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童————幻影莉[上]
幻影莉[上]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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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到的,还是那双闪亮的眼睛,像白昼的云朵里,掩藏着两颗闪亮的星。他就躺在那里,看见他的时候,静静地笑起来,所以,无命也松了口气,笑了起来。

"我败了吗?"
"恩,听说是败了。"
"那怎么办?"
"你问我吗?"
"不问你问谁?我躺在这里,从晚上到白天,只看到你一个人来。"
"跟我走吧,随便哪里都好,行不行?"
"不能一直躺在这里吗?"
十三的眼睛,还是在笑着,轻飘飘的,跟从前一样。但他却变得爱说话了,仿佛要把从前积累的分量全都说出来似的!
"为什么?你更愿意躺在这里说话吗?那我也一起躺下行不行?"无命摇晃着洁白的芦苇,像小孩一样,笑着,并着十三的肩,躺下来,无须仰头,便可看见蓝天。
鼻端传来的,是北方特有的黄土味,干燥的空气里,有一丝难以形容的爽朗。头顶上的蓝天这么近,无命突然发现,十三一个人独享这份亲近蓝天的荣宠真是自私自利!
但空气里还弥漫着另一种气息,那是血的味道。像生绣的铁,发出生涩的甜味。无命没有去看十三,只是眯着眼睛,躲避着那灼热的阳光,轻轻问:"这么躺着很舒服吧?你应该叫个人一起过来,陪你一起看。"
"我也想啊......不过,我现在一点也动不了,所以只好等着有人来发现我了......"
说话的时候,十三的声音很轻快,一点不像受伤的样子,只是无命知道,他真的受伤了--之所以愿意亲近人,愿意和人说话,是因为,他已经逃不掉、动不了......就像真正的野兽一样......实在无法获得胜利的时候,也可以选择臣服。

他不会再离开了,因为他不能!无命突然感到愉快。自己的想法如此残酷,而且还沾沾自喜,许是......自己心里那头妖魔,已经占据了自己整个世界,再也无法收回笼中了吧?
于是,无命轻轻侧过身来,看着十三身上片片渲染凝固的血迹,绽放出一个甜甜的微笑。
"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他突然觉得自己有勇气这么问了,于是尽快地问出来。话在心里藏得太久,说出来时,其实一点也不觉得震撼。
"知道。"十三也回答得爽快,也许他一个人在这里躺得太久了,久到了他已经知道,失败一次,便可以拔除他所有的坚持与骄傲。
"什么时候知道?"
"一开始就知道。"
"是么?那你喜欢我么......?"这个问题问出来时,自己显得忐忑了。那毕竟不在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告白的人本身就像一个待审的囚徒,等待着对方的宣判,等待着是死刑还是赦免。
但这个问题,久久得不到回答。十三的眼睛,像两泓黑色的深潭,渗透着深渊的颜色,像白昼里的夜空。无命一早便知道自己在那深渊里溺毙,所以格外无法等待宣读判决的时刻。他等不及,所以有些慌张,忙不迭地凑近,想把回答听得更清楚些,但最终还是害怕去听!
于是,当十三干涸的嘴唇微微启动时,他急忙忙地靠过去,汲着那片有些冰冷的唇瓣,轻轻堵着,不甘心就这么被拒绝!

其实,无命太胆怯了,当他感到那片失温的嘴唇因为自己的体温而逐渐柔软时,一股酸软而甜蜜的汁液从舌根蔓延开来,他突然发觉,等待自己的,也许不是死期!颤抖着迎接,缠绻着柔软的舌尖,当那片火热的气息蔓延开来时,无命气喘吁吁的问:"你不是不会动吗?为什么骗我?!"自己的脸,一定红得像猴子屁股!那种熟练而亵渎的汲取方式,有生以来,连想象都未曾有过!
十三的胸膛轻轻抖了抖,一丝新鲜的血液从干涸的伤口中重新迸裂出来,他的眼,依旧那么明亮,只是在无命眼里,一切都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暖色的薄纱--十三的面孔变得温柔,笑容也逐渐软化成自己梦想中模样--
只见他露出那雪白的牙,像得逞的顽童一样,肆意地笑了起来:"没骗你啊,能动的只剩下舌头。我说过谎么?"
他没有说过谎,从来没有。所以,无命放心了,安心地坐起来,扬了扬手中那片雪白的芦苇--
"等等我......我们这就离开,真的......等等我......"

那些血......流得太快了......
年轻的身体,使血液比寻常人的流动速度快了许多!鲜红的花朵,在这片洁白的芦苇丛中绽放着,十三的体温,已经越来越低。
所以无命希望十三等等他......不要走得那么急......
他还不满足,他还不想结束。刚刚开始,便要结束,那么他宁可不要开始。所以,他不得不拒绝这片美丽的天空,那太过澄清的蓝天,仿佛在向谁招着手,呼唤着那自由的魂魄回归天际,他不要他走得那么急,所以,他要把他留下来!
他拼命想要自己的表情严肃,像个立盟的谈判高手,只是眼睛里却不断渗出泪水,扑簌簌地直忘下落!十三不得不苦笑着,声音却还保持着稳定的音调,像是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不会吧?我已经很累了,真的想躺在这里啊!"
"不可以躺在这里!你发誓,要跟我走的!"无命声嘶力竭。
他躺在这里的姿势,就像个放松一切的孩子。急着回归自然的土壤,等不及要离开。所以,无命不能答应!
"我尽量吧......"还给无命的,还是那肆意的笑。轻轻的,不着痕迹。

像是得到了什么保证,无命开始拼命奔跑。朝芦苇坡下,朝城隍庙下,朝凤鸣城最热闹最繁华的街头奔跑--当他带着两个车夫拉着板车回到那片芦苇丛中时,十三像是睡着了。很宁静地闭着眼睛,像小孩睡在母亲的臂弯里,只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也没有再笑--只有无命颠仆着冲到他身边时,他才突然睁开眼帘,慢吞吞地说着:"......好慢啊...我真的快睡着了......"
一颗泪珠,悄悄从无命的眼里滑落,无命却笑了起来,使劲攒着那冰冷的大手,贴住自己的面颊......
"不回去了......我们不回一水城......哪里都好......十三不回一水城了,和我一起吧!"
不回去了。
不要回去了。
那里不是你的家,你也不认为是。
那么为什么要回去呢?
不如走吧!哪里都好......有你的地方,自然就是我的归处......
转机
从肩胛开始,十三的两条手臂,变得异常柔软。那不是一种正常的柔软,而是再也无法凝聚力量的软化。从他身体上深浅一致的十六道伤痕可以知道,段非的刀,不仅够快,而且够狠!一瞬间劈出十六刀,每一刀的力量都异常平均!每一刀都可以要掉人的命!
十三能活着,只能感谢上苍给予了他一副完美的躯体,相野生动物一样,只要剩着一口气在,他的气息会不由自主地呈现滞缓的假死状态,将所有的生命的能量都用来维持最低的消耗。--这种状态并不是完全类似死亡的姿态,而是心跳极度缓慢,犹如龟息一般。他也很聪明,或者是一种本能,一动不动,可以将失血的数量减到最少,无命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活着,完全是因为他的身体本能,残留下了最后一口气。

换句话说,如果当时段非仔细地检查一下十三的身体,便很有可能会发现他并没有死,而给予其致命的一击!

无命无法回到花无是那里去。尽管那里会有很好的大夫,但他下意识地,拒绝了回兄长身边的念头。--因为十三已经站不起来了,让他用这样的一副模样去见花无是,他会比死更难受!而无命也不敢肯定,无是会愿意治疗十三。
他肯定,无是接下来一定会很忙碌!那是无是坐视老吉祥坐大,一面忍耐一面等待,引出十三后,好不容易才迎来的忙碌!
人才匮乏的[折枝堂],失去了十三,将只剩下花无是可以依靠,而在这种时候,老爷子将不得不把讨回面子的责任,心甘情愿地交给大儿子。

无命不想管了。
他觉得自己很累。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神经再也紧张不起来。无是牺牲了十三,换来他想要的地位,让他去争吧!父亲怀疑十三,现在十三无用,他也照样可以松口气。自己等待十三,十三终于不能再离开,自己也跟着放下一切了。
所以他可以笑、可以哭,可以不用再像过去那样,武装着自己,昏昏噩噩度过余生。
摘下自己的发绾,碧玉箍子内侧镶嵌着一颗切成半圆黑色的石头,把石头摘下来,放在手心里,无命叹了口气。
这是最后的办法了。当年花错曾与江湖第一神医有过缘分,得到了神医柳寄山的承诺,用这半颗石头珠子,可以在任何地方通知到他,但只此一次。
幼年时,因为自己身体太虚弱,老爷子将这半颗被视为救命符的珠子交给了无命。
"如果你真是神医,那就答应我,把十三治好,当然......即使不能像以前一样也没关系......"望着那半颗珠子,无命将珠子的背面翻过来,只见珠子的背面镂刻着四个纂字--
元记当铺。

天下第一大当[元记当铺]的招牌?!
神医柳寄山,与元记当铺有什么关系吗?
"马大娘,这凤鸣城可有当铺?"房东大娘正好走进厨房烧开水,无命立刻问。
不回一水城,十三又寸步难行,无命只好按照十三的指点,找到了之前照顾十三起居的房东老太太马大娘。
这个木然的老太太,在看到十三被抬回来时,连眉毛也没动一下,只说了一句:"还好,人是完整的,没缺。"
身体完整有用吗?
当时的十三,像个小孩子,顽皮而狡黠地反问了一句。
"怎么没用?躺着就不是个人了么?站直了的东西,还有许多都不像是人呢!"
当时,这个面色冷冷的老大娘,就这么回了十三一句,引得十三哈哈大笑。

"当铺?只有一间。"马大娘头也没抬,径自往灶里添柴。
"东家叫什么?"
"元记。"
"那好,您替我跑一趟可好?我替您烧水。"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无命寸步不敢离开十三,只好假手他人。从身上搜了半天,也没找着银子,只好讪讪地把自己的碧玉箍子连同黑珠子交到大娘手里:"箍子就当点柴火钱,替我把这珠子当了就行。"
"这个不值钱。"妈大娘回了一句。
"没关系,能当的。"柔顺的发丝顺着面颊滑落下来,马大娘打量了无命片刻,便把箍子收了,拿走珠子:"等我回来,这水烧开了放到木桶里,擦身用的。"
"是。"点点头,无命看着马大娘佝偻的背影,带走了他身上唯一仅剩的值钱物品,也带走了他的希望......

从小到大,第一次与厨房如此亲近,无命有些无所适从,只好一直站在厨房里等。不知过了多久,水才咕嘟咕嘟翻起水花,一阵手忙脚乱,无命好不容易才发现风门可以让火熄掉!
堵好风门,无命费力地把水盛进桶里,累出一身汗,才把桶提到十三的房间来。

还来不及打开房门,里边已经传来熟悉的声音:"重吗?"
愣了半晌,无命才恍惚过来,推开门,正好看到十三靠在床边的墙上坐着,墙边的窗户是他早上打开的,响亮的阳光照耀在十三的脸上,忽明忽暗,像跳跃的一丛无明火焰。
"还好,我提得动!"咬着牙,无命使出吃奶的劲来,踉跄着把水桶提进房,气喘吁吁。
"不习惯就算了,看你提那玩意儿,像奔命似的!"双手疲软地垂在腿边,只剩下双肩随着笑声抖动,笑了好一会儿,他才问:"你的头发......"
"哦!散着比较舒服!真的!"急忙解释起来,拾掇着擦巾,无命脱下雪袍,卷起袖子,让自己尽量忙碌。
"呵......没钱就没钱,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像是早已洞悉一切,十三笑着,朝窗外瞥了一眼。
"你总喜欢靠在窗前看外面,为什么?"拧着布巾,无命随口问道。这是他连日来的观察,也在马大娘那里听说过,十三平时不出大门,只喜欢赖在床上,趴在窗前,好奇似地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好看啊。有漂亮女人走过,我可以一饱眼福。"
马大娘的房子临街,通过前院,十三的房间与大街几乎就只剩下一墙之隔,一个窗,连接了他与外界的一线光明。

"你--!?"急气攻心,无命冲上床去,一把揪住十三的衣襟,却又迟迟说不出话来。那俊美而懒散的容颜在自己面前,就像一道迷魂的汤药,看一眼,便晕陶陶的不知所措!
"放心吧,你比较漂亮,真的。"鸭子被煮烂了,嘴依旧是硬的!十三似乎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他那恶毒的嘴巴,一刻也不肯停下,不知是戏弄还是诱惑,也不知是存心还是无意,轻飘飘的话语,撩拨着、缠绕着,飘荡在无命的唇边。
"擦、擦、擦......身......"咬着舌头,好半天才嚼出这么一句话来!一开始还决平常的事,此刻在无命看来,突然变得异常艰巨而暧昧,湿布巾握在手里,快要挤出水来!

"你擦啊!反正我又动不了,随你高兴!"点点头,十三的眼里还是一片促狭。就在这时,无命突然觉得眼角余光处瞥到一抹影子,晃了一晃,快如闪电!
"谁--?!"肝胆俱裂,犹如惊弓之鸟,无命猛地跳起来,趴到窗前,朝院子里四下张望--但事实上,马大娘的院子里除了那群鸡以外,什么也没有!
"怎么了?"这时,十三的声音传来。
"人......我刚才好像看到人了!"想想后怕,如果老吉祥决心把十三杀掉,那并不希奇!再如果,无是想落井下石,现在也是最好时机!
"我没看到。"十三倒无所谓,整个人显得很松懈。
"是么......"点点头,无命松了口气。十三的感觉向来很敏锐,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逃过他的意识。连他都说没有,那就是自己多虑了。
"你看到谁了?"那轻佻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勾缠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眸里,掠过一抹幽冷的波光,像黑色的水银在眼眶里流动一样。看着十三,无命惴惴不安地道:"这里真安全么?不然......咱们到南方去吧,哥哥不会找到......"

而事实上,无命自己再清楚不过。若是要找的话,不管怎么躲,始终会被找到!即使是自己骗自己,他也不过是想亲口听到十三回答,愿意和他离开一切。
"算了!没什么......"自己打消自己的念头,恐怕,是最难堪的事了吧!无命摇摇头,漆黑的发丝随着脸颊轻轻晃荡,拂过十三的下巴,像小猫的尾巴一般,轻飘飘地搔弄着。
沉默片刻,十三突然发出轻声的叹息,"你真的很漂亮......"
"被称赞漂亮,我并不觉得得意......"这不是他要的,他只是想得到他的承诺而已。但那声音始终还是浸透了他,被称赞过后的身体,开始散发出一股难以抗拒的火热,像是有一颗火种,在身体内部悄悄地点燃了一样!
"漂亮就是漂亮...没有什么得不得意的......"说到这里,十三突然哑然,屏息半晌,他猛地笑了一声:"不会吧?这样子......你就--"
"不许说出来!"羞愧的潮红席卷全身,揪紧衣衫下摆。
"真不够看,男人的那里至少要有些担当吧?我又没碰你......"
"我跟你不一样!"无命愤然从床上跳起来,冲到桶边,将布巾用力丢进水中!
下腹处的变化,让无命感到从未有过的羞愤,他下意识蹲下身子,咬牙挺过那阵灼热樟痛的煎熬。
而十三则笑个不停,他朗声道:"用不着害羞,忍耐对身体不好哦!你看我现在连动都不能动,你还不趁此机会吗?我可是躺在案板上了哦,你连切都不用切就可以把我吞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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