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江洋[上]
江洋[上]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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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赛钟馗不知是打定了主意不肯来救,还是根本没有听到,反正又过了好半天,夜已渐深,林中都伸手不见五指了,也没有半个人露面。
"唉!"常清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把头俯在膝上,暗暗垂泪,早知如此,当初就不乱跑了......
都怪那只小兔子......不,最早要怪那只绿毛小鸟......唉,还是要怪自己吧?明明赛钟馗警告过自己不要乱跑了,可偏偏把人家的话当成耳旁风......
常清提心吊胆,心乱如麻,一阵夜风吹过,带来几声夜鸟的啼鸣,在这空山静夜之中,听来十分可怖,让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黑暗之中,不知隐藏着什么不可预知的危险,也不知隐藏着多少的猛兽,白天看来美不胜收的山林,一到夜间,竟然变得这样阴森恐怖,一时之间,从前读过的各种鬼故事乱纷纷地兜上心来,更是让他看那里都觉得像有鬼影幢幢,不禁头皮发炸,精神几欲崩溃,连哭都不敢哭了--怕鬼听见。

不知过了多久,常清已经昏昏欲睡,正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听到有轻轻的声响,他一惊睁眼,拼命地瞪大了眼睛向前看,然而只见到一片漆黑,连月光也没半点。
仔细听去,那声音却又没有了,半晌,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鬼!
常清全身的毛发都立起来了,心里大叫:"鬼!有鬼!"
这两处声音传来的方位相距甚远,怎么可能有人一下子从这头蹿到那头去呢?一定是鬼,飘来飘去的......
他吓得牙齿打战,格格有声,急忙用力咬住牙关,生怕发出的声音惊动了鬼,身子一颤,却把身下的枯枝压断了一根,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那边的声响突然停了下来,四下里又是一片寂静,常清吓得摒住了呼吸,一颗心提到了嗓了眼儿,只差那么一点儿,就要从嘴里跳将出来了。
眼前还是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然而不知为什么,常清觉得能够感觉得到,有什么东西正轻轻地穿过丛林,接近了自己......
极轻的、极轻的一点点声音,有什么东西靠了过来,不是人,怎么没有听到人的脚步声呢?也看不到......鬼,一定是鬼!
常清再也忍耐不住,不知从那里生出的一股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转身拔脚就逃,却忘了自己刚才是背靠着一棵大树坐着的,此时一头撞在了树干之上,只撞得眼前金星乱冒,也顾不得呼痛,一转头就向旁边钻去。
这一下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慌不择路,也不知跑到了那里,也不晓得要跑到那里去,只是一味向前冲,耳听得身后那鬼似乎追了上来,却还是只发出轻轻的一点声音......
"呯"的一声,常清一分心,又一头撞在树上,头晕眼花,坐倒在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逼来--鬼已经追到了身边!
"啊--"常清怪叫一声,一跃而起,把那个鬼也吓得轻轻呼叫了一声,似乎后退了一步。
常清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三两下爬上了面前的矮树。嘿,看来人的潜力真是无穷的,平时很难做到的事情,此时居然三下五除二就爬了上去,手脚并用,紧紧抱着一根树杈,吊在那里发抖。
只不过这棵树实在太矮,他藏身的这根树杈,离地也就一人来高而已。
不过常清是不知道的,他还以为自己已经离地很高了呢,于是把脸紧贴在粗糙的树皮上,心里拼命地念佛,希望可以吓退恶鬼,保住性命:"南无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南无普贤菩萨、南无地藏王菩萨、南无玉皇大帝、南无太上老君......"至于阿弥陀佛和玉皇大帝根本不可能住在一起,这时当然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了。
念啊念啊,不知过了多久,下面悄无声息,咦,是......是鬼已经逃走了么?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鬼大人,谢谢你不吃我!!
常清先放下一点儿心来,再侧耳倾听,果然听了好半天都无声无息,也感觉不到那种无形的压力了。
"唉--"常清松了一口气,这口气一懈,顿时觉得手脚酸软,浑身无力,再也抱不住树杈,身子一晃,就从一人高的树上掉了下来。
"啊--"这一声惨叫还没有叫完,常清正在想着这下可要摔死了,真是冤啊,没有死在鬼的手下,却自己摔死了--心念电转之间,身子一暖,已经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啊!"常清又是一声惊叫,然而却是透出掩不住的惊喜--这个怀抱既然是温暖的,那就肯定不是鬼......心头一松,受惊过度之下,再也支撑不住,顿时晕了过去。

萧悠站在树下,好笑地看着软软地躺地自己臂弯中的常清--这家伙,居然吓晕过去了,还真不是一般的胆小啊。不过也难为他了,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之子,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困了一整天加半夜,能支撑到这会儿,已是十分的不易了。

昨天晚上,萧悠听赛钟馗把常清在行香园中一日的所作所为添油加醋地讲述了一遍,气愤愤地数落他不懂事,什么都不会做,只会闲聊、聚众滋事,还挑食......
萧悠听得有趣,没想到这个常清还真是很能随遇而安啊,陷身在这种麻烦之中,居然安之若素,还能有说有笑,与人相处愉快哩。
不过赛钟馗的话偏见太深,不足全信,于是萧悠又叫了几个今天见过常清的人来询问,各人七嘴八舌,讲述了一通,都觉得常清是个很不错而且性子活泼随和的人,没有什么坏心眼,只不过太爱闲聊,并且多才多艺,书画诗词俱佳。
萧悠听得暗暗点头,心想:嗯,看起来他还不像是自己第一印象中的那样纯洁无瑕、不通世务嘛,最起码他还懂得与人交际,以取得自己所需的美食与笔墨哩,这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想到面对困境也若无其事的常清,不由得联想起自己的小主人(也算是自己的弟弟)--萧同,这两个人,虽然一个文雅一个暴燥,却都是心地纯洁率真的人哪。
想到那个阳光一般热烈、又总是四处惹事生非的萧同,萧悠不由得面露微笑,心头涌起一股温情,连带着对常清也另眼相看起来,吩咐赛钟馗不得为难常清,既然他在行香园中做不了什么正事,反而会妨碍别人,那就派他到西山行馆中去呆几天好了--可别听赛钟馗胡说,西山上根本没有什么猛兽,治安也素来很好,从没有强人出没,只不过是个不太高的小山而已,风景倒是颇有可观之处。
萧悠所属的天狼社在此地设有一处行馆,是有事时用来临时居住的,平时只定期有人打扫管理,并未派人常住,不过日常用品等倒是备得齐全,而且另有密室与密道通向山里。
就这样,赛钟馗把常清一个人丢在了山上,自己回行香园忙自己的事去了,等傍晚的时候再来,才发现常清不见了,柴根本没有砍--这倒是在赛钟馗的意料之中,于是他卯足了劲,准备狠狠地再数落常清一通,结果找来找去,居然找他不到!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这山虽然不甚高大,好歹方圆也有几十里,这却上那里找去?常清那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书呆子,可别在山里迷了路,出了什么事吧?
赛钟馗害怕起来,他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头上厉害,心地却是很善良的,对常清恶声恶气,也只不过是因为看不惯常清那种富家子弟游手好闲的作风,可不是真的有多恨他,再加上萧悠的托付与叮嘱,自然不敢让常清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否则光是他最尊敬的萧先生这里,就无法交待了。于是拼了命地呼唤寻找,却毫无头绪,无奈之下,只好快马回报萧悠,请求示下。
萧悠也有点着急,寻思了片刻,立即派出二十名天狼社中得力的兄弟,从山脚下开始,拉网式向上搜寻常清,自己亦亲自前往,一同寻找。
一直找到半夜,这才寻到常清,只不过萧悠轻功高超,在林间往来迅速,忽左忽右,把个常清吓得不轻,竟然以为他是鬼怪,以至于仓皇逃命。
萧悠自他一动身形,便已发现了他,先是童心忽起,有意吓他一吓,所以也不出声,只轻悄悄地掩到了他的身边,内力一展,常清立即感到一阵无形的压力袭来,吓得魂不附体,再加上林中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那里能辩得出来是人是鬼,所以紧张过度,爬上了树去,等到实在支撑不住,从树上掉了下来之后,一落到萧悠怀里,感觉到他的体温,才知不是鬼,心中一松,竟尔晕去,软软地摊在萧悠手上,人事不知,叫他实在是哭笑不得。自f3r由e35自3t7在

萧悠找到常清之后,立即从怀中取出一支响箭,甩手射上天空,"嗤"的一声轻响过后,只见一颗黄色的火花在半空中炸了开来,这是天狼社用来通讯的火箭,堂主是红色,副堂主是黄色,其它人是蓝色,而做为社中之主的大哥和少主,用的则是七彩的颜色,其中还会出现一只清晰的天狼星图案,那是本社火器高手妙风独出心裁的制作,别人是万万仿制不来的。
过不多时,萧悠带着常清回到行馆,赛钟馗看到火箭讯号,已经先行赶回,这时急忙迎了上来,一见到常清的惨状,也是心下一软,满面愧疚,呐呐地道:"萧哥,他......"
"没什么大碍,只是累晕过去了,快去准备水,给他洗个澡。"萧悠也不责备,只是淡淡地吩咐。既然赛钟馗已有愧悔之心,那就不必再加责骂了,这叫响鼓不用重锤敲。
陆续地,上山搜寻的众兄弟都回来复命,萧悠安排大家下山而去,这里只留下两名影卫在行馆外面警戒。
不多时赛钟馗已烧好了水,搬了一个大大的浴盆进来,手脚麻利地注入温水,室内顿时水气蒸腾,把山间的夜寒驱散了不少。
萧悠抱起常清,轻轻脱去他扯得破破烂烂的衣服,还好,身上倒没什么重伤,只是一些被树枝棘刺划伤的小口子和在山石上撞到的青淤,并无大碍。
赛钟馗细看常清,见他头发散乱,还沾着许多尘土和树叶、草屑,本来细白如玉的脸上,好似画了一幅泥炭画一般(泪水加上泥灰画的),更惊人的是饱满的额头上,清清楚楚地鼓起了两个大包,一青一紫,几欲破皮流血了。
"咦,他这是......" 赛钟馗吃惊地指着常清脑门上的大包问道。
"吓得撞在树上了。"萧悠淡淡地道,心里有一点后悔--这可是他的杰作哩,早知道常清胆子这样小,就不装鬼吓他了,现在效果这么明显,还真是有一点过意不去哪。
"......" 赛钟馗心中虽然还有疑问,却不敢再问,只帮着萧悠脱掉常清的衣服,将他放入澡盆。
"啊--"常清一进入温暖的水中,顿时惊醒了,神智还未清醒,又想起鬼来,吓得大叫挣扎,扑腾得水花四溅,两个人都按不住他,萧悠只好伸手点了他的睡穴,这才使他安静下来,头一歪,睡着了。
赛钟馗被溅了一头一身的水,看对面的萧悠也是一样,不由得想笑,又不敢笑,一张丑脸越加扭歪得厉害了。
萧悠摇了摇头,亲自动手给常清细细地洗净了,擦拭干爽,抱着他放在床上,仔细检查全身的伤处,一一上药包扎,他手法轻巧熟练,不多时已全部做完。
赛钟馗在旁边掌灯,看得赞叹一声:"萧哥,你疗伤的本事可真是一流,是跟薛先生学的吗?"
"鬼手医圣"薛飞是天狼社中的疗伤圣手,在江湖上也是赫赫有名,只是为人怪僻,行事神出鬼没,寻常人想见一面也不可得。
"嗯,也不全是。"萧悠道,心想,这还是在小同的身上练出来的本事哩。
萧同从小就爱打架生事,身上带伤那是常事,年纪越大,伤便越重,小悠跟在他后边一路收拾,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地就练成了一身疗伤的好本领,这属于实践出真知,还真是无师自通呢,不过后来确实跟随薛先生学过一段时间,所以手法越加精妙了。
常清身上这点小小的擦伤淤伤,跟萧同身上的伤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绝对不可同日而语(想想萧同跟人动刀的狠劲!),所以萧悠打点起来自然是轻而易举,一点也不费力。
手脚和身上的伤还好说,只是额头上这两个大包却不好办了,萧悠用水调了些活血化淤的药给他敷上,好在没有破皮留疤,不至于破相,只是难看几天却是免不了的。
眼看着一个玉树临风的俊秀少年变成了黑脸包公,萧悠忍不住露出了微笑,伸手轻轻替他盖好被子,又把他的湿头发用干布巾包裹起来,怕他因此着了凉。
做完之后回过头来,却发现赛钟馗正在看着自己,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问道:"怎么了?"
"啊,没什么......嗯,萧哥,有一件事我想求你。"
"什么事?"
"萧哥,以前我曾经说过,你是我赛钟馗的主人,这一辈子赛钟馗都是你的奴才,做牛做马,在所不辞。不过现在我想请你准许我,从此侍候常公子。"
萧悠有点意外,问道:"侍候常公子?"想了一想,又道:"好吧,你想跟谁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也不是你的主人,你能有今天,全是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不过是给了你一点帮助而已,不必过于放在心上。"
"萧哥,我赛钟馗的一条小命儿,对你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对我自己来说,却是重要得紧了,所以你认为没有恩,我却认为恩比天还大,所以我赛钟馗说过的话,那是再也不会改的!"

赛钟馗为什么会这样说呢?这件事说起来,还得讲讲赛钟馗的身世。
赛钟馗本来是一个弃儿,从记事起就在街头流浪,因为生得面目可憎,从来不讨人喜欢,所以求生比一般的乞儿更加艰难了十倍。然而他生性顽强,本性善良,所以也常得到一些穷苦人的好心帮助,在这样艰难的情况下,居然也慢慢地长大了。
三年前,他流浪到此地,因为人生地不熟的,得罪了地头蛇,被人恶意欺辱、往死里打,已经奄奄一息之时,正巧让萧悠碰到了,就出手救下了他的性命,又将他带回行香阁治伤。
那时萧悠刚接受天狼社大哥的嘱托,来到此地开办行香阁,正是创业之初最忙碌的时候,所以过了几天,早就把这件事忘记了。
赛钟馗养好了伤,却念念不忘要找到救命恩人,一是谢恩,二是想以身相报,反正他除了这一条烂命,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萧悠听得手下秉报,觉得没有必要接受这样的报恩,所以召了赛钟馗来,想开导他一下,给他一些银两,便送走他算了。
一见面,赛钟馗先爬在地下磕了八个响头,口中大喊:"谢谢萧先生救命之恩!我丑鬼愿意终身给先生为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旁边众人哄堂大笑,萧悠也忍不住莞尔,说道:"快起来,你这是什么话,我既然救了你,怎么又会要杀要剐的?"
赛钟馗爬了起来,也笑道:"我丑鬼从小没念过书,不明事理,这句话还是跟着说书先生学的哩,说得不是地方,请萧先生恕罪。"
萧悠一笑,又有点奇怪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赛钟馗道:"没有名字,我天生丑陋,大概连爹妈也不待见,把我扔了,在大街上长大的,所以连我自己也不知姓甚名谁,只是人家见我丑,就都叫我丑鬼。"
萧悠心下侧然,心想美丑本是天生,与人的能力并无多大关连,可叹世人却总是好美色而恶丑颜,更可悲的是,居然有这样的父母,因为嫌弃孩子丑就将其丢弃,这种行为,真是连禽兽也不如!想到此处,对赛钟馗更多了一分怜悯,于是道:"我救了你,不过是恰逢其事。救人于水火,是君子之所当为,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我让人支一百两银子给你,这便去吧,以后做个小本生意,娶妻生子,好生地过日子。"
赛钟馗一听急了,连忙跪下,叫道:"萧先生,丑鬼是真心给先生为奴,请先生万万不要嫌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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