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我出生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天, 所以取名叫维拉诺, 西达语炎夏的意思。 虽然母亲过世得早, 可是有个爱我胜於一切的父亲和两个把我当做宠物小狗的哥哥, 也不可谓不幸福。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 父亲对我的爱护限制了我某些行动自由。 十七岁的我, 从来没有到过西达国以外的地方。 我可以尽情的恶作剧捣蛋, 作弄的对象从侍女到大臣, 没有一个能够幸免, 即使做了再离谱的事, 也不会受到真正的责罚; 然而, 只要我一提出离开西达的要求, 父亲就会大发雷霆。 这是他的禁忌, 他们都说母亲是在出城狩猎时被魔物杀死的。
其实我骑马剑术样样精通, 即使身形没有哥哥们壮硕, 要对付几个魔物并不成问题, 但是我不想看到父亲难过的样子, 因此就更加调皮淘气来发泄我多馀的精力。
这天, 当我的保母和侍从正被我藏在床底的松鼠闹得鸡飞狗跳时, 侍卫长突然过来请我去见父亲。
我惴惴不安的进了书房, 想著前天偷偷溜到森林里玩的事是不是暴光了, 今天也许会狠狠被训一顿。
"维维, 来这里。"父亲出声招手要我坐到他身边。
我两个哥哥也在场, 恭恭敬敬立在书桌两旁。 身为独霸一方的西达领主, 父亲向来威严凌厉, 大家看到他时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连亲生儿子也不例外。
大哥原本属於一本正经的类型, 加上他是理所当然的继承人, 自小接受非人的精英教育, 遂养成了他站如松, 坐如钟的个性。 二哥虽然没有大哥那麽严肃, 在父亲面前仍是一派小心端正, 只有我这个么子在家里三个男人的宠溺之下, 活脱脱变成小毛猴一只。
"找我什麽事? "我刚坐好, 就瞥见二哥对我眨了眨眼。
似乎不是有什麽坏事。 我暗暗松了口气。
"唉......"父亲长长叹了口气, 伸手将我搂进了怀里。 也许是由於我的容貌最像母亲, 也许是怜惜我年幼丧母, 父亲对我的偏心从来不加掩饰。"你的爱尔叔叔来信了。"
"咦?"
"如你所想的, 我打算让你到月落谷。"
"真的?"不大确定的环视两个哥哥的脸, 见到大哥肯定的点了点头, 我几乎兴奋得要大声欢呼。
算来也是时候了。 西达的贵族男子在成年前必须以使者的身份到爱尔王的领地月落谷做像徵性的外交访问, 并在那里逗留一段时间, 和各国派遣的使节进行文化和武术上交流, 唯有如此, 回国後才能举行成年仪式, 担任要职。
我这麽雀跃倒不完全是因为终於可以离家远行。 爱尔王的儿子们和我交情极好, 多年没有见面, 我迫切的希望能够和那两个混世魔王再携手创造一些经典的恶作剧。 还有一点就是, 我一直想要当个威风凛凛的战士, 从爱尔王那里回来後, 离这个愿望也就不远了。
"瞧你乐的 ......"父亲微微皱眉, 不舍的揉了揉我的头发。"外头可不比家里, 你的孩子脾气最好收敛些。"
"知道了。"
嘴上答应, 我的心已经飞到外头的蓝天白云之下。
启程的准备工作自有他人代劳, 等待的时间在忙碌中飞快的流逝。 父亲不顾我的反对, 硬是派了六个侍从护送。 在家人依依不舍的拥抱和声声叮嘱中, 我回头看了美丽的西达一眼, 然後一夹马腹, 兴奋的踏上了旅程。
不是我不眷恋自小生长的故乡, 只是没有料到, 我这一离开, 却是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这次出行改变了我的人生, 我自以为在奔向自由, 实际上却是走向另一个更大的笼子。
第一章
"一, 二 ......"
没有等奥利亚数到三, 我已经策马狂奔。 不理会几个侍从在後头大嚷大叫, 我得意的俯低身体, 任由黑蝙蝠带著我在绿林间遨游。 别看我的黑蝙蝠黑漆漆的毫不起眼, 它可是我们西达的冠军名驹。 它的脾气和样子一样古怪, 除了我没有人驾驭的了它。 这倒不是由於我的骑术精湛, 而是因为它只肯让我一个人骑。 基本上, 我的骑术算是它教的。
我十一岁刚学骑马时在牧场遇到黑蝙蝠。 当时连最厉害的驯马师也对它表示绝望, 在西达, 不能骑的马下场只有人道毁灭一途。 奇怪的是桀骜的黑蝙蝠唯独对我特别友善, 我从马背上摔下来大哭时它会用湿湿的鼻子拱我, 後来甚至禁止其他的马儿接近我。 二哥抱著好玩的心态将我放到它背上, 它居然肯让我抓著鬃毛, 稳稳的载著我小步兜圈子。 大家惊讶之馀, 都笑说黑蝙蝠是用长相挑主人的。
"它真有眼光, 选了我们全西达最美丽的夏天。"哥哥打趣我。
被这样说我当然不高兴, 不过後来他也得到教训了。 父亲发现他给我骑乘尚未驯服的马儿, 狠狠的打了他一顿。
之後黑蝙蝠成了我专用的坐骑, 只要我下令, 它可以跑得比闪电还快。
像现在, 我们比赛谁先到达边境的小河, 大家全被我远远的抛到後头。
"喂! 你这个小滑头! 用不著使诈吧, 你的马是黑蝙蝠耶!"
我等在河边, 随後跟来的奥利亚挥著手大声嘀咕。 其他人也陆续赶到, 他们怕我会出什麽意外, 个个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有十二分把握做成的事, 为什麽要做十分?"我理直气壮的狡辩。
"你啊......不遵守游戏规则。"奥利亚有点无奈的瞪著我。
"规则是用来破坏的。"我无赖的喀喀笑。
奥利亚呆呆瞅了我一眼, 倏地转过头去。 我耸耸肩, 知道他不会真的和我生气。 奥利亚和我一块儿长大, 是侍卫长的养子, 我们的感情很好, 与其说是主仆, 不如说是朋友。 也许是孤儿的身份使他比同龄的孩子更懂事更早熟, 奥利亚行事沉稳有分寸, 对我的任性妄为也很能容忍, 所以父亲这回一定要他陪我出门。
"过河再翻越枫木山, 就到月落谷了。"同行侍从中年纪最大的乔洛发言。
"我都要等不及了, 听说月落谷的女孩个个貌美如花。"最聒噪的纳斯兴奋的涎著脸。
"算了, 天天看著维维, 我对美女早免疫了。"他身旁的赫尔特冷声道。
"你说什麽?"我脸色一变, 赫尔特这句话踩到了我的痛脚。
"在赞你呢, 怎麽打人?"赫尔特轻而易举抓住我挥过去的马鞭。
"你去死吧!"抽回马鞭, 我气呼呼骑著黑蝙蝠过了河。 "全部滚开, 别跟著我!"
肺快爆炸了。 赫尔特平时爱扮酷, 但他总有本事把我闹得抓狂。
"维维, 等等我们!"
隐约听到奥利亚埋怨赫尔特和叫换我的名字, 我回头朝他们做了个大鬼脸, 故意加快了速度。
活该, 惹毛我就是这种下场, 我要累死他们的马。
一路上我们打打闹闹, 快快乐乐的像郊游。 当时年少气盛的我觉得世界尽在脚下, 一眼望去皆是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殊不知灾难的外表往往包裹著最甜美的糖衣。
第二章
枫木山上的树木排列有如迷宫, 据说这里的森林有魔法咒语保护, 对月落谷心怀歹念或是不受欢迎的不速之客将永远在山里徘徊, 直到死为止。
我和同伴依照地标指示, 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就翻越了山头。 从山顶往下俯瞰, 月落谷仙境般的美景以特有的卓越风姿展现在我们眼前。 我没有离开过西达, 但是从书上大约可以知道月落谷的地理环境。 整个山谷围绕著九个美丽的湖泊, 满月之时, 月光映照湖面, 浪漫至极, 美不胜收。 有人说若要向情人求婚, 带她到月落谷准能抱得美人归。
我们当中只有乔洛来过这里, 在他的带领下, 我们风驰电挚的下了山。 长途跋涉使大家都累坏了, 现在迫切需要的是好好洗个热水澡, 而月落谷的温泉闻名遐迩, 最适合驱除旅途的疲劳。
巡逻的侍卫想必早把我抵境的消息捎给爱尔叔叔, 因为他亲自带了大队人马和两个儿子在城门等我。
"小维!"长子亚里恩给了刚下马的我一个热情的熊抱。
我还没有喘过气来, 次子努贝就伸手揉我的头, 同时不忘取笑我一番, "好大的阵仗, 你爸爸担心路上没有人替你热牛奶喝吗?"
"他们是来帮你热牛奶的。"我不甘示弱反唇相讥。
我带来的侍从个个面露尴尬之色又发作不得, 只好假装没有听到。
亚里恩和努贝比我年长却仍童心未泯。 每回去西达拜访都会耐心的陪我玩, 因此我和他们开起玩笑来向来是肆无忌惮的。 如今他们已经是成年战士了, 多年不见并没有在我们之间造成任何隔阂, 这让我十分开心。
私底下, 我认为亚里恩和努贝比我哥哥们有趣得多, 他们这种无拘无束的性格也许该归功於爱尔叔叔。 和我父亲的严厉相比, 爱尔叔叔的云淡风轻显然对孩子的人格养成更有助益。
"维维, 别理他们。"爱尔叔叔笑著制止儿子们继续胡闹, "欢迎你来到月落谷。"
我正准备恭谨的向他行礼, 爱尔叔叔却一把将我揽过去, 像个慈祥的长辈般拍拍我的背。
嗯......有父亲的味道。 我怀念的蹭了蹭。 父亲要是看到了大概会说我没大没小。 不过, 我自小被赋於没大没小的权利。 我没见过父亲拥抱两个哥哥, 可是他常常抱我。
"小维长大了, 不会再干些无聊的恶作剧了吧?"总管事马滋科心有馀悸的摸摸胡子, 显然还在记恨当年我将他的胡子染成紫色的事。
我弯起嘴角, 和亚里恩他们会心一笑, 走过去对马滋科以手抚心行了见面礼。 这是西达成年男子打招呼的方式, 我做得不是很熟练, 还喜欢擅自添加不必要的动作进去, 我的创意往往令礼仪老师很气恼。 幸好父亲总护著我, 说是心意到了就好。
"我不会再那麽做了。"我一脸的诚恳, 暗暗奸笑。 嘿, 我才不重覆使用相同的计俩, 这回要染成绿色!
"好了, 让我们的客人好好休息, 晚上还要参加晚宴。"爱尔叔叔叮嘱儿子们。"带维维和他的同伴去客房。"
亚里恩接过我的行李, 和努贝走在我身边。 我的侍从自有其他人照料, 领他们到各自的房间去。
想到今天我将以使者的身份出席晚宴, 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玩闹归玩闹, 我对於自己身份还是挺自觉的, 做为西达领主的儿子, 我绝不能给父亲丢脸。
努贝敏感的觉察了我的沉默, 进到房间後, 立刻联合亚里恩送我一份提神的大礼。 他们把我按在床上呵痒, 我又叫又笑, 眼泪都快逼出来了。
"投不投降?"亚里恩威胁道。
"你休想......"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扭动著企图脱身。
努贝压制我乱动的双手, 亚里恩加把劲搔我的腰际, 最後我忍无可忍, 嚷著求他们放过我才幸免於笑死。
"放松心情,"努贝摸摸我凌乱的长发。 "一切会很顺利的。"
"有我们在呢。"亚里恩帮我拉好衣服。
我摊在床上, 心里不能说完全不感动。 他们玩起来很疯, 在关键时刻还是很可靠的。
"我去洗澡, 你们等我一下。"跳下床, 我又恢复了精神。
那时我的世界里没有 "挫折"这两个字, 身为天之骄子, 我觉得上天的眷顾是理所当然的。
第三章
热腾腾的水的确有助於消除疲劳, 虽然我很想在水里多泡一会儿, 可是紧凑的时间却不允许我那麽奢侈。
抓起毛巾拭乾身体, 我拉开浴室的门。 亚里恩和努贝正坐在床上小声说话, 我绕过他们翻出行李包寻找乾净的衣服。
以前也不是没有在他们面前换过衣服, 而且大家都是男人, 我不认为有什麽好顾忌的。 在我丢下毛巾打算穿裤子时, 我突然听到吸气的声音。 抬起头, 我看到他们发愣的样子, 这才意识到自己和小时候是大不相同了。
有点不好意思的转过身, 我的心中头一次对 "成长"这件事有点概念。 生命中有些东西, 是不管怎麽努力都无法保留的吧?
迅速的套上衣装, 我极力用听来自然的声调问: "可以走了麽?"
亚里恩首先回过神,"嗯......嗯, 走吧。"
努贝跟著站起来, 他们对我的态度依旧很亲腻, 不过......是我太神经质吗? 总觉得好像有那麽一点不一样了, 至於不同在哪儿, 我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晚宴很热闹, 我被爱尔叔叔拉著和各个领地来的重要人物閒谈见面, 交换著没有营养的对话。 我努力维持著贵族子弟应有的形象, 脸上的肌肉都快要因为假笑而僵掉了。 觑了个空档, 我躲到柱子後面喘口气。
天啊, 这种正经八百的外交场合实在不怎麽适合我, 如果是大哥或二哥的话, 一定比我更能八面玲珑的应对。 我还是比较喜欢在野外骑马射箭, 处理政务的大任就交给两个哥哥, 我以後要当战士, 打仗杀敌。
短暂的白日梦被肚子传来的咕噜声打断, 我脸上一红, 幸运的是当时左右无人, 不然就糗死了。
正准备到餐桌去拿食物, 身後一个低沉的嗓音陡然向起。
"你好。"
我吓了一大跳, 转头一看, 身著黑衣的高大男子目不转睛的瞧著我。 他的肤色比西达人黝黑, 略带卷曲的黑发自然的垂落在肩膀, 脸上的轮廓非常深刻英俊, 那一双深邃的黑色眼睛, 仿佛能将人吸进最深沉的黑暗中。
我肚子饿了懒得再应酬, 只是礼貌的点点头, 希望我的冷淡能让他明白我现在不想和任何人攀谈。
可惜事与愿违, 他居然笔直的朝我走过来。 我盘算著要用什麽藉口开溜之际, 爱尔叔叔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
"维拉诺, 给你介绍一下。 他是科菲安萨, 北方格鲁斯的领主, 也是我的妹婿。"
格鲁斯? 我不禁重新打量眼前的男子。 北方多是东达人种, 难怪他一点也不像纤细的西达人。 东达人骁勇善战, 个个是杀人不眨眼的可怕战士, 因此在众多领地中以格鲁斯的军事力量最强大, 连爱尔叔叔也让他们三分, 为著政治因素, 还把唯一的妹妹远嫁到荒僻的北方。
印象中爱尔叔叔的妹妹爱丝冉莎只大我八岁, 是个绝色美女。 我听说她结婚的消息使月落谷一半的未婚青年伤心欲绝。
"幸会。"他向我微微欠身。"闻名不如见面, 果然是西达最美丽的夏天。"
"不管您是打哪儿听到我的, 但是那些传言对我来说绝对不是一种恭维。"我昂起脸, 不悦的道。 这家伙哪不开提哪壶, 管他什麽格鲁斯领主, 我脾气一来谁也不给面子!
他的脸色一变, 显然很少给人这样公然顶撞。 爱尔叔叔也是一呆, 刚要代我圆场, 科菲安萨已然隐藏好情绪。 他以无可挑剔的风度又欠了欠身, 说:
"是我不对, 请不要生气。"
没有想到他会这麽甘脆的道歉, 我若再继续耍性子反而显得小气了。
"是我太失礼了。"我讪讪避开他的视线。
远远瞅到亚里恩和我招手, 我匆匆道了声 "失陪"就快步离开了现场, 把那个难缠的科菲安萨留给爱尔叔叔去应付。 走近亚里恩, 我发现他身边还站了个人。
"特雷洛!"我惊喜的大叫。
顾不得场合, 我跑上前抱住了眼前的金发战士。 光是闻著他身上传来的味道, 我的心就快乐得要飞起来。
"你长高了, 维维。"特雷洛含笑拍拍我的头。
我好胜的说:"很快就会和你一样高了。"
特雷洛来自西达南方, 是洛特肯的首席战士。 他陪同落特肯的领主到父亲领地时曾指导过我剑术, 是我整个童年憧憬的对象。
我对情窦初开的感觉还很懵懂, 不晓得他会是我一生一次的初恋。 等到我了解自己的心意时, 早已曾经沧海难为水。
第四章
晚宴正式开始, 依照身份的高低, 科菲安萨坐在爱尔叔叔右手边, 我的座位则破例被安排在爱尔叔叔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