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原谅————莫离
莫离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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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还有,你去查一下今晚所有来客的身份背景,一个也不许漏过!明天上午交给我。"
"明白。"
"查人之前先替我打个电话给李部长,问他明天下午有没有空,就说我请他到云都喝下午茶。"
"是。"
"你去吧。"
罗起帆正要转身,电话铃声猛的响起,这样的时刻,两人竟都吓了一跳。来电显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何亦达稍稍犹豫,待它又响了两声,这才握过听筒。
"喂?"
"姓何的,喜欢我的礼物么?"清澈的微微嘲弄的男声。
何亦达刹时浑身僵硬,大脑片刻空白,好半天才挣扎出两个字:"是你!"
回应他的却是线路那头嘟嘟的忙音。
何亦达阴着脸一言不发抓起电话就砸。

 

罗起帆行色匆匆从何氏大门出来,直奔车库。
正是夜里九点多,公司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车库里空落落的,只三四部车子零星的散布在那里。灯光惨淡,他的影子被拖的很长。车库阴郁的空气里盘旋着急促的讲话声:"......对,死的不用管,十分钟内把钱和人转移掉!注意着点条子!......"
一记沉闷的枪声从此剥夺了他讲话的权利。
小巧的手机摔到地上,向旁边滚了两圈后停住。
罗起帆慢慢向后倒下去,死前最后一眼,看到前方十米处,他的车子后面转出一个瘦削的黑衣男子,装了消音器的枪口仿佛还在冒着青烟。
"是......"最后一个"你"字没出口,气已断掉。

 

轻轻在他脸上踢了一脚,确认已经死亡,苏奇嘴角绽开一丝冷笑,转身。
前方柱后闪出一个高大的身影:"苏奇,又见面了,近来可好。"
苏奇举枪的手臂一点一点垂下去,终于微笑道:"嗨,林漠。"
林漠一言不发,只是近乎贪婪的看着他的脸,眼里却是满满的悲哀与愤懑。
微微叹了口气,苏奇走上前去,在他面前立定,然后仰头无言看着他。
林漠眼眸浓黑,眉心在剧烈颤抖,仿佛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快要不能自控喷薄欲出。
"你怎么了?"苏奇轻轻抬手刚想抚上他的眉,突然感觉腹部遭到难以想象的巨大力量的撞击!
"你!......"苏奇被打的向后倒去撞到墙壁,他蜷紧身体,手捂住腹部,脸上因痛楚而皱成一团。他不敢相信的看向林漠:"你是在怪我杀了他?"
"不,苏奇,"林漠表情扭曲,"或者我该叫你--C!"
苏奇脸色慢慢变成灰白。

 

26
这是个非常别扭的姿势。苏奇轻轻扭动身体,企图坐的舒服一点,但很快就发现一切只是徒劳。他的双手被反铐在身后,而手铐则又被铐死在车门上。看一眼前面驾驶座上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男人,苏奇冷笑:"你大可不必铐住我的,我并没有打算要跑路,莫警官。"
林漠没有做声,专心开车。两边景物飞弛着后退。
苏奇静静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下来。林漠下车,粗鲁的一把拉开车门,苏奇被迫连带着摔出车外,反扭的手臂痛的好象要被活生生从身体上撕下来,一丝低低的呻吟没有被掩饰住飘了出来,林漠浑身颤抖了一下,呆滞几秒,然后俯身解开了他的手铐。在他起身离开的瞬间,苏奇感觉一滴温热的液体砸到脸上。
林漠已然在前面大步疾走,夜幕下他的身形模糊不清。苏奇怔怔看着他的背影,神情茫然,手指不自觉的抚上那滴液体,凑到唇边,伸出舌头舔砥--咸的。
起身跟上去,整个人感觉说不出的疲惫与酸楚,步伐踉跄。
......我们,是否已把彼此逼上绝路?

 

"这里......躺着我的全家。"
半山腰林立的墓碑,月光下大理石泛着惨淡的白光。林漠终于在其中一块面前立定,回过身来,对着后面的苏奇不象哭又不象笑的说道:"还是托你的福了他们才能早早的聚在一起。"
苏奇不做声,象尊雕像立在那里,倔强的扬起下巴。
"为什么会是你?!"林漠咆哮着爆发,抓住苏奇单薄的双肩拼命摇晃:"为什么会是你?--啊?说啊!为什么会是你啊?!......"那种凄厉绝望的悲号已经不像是人类能够发出的。

 

苏奇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肩膀巨痛,他紧紧闭上眼。
林漠猛的把他往地上一推,随即一屁股坐到台阶上,头重重埋进膝盖。
苏奇慢慢站起来,一下一下拍掉身上的土,他轻轻的说:
"因为,他杀了我唯一的亲人。"
......
"我的母亲,在生我的时候死于难产,我连她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照片全被父亲烧了。
我与父亲相依为命,整整八年。我们没有任何亲友,只有我们自己。
我从来不知道父亲的真正职业。"
苏奇讲的很慢,仿佛是已尘封许久的记忆再次打开是件很吃力的事情,他需要不时的回过去想一想才能接着讲下去。
"很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缠着父亲问,为什么别的小朋友都有妈妈我却没有。父亲把我抱在怀里,然后走到外面,指着天上说,那颗最亮的星星就是妈妈变的,妈妈一直都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看着阿奇长大、懂事......
我们一直都过的很好,直到......我八岁生日那天。
那天我在学校门口等到天黑,父亲都没有出现。别的小朋友都被家人领走了,最后就剩下我一个。我很害怕,我一个人站在学校门口哭。关门的老师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说爸爸还没来。老师说她送我回家,我说我不要,我说爸爸昨天就答应了我今天下班来接我放学,然后一起去买生日蛋糕......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我的。"
苏奇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林漠一动不动坐着。
"结果,那天我一直等到天全部黑下来。
父亲再没有出现。
我却等来了慈善机构的义工。"
林漠抬起头,无声的看着他。苏奇的人在黑暗中看起来简直纤细的一折就断。他的身体绷的紧紧的,但是不可抑制的微微哆嗦。
"他们把我送进孤儿院。
不到一个月,年近六十的院长先生就把我扔上了床。那一次我直肠撕裂导致大出血,结果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受到了充分的调教。
我在那里待了整整四年。"
在讲述这些的时候苏奇一直都面无表情,声音也显得出奇的平静,只是嗓音暗哑。林漠颤抖着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把他的头用力压向心口:"够了!别说了......不要再说了......我原谅你......"
苏奇轻轻挣扎出他的怀抱,仰起头,月光下林漠看到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入耳是他清冷的略带嘲讽的声音:"我并没有要求你原谅我,林漠。我说那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C--更何况,你原谅与否与我何干?林漠,你原谅我,我又能原谅谁?"

 

27
林漠无语。苏奇视线没有焦距的投向他身后虚无的黑暗空间,林漠发觉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一直,都看不清。
仿佛是走迷宫,各自从一个入口摸索前行,待到终于相逢,才发现这是一条死巷。
如果......还有退路。
沉默许久,苏奇听到林漠疲惫的嘶哑的声音--
"你信不信,我曾经发过毒誓,要找出那个凶手,让他生不如死。我放弃建筑转考警校,我主动要求做卧底,一切的一切只是为了这个原因。曾经有一年多的时间我不停做噩梦,我甚至都不敢睡觉,因为只要一闭上眼我就能看见满地满地的血,从爸妈祖母被子弹打烂的身体里流出来,怎么也流不完,我能听到他们的号哭......后来就发展到神经衰弱,再后来,严重的时候白天也出现幻觉......我被送去做心理治疗,一直持续到我警校毕业。
这么多年,就一个人挣扎过来。
苏奇,我曾经以为,你是上帝赐予我的,让我开始新的生命的契机。
原来,你是魔鬼。
又或者,我自己才是自己的魔。
当初撒旦在山顶用整个世界来诱惑耶稣,得到拒绝。
我用放弃这一切用原谅来诱惑你,结局同样失败。
我开始相信,撒旦爱着耶稣。
苏奇,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胸口感觉难以言语的钝重的痛楚,仿佛被人死命塞进大团棉花后又用力撕开,苏奇只是机械的摇头:"没有,你没有。"
"是么?"林漠轻轻笑了声,随即转过身去面对着墓碑,声音低沉而苍凉:
"那么,就让刚才成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吧。
你知道的,我永远没法对你下手。
可是,苏奇,我已经没有办法再面对你。
所以,就让我们选择彼此遗忘。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这样最好不过。"冷冷的男声从前方传过来。二人都被吓了一跳!不约而同转向声音来处:"是谁?"
石阶拐角处的梧桐背后闪出一个魁伟的身形,他慢慢走过来,然后在距离四五米处立定,静静望着苏奇,一言不发。苏奇呆呆凝视几秒,突然飞身扑入对方怀中--"楚爷!楚爷......"声音竟然拖着细微颤抖的哭腔。
楚荣泰把他紧紧揽在怀里,一手轻轻托起他尖细的下颚,眼睛深得可怕:
"阿奇,如果这是你想要的--"
滚烫的霸道的吻不由分说的落下!
辗转、流连、温柔如水的碰触、粗暴狂热的吻咬......苏奇不知道这个吻、这个等了他整整十年的吻持续了多久,只知道当楚荣泰终于放开他,他已近乎窒息,全身无力的瘫软在他臂弯。
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双眼茫然的望着男人线条利落的近在咫尺的脸,表情迷离,看不出悲喜:"楚......"
楚荣泰轻轻的再度在他额头落下羽毛般的一吻,随即将他推到身后,独自坦然面对林漠近乎扭曲的再无法掩饰疼痛的脸。林漠的双手死命握拳,紧绷的臂膀微微颤抖。这个男人,他认出了他的声音。
"我不会再让你有机会出现在他面前。"淡淡的口吻,却是不容置疑。
"你怎么会在这里?"林漠仿佛没听到他的宣言,兀自发问。
微微一笑:"你以为,经过了上次的教训后,我还会放心他独自在外面么?"
林漠看着他,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说出口。
"告辞,莫警官。"楚荣泰再度将苏奇牢牢锁进双臂间,转身离去。
苏奇的步伐有些飘忽。但是他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看着两人一点一点远去的背影,林漠竟然觉得心脏像被血淋淋撕下一块,什么叫做撕心裂肺,终于明白。
"等等!"他突然大喊出声,"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没搞清楚......"
那两个身影在十来米处停住了。依然没有回头。
林漠睁大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那抹纤细的形状,仿佛要把他刻进记忆最深处。
"......我想知道,当年那个电话......是不是你打的?"
那个魁伟的身形猛然转过来!
28
林漠的声音很低沉,但是对于楚荣泰来说,每一个字都好象敲在巨锣上,振聋发聩。
"我一直都很好奇......DEADLINE的保密工作这么多年来在道上有口皆碑,连警局都束手无策,苏离又怎么会被暴露而击毙?"
楚荣泰态度强硬的拉起苏奇的胳膊:"阿奇,走了。"
苏奇用力挣开,并不看他,而是将身体转向林漠的方向:"说下去。"
"阿奇!"楚荣泰有些恼怒的吼了一声。但是后者只是偏过头,微微眯着眼看他一眼,随即浮起倔强的神色,还有一点点的敏锐的怀疑:"楚爷,事关我的父亲--林漠,你说的‘电话'是什么意思?"
"当年......"
突然间苏奇猛的飞起一脚踢上楚荣泰手腕,只听得啪的一声,有东西掉到远处的地上。
"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么?楚叔叔--"苏奇冷笑,向林漠方向后退一步--那一瞬间看的很清楚,是楚荣泰不离身的那支银色的Desert Eagle,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楚荣泰突然间老了十年。人整个的偻萎下去。
林漠的声音不依不饶的响起:"当年,也就是1988年11月17日下午,警方接到一个神秘的匿名电话,说是有人要暗杀立委,并且详细说明了杀手的埋伏地点和作案时间。于是警方按着电话的指示赶到现场,结果发现了你父亲......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楚先生,这电话是你打的吧?毕竟,除了你,还有谁能提供这么详尽的资料呢?"
"楚--"苏奇盯着楚荣泰,表情有些惶惑,更多的是不安和恐惧,"你说过,我父亲是失手被杀的......"
不敢看他的眼睛,楚荣泰头侧向一边,粗粗喘着气。
"你说话啊!"苏奇上前,一把抓起他的领口,"你说啊!楚,我求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啊?"
"......是我,打的电话。"
砰的一拳结结实实砸上楚荣泰右脸。
不闪不避。
"我不信!"苏奇终于哭出来,压抑了一整个晚上的情绪至此激烈爆发,他死死的抱住楚荣泰,双臂用力到几乎痉挛:"我不信!楚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怎么可能出卖他?!你那么爱他,直到现在你都是爱他--你不会!出卖全世界你也不会出卖他啊!楚......你说话啊......"
"原谅我,阿奇。"
"不......我不原谅。"疲惫的,轻轻把头埋进他颈窝,苏奇的声音带着重重的鼻音,无比酸楚,"我不原谅......怎么可以是你......不能原谅。"
"可以知道为什么吗?"林漠低低发问。
苏奇浑身一激灵,立刻放开楚荣泰,再深深看他一眼,决然走开。立定。
很微妙的,三人构成一个三角形。彼此保持距离,两两都无法靠近。
沉默许久,楚荣泰终于开口,语速迟缓,嗓音嘶哑:"阿奇,你知道的,我是个同性恋,而这么多年让我念念不忘的,正是你的父亲,苏离。"
苏奇下意识的狠狠咬住下嘴唇,一言不发。
"遇到他是我这辈子最满足的事情。我不准备告诉任何人我俩曾经的经历过的一切,这已经是我唯一能够独占的关于他的东西。
我只能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棒的,也是最美丽的杀手。
阿奇,你也许无法想象,我有多么嫉妒你的母亲。"
不,我可以想象--苏奇轻轻摇着头,有点迟钝的想--一如我嫉妒我的父亲。
"那时比较年轻,当多少年的情绪积累到不能再压抑的时候,我向他表白,然后被理所当然的拒绝。于是冲动的选择毁灭--要么毁掉他,要么毁掉我自己。
阿奇,我是个懦夫。"
楚荣泰身躯立在那里依然伟岸,可是自己周身散发出的萧索的悲凉的气息让他不可避免的给人以末路的感觉。
"楚,你知道你毁掉了什么吗?"苏奇慢慢的说。
"你毁掉了,我生命里所有珍贵的东西,包括--你。"
苏奇眼睛里已经没有泪水,他只是绝望的抬头看向他,轻声说道:"可是,我还是想知道,楚,你刚才吻我......是否真心?"
"是。"楚荣泰颤抖着声音,毫不怀疑,"阿奇,我想我已经开始爱上你了。我见不得你有一丝一毫痛楚不快。只是,再没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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