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残————汝蔫
汝蔫  发于:2008年1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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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书,一向是爱护备至的,今日里却要将好好一本书烧了,其心痛之处自是不必细说.只是他决心已定,也无人能奈何得了他.那本江湖上视为珍宝的秘籍,最后竟就是这样毁在了江容的手上,也不知该说可惜还是应该.按江容的为人,看见了某样东西不喜欢了,没有任何理由,一并的就让人拿出去扔了.
就如上次书房里的书案,只是被那书镇放过了,他心里就认为是玷污了.便让人拿去当材烧了.这次的书,更是让他恨彻心扉.早巴不得烧了个灰飞湮灭才好.至于别人眼中是怎样看这些个物件的,他是一并不管.他身上,其实也就是些读书人的高傲,再因家世之故,更是比别人清高十分.也并不管某些东西的价值,如此看来,江容也算是任性至极了.
就这样,江容在司徒府又呆了两天,第三天就吩咐了林伯收拾东西准备走人.自己也免不了去主人那里说一声,打个招呼,顺便也谢谢司徒这些天来的热情款待.
司徒府花园的亭子里面,司徒准备了些酒菜,说是要与江容送行.
江容也不推辞,大大方方的接受了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间的气氛也热烈了些.没有了方才的冷淡.
其实冷淡的也就一直只有江容一人,司徒一直都是笑吟吟的.江容的冷淡也是他自身的关系,盖因他为人也是万分冷漠,因此就算是对着万分熟悉的人也不会露出亲热的样子来.
两人直喝到壶干酒空也不见尽兴.江容醉眼朦胧间,直直的看着司徒原.突然说了一句 "司徒兄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司徒原淡淡的笑着 "人生在世,当然是有想要的东西了!"
"哦?"江容似乎一时间来了兴致,难得的有了兴趣. "是什么呢?"
司徒也不回避,直白的就说了出来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啊!"
江容歪着头细细的想了一下,复而笑着说 "人啊,都是这样的,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想要!"
司徒看着江容 "其实,这也是一种坚持吧,人活在世界上,总得有个目标"
"目标?"喃喃的说着,清澈的眼神嘲讽的看着远方 "有目标也不见得全是好事!"
"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江容收回了视线,注视着司徒原,微微的笑着"司徒兄你很聪明."
"谬赞了!"
"其实有些人永远都不懂得,有些东西,就算是强抢了来,也不见得就会属于你!"
"可惜人总是有欲望的!"
"所以才有那么多的痴人."
两人相视一笑 ,江容把起杯盏 "小弟谢司徒兄这些天来的照顾"
司徒原笑看江容将酒一饮而尽,又替他添满, "容弟能在我这小地方落脚,当是为兄的荣幸!"
江容将酒饮尽,恭身作揖道 "小弟明日启程回乡,就先在此别过,明日就不牢司徒兄远送!"
"呵呵,容弟客气了!"司徒起身去扶,两人对视片刻,忽又都笑了起来.

亭外清风朗朗,江容步出亭外,望着天空上悬挂着一轮明月,猛然间却是万分感伤.月是故乡明,这话看来果真是不假.
怅然的看着这一轮明月,想着家里的一阁书籍,刹那间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就去飞身回去才好.一头扎进书里,忘却这人世间原也有许多烦恼.这十几年来头一遭这般的想念家里.
司徒也走出亭外,与江容并肩看着明月,默然不语.
江容蓦然回头, "那小弟先回去了,明日一早便启程!"
"好,容弟一路保重!"
清风轻拂,衣衫飘荡,司徒依然是站在原地看着明月,也没有回头.江容走了一路,忽又回头道 : "司徒兄想要的东西,怕是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司徒轻笑 "就如方才贤弟所言,得不到的东西,就算是强抢了来,也不见得是你的!"
江容释然一笑,身影消失在重重树林间.

须臾,一个白衣人儿自边上走出,步履轻盈,脚似乎不沾地一般,衣摆上没有任何纤尘,一袭白衣胜雪.
乌黑的发丝在月光下居然闪着微蓝的光泽.那佳人容貌平常,偏是那一双眸子,竟如两潭深泉,深不见底,仿佛要将人吸引进去一样的晶莹.在司徒面前,又有如秋水一般的温柔.那平凡的容颜也凭添了一份媚意.
白色的衣衫,白色的靴子,连那头上的束发玉冠也是采用天山寒玉制成,通体晶莹剔透,隐隐的竟能看出束在里面的乌黑青丝.全身上下,就那青丝是黑色的,如子夜般的漆黑,如无暇的雪般的雪白.配着那双眸子,那风情,是谁也学不来的.不似江容的清冽高傲,柔柔顺顺的,倒是如水一般的温和.
轻启红唇,那声音也如冰珠落玉盘一般的清脆. "他要走了?"
"恩"
"你不要那东西了?"
"本来就不是很想要的东西,没了也就没了!"
"是么?"美人儿略微的沉吟着,却被司徒紧紧搂住,狠狠的堵住那红润的唇.一声惊呼消失在美人的唇中,羽扇般的睫毛颤抖着,沾上晶莹的露滴.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好半晌,司徒才放开不住喘息着的美人,将娇软的人儿抱在怀里.
"且不去管他,我们自需顾着我们自己便是了!"
"哼!"就听见美人一声轻哼,再也懒得动,就这样窝在司徒怀里,任由他抱着,一路走回去.
次日,江容和林伯启程便回了苏州,司徒一直都没有出来远送,江容也因自己说了不让送的,因此也并不怪罪,当然,此是后话!

10
苍茫的古道上,一个孤单的身影慢慢的走着,被风沙染黄的布衫在空中飘动着,那人的脸是麻木的,神情是呆呆的,寂寥的背影在宽阔的古道上是那样的渺小.
一步一步的拖着步子往前走,离游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远.白天和黑夜,对于他来说,竟没有了任何意义.
远处的天空有雁儿飞过,划过天空的刹那的身姿,竟坚定得叫人讶异..是怎样的信念,使得雁儿在这南北方的往来之间毫无倦意?
仔细的盯着天空的雁,最后竟仰天狂笑起来.幸而此刻路边也没有人,就见离游一人,不住的笑着,悲怆的笑声中,也不知究竟是恨是怨.空旷的道上,悲凉的笑声连着阵阵凄凉的狂风,空荡荡的紧紧揪住人的心绪.
木然的跪倒在坚硬冰凉的路上,人生在突然间似乎苍茫的没有了目标.原先一直坚信着的东西在瞬间被推翻,残忍得不留一丝的余地.
江容想要的是什么,离游从来都不知道,无论是在那春暖花开的季节,与江容一起泛舟湖上的时候,江容淡然笑着的脸庞上,带着那一丝愁绪的时候,离游以为,他是忧愁的.
可是在悬阁的那个下午,离游分明又看见了江容拿着书籍时的那种满足,浅浅淡淡的笑意,丝丝缕缕的发自内心,这时候的江容,却是很满足的笑着,就连眉梢经常带着的轻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江容是怎样的人,离游也不知道,明明曾经那样亲密的在自己身下绽放如绚烂的霞光,却也可以在外人面前冰冷的撇清和自己的关系,任由自己的一颗心儿直直的跌落谷底.
离游蓦然发现,尽管曾经在一起了三年,那三年,他们亲密有加,那三年,他和他有着数不清的美好回忆.曾记得,与你寒夜挑灯把迷猜,烛影昏黄默相视.曾记得那年的霜雪梅林间,那一抹几乎如幻影一样渺茫朦胧的嫩青色身影,淡淡的,站在梅林中,点开那抹浓得化不开的雪白,晕渲着如雾蔼如轻烟的夜色,柔柔的光圈中,是怎样的飘渺,仿佛梦境一样让人难以把握.仿佛下一刻他就会真的象幻影一样的消失了.可是三年过去了,他却依旧抓不住江容,依旧不了解江容.
不是没有试着接近过你,可是,我接近不了,你总是象云彩一般,变化着,我抓不住你.
不是没有试着拥有过你,可是,我拥有不了,纵然你在我的身下辗转呻吟,却仍然是虚无得让我害怕.
为什么我的记忆里,你总是和那些书籍在一起,我嫉妒,你知道么?
我嫉妒你可以把那么多的心神放到那些毫无生命的物件上,却从来不曾留心在我身上,一丝一毫也没有.
曾经想着自己在你的心里起码有一点点的地位,结果,我错了,错的彻底,我也输了,输得狼狈.我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我低估了你的无情,我最终,还是敌不过你的书籍.
我无法知道当你知道我落在别人的手里的时候你的心情是什么,是嘲弄吗?是好笑吗?笑别人错估了你,居然以为凭一个小小的我就可以让你把那本书交出来.
你那缥缈轻柔的声音,破碎了我仅有的幻想.残存的希望在瞬间裂成了碎片,跌落在午后灿烂的阳光里,星星点点的映着我的痴傻.
是否心痛过了,就不再会痛了?是否心学会了遗忘,就不会再有绝望?是否只要学会不去在乎,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是是非非.是否当初如果我没有离开你的话,我们之间,就不会这样?可惜,时间不能倒流,所以,我们无法知道最后的答案.
要问这世间,是否真的有因果.离游想,应该是有的吧!
永远都无法忘记最初在祠堂的那场相遇,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孤高的身影清冽的眼神中那种无限延伸的寂寞.寂寞,是的,寂寞.江容的寂寞,浓厚到连他都看了出来,却为何,江容自己还是无法察觉呢?
可是,现在,他的寂寞再也和离游无关了!是离游自己放弃了抹去江容寂寞的机会,还是江容自己拒绝了别人触摸自己寂寞的机会?谁也说不清楚.
这世界上,究竟是谁抛弃了谁,又是谁遗忘了谁?说不清楚的,或许只能让时间来证明.
可是,离游没有时间了,他不会再回去了,有生之年,他都不想再回到那个莺飞草长,柳絮轻扬的江南.
那带着雾蒙蒙水气,空气中有着空灵的江南.那个烟花三月,满目锦绣的扬州.那幢庄严肃穆,有着沉厚的紫檀香气的书楼.
以及书楼里那个寂寞得象梦一样飘渺的嫩青色身影.曾经那是他心底深处最深的牵挂,现在呢?离游不知道,他不想知道,他也不愿意知道.毕竟,他恨江容的无情,恨江容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破碎了自己的希望.
应该说,离游是怯弱的,他不想去面对被人抛弃的景象,虽然,现在他已经象是被抛弃了.但是他选择了逃避.
他本就是个流浪之人, 他想去的地方有很多,在江府的三年间,他什么地方也没有去.所以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再也没有了任何人的阻止,应该说是再也没有了任何人的牵拌.
离游在很短的时间里强迫自己去忘了江容,他不想再想起江容,他不希望自己在被江容这样对待以后还是记着江容.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以后,这可能将是他最后悔的事情.

天气已然是一天天的热起来了,即使在北方,还是能感觉到那迟来的春意.
潮湿的空气让人情不自禁的皱起了眉头.不过大街上摆摊的小贩还是早早的支起了摊架,天蒙蒙亮的时候,街道上三三两两的有着四五个行人,都是急着赶路的.街头卖包子的摊位上生意好得不行,基本上路过的人都会去买上一个热乎乎的包子,出来的早,都是没有吃过早点的.
天渐渐的亮了起来,清晨特有的潮湿在晨雾中渐渐散去。带着飘渺的花香,北方的天气似乎还是比南方冷一些。离游这样想着,站在客栈的二楼,高高在上的看着楼下的人们忙来忙去。
独自在外边,已经过了一个月了。离游突然感觉到有点孤单,许是一个人的缘故.这些年来,都有江容陪在自己身边.蓦地眼光一冷,颇为不快的扭转头,恨自己怎么又一次想起了江容!
正想着,下面的路上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本就有些头痛的离游,忿忿的走到了窗边.底下的卖包子的小贩正不依不饶的拉着一个瘦小的身子,大声的嚷着,恶狠狠的踢着瘦小的身子.原本就不是很干净的衣服上顿时有多了几个肮脏的脚印.离游皱了皱眉,似乎难以接受那小贩这样对待这样瘦小的一个孩子!是啊,孩子!
那个瘦小的身影倔强的站着,任由小贩踢着打着也不吭声.小贩见他不出声,打得更加起劲了,边上围观的人也只是默然的看着,并不替那个孩子说话. 小贩边踢边骂着 "好你个小鬼,居然敢偷东西偷到我这里来了!他奶奶的,我踢死你这小杂种,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再来偷东西!"小孩苍白着脸,紧紧的咬着唇,楞是不肯吭一声.怀里紧紧抱着什么.终于小贩象是出气出够了.骂骂咧咧的回到自己的摊位上,一点都不去顾及那个已经被他踢的脸色铁青的孩子.
被踢得倒在地上的孩子踉跄着站起身.满是污垢的脸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他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东西,跌跌撞撞的走在路上,路过包子摊的时候那小贩 呸的一声朝他吐了口唾沫.轻蔑的瞥了一眼小孩,和旁边的人说着 "那两个包子就当是给狗吃了!"说着边和边上的人大声哄笑起来.
小孩什么都不说,默默的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走着,猛然间象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他抬起头朝离游这边看了过来.离游冷不丁的就对上了小孩的眼,乌黑的眼瞳,平静无波.他只是这么看了离游一眼.便顾自底下头,继续的向前走去.单薄的身影在清晨的阳光中拉得老长.
离游楞了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那小孩的眼睛,给了离游很大的震撼.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那样的眼瞳里,一定是有着什么.他才几岁,好象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眼中却没有一般孩子眼中的那中快乐.他的眼中,空荡荡的,居然什么也没有!
离游想起和江容初遇的时候,江容也是这样的年纪,可是江容的眼中,却有着别人没有的清高,甚至可以说是孤高.江容虽然寂寞,可是他却会把寂寞藏在自己的眼眸深处.江容的寂寞,只有在某些时候才会显露出来,但是,江容是很任性的,他的孤高,他的清冷,他的任性,会让人忘了他的寂寞!可是,眼前这个孩子的眼中,什么也没有,如一潭死水,了然无波.那是死寂的感觉.
离游的好奇心,被眼前这个孩子挑了起来,平生第一次,他居然做出了跟踪别人的事情!
孩子缓慢的走着,背影拉得老长老长的.他那双破了的鞋子,在光滑的青石板上拖出烦躁的单调的响声.离游默默的,一直都是跟在他的后面,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偷偷摸摸跟在别人身后.
孩子渐渐的走到了街道的尽头,可是还是没有停下来的迹象,到了尽头,孩子朝左边拐了进去,离游赶紧跟了上去,看是看见的样子差点让他吓一跳.
这条小弄堂,和刚才的街道完全不同,没有了整洁的石板,有的,是泥泞的路.刚下过雨的泥路上坑坑洼洼的,一脚踩进去,又粘又滑.泥浆都粘在了鞋子和衣摆上.
再往前走着,都是些用毡布,草席竹竿,搭起来的棚子.门口挂了一块破布就算是门了.这样的棚子,既挡不住风,也挡不住雨.往里面望去,黑乎乎的,这样的人家,根本就用不起油灯和蜡烛.越走越深,还有一阵阵酸臭的味道飘来,离游忍不住的皱起来了眉头.他纵然不是生在富豪之家,但是也没有见过这么简陋的棚子,甚至不知道有人居然还住在这种地方.
孩子走到了某个棚子前面,撩起门上挂着的破布,猫着腰钻了进去.离游远远的望着,不敢离得太近.
不时有人从棚子里伸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离游.离游身上的漂亮整洁的衣衫,成了他们惊讶的原因,毕竟在这种地方的话,象离游这样的人是不会出现在这里的.
一个老太太打量了离游许久,终于说了一句话 "这位公子,你是在等什么人么?"
离游一惊,转头看向了老太太,又想到自己总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还是向别人打听一下的好,如此想着 恭身做了揖 "晚辈冒昧打扰前辈 ,这前面的棚子里,住的的是谁?"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 "你是说前面的棚子么?是祖孙两个,前些天才来的,老人晕倒在这里了,我们大伙看着他们可怜,便腾了个棚子出来给他们,这些天,老是听见里面的咳嗽声,怕是不行了.那孩子也乖巧的很,都不太说话的.唉......都是可怜人啊......"
老太太说到这里,看了看离游 "这位公子认识他们么?"
"这个......" 离游尴尬的笑着 一瞬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太太见离游不响,也不再说什么.伛偻着腰走了,边走边叹息.离游让开了路,让老太太过去.复又看了看前面的棚子.楞了好久,最后还是决定走.他虽然好奇,但是却不想去管和自己不相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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