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安千
安千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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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我蜷缩起身体。恐惧早已经淹没了疼痛。
他试图起身,但是没有成功。
停下来,喘息了一会说,暖,你不想看看我写的遗书吗?也许我会对你不利呢?你可能会坐牢!20年,30年,更长,也许是终身监禁。他们都知道你和我的事情......
他的话音未落,我扑上去。伸手抢夺他手中的遗书。
他顺势抓住我的脖子,突然坐起来,狠狠吻住我,蛮横地在口腔里肆虐。他的舌头用力搅住我,不许我离开。
我猛力推开他,踉跄着后退,跌坐在地上。
他倒回去,遗书仍旧握在手里。
他呕出血来。闭了闭眼睛,好半天,才睁开,暖,我想抽烟。你去帮我买。
什么?我看着他,游疑不定。
他重复道,我想抽烟。你去买来。暖,我还不会死。所以别违抗我。
最后一句他说得平缓,仿佛他没有受伤。
我打了个激灵。不顾自己仍旧光裸着身体,滚爬着出了他的卧室。
慌乱的换好了衣服,我冲了出去。
他就快好起来了吗?我该怎么办?他会怎么对我?怎么......对我?
我在马路上奔跑。脚步慌乱。
烟!他要抽烟!
我找到经常光顾的24小时超市,匆忙拿了一条烟,付了钱,几乎要等不及售货员找给我零钱。我走了两步,心想,不能,不能这么慌乱。又折回来,拿了零钱,才出超市。

路上,我奔跑一阵,停留一阵,恐惧始终像鬼影一样跟着我,粘着我。
深夜两点,路上几乎连车辆都找不到,更不用说行人。
打开门,推开卧室。
血红。到处都是。
眼睛!黑的眼睛! 睁开着的,眼睛!
直直地,对着我!
不!别看我,我不想的,我......我不是......真的......想你死。我跌坐在地上,翻身挣扎着想逃,远一点,再远一点。
我碰到桌子,碰到了电话。
我惊慌失措的拨打了急救电话,救命!救命!救命!!
我大声地,一遍又一遍地叫喊,救命!!
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我......
我喃喃地念着,渐渐失去了意识。

我死了,你就完了。他站在楼台上,背对着我。
我完了?不,你不知道,我已经是新一代的钢琴天才。很多的大学已经来了邀请函。你不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死了。已经死了。我还活着,活得很好。非常好......
非常......
除却整夜的噩梦,除却忙碌生活的劳累,我活得比任何时候都好。
还......除却,无望的爱情......
无望的,多少年......一样......无望......
像谁......一样......
我在钢琴前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死物。没有灵魂的石头。
只是......下巴上凝聚了水滴,不断地,不断地滴落在我的手上。
这些是不是泪水?是为了什么而落?我自己也不知道。但是控制不了。
※※z※※y※※b※※g※※
小暖,你怎么了?
我的钢琴老师是个斯文的男子。他留着长的头发。我的父亲是他的偶像。我却是他的学生。他教给我的是父亲一贯的演奏风格。
他常常说我有着演奏的天赋,继承而来的,他的偶像的天生的风范。
但是他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所知道的不过是父亲包装后外露的所谓优雅气质。
如果他知道他的偶像不过是个性格扭曲的变态,他会怎样呢?
小暖,你不舒服吗?他轻轻碰了碰我的额头。
他小心翼翼。手背是暖的。身体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水味。衣服,皮肤,头发,指甲,几乎可以用纤尘不染来形容。父亲包装后的外表看上去,就是如此干净。
外表干净,内心呢?你的内心呢?
伪君子!伪君子!!
撕破那层画皮,你们都是一样的,丑恶!

小暖?他的脸突然红了。目光躲闪了一阵,站起来,避开我。
我收回目光,开始练习曲子。暗自为适才的失态惊心。那一刻,我露出的是怎样的神情呢?
上完钢琴课,我一如既往,背上包,向他施礼,然后离开。
小暖,他叫住我,如果,有什么困难,可以同我说。
他恢复师长的神态,关切地说。
我点点头,向他道谢。

接下来,我要赶去上补习课。
经过一个露天的足球场,我停了下来。安涛的暑假从来没有什么钢琴课,补习课,他只有球赛。比不完的球赛。
今天他要在这里参加一个比赛。
我在靠近铁网的地方向里面张望。球场边上聚集了很多的人。安涛在蓝队。他穿的是3号球衣。
他的身量很高,皮肤有点黑。理着短短的平头。球衣已经汗湿了。他拿着毛巾不停地擦汗。偶尔和队友或者教练攀谈。爽朗地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的笑声很大,很豪气。
我只是看看,并不打算和他打招呼。
正打算离开,他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他大声叫,何--小--暖!
我停下来,看他奔跑过来。
他跑步的姿势很帅气。
他是长在阳光下的一棵树。我是长在潮湿山洞里的苔藓。
不明白,这样的他怎么会和我做朋友。
小暖,你是要去上补习吗?他跑到我面前,隔着铁网,对我爽气的笑。
我点点头。
他说,别去了,来给我加油吧?
我对他笑了笑,对不起。
他抿了抿嘴唇,嘴角歪斜了一下,有点坏孩子的样子。
就知道你不会答应。他说。
那你还问?我挑了挑眉毛。和他在一起,总是不由自主被他影响。心情变得开朗。
希望嘛。他说,当然是盼望太阳能从西边出来。
我抬手看了看表。
他立刻说,你快走吧。别迟到了。待会下课早的话,来这里找我。我们一块回去。
好。我应了一声。向他挥了挥手,蹬车离去。

下了课出来,看时间还早,我决定先去图书馆借两本书,再去找安涛。
刚推着车出了校门,脚步不由自主停下了。
口中有奇怪的味道泛开。
是他的味道。
暖。他快步走了过来。
只唤出一个名字,便没有了下文。他的眼睛看着别处。
看着别处。是不是因为厌恶?因为我不是父亲?
我站立了一会,越过他,继续前行。
暖!他拉住我,跟我回去。你母亲,很担心你。
你呢?我心里问着,可是我什么都没有说。
暖,他说,如果......是因为我,我马上和你小姑回家。
因为你?是的,是的。你回去吧,回去了,一切就当没有发生过,你只是我的姑父。我沉默着,什么都说不出来。
背上的伤疤发胀,发痛。痛不可挡。
我挣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暖!他在身后叫喊。

暖,你长得真像你的父亲。
暖,你的父亲他是个优秀的人。
暖,你的父亲笑起来非常帅气。
暖,你的父亲骨子里是个非常温柔的人。
暖,你的父亲......你的父亲......
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父亲......
你的眼中永远只有他一个人。可是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
你所爱的,你所崇拜的,你所追逐的,不过是一个华丽虚伪的臭皮囊!
那不过是一个恶心的男人。一个满身罪恶的恶魔!

我快速地蹬着自行车。风掀起我的头发,灌进我的衣领。汗冒出来立刻就被风干掉,留下一层薄薄的盐粒。很不舒服。
不知道蹬了多久,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力气。
把车扔在路边,就在路边的石台上坐了下来。身上的水分也抽干了。眼睛也干涩地发疼。心里空荡荡地。什么也抓不住。

回到安涛家中,安涛正焦急地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向来路张望。
看见我,他跳了起来。笑着跑过来,小暖,你去哪儿了?回来这么迟。
我没有回答,反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安涛挠挠头,爸妈今天不回来吃饭。叫我们去外面吃。看你这么晚还不回来,我就在门口等了。
我心中一阵感动。
这个朋友,他总是待我这样的真诚。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下意识地问道。
同样的问题,我问过很多人。很多。比如我的母亲,我的小姑,还有那个人......
为什么呢?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安涛嘿嘿笑了两声,似乎不太好意思回答这样的问题。
他说,没有为什么啊。我们是朋友嘛。
没有为什么,你是我的儿子嘛。
没有为什么,你是我的小侄子。
只有他,总是不回答。
是因为我是父亲的孩子?他不说。他总是躲开我的视线。什么都不说。
真狡猾啊......
※※z※※y※※b※※g※※
安涛带我去附近的小店铺吃麻辣烫。
他很喜欢吃辣。
看着他吃得酣畅淋漓,我也觉得口中食物有了不一样的滋味。
他辣得不停大叫过瘾。不时地抢夺我的食物。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
散发着阳光的味道。
好想喜欢你。我喃喃地说。
安涛抬起头来,看我,一脸疑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有什么。我笑了笑,我是说,好辣好辣......
安涛大笑起来,你看你,辣得眼泪都出来了!哈哈,有这么夸张吗?
眼泪?我摸了摸脸颊,真的,是眼泪......

我是不是太寂寞了?
躺在安涛的身边,看着他婴儿一样熟睡的面孔。我轻轻叹了口气。
起身摸到裤兜里的香烟,在夜风清洌的阳台上点了一支,慢慢吸。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吸烟的。
我的第一口烟是九岁的时候被那个男人强行灌进来的。
我只记得很难受很难受。
他还问我滋味是不是很好。
浑然不知那已经算是调戏。还傻乎乎的想,父亲他是疼爱我的。像天下所有的父亲那样。虽然他从来不出席我的家长会,虽然他从来不肯让我见我的母亲,可是他是疼爱我这个儿子的。被他抱在怀里亲吻,我觉得自己有被宠过了头的眩晕感。
原来,一切不过是个陷阱。
我是他的猎物,被他养大,然后吃掉。
不知不觉在阳台上睡着了。
安涛把我摇起来,满脸的疑问。
我笑了笑,说,我梦游了。
然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最近这种现象变得频繁起来。
几乎到了我无法防范的地步。

10岁的生日。
男人早早打手机要我回家。
我翘了最后一节课,跟着他去挑选我最喜欢的生日礼物。
我挑了一双名贵的跑鞋。我在同学的脚上看见过它,我一直想要拥有它。
男人带着我去超市买了我最爱吃的菜。
回到家,蛋糕店送来一个巨大的双层蛋糕。
我兴奋地应他的要求亲吻他的脸颊。
我只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小孩,跑鞋和蛋糕,就能填满我整个身体,包括大脑。
男人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点上了红蜡烛,还拿出了一瓶红酒。
我把10根蜡烛分成两份,一份递给他。
即使是这种时候,我也从来不会提及七岁起就离开我的母亲。
我清楚得记得我曾经哭闹着要妈妈的时候,男人的脸扭曲得像暗夜里的魔鬼。他的手指放在我细弱的脖子上,准备在不能忍受的时候掐断它。
男人说,不要提起她,你是我的。我一个人制造,一个人养大。你不需要母亲。
从此,我不再提及。逐渐变成了忘记。她从不存在。
插好蛋糕,男人让我许一个愿望。
我大声地说,我想要集齐所有的变形金刚。
我只是想要变形金刚。我已经有10个了。而我的同学收集了26个。
许完愿,我鼓足了劲去吹蜡烛。
可能是蛋糕太大了,每只蜡烛的距离都那么遥远。我的一口气延续了很久,到气若游丝的地步了,还没有完全吹灭。
到最后一根的时候,我的眼前一黑,脑中一阵眩晕,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过来的时候,看到一张漂亮的脸。她穿着白色的护士服,衣领有两颗扣子是解开的。
她的眼睛里有同情,有讨好。
她对我微笑。
她的声音好像天籁一般。
她说,你终于醒了。
我看着她,仿佛看见了一个新的名词。那个词在脑中盘旋了很久。不敢吐出来。
漂亮的护士小姐帮我掖掖被角,说,你爸爸回去给你拿东西。他马上就来。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对男人的爱慕。尽管我觉得自己对这个词并不是很理解。
她蹲下来,眼睛弯弯的,亮亮的。她说,你爸爸前天晚上抱你来的时候全身都汗湿了,还砸了值班医生的门。
她说,你爸爸看起来好年轻,好帅。我收集了你爸爸的所有的CD。他的钢琴就像是神曲。美极了。
她说,没想到他这么年轻却有你这么大的儿子。你长大了也一定和你爸爸一样,是个美男子。
我喜欢听她说话。她的赞美让我快乐。
我叫她护士姐姐。
我这样叫的时候,男人推门进来了。阴沉着脸。
他不客气地请护士姐姐出去。
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想你妈了?
随着他的这句话,我哆嗦了一下。小声地说,我没有。
那一刻我怀疑他在我的大脑中安装了窃听器。
男人握住我的手,用力地,几乎捏碎我的骨头。
他说,你不要害怕。你有我。
是的,爸爸。我乖巧地回答。
这一天,我没有再看见护士姐姐进来。下午的针也是医生亲自来打的。
第二天下午,男人不理会医生的劝阻,将我接回家。
在车上,他对我说,你昏迷太久了,久到我以为你可能就这么死掉。
他的一只手握住我。牢牢地箍着。
晚上,我们继续了那晚的烛光晚餐。只是没有了蛋糕。菜式和红酒一模一样。
他拿出了变形金刚。
我没有想过,那是我收到的最后一个。
他为我调制了一种特别的酒。取名叫"暖"。
非常漂亮的颜色。
我小心地品尝,告诉男人,非常棒!
男人浅浅的笑。他的笑容模糊得接近暧昧。
如果我知道暧昧的意思,那么我就能理解暧昧的背后,隐藏着危险。
可惜我不知道。
我的身体因为这"暖"而热起来。头还有些发晕。有飞的感觉。
男人走过来抱我起来,他在我耳边轻轻说,暖,你醉了。
我呵呵地笑,扯着他垂在我胸前的长发,我说,爸爸,"暖"真好喝。棒极了。
男人亲吻我的额头,是啊,我的暖真是棒极了。没有比暖更棒的了。
他把我带进他的卧室。
背部接触到柔软的床垫,我发出满足的叹息。
暖,你要睡了吗?他趴在我耳边问。
是的,爸爸。我这样回答。
暖,你爱爸爸吗?
是的,爸爸。
是最爱吗?
是最爱。
太好了,暖。太好了......
......
※※z※※y※※b※※g※※
我睡着了。
我梦见自己掉进了火山。火山下面是滚烫的岩浆。我不停地下落。飞溅上来的岩浆烫伤了我的皮肤。我的身体到处是岩浆烫起来的水泡。疼得钻心。然而我一直到不了底。我就这么忍受着巨大的热浪炙烤,忍受着钻心的疼痛......然而不断下落的恐惧紧紧缠住我的心脏,让它发白到窒息。
我喘息着,手脚四处挥动,想要抓住什么来阻止这无止尽的下坠。
然而没有。什么都抓不住。
我吓得哭了起来。我哭喊着,不停叫着爸爸,救救我。
明明,明明我听到爸爸的声音就在耳边。
他说别怕,有我。爸爸最爱暖。暖是最棒的。最棒的。
可是我还是很热,很疼,很难受。
我有些绝望的想,我就要死了。
突然岩浆里伸出一直巨大的红色的手来,它飞快地伸上来,嗖地穿过我的身体,一直飞了上去。
我的呼吸就在那一刻停止了。我感到岩浆在身体里面沸腾。疼痛和灼热像怪兽在啃噬我的内脏。
好难受!我听见自己的心脏在不停地喊救命,救命!越来越微弱,直到完全停止。

我的手先恢复知觉。我碰到另一只手。温暖干燥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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