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歌是当年在乡下他们最喜欢的,常常在田埂处坐着,由尹南捧着一把破得不能再破的吉他弹给两个人听。后来南在去城里前,考虑了半天,还是忍痛割爱没把它带过来。
来到城市后,他才有机会看到猫王的MTV,Elvis在一个舞台上深情款款把歌献给他所有的歌迷;如今他也站在一个舞台上,也是情深款款,但是有人永远不会懂他的情深是给了谁。
这样一想,尹南的心简直是痛到极处,越唱越是难过,本来甜蜜的情歌被他演绎得哀宛动人,台下的人都呆住。整个大厅陷入寂静中。
一曲完毕,尹南平静地对顾群说:"顾大哥,我今天能来,完全是抽空的。现在面也露过了,我还有事,先走一步。"说完,也不等他回答,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饭店外夜风阵阵,吹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尹南本来很混乱的心绪立刻被冷却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没什么是永远刻骨铭心的。
于是,他走啊走,什么都不想,就是这样走。一直到了那天让他在人流中碰到顾群的店前。
圣诞节早过了,店的橱窗里撤下了小小的彩树。尹南不自禁地把脸贴到冰冷的玻璃上,用劲压啊压,直到把泪水压了出来。他"刷"地抬起头,狠狠地把眼泪抹干,边还骂自己:"怎么那么不争气?泪腺也真够不经压的,稍用点力就眼泪出来了!"他一屁股坐到街沿的台阶上,脱下那件贵得要死的HUGO BOSS,胡乱地拿它擦着脸,轻声哼着摇滚歌曲。
路灯照下来,把尹南的影子斜斜地拉长,看起来形单影只的。路上没有什么人,就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唱着唱着,便睡着了。
等他被冷醒时,已经凌晨了。他打了个喷嚏,看看月色,还是那么明亮,他缩了缩身体,站起来,往回走。这时当然是没有公车了,他只能摇摇晃晃地自己走回家。
一走进住了快一个月的别墅,就看见孙以芗臭着脸坐在沙发上,旁边的茶几上开着盏小灯,有些灰暗,瞧不清他的脸色。
尹南抖着身子说:"你还没睡啊?"然后就径直想上楼去洗澡,他实在是冷得要命。
可是一股大力硬是把他拉了回去,头顶响起低沉的嗓音:"你到哪里去了?"
他连想都没想,就坦白道:"我去参加顾大哥的婚礼了。"
孙以芗的脸变得更臭:"你没有什么话向我交代吗?"他抓紧尹南的手,这才感到不对劲。不禁皱着眉问:"怎么这样冰凉?"
尹南翻翻白眼:"等我洗完澡,你再盘问也不迟。"以芗的手一松,南立刻跑上楼去,拿衣服洗澡。
等他出来时,见到以芗坐在床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他便歪着头边擦头发边问:"还不去睡?"
"我想你欠我一个交代。"
尹南那双大大的、明亮的眼睛闪了闪:"哦?我想不出我该向你交代什么。"
"今天你到了两点还没回来,我当然急了,所以就打电话到酒吧去问。他们竟告诉我你请假了。我只能让我的属下去调查,这才知道你去了你那顾大哥的婚礼了。"
"我倒是忘了你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了。只是,这同你所谓我欠你的交代有什么关系吗?我没有必要一定向你报备一切行踪吧?"
孙以芗显然是动怒了:"尹南,你还不知道关键在哪里吗?我说过要好好保护你,但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最起码,你该告诉我一下你去哪里了。现在我象个无头苍蝇,你可高兴了!"
南立刻沉默,低下头,玩着睡衣上脱落的针脚,就是不说话。孙以芗见他如此柔顺,心中不禁又软了。本想质问他干嘛还去注定要伤心的婚礼,结果也再说不出口。他爬到尹南的身边,搂入怀中,很温柔,很温柔。
然后就一起躺在床上。
尹南在外面冷了大半天,现在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身体一下子放松下来。他把头缩在温暖的拥抱中,鼻子开始酸起来,心中再也无法平静:我到底在别扭些什么?而他又何苦这样执着?他模模糊糊地思索着,脑子越发昏沉起来,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以芗瞧着他熟睡的容颜,心中百转千回,长叹一声......
第二天,尹南不出所料地感冒了。孙以芗忙着照顾他,连自己的工作也丢在一边。而且绝口不提昨晚的事,也不再问他和顾群之间的感情,就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尹南暗暗松了一口气。看到孙以芗这样极尽体贴地对他,当然也是感动,下定决心要好好对待这个主顾--即使自己对他没有爱情。
这一病,尹南倒也轻松了好几天。他本还在担心老是不去,会被酒吧老板炒鱿鱼。结果孙以芗但笑不语,他也不是笨蛋,立刻晓得老板被他的大主顾给搞定了。因此放心大胆地休息起来。
这天,他和孙以芗一起上街逛逛。其实这很不协调,两个大帅哥走在路上本就太过古怪;更何况,孙以芗实在太过精英的样子,人既高大俊美,穿着又是贵族无比。路人不禁都侧目,想怎么两个如此出色的男人会一起逛马路呢?
孙以芗倒是怡然自得,毫不在意。尹南脸皮却薄,只见他一马当先,不时回头催孙大帅哥走快些,活象是过街老鼠。
这时他无意间转头,惊然瞥到旁边的店家赫然展览的是琳琅满目的吉他。他抬头一瞧,竟是吉他界最著名的GSI专卖店,一店的吉他把他看得眼花,他怔怔地瞧着,然后就如同着了魔般不自觉地朝里走去。
偌大的店堂空空荡荡没有多少人。这也难怪,GSI向来以高品位著称,所有的吉他用最好的材质做成,非常昂贵。平时尹南是绝不敢进来,就是把他卖了大概也不值一把吉他的价钱,哪有这个胆子光顾?今天正是因为有个大金主在旁撑腰,才有这个底气大摇大摆地跑到里面。
GSI独具匠心地把各种吉他散列在一起。民谣吉他、低音吉他、电子吉他混合在一块,形成极强烈的视觉冲击。
尹南饥渴地一把一把看过去。孙以芗怜爱地看着他孩子气的举动,本来从资料上就知道他特别喜欢音乐和吉他,现在看他这个样子,更是决定一定要帮他买一把哄他高兴。正想着,马上看到他死盯着一把,动也不动。
以芗于是也凑了过去,见正是Antonio Marin Montero用松木所制的Torres结构木吉他。看起来当真是典雅高贵,散发出一种清新而自成神圣的味道。就连他这样不懂琴的人也知道是极品,看着赞叹不已,更何况尹南了。不禁笑着问:"要不要买一把?"
尹南怔怔地看着它,心潮澎湃。虽然他是这样喜爱民谣吉他,但它代表的只是自己不堪的过去,他落魄、失意的过去,他没有爱情的过去。
在他看来,民谣是一种淡然着唱歌的方式,就连喜悦也是矜持。可是,现实远没有这样美好。当一个人连饭都吃不饱时,什么都是扯淡。人之生存,总是大于一切意义。
在这个世上,如果你是无名小辈,那么出头的希望永远是那么微薄;而当你是名人时,连病句也会被誉为千古名言。大小通吃是人们崇拜强者,疯狂追捧所留下的恶果,也无情地逼迫许多人郁郁终生。而对于尹南来说,他怀着热情来到城市,本想大展鸿图,但现在已经被完全掐灭了最后一点微光。
他已经了解世态炎凉,任你是如何才华横溢,也是抵不过你的出身。
他不再是单纯地唱着美好歌曲的小人儿了,他想控诉这个冷漠的世界,想反映很多人的生活状态,也想思考后工业社会到底扭曲了多少人的心理。那么,他想他自己是不适合民谣吉他了,那不是他想要的音乐形式。
眼睛一转处,尹南就瞧到了一把韩国名琴--紫色的IBANEZ电子吉他。外表极为狂放不羁,就象是一团紫焰在燃烧,金属的外壳闪动流转的色彩,是真正的工业产物。南的灵魂顿时被深深吸引过去,刹那间他强烈地意识到自己寻找回来自己失去已久的热情。他于是转过身很灿烂地笑:"以芗,能不能帮我买下这把吉他?"
当他走出GIS专卖店时,他下定决心要重拾昔日所学的摇滚吉他的技巧。至于那段伴着民谣吉他的暗恋岁月,就让它到一边去吧。
孙以芗看到尹南一个人走在前面,仿佛捧着珍宝一般拿着那把价格不菲的IBANEZ 电吉他,背影是这样单薄而挺直,就好象在勉力支持最后一点尊严一样。
于是心中知道,他仍然没有从过去的伤痛中回过来。
因为,爱情是有血有肉和痛觉神经的,一旦伤害了它,将会是一生的隐痛。
尹南从那天开始,就疯狂地练习摇滚乐的吉他技巧,诸如滑棒和大和弦。他甚至跑去酒吧的经理室对老板说:"让我试试在台上演奏摇滚吧。"
结果被骂得狗血喷头,声音大到整个吧厅都能听到:"你在做什么白日梦!请搞清楚,这里是中国,不是美国,或者什么北欧。没有多少人能接受摇滚。你还想不想让我这酒吧撑下去?!"
南黯然神伤,重燃的梦想又被重重一击。他很明白,呆在"现代启示录"里,自己大概是永远没有办法得到专业人士的赏识了--没有上流人物会来这些地方,这不合他们身份。他现在已几乎完全放下了这个梦,只想能在这里好好演唱自己喜欢的音乐,哪怕是一次,也是足够。但社会就是这样残酷,连这样的希冀也要剥削。
尹南的心中有一个洞,其中需要爱和追求来填满。可是现在他只有哀伤,于是那个洞越来越大,流失的是他青春的憧憬和力量。
这件事孙以芗很快就听说了。自从他和尹南同居后,他就派了个人一直看着"现代启示录",以便能随时知道南的事。自然,他的宝贝被训斥的事也马上传入他耳里。他在听到这个消息的同时,下了个决定--一定要把国际大唱片公司的老板叫到"现代启示录"里去,让他们听听他的南的实力。
他不能再坐视不管。
5
孙以芗的气魄自然是大的,他立马打电话给五大唱片公司的亚洲区总裁。不过一句轻描淡写的"来看看吧",五个半老男人就屁颠屁颠地过来了。
在以芗知道南被骂的第三天,他打电话给唱片公司老大们的第二天,他们就已经诚惶诚恐地聚到"现代启示录",在下午五点等在还没开门的酒吧前,一个个西装笔挺。
直到七点酒吧正式营业,孙以芗才坐着房车姗姗来迟。那五个人等得气都快没了,额头上汗夹杂着油渍一同滴下去。但一见到孙以芗手插裤袋,慢悠悠地荡过来,就忙不迭边擦汗边跑过去赔笑说:"孙先生来啦?"
只见以芗随意地看了他们几眼,漫不经心地说:"既然来了,就进去啊,不用等我。"说着,便自顾自朝里去了,那五人一楞,彼此尴尬对视,嘿嘿笑了几声,讪讪地跟在以芗后面进了酒吧。
"现代启示录"自从有了尹南的驻唱,生意大好。本来七点开门时,照理是没什么人的。现在却是七点才到,就有成群的人拥入。精明的老板见机不可失,立刻又请了个爵士乐队演奏大乐队时期的音乐,从七点到九点。
六个人坐在角落的桌子边,五个总裁庞大的身躯要硬塞到小小的座位里,还真是难为他们了,因此他们的脸色都大是不佳:他们又几时受过这样的气呢?要不是孙以芗的面子,大概是鸟也不鸟一下了。
听着萎靡不振的美国二、三十年代大乐队时期的音乐,他们的表情是明显的不屑一顾--这也难怪,这种歌曲能赚什么钱呢?
孙以芗在旁边仔细观察他们的神色,只是但笑不语。
九点在五个老板度日如年的等待中总算是到了。尹南穿着很随意的牛仔裤和白衬衫,他走到台上,先是迷人地对下面笑笑。下面一片抽气声,五个老板也立刻瞪直了眼睛,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
以芗自己也是生意人,当然明白他们的举动。
没什么比有张脸蛋更能在娱乐圈吃香的了。
他嘴角的弧线朝上翘,知道他成功了一半了,也让他免去了老早就准备好的逼迫他们接纳尹南的手段。
即使这不是尹南想要的成功。
但成功了不是吗?
结果永远最重要。
尹南在上面开唱,仍然是唱爵士。声音动听,感情真挚,配上那种风采,端的是好人品。谁见了都要喝彩一声,更何况制造星梦的唱片公司老板呢?他们听得耸然动容,眉毛一挑一挑,想必脑子里已经开始算计起怎样抢到这支潜力股了。
以芗此时轻轻在他们耳边说了一句:"他就是我要推荐的人。"
五位总裁先是没反应过来。过了这个几秒钟,他们才意识到听到了什么。
不禁皆大欢喜,他们所渴望得到的人和大佬推荐的人竟然是一个人。既符合自己的利益,又不得罪大人物。
真是完满,不是吗?
世界要都是这样完满就好了。
五个老板对看了一下。彼此的眼睛里都闪动着熟悉的光芒。顿时,谁都不说话。
撕破脸的事还是不做的好,恶人由孙以芗来当。反正他那么热心!
以芗对他们笑了笑,很不客气地说:"韩老板,你留下吧。"其他四人立刻脸如死灰。知道失去了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既能签下未来巨星,又能拍足孙以芗的马屁。
但是,他们已经被宣判出局,在更大的权势面前,没有他们抗辩的份,只能灰溜溜地出去。剩下环球唱片公司--业界的世界第一巨头,它的亚洲区总裁眉飞色舞。
歌是一首一首唱下去。那个总裁越来越春光满面,脑中的计算器必定是得出了令他快意的数字,足够让他赚得盆满钵满。连尹南唱完了,他都没觉察到,直到人已站在他面前。
以芗很是热情地互相介绍:"南,来认识一下,这是环球唱片亚洲区总裁,韩先生。这是尹南,韩先生想必已是印象深刻了吧。"
尹南楞了一楞,万万没想到有这样的大人物会来这里。但当他转睛一瞧以芗,就了然。心中顿时五味杂陈:原来最终,自己还是依靠他才能实现自己梦想。"白手起家"真的只是童话,其实永远不可能实现吗?他只能勉强地笑:"嗨,韩先生,你好。"
韩老板更是热情,握紧他的手,就好象他乡遇故知,只差没感激涕零了。他滔滔不绝地赞美尹南有多么多么优秀,唾沫四溅。尹南硬是忍下擦脸的冲动,晕头转向地听他展望未来的计划,包括要帮他出一张大卖的专辑。
南有种如真似幻的感觉,怎么一眨眼自己的梦就成真了呢?就在他还不敢置信的当儿,以芗已经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了。这样吧,明天让南去你的办公室一趟,具体的细节再商量吧。"
那人也是察言观色的主儿,连忙唯唯应诺,然后告退。
以芗对南笑,想牵他的手,结果被他瞪了回去。两个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出了酒吧。
他们转进一条偏僻无人的路。一番攻防之后,还是被以芗牵着了手。南一直没说话,就默默走路。以芗温柔地看他:"怎么?不高兴了?"
南低着头,好半晌才闷声道:"我想靠自己白手起家。"
以芗听了,不禁冷笑:"南,不要幼稚了。这个世上没人是白手起家的,不付出代价就不要妄想。"
"那你呢?"
"我?哈,不说也罢!"
于是再次寂静,走了一会儿,黑暗中传来以芗的声音:"南,很多事你还不明白。"他顿了顿,然后接着说,"其实不明白的就让它不明白吧,没有必要知道了。"。
接着就是沉默,以芗拉着他的手,往前走。
再也不说一个字。
只有手中的温暖。
前面是一条有路灯的大路,那里停着豪华轿车等他们。
尹南看着他的背影,发现自己越来越不了解他。
其实南不知怎么,对成名已经不是那样渴望了,甚至可是说是有些兴致缺缺。但以芗却催着他去试试,说不要浪费了机会。他想想也对,于是第二天还是跑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