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不下,放在茶几上。
母亲便问我要不要休息一会,或在家里看电视,或者出去散散步。
我摇摇头。对他们今天的行为感到疑惑。
我想逃开他们的眼睛。
我在那里面发现了一些让我很不舒服的表情。有点像我在公交车站看到乞丐的眼神。
我站起来说,我想回房间去做作业。
母亲急忙将茶几上的水果端起来塞给我,好。好。这个你带上去吃。
不用了。我转身离开,快步上了楼。
我没有去书房,直接回了卧室。事实上我没有什么作业可以做。
我把自己丢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思索着母亲一系列的举动。
连胡杰威的行为也很怪异......
手不由自主地抚上我的唇。
那吻的触感和温度仿佛还留在上面。有点烫,渐渐像一股热浪突然地从唇上荡漾开,滚过全身。
我的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仿佛有一具滚烫的躯体将我包裹起来。那热度和弹力,令人全身酥麻又紧张。
我蜷缩起身体,将头埋入柔软的枕头,手指用力抓着四周的东西。
直到打翻了床头柜上冰冷的闹钟。
我突然惊醒过来,茫然地坐着。恍然做了一场梦。
那一个吻就像一个小小的火星,突然让我的绝望变成了期待。
冲完凉以后,我抱着书进了书房。
书房里的东西依旧是纤尘不染。
我知道不仅仅因为这个书房是我的,更重要的是,它曾是父亲的。
在这个书房中,男人最喜欢的并不是他的钢琴,而是我9岁的生日送他的百宝箱。
那是一个天蓝色的铁盒子。盒面上绘着可爱的天线娃娃。铁盒子配有一把古式的铜锁,只有一把钥匙。
事实上那是他为我购买礼物时,商店里赠送的。
我便送给他。我还学着偶像剧里女主角的腔调嗲声嗲气地说,爸爸,这里面装着爸爸的幸福哦!
男人十分高兴的收下了。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盒子。事实上,没几天,我已经将它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男人死掉,我陪着母亲来整理他的书房,才在书桌被锁的抽屉里看到那个百宝箱。
箱子锁住了,我们找不到钥匙。况且我们并不真的想打开它。
我曾劝母亲丢掉它,免得她睹物思人。
可是母亲不肯。她坚信这是他留给她的。
后来母亲将它放回原处,过一段时间便会拿出来擦拭。偶尔她也会去寻找钥匙。
她想打开它,里面也许就摆放着她的照片和思念。
突然我一个激灵。手里的书掉落下来。
颤抖着手拉开抽屉。
蓝色的铁盒逐渐露了出来。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乎让我惊慌失措起来。
我小心地把铁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强烈的台灯的光线,让它反射出耀眼的光来。
它的锁......被打开了。
钥匙还插在上面,没有取走。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慢慢地伸手过去打开铁盒。
铁盒里放着几张光碟,和一本黑皮日记本,还放了一本小型的相册。
我先将相册拿出来。
里面都是我的照片。每一张照片下的标签上都标明了日期。
最早的一张是我1岁的生日。最晚的一张是我15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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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电脑,我预备先看看那些光碟。
黑皮日记本在我看来实在有些可怕。
光碟上贴了标签。最早的日期是我10岁的生日。
我挑出来放进光驱。
然后秉住呼吸。希望看到的不过是些普通的光碟。
然而,当画面弹出来的时候,我却连呼吸都没有了。
画面里的男人长长的黑发用缎带系了起来。
他有好看的背部。他的身体远不像他穿着衣服时那样消瘦。他看上去非常的健壮。
相比而言,身下的孩子就小得可怜了。
可是那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
他傻笑着,脸泛着红晕。
他翁声翁气地说,爸爸,我想睡觉了。
男人削掉了孩子的衣裳,然后滚烫的身体贴上去。他压低了声音,像在哄孩子睡觉一样地口吻,他问,暖,你爱爸爸吗?
是的爸爸。孩子眯着眼睛回答。
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他的嘴里散发出酒的香甜。他的小舌头露了出来,暴露在男人的眼睛里。
是最爱吗?男人不住地亲吻他的脸,亲吻他的唇瓣。
孩子轻微地晃着头躲开他。困了。很困了。
男人不打算放过他。他恶意地咬着他的耳朵,暖,是最爱吗?
孩子的身体被男人压住了。很热。
他安抚一般地笑,是最爱。暖最爱爸爸了。
男人高兴地埋下头,低声说,那真是太好了。
他用唇熨贴孩子的身体,不顾孩子迷迷糊糊中的请求,疯狂地索求着。
他就那样毫无预兆地贯穿了那孩子。像野兽一样低声吼叫。
他叫着暖的名字。
孩子只会哭。他的手四处拍打着。不断地哭喊着,爸爸,救命。救救我。
男人却只顾着拯救自己的欲望。
他的眼睛是血红的,他的面孔扭曲着,在已经变得散乱的黑发里化成了恶魔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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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我死了,你就完了。
他站在高高地楼台上对我笑,黑发随意地束在脑后。脸上尽是得意。
我无力地坐在椅子里。
音响里仍旧传出那些淫糜得令人作呕的声音。
可是我的眼睛只看到他站在楼顶的水泥栏杆上对我说,暖,我死了,你就完了。
完了......
所有的一切......
母亲的眼睛,那个人的亲吻,安涛汗津津的右手......
完了吗?
完了吗......
暖,你是最棒的。男人趴在我耳边说。
我吓了一跳,坐起来,惊恐地看着他的脸。
暖,你在害怕吗?男人靠过来,抚摸我的脸。
他的手是冰冷的。
不用怕。他一边说一边把我抱进怀里。你有我呢。暖,你有我。
他不是应该......死了吗?我下意识推开他。
男人笑道,暖,你很奇怪吗?因为你也死了。知道吗?你现在和我一样了。
不!!我打断他,翻身爬起来,奋力地向前奔跑着。
路上漆黑一片,风在耳边呜呜地叫着。
可是只要我停下,他就会在我眼前。
我只好不停地跑,一直跑到筋疲力竭。
我倒在地上,绝望地看着他。
暖,你跑不掉的。你永远都是我的。他俯下身体来亲吻我的额头。
他低声说,我好高兴,你终于来找我了。我一直都在这地狱里等啊等啊。我一个人,又冷又孤独。可是我一直忍耐。他们叫我去投胎重新做人。可是一定要我喝孟婆汤。我不要。我宁可留在地狱里等你,我也不要忘记你。
暖,今生今世,来生来世,你都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他开始哈哈大笑。他的嘴越张越大。我看见他嘴里尖利的白牙发着阴冷的白光。他的舌头上还残留着鲜红的血。
他渐渐靠近我,他小声说,暖,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很快我们就成为一体,就算投了胎,我们也不会分开了。不会了......
不!!!!!!!!!!!----------------
我惊喘着睁开眼睛。瞪着雪白的天花板。
我的身体开始疼痛起来。仿佛刚刚被什么撕咬过,又疼又痒。
我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嘴巴和鼻子被罩上了氧气罩。
我想动手把它扯下来,可是我发现我的手动不了。不仅仅是手,还有脚,整个身体都动不了。
我惊惶地转动眼睛。
隔着玻璃,我看到一群陌生的人。他们向我招手,脸上露出想哭似乎又是想笑的表情。他们不停向我说话。可是我听不见。
我用眼睛向他们询问,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
他们也无法回答我。
我就这么躺着,一直睡不着。我猜想我可能是睡得太多了。
满身的绷带让人非常的难受。
几个医生陆续进来对我做了一些检查,我听见他们说我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舒了一口气。我心里暗自地嘲笑自己,原来自己是个怕死的人啊。
其实谁不怕死呢?我心里又想。渐渐觉得自己特别有道理。于是笑起来。
过了好久,医生取掉了我的氧气罩,将我转到了加护病房。
以前隔着玻璃对我招手的那群人也全都跑来看我。对我说很多莫名其妙的话。
有个女人一直哭,说对不起,暖,对不起。
可是我不明白。难道是她把我害成这样的吗?
我张嘴想说话,却咳嗽起来。
等我停下来的时候,有人递过来一杯水。
端水来的是一个穿学生制服的少年。他看起来很眼熟,让人很有好感。
我对他感激地笑了笑。
他愣了一下,也笑了。
我试着动了一下脖子,可是立刻就恢复了原状。因为脖子和头上也被缠成了粽子。
他立刻对我摇摇头,说,别心急。
他拿出一根干净的软管,一头放进杯子里,一头放进我的嘴里。
我小心地吸了几口。干涸的嗓子得到了滋润。
我觉得这样喝水非常好玩,于是咬着吸管咕噜咕噜吹起泡泡来。
玩了一会,我注意到他们的脸色变得奇怪,似乎是想勉强自己笑又笑不出来。
我停下来,无辜地看着他们。难道他们不喜欢我这样吗?
我不高兴地瞪着他们,却固执的咬着吸管不放。
无论他们怎么劝我都不要放开。
过了一阵子,不知道他们谁叫来了医生。
那个端水给我喝的少年对我说,小暖,放开吧,先让医生给你看病,等你病好了,想怎么吹都好。
这还想句话。我对他笑了笑,放开了吸管。
医生检查完我以后,什么都没说就走了出去。
房间里呼拉一下都跟了出去。只留下刚才那个少年陪我。
我转动眼睛对他说,你坐近一点,我看不见你了。
因为我不能转动脖子,如果他坐下来,我根本看不见他。
他答应着,坐到我的床沿上来。
我高兴地看着他问道,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我们能做好朋友吗?
他愣住了,表情十分的怪异。
过了一会,他问道,小暖,你......你不认得我吗?
这回换我愣住了。我认识你吗?
我在脑海中努力的搜寻着,好像并没有这个人的印象啊,虽然他看上去很面熟,可是,我真的不记得在哪里见过他啊。
他握住我的手。我裸露在绷带外面的手指感觉到他手的温度。
小暖,我是安涛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你一点都不记得吗?
安涛?我想我是真的不认识他啊。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可是我可以肯定我不认识他。
他着急地向我述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讲述我们曾经相处过的点点滴滴,讲得像真的一样。我几乎都要相信这一切是发生过的了。
可是毕竟那些是没有发生过的啊。
我安慰地蜷起裸露的两节手指握住他的手。
我觉得他好像焦急地要哭了一样。
于是我说,安涛,你别难过。我愿意和你做最好的朋友。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一起放学,我也可以到你家里去做客呀。
他停下来,看着我,半晌都没有再开口。
先前的一群人又走了进来。
安涛回头看了看他们。
我发现他们露出了同样难过的表情。弄得我心里也跟着难受了。
可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们。
有个女人擦着眼泪靠过来,对我强颜欢笑,暖,你认识我吗?
我努力辨认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阵阵地抽痛。我不想说,我不认识你。我怕伤害她。
可是我真的不认识她啊。怎么办?
大概是看出我为难的眼神。女人的泪又掉落下来。
她背过身去擦掉,回头对我说,暖,没有关系。忘记了也没有关系。
她握住我另一只手,暖,我是你的妈妈。
妈妈?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我忽然想起一个女人摔烂了家里所有的东西,包括我的变形金刚。她大声对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吼叫。然后她摔门而去。
我不记得那个女人的长相,不记得他们争吵什么。
可是我记得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是我的爸爸,而那个女人是我的妈妈。
是眼前这个女人吗?感觉上不太一样啊。
我的爸爸可疼我了,我的妈妈却对我很严厉。她是从来不哭泣的。
你真的是我妈妈?我小心地询问。
是的,暖,我是你妈妈!她激动起来。
这么说,你回来了?我小声说。我的语气不太高兴。
我真的不喜欢严厉的妈妈呀。她老是骂我。她说我喂死了她的金鱼,还逼我吃青菜。我的奶糖被隔壁小朋友抢了,她也不帮我,还说我没有用。
她愣住了。然后捂住脸又一次哭了。她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她一哭,我的心口就疼。我急忙安慰她,你别哭了。妈妈,我不怪你了。你别哭了。
没想到越说她哭得越厉害了。
后来我相继认识了我的小姑和姑父。
他们向我讲述我不记得的一切。他们告诉我说书房起火将我烧成了重伤。可能是被倒下来的书架砸了头,所以引起了短暂性的失忆。等我身体恢复以后,我就会全部都记起来的。
但是我发现他们总是避免提到一个人。
那就是我的父亲。
那个在我记忆里很疼我却总也想不起脸的父亲。
后来母亲给我看了一张钢琴演奏会的海报。她告诉我海报中那个英俊的男人就是我的父亲。
我将信将疑。
记忆里的父亲虽然面目模糊,但是好像并没有这么好看呀。甚至我觉得可能父亲是难看的。
但是母亲拿出他们的结婚照。我才不得不相信了。
后来我问道母亲为什么没有我们三个人的合照或者我没有和父亲有过合影。母亲都说是在房子起火的时候被烧掉了。
父亲他什么都没有留给我。
拆掉绷带以后,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到处都是丑陋的疤痕。我的头发统统被烧光了,头皮上也凹凸不平。我的脸颊黑一块白一块的。整个人看上去真的是丑陋无比。
可是奇怪的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相反,我心里隐约有些高兴。
天晓得,我是不是烧坏脑子了。
后来,我对安涛提起这件事情。安涛说,男人贵在实力。相貌都是其次的。像你这样聪明的家伙,就算变成卡西莫多又有什么关系。
我知道他在和我开玩笑。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的嘲弄或者瞧不起。他总是很帮我。
可是小姑和姑父执意想带我去韩国做换肤手术。他们说,我这样会很难找到女朋友的。
姑父对我提到女朋友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过去。可是我抓不住。那种感觉让人有些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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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被他们说中了。回到学校不久之后,我见到了一个白雪公主一样可人的女孩。
她看到过我取下帽子的样子。她的眼睛和安涛一样,干净得像水晶一样。
当我提出要和她交往的时候,她同意了。
可是没多久就被她的母亲发现了。
她母亲嫌我的相貌丑陋,不停用尖刻地语言来侮辱我。
在她们的面前,我第一次有了因相貌而产生的自卑感。
后来在小姑和姑父的再次鼓动下,我跟他们去了韩国。
在韩国的日子过得非常开心。小姑和姑父轮流陪着我。
在开始手术以前,他们带着我几乎转遍了半个汉城。
手术前的那一天,我和姑父在教堂门口碰到一对举行婚礼的新人。
我立刻就拉着姑父跑了进去。
我们悄悄做在教堂的最后面,静静聆听上帝带给他们的祝福。
直到婚礼结束,我们也没有离开。
神父发现了我们,用韩语向我们问好。
姑父懂得韩语。立刻应答了他。
神父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这让我感到一种很神圣的力量在四周弥漫。
我走过去,虔诚地向他鞠了一个躬。
神父,我可以向你询问一个问题吗?我说。
姑父立刻翻译给他。
神父笑着点点头。
神父,人死后会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要怎样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