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你对她如此关心,还道她是你家人。"若真是,那这次说什么也要带你回樊都。靳怀将后一句放在了肚内,此时暂不便提及。
"靳怀,她是我一手提拔的副将,我关心她也是自然!正如你与嶂磐般,这有何好奇怪的?"方化有些无奈,开始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被结界夺了才智。
"多提防着她,这女人不是盏省油的灯。"靳怀冷不丁道着。口气中有着强硬。
"靳怀,你别道我龙族都是这般居心叵测之人!默儿是个直爽的女中豪杰,你莫要太小瞧了她!"见他如此说跟随自己出生入死的同伴,方化不免气急。
"我正是未小瞧她才这般说。方化,人心难测,这点你比谁都清楚,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瞧不明白?"那女人的目的如此明显,明显到连他都瞧出来了,他竟然未察?
"靳怀!你非得将我龙族之人都说得这般阴险吗!"猛然撑起身,方化怒喝着,全然未发现自己的灵气已恢复了泰半。
靳怀慢慢坐起身,同样怀着不悦,面对固执起来的方化,他还能说什么?
"方化,龙族在你心中真是如此重要?"
"没错!"昂起头,方化道得理所当然。辽贤的话早已深刻在他心中,要以身为龙族人为傲,无论处于何时何地都不能忘了龙族的尊严。这些,正是方化即便遭受排挤也能坚持至今的支柱。
"那我就毁了龙族。"靳怀敛起双眸,全身透着危险的气息。那是把沉重的枷锁,竟将他锁得如此牢固。既然如此,那么他不介意做那敲碎枷锁的人。
方化却因此怒红了眼,黑暗中他一把揪住靳怀的领口,瞬间低沉的声音冷冷地道着:"收回你的话,否则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击溃你!"
"哼,你何时见我收回过说出口的话?"靳怀同样毫不退让,冷言顶回了他的话。
方化嘿然,攥着衣领的手更紧了几分。杀气,顿时自二人身上散发而出,迅速弥漫于整片黑暗中。
眼看一场无法避免的生死之斗一触即发,一道刺眼的强光却于远方直射而来,穿过两人之间,隐没于他们身后的黑暗。
突如其来的异变令两人顿时收了杀气,同时转首去瞧那一线光明。离开的转机似乎已出现,可两人间的转机却依旧遥遥无期。
二十一
光,为黑暗的天地带来一丝真实感,至少,已能大约瞧出些轮廓来。有了实在的脚踏实地地感觉,两人心中到底踏实不少。恨恨地甩手放开靳怀,方化冷着脸丢下话。
"此事暂且搁下,但若你坚持不肯收回此话,我也定会实现誓言。"
"我也说过,我从不收回前言,你想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若是会皱眉头的,我便不是靳怀!"靳怀同样语气冰冷。
方化咬牙嘿然,率先往光亮处而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弄清楚这儿究竟是何处,以及如何离开。靳怀也不再同他争辩,敛着眸跟了上去。
两人灵气毕竟尚未复原,加之那光线又弱,走起来自然慢着许多,不过倒也因此知道他们先前所处之地不过是个一丈见圆的山洞,光,正是源自山洞唯一的出口。走过不算长,但仅容一人的通道,那一人高的洞口便清晰地呈现在两人眼前。洞口之外则是一片飘散着丝丝云雾的山林。
瞧着洞口那雕琢仔细的石门,两人早已明了此刻身在何处。石门上那雕琢得栩栩如生的龙、蛟两人又怎会不认得?那分明跟吸尽他们灵气的石门一般模样,这样的石门只有潜龙渊会有,也只有地神镇坤会使用这般浮雕的石门。这般想来,这儿定是潜龙渊无疑,只是两人如何进来,如何到了这洞中却暂时不得而知。
暂时搁下那扰人的事,两人互望一眼,心中是同样的心思,或许他们之前硬闯潜龙渊的龙、蛟二族之人也未丧命。
可惜,现实却总喜欢捉弄人。无论是沉寂的林子,还是那间或出现、藏于林中的废墟都显示着这儿已久无人烟。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两人终放弃了寻找同族人的念头,心思开始为眼前所见吸引。
两人此刻身处之处看来并非人族侍奉之地,虽说如今的人族早已撤去了侍奉潜龙渊的侍者,可这儿非但全无人族的屋舍,就连该有的祀殿也瞧不见踪影。那仿佛数百年不曾有人造访的密林,那清澈得如同无物的碧潭,那虽只剩残垣断壁,但却依旧保留着当年布局的亭台楼宇,所有的这些都令这儿看上去如同人间仙境。而那始终缭绕四周的云雾则替这儿更添一份神秘和沉静。这般绝景,这般清醇灵气对于龙、蛟二族而言实属无上圣地,若能在此修身养性,真是再好不过。
抚着断壁上结起的水珠,方化不仅感叹起潜龙渊之大,灵气之强,不愧为帝坤之国圣地,不愧为地神圣地。
感叹归感叹,如何离开的线索依旧要找,收回心思,方化转首去瞧靳怀,见他正负着手盯着藏于浓厚云雾中的山顶。心下明白,他跟自己想到了一处。那儿是地灵之气最强之处,说不准两族所需灵气之源便在那儿,还有那象征至高权势的坤玉和地阙剑。
"走吧,去瞧瞧。"也不多言,方化御风而行。置身于至灵之地,即便不化作原身,即便方恢复了灵气,方化也能御起风,靳怀亦然。
须臾,两人已稳稳落于山顶之上。令他们意外的是,山顶上并没有什么雄伟、庄严的殿堂,有的只是三间简易茅庐,瞧上去倒像是世外高人隐居之所。而那源源不断传出的灵气便来自茅庐之后的庭院。
互望一眼,两人正待举步,一股不属于龙、蛟二族地灵的灵气忽然自庭院内传来,灵气之强丝毫不逊于地灵之源。唯恐有人企图阻断源头的二人忙抢了过去,可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个有着一头银白长发的黑衣男子。
即便只瞧一眼,方化、靳怀也明白眼前之人并非俗世之物,而是源自天地至纯之灵的神物,这般的人物又怎会破坏地灵之源?
当下,两人忙收了杀气,行了跪拜之礼。
"不知上仙在此,龙族方化......"
"蛟族靳怀多有冒犯,还望上仙见谅。"两人依着自古传承的规矩报上名号。不料那黑衣男子却仅是叹道:"无需多礼,我并非什么上仙,不过是把灵气将尽的剑罢了。何况,叫有帝王之相的人行跪拜之礼,反倒是我失了礼数。"
闻言,方化、靳怀不仅面面相觑。帝王之相?他说的是谁?未及想明白,黑衣之人又开了口。
"看来龙、蛟二族仍是决裂,虽说当年列入圣兽时便已料到,可这般结果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乐见。镇坤倒是明白我们那番苦心。京城可安好?此次来得匆忙,倒未及重游旧地。"
眄了靳怀一眼,方化恭敬地答道:"京城说不上好,征战多少波及了京城百姓。"
"说得也是,帝坤之国正当易主,动荡在所难免。你们起来说话吧,再跪下去,我那所剩无几的灵气倒是要叫你们折光了。"黑衣之人一笑道。
"不知上仙前来,所为何事,可有我二人帮得上的地方?"两人依言起身,一直未开口的靳怀径直问道。对于他的造访,两人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依着传言,他该是被封于天地初成之地,莫非传言早已失真?
"找人,只不过我要找之人却已不在此。"黑衣之人落寞垂眼。这儿,是他们奠定基业之地,如今却早已物事人非。人,他一定要找,即便灵气将尽,自己将回归为那冰冷而无情的兵刃。可是,有情又如何?正如破晓所言,神兵若有了情只会失了锐气,失了锐气的神兵已称不上神兵,不过是件动了情的妖物。
抬头,黑衣之人瞧了方化、靳怀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出了令两人心惊的话语。
"龙之子,若不舍弃背负之物,恐难成事,难跳脱本命。化者,变化之意,你却困于一方之地,纵有千变也是枉然。蛟之子,若不放手一搏,恐难得心中所想。怀者,心中天地,靳者,吝惜,何必吝惜那点滴寸土,而舍无垠之地?"
黑衣人之言看似无意,却又句句道中两人心事,直说得二人无言以对。靳怀敛眸,心底有些不悦他竟一眼看破了自己的顾虑。方化却锁着眉颇有不解。背负之物、执念之物又岂能轻言放弃?若然连这些都放弃了,他还剩什么?见他二人一个隐忍不悦,一个兀自深思,黑衣人也不在意,复道:"坤玉、地阙剑便在此处,取下两物,你们便可脱离此地,但取物之前先看看地神镇坤之言,待思量仔细了再取不迟。"
言罢,也不等他二人回应,那黑色身影已瞬间消散。待到他那锐利灵气消失无踪,靳怀这才踏上前去,瞧那刻于石壁之上的话语,一瞧下不仅惊异出声。听得他惊咦,方化忙收了心神,凑了上去。只见两尊精雕细琢的龙、蛟石像各自盘绕于一座石台上,通体晶莹,色泽黄润的坤玉以及那同色泽的地阙剑正悬空其上,透射着浓浓灵气。两座石台中央,安置着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壁,地神镇坤的字便刻在上头。
见靳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古老的文字,方化也认真瞧了起来,却越瞧越是惊心,原来,潜龙渊中竟藏着这样一段原委。原来,百年来,龙、蛟二族都误会了地神镇坤。
"致见此文者之龙、蛟后辈。帝坤之国源自太虚国,建国之初,吾已知人族为王不过四百年,然,龙、蛟二族尚不得托付。吾设此石门之界,非厚人族而薄汝,只为汝二族面合心离之故。百年后,若汝二族可不惧命陨,不畏灵散之危共闯石门之界,吾当为汝等大开潜龙之渊,赐汝等坤玉、地阙剑以定国,然则当取汝之命为惩。坤玉、地阙剑非阻地灵之源,乃吸纳百年地灵之气,汝等取之,当能助汝等一臂之力。汝二族本是同根,不可相争,切记切记。镇坤篆于建国之元。"
这一番话下来,镇坤之心一览无遗。若是龙、蛟二族单独硬闯石门,定然为那结界吞噬。但若合二族之力,却能毫发无伤地进入潜龙渊。而坤玉、地阙剑也非什么控制、阻断地灵之源,而是为了吸纳灵气以便日后一展所长。镇坤本意借此促成二族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却未料到方化、靳怀却是误打误撞进了此地。
两人心中均做这般想法,他们却未想到若非遭结界捕捉时两人心怀同样心思,那克尽职守的结界又怎会大开方便之门放他们进入?
方化将目光自石壁移开,却不去瞧靳怀。看了这一番话,方化如何不知此刻靳怀脸上会有何表情。若静下心来,镇坤所言,方化怎会不知,怎会不明。只不过龙、蛟二族宿怨已久,又岂是靠他二人能轻易消除的。那深植心中的一族之傲又怎能说放就放。若真这般轻松,恐怕龙、蛟二族早于百年前尽释前嫌了吧。
方化是这般心事,靳怀却有另一番思量。龙族向来自视甚高,从来都不将他族放入眼内。最初决裂的原因已无法追究谁对谁错,但依着龙族这般心思,这般脾性,恐怕两族永无复合之日,镇坤这番苦心算是白白浪费了。不过今日叫他二人得了坤玉及地阙剑,是否预示天命已定?这天下终究是他二人的?可眼下,方化却固执于那莫须有的一族之尊,长此以往,对峙只会愈演愈烈,只会不断激化。看来,自己有必要认真考虑黑衣人的提点,必要时还是该当机立断。
方想到此,身旁的方化已惊咦出声,显是发现了什么。靳怀也收了心思,跟着他一同蹲下身。只见石壁下端隐约可见几行篆刻,不知是因时日已久,还是刻得匆忙,文字模糊不清,若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另,鸩魔族跋扈,常无故生事,故夺其圣地,以吾灵气封之。若易主之战......相助......可以归还圣地许之。圣地于......南......不行,瞧不清。"方化努力辨认,怎奈字迹早已难辨。
"看来这应是鸩魔族介入的目的。"靳怀下着定论,暗自记下,指不准日后能有些用处。
"可惜关键之处却瞧不清。"方化叹息,怀着同一番心思。
"这于你我都无关紧要,倒是该拓下地神这番话。"靳怀笑道。
方化一怔,随即明白他话中之意,不仅嘿然。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将原话拓回去又如何?宿怨早已根深蒂固地盘踞于龙族根性之中。指不准,镇坤一番苦心反倒叫他们说成是杜撰,是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方化,无论你我退让与否,回去后这仗还不能开。不除乔正,你我一日难安。"靳怀站起身,忽道。他尚不知石门之界早已因他二人发生了变化,人族已不得而入,乔正也因此重伤难愈。
方化敛眸,知他已是定了心,心中不禁心潮难平。靳怀,你就这般不留后路?你就这般逼人太甚?若是如此,那就别怪我战场上不留情。
"无需多言,我自理会。回去之后,你也别找嶂磐麻烦,他有他的苦衷,可这八年来他对你的忠心却无半点虚假,你不能因他的出身抹去他的功绩。"站起身,方化口是心非地道着,换来靳怀戏谑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