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著日影偏高,大街上渐渐熙熙攘攘起来,叫卖的小货商,风尘朴朴从此经过的旅人,上山进香的管家小姐,当然最多的还是出来逛街凑热闹的人群。
然後挤过人山人海的人群,跑到卖冰糖葫芦的小贩那里买上一根,咬一口,酸酸甜甜,向著他仰起笑脸,他也会望著你宠溺的笑。
走过人群,远远看见岸边杨柳依依,微风轻轻的吹,就好像柳枝在朝你摆手。
越过柳枝,望进那一潭深幽而明媚的湖水,於是跃跃欲试的划上一叶扁舟,沈醉在天上人间的西湖。
和煦的春风吹在脸上,让人懒洋洋的想睡,於是轻轻的打个哈欠,顺势躺在他的怀里......
温柔的醉人......
这是谁曾经说过的呢?
好像是灵吧......
若有机会,定要去那烟花烟雨的江南......
慢慢伸出手,反手把他抱的紧些,似乎他宽阔的胸膛可以让人很安心、很安心......
雪花纷飞,在这塞北的冬日,似乎显得有些肃杀起来。
唐彩就这麽静静地站在一个干枯的大树下,静静的看著眼前的雪中人──
大智和尚。
他当然觉得讶异,谁会料到在少林消失了十多年的大智和尚而今竟然会成为八王爷的轿夫,现在又站在他们的面前,阻断了他们的去路呢?
二十年前,大智和尚的名字绝对是,每个武林中人都耳熟能详的名字,大智和尚的事迹就算不好武学的人也几乎能倒背如流。
他本是个孤儿,被少林方丈在一个清晨的河边捡到,自此便斩尽六根、礼佛参禅。
他本是个好学不倦的人,苦读经文之际,竟破例得到长老许可在藏经阁遍览群书,弱冠之时,已阅尽经书,到得壮年之时,已俨然有一代宗主的气势。
当年令所有武林人物欣欣向往的武林大会,便是由他主持。
而那一年,也破天荒的,"南风月,北擎天"一反往年袖手旁观的态度,风月山庄的少主、擎天堡的堡主同时到场,那一年的武林大会,真真令所有人大开眼界。
而那年以後,大智和尚却渐渐婉拒了江湖上各个门派的邀请,专心礼佛起来。
随後的十多年,几乎所有武林人士都快忘了他的存在,而且百姓中,他亲切和蔼、沈静稳重的性格却赢得了无数人的爱戴。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下一代的主持非他莫属。
可是,又一场武林大会却改变了这一切。
据说,那一次能跻身前往会场观看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没有多少人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麽?
只是据说,那之後,他竟毅然离开少林,云游四海去了。
有人说,他是触犯了寺规,被方丈赶出去的。
有人说,他是动了凡心,发现自己六根未尽,蓄发还俗去了。
还有人说,他是无意中得罪了什麽人,怕连累少林,故而隐去了踪迹。
所以,唐彩当然怎麽也不会想到,他竟然来了塞外。
35
怀中的人儿竟然在睡梦之中伸出手来慢慢抱紧了唐彩,脸上还露出了像那明媚春光一般的笑颜。
唐彩的脸上已经不自觉地漾起了笑容。
不论现在在他面前的将是怎样凶恶的境地,他都不再会放在心上。
像他们这种人本就是永远该存著一分戒心的,萧遥当然也不例外。
他现在竟可以在他的怀中睡著,这是否至少说明他和别人是不同的呢?
大智和尚静静的看著唐彩望向萧遥的一片温柔神色中时,嘴角竟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也许以平常人的眼光来看,面前这个人显得冷漠了点,抱在他怀里的人显得苍白虚弱了点,可是,连他都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搭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和谐。
他本是个出家人,本不懂这些纷繁复杂的七情六欲。可是,命运似乎给他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本来,他该和所有其他师兄弟一般,一辈子青灯古佛,也许,还会完成师傅的愿望,成为少林的主持,最後成为一个和蔼、慈祥的大师。
这,也本来就是他从小的愿望,事实上,这一辈子,他都一直努力的朝著这个目标前进。
如果,那一年的武林大会上,他不会碰到她的话;
如果,又後来的武林大会上,他不会碰到他的话。
一切都将有所不同。
可是,命运似乎注定他得见证这些轰轰烈烈、爱恨激荡的感情,那些本不该在他心头上泛起任何涟漪的感情......
见到她,他被她那如月如华的气质深深吸引,他从不知道,骄傲、忧郁和倔强同时产生在这麽一个女子身上时竟是那样令人疼惜,却又无法同情,因为任何同情都将亵渎她的气质和高贵。
作为一个和尚,而且还是未来的少林主持竟对一个江湖女子动心,也许任何人都会觉得可笑。
当然,没有人会笑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他曾经犯戒、动心。
所以,那之後,他努力摆脱在江湖上的身份,他不想去听有关她的任何事情,他要一心一意,常伴我佛。
可是,命运似乎不愿放过他。
他以为,他可以忘却尘世一切,跳出三届外、不在五行中。
直到,很多年以後,他推脱不掉主持了一个武林大会,然後看到了他──
她的儿子。
他的一辈子不长,却见证了武林中近50多年来两大风云人物。
一个,是风月山庄的左护法。
一个,是传奇人物,灵。
关於这两个人的故事,武林中有无数个版本。
可是,他相信,他是那些为数不多见证到真相的人。
世上有很多故事,武林有很多传奇。
这两场武林大会却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
他有很多东西没有弄明白。
所以,他离开了少林,他要自己来解开心中的困惑。
36
好像有一些冷。
自甜甜的梦中醒来,萧遥有些不情愿的睁开眼睛。
祭台上有些薄薄的灰尘,似乎已经在那个位置上等待了几千年;旁边的帷幔疏散的垂著,难掩破旧与荒凉;地上随意得倒著些已经腐坏的椅子,抑或只是些木头?
然後,抬起头,是陈青略微有些担忧的眼神,和温暖的臂膀。
身上盖著的却是那件火狐毛皮的斗篷。
萧遥问:"你没事吧?"
陈青摇摇头,把他抱的紧些,问:"还冷吗?"
萧遥微笑道:"不冷。"
陈青望著萧遥的笑容,却不知该说什麽。
为什麽他不奇怪现在不是在唐彩的怀里,而是他的?为什麽他不奇怪明明唐彩已经带著他离开破庙,却又回到了这里?为什麽他醒来问的第一句竟然是自己的安危?
唐彩临走时曾仔细的打量这间破庙,当然是为了看是否这里利於藏身,所以,当唐彩突然又出现在他面前并把萧遥交给他时,他确实没有讶异。
萧遥,也许他什麽都是明白的吧......
似乎,总觉得......
"呵呵,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今日竟给我撞到了,可真是捡了个大大的便宜。"
陈青皱皱眉头,抬起头来。
站在破庙门口的是一个中年文士,面无白须,身材颀长,看来本颇有儒士之风,可惜一双眼睛却满是狡黠与算计,衬得獐头鼠目,看来说不出的讨厌。
那人看到陈青怀里的萧遥,笑了起来:"不错,不错,怪不得八王爷那麽紧张的成天追著跑,长得可真不错。"
陈青听了,忿忿的握紧拳头,今日落到这幅境地,却要给这等小人给侮辱了去?
冷笑道:"想不到八王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收了你这麽个小人做下手,我可真替他不值!"
那人却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各人有各人的用处,像他们那种人虽然武功是一等一得好,可是不是脑子没开窍,就是自己想法太多,真要死心塌地的办起事来,有时倒还不如我这种人呢!要不然,为什麽现在他们都追著那个唐彩跑,斗的天翻地覆又怎样,到最後,你们两个可还不是落在我手里?"
萧遥已经缓缓的坐起来,不著痕迹的挡在陈青前面,冷冷道:"你想怎样?"
他的动作那麽自然,口气又那麽漠然,似乎一切本该这样。
好像,每次有危险的时候,他都是这麽的、这麽的挡在陈青的前面。
陈青竟然情不自禁的微微抬起手拂向心口的地方,那里似乎有什麽东西正在慢慢的融化......
那人仰天打个哈哈,脸上还挂著笑,目光中却已透出一股子阴狠。
"像我这种小人物,当然也不会有什麽大要求,本来嘛,只要你们乖乖得跟我走,一切好谈。不过,若是不怪怪听话,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陈青悄悄握住萧遥的手,冷笑道:"笑话!想我陈青这一辈子还不是想干什麽就干什麽,竟容得你来决定?"
那人也笑道:"你和我还不是在一条船上的,犯得著窝里斗麽?"
陈青的脸刷得一下白了,手心已微微透出汗渍,却把萧遥的手握得更紧了,"你说什麽?"
那人盯著陈青,一字一字道:"你又何必自欺欺人?大家都是八王爷的手下,目标嘛当然都是一样的。你以为到了这地步,萧遥还会护著你?"
陈青的身子已经要忍不住微微发抖,他已经连侧头去看萧遥的脸色的勇气都没有了。
什麽时候不好?偏偏是要现在揭穿呢?
上天故意和他开玩笑吗?
37
没想到萧遥竟然冷冷道:"你又怎知我不会护著他?"
陈青已经再也掩饰不住惊讶,愣愣的望著萧遥,一张嘴竟微微张开,忘记了合拢。
那人没料到萧遥竟是这样的反应,竟傻傻的问了句:"难道你还不知道他是八王爷派来的卧底吗?"
萧遥冷冷道:"我知不知道他是卧底,准备怎麽对付他,好像都是於你无关的事情吧。"说的淡然,却叫陈青的心怎麽也平静不下来。他从来也没像现在这样在乎萧遥对他的看法,在乎萧遥将说的每个字、将做的每件事。
那人这时倒已恢复了镇定,悠然道:"那你又知不知道他是什麽身份呢?你难道从来也没有好奇过?"
萧遥没有答话,只是微微转头望著陈青,一双眼睛平静无波。
陈青的身子已经抖的像风中的落叶,终於抑制不住嘶叫道:"别再说了!与其让他从你口中知道我的一切,倒不如我亲口跟他说。"
那人这次倒只是笑笑,没再说什麽,只是一双眼睛仔细的留意著萧遥每一个举动。
陈青的头已经低的不能再低,刚才还口口声声要自己告诉他,这会儿却不知如何开口。
真奇怪,像他陈青,从来都是想干什麽就干什麽,什麽时候在乎过别人的想法?即使当初那麽死心塌地得喜欢著八王,也从不曾因为他无法给与自己相应的回应而有过片刻的犹豫。即使知道自己的爱如飞蛾扑火,也从来没有後悔过。如果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也一定会做出与当初相同的决定。
可是,为什麽,这一刻,他的心却会泛疼?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骗了你。我非但是八王爷派来的卧底,而且,还是害得你今日如此凄惨的元凶,"陈青凄惨的笑笑,"你当然没有认出我,因为我的易容术本来就是天下无双,更何况你第一次见我,我是一个女人,你第二次见我,我是一个男人,是问你又怎麽可能会想得到、认得出?"
萧遥一直静静的看著他,这时慢慢的问道:"你是梅三姑?"
陈青点点头,却依然不敢抬头,"我不叫梅三姑。我是‘药手毒圣',就是在你身上下‘美丽的诱惑'的药手毒圣。"然後自嘲的笑笑,"虽然那一次交手在我意料之外,没想到我的新作品的第一次试验竟然如此成功,而且还是用在大名鼎鼎的‘千佛手,逍遥仙'的身上,这下,倒也能在江湖史上名垂千古了。"
萧遥依然平静的望著他,什麽也没说,只是轻轻的反握住陈青的手。
这一下,连那中年文士都免不了讶异,为什麽他还能如此平静?他难道都不在乎的吗?
陈青此时却突然抬起头来,盯著萧遥的眼睛,一字一字道:"你先是会慢慢失去功力,然後,就是像现在这样慢慢的吐血,咳血,等到血咳尽了,就会像花一样慢慢的枯萎下去。你说这个过程是不是天下见最美妙的景象?是不是称得上‘美丽的诱惑'?"
萧遥望著陈青的眼神已经越来越深沈,好像能把人的心魂也吸进去似的。
陈青竟然像著了魔似的,轻轻抬起一只手,抚摸著萧遥的肩膀,微笑道:"那个时候,被南宫羽一剑刺下去一定很疼吧,你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景象有多美?当然,这也是我的杰作,要不是我放了‘千里凝魄'出来,平日里如此沈稳镇定,遇事必定深思熟虑的南宫羽又怎会那麽莽撞的便动起手来?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江湖上人人又敬又怕的逍遥仙,我对付起来,根本不必一兵一卒,甚至连动手都不必。"
陈青还在笑,可是眼睛里却好像要滴出水来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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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文士慢慢的皱起了眉头,这两个人究竟是真的在这里互诉衷肠,还是故意唱的一出戏给他看好来拖延时间的?
萧遥的反应太镇定,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陈青的眼中已经露出一丝愤怒,"现在你都知道了,为什麽你不动手报仇?你这样算是什麽意思?我陈青向来敢作敢为,你若是不甘心,尽管冲著我来,我今天要是皱一下眉头,我就不姓陈!"
萧遥却叹了一口气,"你把我当什麽人?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和南宫羽比斗的时候有人乘机放了‘千里凝魄'?你以为自幼成名,驰骋塞外的奇才南宫羽也会什麽也没发现?你根本没有骗我。你本来就是八王爷的人,要不然我又怎会在他身边遇见你?八王爷的身边向来是能人辈出,即使是......"他本来想说即使一个小小的侍童,到了嘴边却成了"枕边之人,若没有一些手段,又岂能让他近身以待?"说到这里,忍不住自嘲的笑笑,"若不是知道你是‘药手毒仙'我又怎会在刚才放心的和八王爷谈判?小四,已经没事了吧?"
话到这里,陈青再也忍不住惊呼出来:"你竟然知道?你怎麽可能知道?你又怎麽有把握我一定会救他?我既然可以害你,又为什麽不能害他?我药手毒仙可从来不是一个菩萨心肠的人!"
萧遥笑道:"你当然不是一个菩萨心肠的人。我也不是。"
陈青已经惊讶的望著萧遥,他已经不明白萧遥到底是什麽意思了。йwang¤ra
他不知道,萧遥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若是假的,那他现在究竟是为了掩饰心痛,还是为了维护面子呢?若是真的,那他究竟是怎麽发现他的身份,何时发现的呢?他为何这麽有把握他刚才会出手救小四,难道也不怕他现在会加害他吗?他究竟是哪里来的镇定?
而自己,在他眼里,究竟是一个骗了他的人,还是真的从头到尾只是他眼中的一个小丑呢?是否,他的一举一动一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了呢?
这一刻,他忽然觉得很迷惘。和萧遥认识这麽久,却似乎永远也猜不透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麽。
是啊,他是逍遥仙,永远逍逍遥遥,自自在在,又岂是像他这样被困在尘世之中,早已污浊不堪、又任性刚愎的人可以企及的?
他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萧遥看著陈青越来越暗淡的眼神,不由低低叹了一口气。
灵曾经对他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活在世上,有时候实在不该太聪明,太聪明反而是一种痛苦。
当时才八岁的他,实在不懂他为何要这样说,不由得愣愣的追问了一句:为什麽?每个人,不都希望自己能聪明点吗?
当时,灵也是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摸著他的头,轻声道:因为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萧遥,你一定要记得这句话。
可是,灵,若不是你那麽的聪明,又怎会教的我如此心思细密?
而你,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是不是也在痛恨自己的过於聪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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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有一点,至少有一点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