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的羔羊 ----摇摇晃晃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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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夏天,我从宾夕法尼亚大学毕业,来到万里之外肯塔基州的一个小镇教书。
其实我可以自由选择工作地点的,只是凯顿--我的男友刚好在附近的小山里作一些勘探研究,为期一年,所以我也就选择跟他来这儿了。
这里很偏,很宁静,几乎给我一种脱离美国整个繁华大环境的感觉。地方虽然小,却是五脏俱全。吃的,住的,也都还不错。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这里的人。说不上来的一种感觉--没有太多的互相关心,互相依靠,好像只是一个个单纯的个体似的,独门独户的生活着,隔绝着。刚来的那天,我独自骑着自行车,在安静的街道上溜来溜去,算是熟悉环境吧。我发现,这里的住户大多是一个个独门独户的院子,有着绿色的草坪和两至四层的别墅型楼房。由于地方大,人迹少,每户之间都相隔甚远,更加深了一种距离感和孤立感。
那天我骑着骑着,赫然发现这人烟稀少车辆寥寥的街道上居然开过一辆豪华的宾士轿车,车开的很快,从我身边呼啸而过,然后在一个宽敞豪华的门户前嘎然停下,我正好奇之时,车门却突然打开,从上面飞速跳下一个半裸着的少年。
那少年一瘸一拐,只穿一条淡色的短裤,不往屋子,却往我这边踉踉跄跄的跑来,这让我看清了他的脸:金黄的卷发,典型高加索人的白皙皮肤,五官长得很是清秀,年龄最多十五六岁。他像逃犯一般惊恐的表情吓到了我,眼见他越来越近,我却不知怎么办才好。
这时那辆宾士车在车库里停下了,里面接着跳下一个人,似乎带着满脸怒气,恶狠狠的向那个男孩的方向追来。
"救我--救我!"男孩伸展着双手向我求救,我一时愣在那里,呆呆的问:"孩子......你,你怎么了?"
就在我发呆犹豫的当儿,远处那个男人已经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的追了上来,一把揪住男孩的头发。
"Shit! What are you fucking running for?"
那男人恶狠狠的揪住那看起来很柔软,光泽四溢的头发,不顾男孩的挣扎,一把拦腰抱起,边骂边往回走。
"先生!"我的理智顿时回复,"您要对这个孩子作什么?您再不放开他,我,我要报警了!"
听到我的话,那男人不耐烦的回过头来,恶劣的看着我,说道:"小姐,我看你是新来的吧!记住,在这里,不要多管别人家的闲事,否则你会倒霉的!"
这下我看清了他的长相:同样是金发白肤,高大挺拔,大约有六英尺三四,脸部的轮廓竟如雕像一般美形!我被他的气势震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大喊道:"嗨--孩子,他是什么人?需要报警吗?"
"Shut up you fucking woman!"实在难以想象那张俊美的脸居然句句是如此下作的脏话,他怒瞪着我,两眼几乎迸出火花来:
"我是他哥,懂了就快滚吧!"
我目瞪口呆,只得见那男人托着男孩走远,他没有进屋,却径直朝那车库走去,随即,电子锁啪得一声自动关上了库门。
我愣在那儿很久,不知该怎么做。来到这个小镇的第一天,居然是如此的不幸运。


休息两天,第三日便是我的处女课了。
我被分配去教十年级的F班--这里的分班制度是按成绩来定的,最优的为A班,顺次下去,F班,不言而喻,最差的。
看着孩子们的懒散鄙夷目光,我知道新官上任不能来硬的,简单而公式化的自我介绍后,我开始点名。名字一个个点过,台下一声声"here""here"证明大多孩子都出勤了,只是点到凯莫尔·里德这个名字时,半天都没人应允。
"请问,凯莫尔同学是缺席了吗?"我问第一排一个看起来比较老实的女生,谁知全班大部分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我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有点恼怒,却又不好发作,只好硬着头皮问最后一排一个笑得最放肆的男生:"嗨,你能告诉我凯莫尔同学去了哪儿吗?是病假吗?"
那个肥胖的男生唰的站起来,居然走到我面前,掩起袖子对我耳语:
"老师啊,凯莫尔那家伙......一定又是被他老哥Fuck到起不来了哈哈哈!"
他的声音虽小,却显然让全班都听到了,其他的同学跟着又是一阵大笑,我站在教室中央,突然发怒:"都给我住口,谁敢再这样嘲笑同班同学,我就请他在校集会上把那个F开头的单词对着所有师生说上一千遍!不信就试试看!!!"
我语气严厉,那些自以为是实际上却嫩得可以的小家伙们立刻停止了嘲弄,教室里死寂一片。这时,我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回过头去,看到一个低头走进的金发男孩。
"Sorry I'm late."
他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只顾低着头走到了角落的位置。
"你是凯莫尔·里德吗?我是你们的新老师凯丽·琼斯,很高兴见到你。"
我走到他面前,伸出手去,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的伸出手来,轻轻握了握,然后又像触电般的缩了回去。只是一瞬间,我已经惊讶的看到了他手腕上黑紫的斑斑勒痕。我心头一惊,看着那金黄色的可爱卷发和发旋,突然想到了什么。可他把头低成那样,脸几乎磕到桌面上去,让我无法肯定自己的猜测。
可是,终究是处在一个教室里,我终于在请他回答问题的时候看清了这个学生的脸庞--不错,他正是那天,从宾士车里惶恐跑下的孩子!


课间,我在教师休息室里看到了他的档案,更从其他教师的口中了解到一些让我万分惊讶的东西。
凯莫尔·亨瑞,十五岁,五岁时跟随妈妈改嫁到里德家从远方来到这个小镇,遂改名为凯莫尔·里德,养父和母亲在前年车祸去世,只有step brother莫尼·里德一个亲人。性格老实沉静,没有明确的兴趣爱好,成绩一般。
如果只是看这个简单的过分的概况还没有什么,可在健康状况上清晰写明的几十次入院记录却几乎让我窒息--左脚粉碎性骨折,右眼角膜出血性破裂,轻微脑震荡,胃出血,肺炎......
"他怎么体质这么差?而且,这些病因,怎么都是不慎,不小心,怎么会这样......"
我实在忍不住好奇和怜悯心,问旁边的教师。
"凯丽,"一个老教师开口了,"他的事情,你最好别管,他哥哥那个人......很残暴,在这里又很有势力,所以......."
"这和他哥哥有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便被自己的话惊呆了--他的哥哥,不就是那天从后面追上来,把他抓走的男人吗?
"我们镇上只有一家支柱经济的制造工厂,就是那个众所周知的汽车零件制造厂,是里德家的产业,他们的父亲去世后,理所当然就全权给了莫尼,所以......总之他很有势力......而且,而且你知道那种事也不算禁忌,他们自家兄弟,更没人管的了......."
"抱歉,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我有些迷糊,什么叫"那种事"?
老教师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看着我,沉沉的说:
"凯莫尔遭受哥哥的性虐待,三年了--几乎所有镇上的人都知道......"


我郁郁不安的踱回宿舍,被凯顿的一个开门亲吻弄得神魂颠倒,要在往常,我一定顺着他就这样摔到床上云雨一番,今天,却完全没有兴致。
"宝贝,怎么了?"凯顿看着我,眼神充满不解。
"你说,"我躺着面朝上呆呆的看着他,"同性恋这种事,到底是对是错?"
"嗨宝贝,怎么想起这个来了,"他躺在我身边调笑道,"放心吧,我可是100% straight guy!"
"我当然不是说你,"看着他那幅样子,我居然有点不开心,"gay和lesbian说来都没什么,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对自己的弟弟下手,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可他还那么小,竟然遭受了那么久,那么多的虐待......"
"学校里的事吗?"他翻过身看着我,"别人的事,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只在这里待一年,安安稳稳度过,别惹什么乱子才好。"
"怎么你也这么说!"这下我真的生气起来,立刻起了身,到别屋去了。


时间就这样平淡的一点点流逝,我在学校的日子,过得倒也充实。那些原本看起来顽烈的孩子,其实真正相处起来,都是很可爱、很特别的小家伙,我在跟他们的相处中真正找到了乐趣。
只是我的心中仍有一块结,每当我和同学们围坐成圈讨论问题,讲述故事的时候,我的眼光,常常不知不觉的瞥到角落的那个位置--
有时,那个位置是空空的,宛如从未有人坐过一样,甚至还有些细小的灰尘;
更多的时候,那里,总是趴伏着一个瘦小的男孩,无精打采,一动不动的,就那样呆呆的趴着。我和同学们大笑谈论的时候,他没有声响;我叫他过来参与的时候,他也一言不发。这么大热的天,他总是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袖T-shirt和黑色的长裤,外面还常常套着一件米色的外套,整个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我知道他一定很热,头上常常续积着大颗汗水,可他从不脱下。
尽管是这样的无声无息,我却无法停止去注意他,观察他。让我在短短的时间内还是发现了他很多闪光的地方。
首先,成绩单上的他虽然成绩中等,实际却并不如此,每次我请他上黑板解题,再难的题目他都能短时间内迎刃而解,我常常给他一个赞许的目光或鼓励的话语,那时的他,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可爱笑容;
其次,他是个通灵性的孩子。课间时分,其他的同学打闹说笑的时候,他会一个人静静的跑到后园的花圃里浇花泼水,苗圃里新长出的几种美丽小花,不用说也知道是谁的功劳。校舍附近养有几条狼狗,看仓库用的,见到来人都会龇牙咧嘴的狂吼大叫,孩子们一般都不敢接近,只有他,总在午饭时将盒饭里的肉块全部挑出来,带给几个狗狗吃,那几个高大凶恶的黝黑狼狗,居然见到他立刻像小猫一样,摇着尾巴甩着头给他作揖,舔他的面颊。这件事很多老师学生都看到过,大家都说,只有那时,凯莫尔会开心的笑,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还有,其实他的音乐和美术课成绩都很好,只是体育课,比较头痛。
健康报告上的记录显示,他的腿脚乃至全身都受过那么重的创伤,而实际上来看,他的内外伤远不止那些。
孩子们在跑道上竞跑,跨栏,跳高,玩双杠,踢足球,玩篮球......不亦乐乎,欢声笑语。
凯莫尔,穿着厚厚的衣服,跛着脚,慢慢走到操场最边的树荫下,缓缓坐下,曲起膝盖,金黄的卷发深深埋在双腿间。
同学中几乎没什么人跟他说话,我私下问过几个,孩子们居然也都直言不讳:
"他哥可凶了,以前别班有个女孩说喜欢凯莫尔,他哥不知怎么知道了,居然找人强奸那个女孩子,给了她家一笔巨额赔偿金就算了事,那之后我们还哪敢跟他说话啊,而且,他本来也就沉默寡言的,所有的人也都知道他老哥对他做的那种事,所以没人跟他要好了......"
听着他们那么说,我感到一阵悲哀,我也曾试着找机会跟他接近,却一直未果。课间,他总是一个人躲到花圃或狗舍那里,一放学,便迫不及待的往回赶。我虽然不解,却也没有任何办法。
然而作为一个教师的责任心,却让我无法再沉默下去,因为最近一个月,我明显发现凯莫尔的缺席率又提高了,每来一次,脸上的伤痕也越来越多,走路的样子则更加不对劲。他在课堂上不断的咳嗽,同学们都厌恶的看向他,他努力强忍着,却咳得更厉害。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头,居然烧成那个样子,便立即送到校医院。医生确诊是受凉引起的发烧,已经烧到39度。他静静躺在病床上,仰面闭着双眼,裸露出的伤痕累累的手腕被插入了吊水针头。我守在床头,终于仔仔细细看清了这个孩子的脸,很难形容的感觉,我只能说,他的脸,美得让人心疼,憔悴的让人心碎!
那瓶水缓慢的吊着,他似乎睡着了,发出轻柔的鼾声,没过多久,却似乎在梦中惊恐的大叫起来:"不要--哥哥--不要--救命--救命啊--"
我心一惊,脑中立刻想到那日他半裸着身体向我求救的场景,心头一凉,紧紧搂住他:
"别怕,别怕,老师在这里,别怕......"
他逐渐安静下来,眼泪却没有止住,我的拥抱似乎给了他安心的感觉,他就这样靠着我,沉沉的睡去了。
由于剂量很大,直到傍晚,那瓶水还只吊了三分之二,他醒了,用清澈的蓝眼睛看着我,半晌,第一次怯怯的主动开口:"老师,谢谢您。"
"谢我什么?"我看着他,笑了笑,"多注意身体啊,小小年纪的......"
说到这里我突然停下,心里突然想起他这些伤痕和病史又不是他的错,心里不禁一沉。就在这时,听见身后房门被重重推开。
"把那针头拔了,我要带他回去!"
听见这么无礼的声音,我不禁立刻回过头去:那张英俊傲然的脸庞,那种粗鲁凶暴的态度,正是那天见到的人--凯莫尔的哥哥莫尼!
"先生,您没有看到针水还没吊完吗?"我站起身来,虽然只到他肩膀以下,还是挺起腰板坚决的说,"而且,我不是护士,我是凯莫尔的老师,而您,应该也见过我吧!"
他那傲漠的眼神斜斜的瞟了我一眼,轻蔑的哼了一声:"你是那个多管闲事的女人,我想起来了......你不是护士,没关系,我自己来!"
他弯下身,握住针头就要往外拔,凯莫尔闭上眼睛紧皱眉头,我看不过去,急忙阻拦:
"你别动手,我来!别伤了他!"
我轻轻拔下针头,用棉球缚在针口处轻轻揉擦,以防血流出来。身旁那个暴躁的人却显然没了耐心,粗鲁的推开我,再次横抱起那个瘦弱的孩子:
"少管他的事,敢打他的主意,小心被人轮奸!"
我气愤的想要扇这个无礼的阔老板一巴掌,却见凯莫尔回头深深的看着我,眼睛里似乎充满了感激和谢意,我没再说话,从窗口目送着那个高大的鲁莽家伙再次把他塞进车里,飞驰而去。

 

 

我心情一塌糊涂的回到宿舍,凯顿最近热情高涨,我却总是兴致缺缺,弄得他很是不满。虽然我们谈了三年多的恋爱,可在一些问题上还是存在着严重的分歧。比如钱,房子,工作,甚至性爱。我不想轻易否定这三年的蹉跎才顺从他的心意来了这里,可是来了后,更多的问题却随之而生。那天我们终于又起了矛盾。因为他把我压在床上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居然满是凯莫尔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那双纤细的布满勒痕的手腕。我推开他,僵直的坐起来,口中喃喃道:"不行!我要去家访,我要跟那个混蛋男人谈一谈!"
凯顿真的生气了,拿起外套一声不响的出了门,也许回自己的宿舍,也许是到哪里喝一杯吧,此刻的我,居然完全没有心思去想他的事。


不出意料的,凯莫尔连着一周都没有来。我往他家里拨过电话,也总是没人接。我开始担心起来,便和教研科请示可否去家访。几个老教师以奇怪而不解的眼神看着我,发现我不是在开玩笑时,便再三叮嘱要小心用辞,最好只谈学校的事,千万别提到他们兄弟俩的那种关系,千万不能得罪那个疯狂的男人。
我沉默了半天,才道了声"明白"。那天下午放学以后,我骑着自行车,又到了上次经过的那栋房前。
门铃按了很久都没人回应,我有点失望,怕是没人在家,正准备离去的时候,却见三楼上有个身影向我招手,我仰头看去,正是凯莫尔。
"老师--"他远远的呼喊着,声音虽然很微弱,却足以让我听见了,"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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