他多事,把这个告诉我娘干什么?害她担心。
我一言不发,喝完了粥,又问:"妈,小悠呢?"
"他过来了一下,说了说京里的情况,又忙忙地走了。"
"走了?"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点空落落的,好象有什么事想跟他说,还没来得及,只是一时却又想不想来要想跟他说什么来的。
"那个孩子叫莫离是吧?小悠说这次去要把他带出宫来。"
"什么?"我跳了起来,"小悠说的?"
"是啊。"娘看了看我,叹了口气,又道:"是我叫他去办的。"
"啊?"我坐倒在椅上,望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问了小悠他的情况,真是个可怜的孩子,也不过才像你这么大,受了那么多的罪......一想到你也差点儿......"她眼一红,又要哭了起来,我连忙安慰她,生怕她又一哭半天。
"说到底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家里连个惦记的人都没有,我跟小悠说,如果能够办到,就把他也接出宫来吧,不管将来怎么样,总比让他连一点盼头儿也没有的好。"
"妈--",这回我的眼睛也红了,她怎么这么好啊,真是比观音菩萨还好。
听我嘴里这样胡说八道,娘不由得笑了起来,点着我的额头道:"你呀,观音菩萨也是能乱说的?"
见她终于收了泪,我也开心起来,又想到既然娘开了口,小悠一定肯去救莫离出来,如果是我说的,只怕他反而一时不会答应呢。
只是,这心里,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乱七八糟的。 自 由 自 在
不管怎么说,我的心里开朗了起来,仿佛那些日子在宫里的郁闷都已随风而去,面前一片光明。

啊--
我在山坡上大声地叫喊,刀光飞舞,闪转腾挪。多日不动,身子可得重新好好打造才行,想江湖上那些人还在时时盼望,不知我什么时候又会去向他们登门挑战呢。
我嘿嘿地笑,颇不怀好意。
成名那有那么好玩儿的,你既然成了名,必有过人之处,我鬼面就得找你较量较量,赢了我的话......这个可能性不是很大,我就回来再练,下次再找你较量;输给了我的话,证明你太不长进,空负虚名,过些日子还得去找你比试,看看有没有什么进步。
总之,只要我愿意,或者我闲得无聊,你们就都别想轻闲!

鬼面好找人比武打架之名盛播于江湖,不过我武品甚好,一般不轻易伤人,大家点到为止,如果打得好,还可以得到我鬼面的欣赏,将来有什么事,在江湖上传个信儿,说不定还能得到神秘的鬼面大侠的帮助,嘿,这可是难得的好事啊!
不过不知为什么好象很多人都对我很头痛,难道我帮他们勤着点儿练功不好吗?

每日里练刀法、调内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我已恢复了八成,整日里在山中乱跑,皮肤又晒成了小麦色,虽然还有点浅,不过假以时日,一定可以恢复到原来黑黝黝的冷酷形象。
太阳还不烈,这里也不是江边,没有水可以游泳,泳后晒黑是最快的了。我看着浅浅小麦色的皮肤,心想要不要涂点儿油来晒晒黑,只怕娘不肯同意,也就作罢了。

这一日小悠来到,说完京里的正事,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莫离已经出来了。"
"嗯?"我耳朵一竖,他慢慢地接道:"他生病破了容貌,被送回淳亲王府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莫名其妙,心里又实在有点放心不下,看了看他才问道:"生了什么病?"
"脸上身上都长了黑斑,皇上看不上了,就让人送出来了。"
不是说好小悠救他出来的吗?怎么会这样......
我心里一时想不明白,刚想问,小悠道却道:"他还住在淳亲王府里,不过不是清离苑了,如果你想见他,我让人安排一下。"
安排什么,我自己去找就行了,刚想说,又想到上次闹得鸡飞狗跳,也没找到人,还是省点力气吧,难得小悠肯帮我,就不要刺激他了。
我嘿嘿地笑了两声,却见他清清亮亮的凤眼瞟了瞟我,似乎带了一丝不屑。
我大怒!我,我......
我还是没作声。
还是不要惹他了吧,毕竟这些日子他一人忙里忙外,再八面玲珑,也是很受了累的啊。 自 由 自 在
我还是原谅他好了,反正成天让他压制得也惯了......

天阴沉沉的,又要下雪了,但是天已经不是特别冷了,再过一场雪以后,可能就会渐渐地暖了吧。
我站在莫离的窗外,透过窗纸上一个长方形的小口子往里看,还不想去见他,用刀开了这个小口子,先看看再说。
这是王府后院柴房旁边的一间小空屋,里面什么也没有,几块木板拼成的一张床,上面有旧被褥,莫离脸朝里躺着,黑黑的头发披地背后。
没有炉火,没有烛光,一室冷冷清清的,要不是我眼力够好,连他在那里都看不到。
等了好一会儿,他一动也不动。
我伸手推了推窗子,没有插着,吱地一声向里面打开了,冷风呼地吹了进去。
"谁?"莫离的声音还是那么清亮柔和。
我不语。
他慢慢转过身来,黑暗中我只能看到他的身形,却看不到脸。二更天了,天色很阴,想他也是看不清我的。
忽然他一掀被子坐了起来,怎么,认出我来了?
却见他忽又回身躺下,把被子兜头蒙上了。
咦?这家伙在干什么嘛!
我轻轻跃入室内,几步来到床前,却发现被子轻轻地颤动着,他在发抖吗?
我伸手一掀被子,却被他紧紧地拉住了,没有被掀开。
小悠说他生病破了相,不知是什么样子。我又用力一扯,他紧抓着被子不放手,连人被扯了起来,用被子紧紧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是我,莫离。"
"同哥,我,我知道是你......"
"那你藏着干什么?"
"......"
"让我看看你。"
"不......"
我不耐烦起来,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拉开被子,他惊呼一声,就想转过头去。
可我已经看清楚了,他原本洁白如玉的脸上,皮肤粗黑,浮着一片一片的黑斑,显得甚是丑陋,不但脸上,连脖子上、手上的皮色也是,想来身上也是一样了。
"怎么回事?"我的心在抽痛。
"不......不知道。"莫离低低地开始抽泣起来。
我一把抓起他,拉到窗前,就着外面的微光仔细看了看,又问:"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多长时间了?"
"大概二十天前,也不知为什么,就慢慢变颜色了。"莫离低低地道。
嗯,不是生病,肯定是中了毒。谁给下的毒呢?难道是小悠?稍一思索,已觉得很有可能,要弄莫离出来,又不想费太大的劲,用这个办法最快了。
既然这样,倒也不用太担心。我想了想,道:"莫离,跟我走吧。"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我,仿佛没听明白。
我又说了一遍,他才低下头去,小声地道:"我现在这个样子......"
"走吧。"我不想多说,心里也是很乱,没见时想见一面,见了面要怎么办却又有点儿拿不定主意。倒不是我嫌他变了容貌,而是对他心中所想实在有点儿没把握。
刚见面时他那清亮的眼睛,温柔的声音和我那快乐冲动的感情,经过这许多时间、这许多事情,已经变得有点不太真实,好象雾里看花一样。
我......我心中还有他,可是,他,他那样对淳亲王,那样对皇上,他......心里有没有我呢?
他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我抱他跳出窗子,飞身上了院墙,却听他低低地道:"同哥,我......我想再去看一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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