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传奇 ————卖叹翁
卖叹翁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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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小儿心想:这么冷的天气,竟然有人不喝烧酒偏要葡萄酒,真是怪人。她瞧瞧那问话的青年,不由得心如鹿撞:好个俊俏的年轻公子!
"真是不巧,眼下小店暂时没有葡萄酒,公子不如要一壶上好的竹叶青吧。"
"竹叶青?也好。"
"那就请各位稍坐,我马上去取酒来。"
苏小儿满脸笑容地进屋,一边准备酒具一边问她姐夫:"听说姐夫当年曾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想必见过不少胡姬美女吧?"
严北亭笑道:"这个自然,长安城里有不少胡姬酒肆,当年我和文彦也常去喝酒。"
"那么姐夫见过容貌胜于我姐姐的胡姬吗?"
"胡姬虽美艳动人,但你姐姐更是清丽脱俗,岂能相提并论。"
"好狡猾的回答!那......姐夫可曾见胡人中有容貌胜过姐姐的男子?"苏小儿调皮地说。
严北亭皱起眉头对她道:"你这丫头,胡人男子大都生得彪悍粗犷,你怎么会拿自己姐姐来比较!"
"哈哈哈哈......我看也不尽然,现在咱们大堂里就坐着位西域美男子呢。"说完,苏小儿端起酒案走出门外。
她笑吟吟地将酒案摆放在客人面前,就听见一个大胡子对那位青年说:"公子,你还是和我们一起回去吧,朝中官员都不知道那位侍郎的下落,人海茫茫你又如何寻找呢?"
青年含笑不答,端起酒杯来一饮而尽,说道:"这美酒为什么却和毒蛇同名?"
"咦?公子也知道竹叶青这种蛇?"苏小儿惊奇地问。
"是啊。那蛇虽小,却长得很漂亮,翠绿色的身体常常隐蔽在竹林里,要是不小心被它咬上一口可是很要命的。"
"我家公子也这么说,他还说越漂亮的蛇越是有毒。"
青年问她:"你家公子去过南方吗?"
小儿看着他,脸上红云密布:"他此刻就在剑南益州访友呢。"
"哦,难怪。"
看他们说得投机,大胡子诧异地问:"公子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事情的?"
那青年又不说话了,侧头望着窗外昏暗的天空发了一会呆,突然间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先率商队回去吧,我要去一趟剑南。"
"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喊。
另一个人问他:"公子,你这么辛苦地找那个人,究竟为何?"
"......我不知道,但我非要见他不可。"
大家都沉默了。苏小儿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闷闷地走回屋里。
西风吹落枝头的枯叶,洛阳市井却依然热闹不减。酒肆生意兴隆可只有苏小儿一人管着伙计们忙碌,累得她上气不接下气。严北亭正陪在身怀六甲的妻子身边,忽听小儿在楼下大喊:"姐夫!公子回来了!"
严北亭兴高采烈地下楼来,见裴兴佑正被苏小儿缠着发问,便走过去说:"小儿,别只顾着说话,先去给你家公子温些酒来啊。"
"对呀,我都忙糊涂了!"说完她便进去取酒。
裴兴佑对严北亭道:"北亭兄,听说嫂夫人已有身孕了,真是可喜可贺!今天你我定要不醉无归!"
"我早知你会如此,酒都准备好了,严某奉陪到底。"
两个人正说笑着便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叔叔一路辛苦了,你们兄弟二人还是先进屋坐下再说吧。"
严北亭的妻子原是荆州长史之女,知书达理,温柔娴静。严北亭辞官后,他们夫妇便在洛阳城中开起了这间酒肆,虽然日子过得俭省些,却也和睦美满。
苏小儿坐在裴兴佑身边不停问他:"公子,益州也和洛阳一般繁华么?听说益州物富人丰、山清水秀,有天府之称,都是真的吗?益州盛产锦缎,公子为什么不带些回来......"
"小儿,你家公子若一一回答完你这些问题,只怕我们今天就喝不成酒了。"
女孩儿扫兴地噘起嘴,裴兴佑见她这样子便说:"这样吧,我现在只回答你一个问题,其他的以后再和你细说。"
小儿盯着窗外思考了一会,向裴兴佑说:"公子,你在剑南可曾遇见一个相貌俊美的年轻公子?"
裴兴佑一听就笑起来:"小儿,剑南的英俊公子多不胜数,你说的是哪一位啊?"
"那个人很特别,他是个胡人,你一眼就能记住的。"
"哦?胡人中也有这样的美男子?那我倒真想见识一下。小儿如今也快到及笄之年了,看来你是想让你姐夫去向那位公子提亲吧。"
"哎呀!"女孩儿被他这么一说立刻羞红了脸跑出门去,身后传来那三个人的笑声。
她躲到后院,生气地将一块石头扔进井里,然后慢慢踱步至树下。其实裴兴佑说中了她的心事,到明年牡丹花开的时候她就十五岁了,不可能永远跟着姐姐、姐夫生活,总有一天她也会嫁做人妻。小儿抬头看着那些还没有飘落的树叶,心想如果自己未来的夫君也能像那位陌生公子一样该多好啊。要是能再见他一面的话,即使被那叫竹叶青的小蛇咬一口她也心甘情愿。
此刻在踞洛阳城千里之外的益州府,一个身着胡服的青年男子来到客栈门口的槐树下,解开拴在树上的缰绳翻身跃上马背。他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待那齐飞的白鹭消失在天边才扬鞭离去,行道上留下一串蹄声。
入冬以后,裴兴佑去了扬州,严北亭除了经营酒肆之外还要照顾行动不便的妻子,只有苏小儿一个人无聊地守在柜前。正在唉声叹气之际,忽见一个客人走进来,她本想开口问对方要什么酒,仔细一看来人竟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那位公子,顿时来了精神。
"公子是从剑南回来么?这回小店备得齐全,公子是要高昌的葡萄酒还是与毒蛇同名的竹叶青呢?"
青年看着她笑道:"姑娘倒是记得清楚,我自然是要葡萄酒。"
"请公子稍等。"
苏小儿跑进屋里,一边倒酒一边痴痴地笑。严北亭正好从门边经过,见她这副模样感到十分诧异,便问:"小儿,你在笑什么?"
"没有呀!姐夫,你不陪着我姐姐,到这里来闲逛什么。客人有我招呼着,你还是去照看姐姐吧。"说着赶紧将严北亭支走了。
那俊美的客人坐在席上,苏小儿走过去轻轻把酒案放在他面前,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坐下来给他斟酒。他没有说话,举起杯子优雅地饮了一口,然而似乎酒的味道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芳醇,他微微皱起了眉。
苏小儿原本安静地欣赏着他喝酒的样子,看到那两道剑眉变了形状才回过神来问道:"公子觉得这酒不好喝吗?"
"不是。其实这杯中的酒和当年在长安时喝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我却不会再喝醉了......"
小儿不明白他的意思,却想起了上次那些胡人在这里说的话。她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公子一直在找的,到底是什么人呢?也许我认识也说不定。"
青年看看她,认真说道:"是呀,也许你知道。姑娘可认识一个叫裴兴佑的人?"
苏小儿无奈地摇摇头,很快又问:"这个人长相如何?我们酒肆每天人来人往,也许我见过的。"
青年想开口,但忽然不知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描述,最后只是淡淡微笑:"算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我还是自己慢慢找吧。"
"可是你这样毫无头绪地找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有结果?"
青年笑着答:"我和这个人有缘,他日定能再相遇的。只是我从前种下太多孽因,可能要经历些波折。姑娘何必对一个外人的事如此挂心呢?"
苏小儿低头不说话了。
喝完酒,青年放下钱起身准备离去。
小儿见他要走,一时情急便说道:"公子,你留下个口信吧,日后若是我碰到了你要找的人一定转告他!"
男子沉默了一会,答道:"要是姑娘真的见到此人,就告诉他熏珠的主人在长安西市蓬莱客栈等他,多谢了。"
客人来到酒肆总是要走的,从此以后苏小儿见到陌生的酒客都会询问对方的名字,可是却始终没有机会把那句口信告诉给任何人。
二月,裴兴佑游遍江南回到了洛阳,刚走到酒肆门前就听见苏小儿的声音:"你真的叫裴兴佑?真的没有说错?"
"姑娘,你到底是要做生意还是要盘查逃犯?我是不是叫裴兴佑与你何干?"
"你若是真的叫裴兴佑,那你就立刻去长安西市蓬莱客栈见熏珠的主人!他已经找你很久了!"
"有人找我?可是一位美丽的小娘子?"
见他一副无赖相,苏小儿生气了:"不是什么小娘子,也没有人找过你,你根本不配!"
挨骂的客人正准备动手打人,被突然出现的裴兴佑一把推开,他立即失衡跌坐在温酒的小炉上,烫得哎哟直叫。
苏小儿笑得开心,却被裴兴佑拉着急切地问:"小儿,刚才那些话是谁对你说的?"
"只,只是一个来喝酒的客人。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是什么样的客人?"
苏小儿的手腕被他握得生疼,怯怯答道:"就是我上次向你打听的那位俊俏公子,他自剑南返回时又来了这间酒肆。听说他一直在找人,我见他寻得辛苦才想帮他的。"
裴兴佑松了手,风一般转身跑出酒肆,翻上马背电驰而去。苏小儿追出去时只见漫天银尘飘洒,连问他一句的时间都没有。她隐约明白了什么,便急匆匆上楼对严北亭说道:"姐夫!我家公子的本名叫什么?"
"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是文彦回来了么?"
"他是不是叫裴兴佑?"
"是啊,难道我不曾跟你提过吗?"
苏小儿失控地大喊了一声:"姐夫!"
此时百感交集的裴兴佑正奔驰在通往西京长安的道路上,恨不得变做一只飞鸟直接冲到自己日夜思念的人面前。六年来抱着各种对雉奴死而复生的假想,他希望那个人只是对自己怀恨在心总不肯出来相见,而并非真的已经烟消云散了。有时候他甚至认为雉奴不是孔雀而是凤凰,能在火中重生,只要他云游四海、访遍神州,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在某曲《柘枝》上演的时候巧遇。
重逢近在眼前,裴兴佑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等他赶到蓬莱客栈的时候,可怜那匹白马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然而当他迈进客栈大门,却忽然有些近情情怯。当年他们在那样混乱的情势之下彼此分离,裴兴佑到最后也没能对他说出自己的真心话,雉奴对他的心意更是无从知晓。他到底是基于什么理由而寻找自己的呢?也许只是为了报仇,孔雀那骄傲的品性岂会容他轻易放过曾经出卖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裴兴佑反而不害怕了,他可以要求雉奴在他死前听完那些一直没有机会出口的肺腑之言,那些他只有在临终时才不会羞于倾吐的字句。他走到客栈老板面前,说道:"请问贵店是否住着一位叫雉奴的客人?"
和善的老板翻阅了一下帐目后回答:"我们这里并没有叫此名的客人,公子还是到别家客栈问问吧。"
裴兴佑想了想,又问:"那么这里可有一位相貌俊美的西域男子?"
老板立刻答道:"哦!公子所说的可是曹大人和那位顾公子?他们二位今天一早已经离开长安返回沙州了。"
"你说的是哪位曹大人啊?"
"就是现任敦煌太守曹鄯曹大人啊。"
裴兴佑无法确定这位顾公子到底是不是雉奴,更弄不清他和敦煌太守是什么关系,但既然到了长安,总有人可以给他一个答案的。
尚书令府已经易主,陈仕延因身患恶疾早在两年前病逝,疯疯癫癫的陈仕昭则下落不明,曾经显赫一时的官宦世家如今落得惨淡收场。裴兴佑只好带着最后的希望去求见当年的左金吾卫将军。
此刻他只是一介布衣,而对方已贵为上将军,想要拜访谈何容易。裴兴佑随即在客栈等了几日,终于托以前官场上的朋友引见成功。一番客套寒暄之后,他不想浪费时间,便直截了当地问:"将军大人可还记得六年前所获的那只孔雀?"
"此等世间罕有的奇事我当然不会忘,裴公子可是想问那妖孽最后的处置?"
裴兴佑听见"妖孽"二字隧想起当年旧事,心中又开始隐隐作痛,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正是。还望将军大人能告之实情,文彦感激不尽。"
"你我也曾同朝为官,公子何需客气。说来若不是那只孔雀,我也不能这么快升任上将军。本来我奉尚书令大人之命将那孔雀的尸体运回城中,谁知走到中途那孔雀竟周身发光,把随行的士兵吓得连连退后,无人敢靠近半步。"说着他脸上便露出得意的神采:"后来还是我走过去一看,哎呀!马背上哪里还有什么孔雀......"
裴兴佑焦急地等待着他下面的话,手心里开始冒汗。
"只见一个人躺在那里,身上还覆着羽毛。我又往前走了几步,才看清他的脸。哎呀!好一副精致的容貌,我虽没见过那晋朝的卫叔宝是何等美男子,但料想也不会更胜于此人。"
终于找到了雉奴还活着的证据,裴兴佑的眼睛竟然有些酸。但他真正想听的不是将军在乍见雉奴时怎样惊艳,而是那个人现在的下落:"将军,后来又如何了?"
"后来......碰上这种怪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置,便去请示尚书令大人。谁知他要我对当晚所见之事守口如瓶,就当做那孔雀死后立即化成了青烟,只要把剩下的尾翎呈现给皇上,众人必定能受赏加封。我虽不知尚书令大人究竟做何打算,但也未敢轻易违逆他的意思。时值一支疏勒的商队要返回西域,尚书令大人便将那来路不明的男子交托给他们了。"
顿了一会,他看着裴兴佑道:"如今此事除了我二人之外,再无第三个知晓。看得出裴公子和那孔雀原本有些渊源,我便对你说了实情,我相信公子也会严守秘密吧。"
"这个自然,文彦绝不泄露半句。"
裴兴佑现在知那顾公子定是雉奴无疑,隧向将军告辞后返回西市。见了老板,裴兴佑上前问道:"店家可知日前与敦煌太守同行的那位客人叫什么名字?"
老板依旧翻翻帐目,回答:"那位公子叫顾青鸾。"
东风拂柳,润雨如酥,洛阳城一夜之间红萼堆雪、胭脂碧玉,桃李芳菲始争春。苏小儿一手托着香腮,靠在门边发呆。她家公子走后已有数月,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可有见到那熏珠的主人。严北亭对她说她家公子这一去恐怕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了,她就天天托着腮对遥远的天幕出神。
在遥远的天幕下,裴兴佑正望着天边的敦煌城微笑。从长安经过兰州、凉州、甘州、肃州、瓜州,沿着祁连山脉一路来到了这出入西域的咽喉之地,他执着地相信在这里就能见到他要找的人。"或许明天,他就站在我眼前了。"他对自己说道,又开始向前方走去。
月在大漠中升起,一个男子站在城楼上遥望唐都,身后响起另一个男子的声音:"青鸾,你还不死心吗?"
"是的。"
"大食的商队明天启程,你可以跟随他们去长安。但这是最后一次了,当商队返回的时候你必须一起回来。"
青鸾回头笑着对他说:"大人既然对我不放心,为何又要让我去呢?"
"因为你主子是个好心人。"
"若不是被你买下,我现在或许已经到波斯了。"
曹鄯笑骂道:"不知好歹的刁奴, 你还想再被卖一次?"
顾青鸾不与他多说,静静凝视着天上那一轮。
孔雀死去那一夜,月光竟然也是这样皓洁,丝毫未被人间的腥风血雨沾染。当时手中握着木剑的他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变化,他走向裴兴佑希望他好好看看自己,可是对方却偏偏闭上了眼睛。然后一阵钻心的剧痛从背脊席卷了整个身体,他是那么不甘地倒在裴兴佑身边,想对他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直到失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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