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予辰似乎被他这一句彻底激怒了,他脸上出现了那种,我一看就知道下一秒钟会被他打的恶狠狠的表情,但是那只是一瞬间,他居然就又蔫了下去。然后居然被夏明修的瞪视瞪得气焰全消,最后,居然是他自己讪讪地把领子整好,把手机捡起来。
然后似乎很不情愿地,但是还是乖乖地按了几下手机,屋子里静得很,于是听得见电脑小姐甜美的声音。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洛予辰急躁了,按了,又打。
还是一样。
很正常,我的手机虽然是超长待机,老是没人充电也是不行的。
"我觉得出事了。"夏明修坐下,脸色凝重。
洛予辰则不以为然地冷哼了一声,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我又一次欲擒故纵耍的贱招而已。
已经接近圣诞节了,街上到处美丽非凡,松树上挂了彩灯栓了彩带,玻璃橱窗里也喷上了各色铃铛礼物的图案,特别可爱。
这两天夏明修的工作突然特别忙,好像是LU DE VICI的旗下一批专属模特儿合约到期,意欲签约的新的模特儿。而夏明修,有望成为新款休闲西装"盛夏之风"的代言人。
什么有望,盛"夏"之风,根本是小路专门为夏明修设计的......
当年妒忌夏明修妒忌得不行的时候,就问,小路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干嘛偏偏喜欢那个夏明修?
结果小路的答案很俗气,他说:"你不觉得他很完美?"
废话。
小路也是,洛予辰也是,怎么这个世界都喜欢完美的东西?那我们这样不完美的怎么办?
圣诞当天是洛予辰的生日,大牌就是大牌,敢在生日当天给自己放假,而夏明修一大早就被不安好心的名牌设计师小路召唤了。夏明修离开的时候一脸歉意,不过洛予辰则好像也没有特别不高兴,只是一个人闲闲在家,但是我明显看得出来,从中午开始,每过一小时,他的脸色就黑下来一分。
他不停地看看手机,好像在等什么,也可能是在看时间,总之貌似有些焦躁。
我知道以小路那样死皮赖脸的性格,一定尽其所能地把夏明修留到非常晚。
在执着这点上,小路倒是和我有点像。
就不知道对着一个散发万丈光芒的小路,夏明修能不能坚守阵地了。
等到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洛予辰的心情已经看似非常糟糕。
我想那是当然,一个人过的生日,怎么样都是没什么意思。特别是在知道爱人正在和情敌"在工作"的时候。
报应,我想,往年他过生日的时候,我都死活缠着他,叫上一大帮人,叫上小路,甚至叫上夏明修,而我的生日,他从来就是"要工作"。
十年,每年这么巧总在那天他都会工作的特别晚。摆明了是不想过问。
后来我都习惯了。
我猜测夏明修回来的时候恐怕会有一场暴风雨。
过了一会儿,洛予辰突然又捞起手机,恶狠狠地瞪着屏幕,然后......居然给关机了。接着,他把宅电的听筒也拿了起来,正确地说,是摔到一边去。
我很不能理解,他对着电话发飙的用意在哪里。不能通电话并不影响夏明修晚上要回到这里来的事实。
夏明修果然拖到快九点才回来,抱了一个大蛋糕还有花和礼物。
比起我历年层出不穷的心思,真是俗气至极。
洛予辰却出乎意料根本没有我预想的一点气愤或者不满,由着夏明修傻傻地点蜡烛,然后勉强地吃他很不喜欢吃的甜腻腻的蛋糕。
于是我无话可说。
第二天两人照旧睡到中午。
还是夏明修先起床,从屋里穿着睡衣出来,那个样子即便妒忌如我也只能用"可爱到不行"来形容了。
虽然桌子上是杯盘狼藉,他还是注意到电话听筒落在了地上,微微露出了一个半梦半醒的困惑表情,拎起来放好。
放下的瞬间立刻就有电话进来,他就势就接了。
"喂,您好。洛予辰家。"
"......您找谁?"
"啊,他......已经不住这了......"
看样子居然是找我的。
我朋友不少,但是因为不能让人知道我和洛予辰同居的缘故,能打宅电来的也只有方写忆和小路。
方写忆不可能打来,但是我的事情方写忆也应该不会瞒着小路,况且对小路,夏明修的语气也不至于这样客气生疏。
"这个......现在没有,不过应该能联系得上......"
"可以......好,好......你,你说什么?"
看着夏明修突然凝重的脸色,我想到一种可能性。
非常不好的可能性。
夏明修挂了电话,再也没有了一丝倦意,脸上苍白苍白的,坐在沙发上都有点摇摇晃晃。
这时洛予辰也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怎么了?"他问。
"......你知道肖恒生病了么?"
要是平日洛予辰肯定会说他生病关我什么事,但是夏明修的脸色太可怕了,他显然也被吓到了,只得茫然地摇摇头。
"S市中央医院打电话来,说找到适配的骨髓了......"
夏明修抬头看着洛予辰,眼里有些我看不懂的深意,洛予辰闻言则是明显地抖了一下。
作为救了夏明修一命的珍贵的东西,两个人都太清楚骨髓的含义。
夏明修看着洛予辰,我也看着洛予辰,他嘴唇微微发抖,突然那层冷酷的外壳不知去了哪里,他此刻像个孩子般手足无措。
"你不知道......"夏明修低了头,突然笑了两声,这个笑得很奇怪,在我听了仿佛是他在嘲笑洛予辰一般,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他就突然又想起来一般匆匆抓起洛予辰的手机。
他打给我,理所当然地提示关机。
然后他又拨了方写忆 ,却一次两次地被掐掉了。
方写忆 掐洛予辰的线,可以理解。
而其间,洛予辰就像傻了一样,在那里站着,样子很让人担心。
幸而他很快恢复了镇定,在夏明修披上衣服作势准备出门的时候把他拉住了。
这种时候最紧张我的居然是夏明修,我虽然对于他的高尚人格很感激,同时也觉得很讽刺。
"你不担心肖恒吗?我现在去公司问方写忆......"夏明修解释了,继续穿鞋准备走。
"他没关系的。"洛予辰拉着他说。
我还没对他这一句"他没关系的"做出适当的评价,夏明修就先我之忧而忧了。
"没关系?"夏明修猛地挣开他,倒退两步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没关系?骨髓是什么东西!肖恒为什么要那种东西!他为什么突然走了,为什么突然把公司给方写忆 了?你在这满不在乎,非要等到出事才知道后悔吗?"
夏明修说的话砸得洛予辰有些发懵,僵硬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夏明修摔门而去。
然后他就那样一直僵硬地站着,发呆,好久。
白色的洋房
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惊讶地发现洛予辰如雕刻般没有喜悲的表情开始逐渐显现出一抹茫然的脆弱。
这个表情我见过,很久很久以前,在医院陪着夏明修的时候,当我们都以为他活不成了的时候,洛予辰就是这样的一副表情。那是一种让人分外心痛的手足无措,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在旁人看来却完全是让人心惊的欲哭无泪。
自从他离开了足球队,就渐渐地变成了一个很能隐忍的人,外表总是冷酷万分。
现在却突然像玻璃面具破了一个缺口。
我知道洛予辰一向骄傲,就是有了天大的委屈,也会以一副强势的面孔出现,自己偷偷舔伤口的时候是不会让人看到的。
其实他现在总体看去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他可以继续装,但是四下无人,于是他可以逐渐悲伤。演电影的最高境界应该是不哭也不笑,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感觉到你被一层厚重的忧伤紧紧包围。那么洛予辰此刻就是如此。
是因为我么。
原来对于我,他私下里还是会有那么一些在意。虽然他并不爱我,甚至厌恶我,却也不能似一贯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情。
这就足够了。我很高兴,很满足。
这对于爱了他一辈子的我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丝救赎。
夏明修回来得挺晚的,脸色已经不是出门时候的惨白了,但是神情还是有点不自然。
我非常的想不通,他干嘛如此紧张我。
做戏的话他也该做足了,更何况洛予辰根本不领他的情。
我虽然和他也算是熟人关系,因为洛予辰的关系也经常一起出去喝酒唱歌,生前我也并没有对他很恶劣。但是我也没对他很好,而且向来很明确,我带他玩完全是看着洛予辰的面子,"朋友"的位置,绝对没有能留给他夏明修的一席之地。
洛予辰自从夏明修进门又变回了冷冷淡淡的样子,夏明修不开口,他也不主动问,但是此刻洛予辰其实已经明显败下阵来,明明拿着劲装酷,却无法掩饰地用余光巴巴地看着夏明修的一举一动,似乎想从其中探究点什么。
夏明修好像没有心情和他玩这种游戏,但是他却也故意无语,我看那表情里,倒有一点咬牙切齿的幸灾乐祸在里面。
这种咬牙切齿的幸灾乐祸让我非常不安,我担心方写忆已经告诉他了全部真相。
我不想洛予辰知道我已经死了。
之前不想让他知道,是担心他和夏明修的关系会遭到打击;现在不想让他知道,是我担心他。
我生前虽然不认为我死了之后洛予辰会仰天长笑三声从此皆大欢喜,也觉得他可能偶尔会在自己之后无尽的幸福生活中对我这个在人生路途中不小心践踏了的一缕小草愧疚这么片刻几秒。然而在夏明修出门之后的那几十分钟,我不能确定了。
说我自命不凡也好,一厢情愿也罢,我觉得洛予辰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在乎我一点。
不管那种在乎是厌恶也好是怨恨也罢。
我不希望我死之前放不了手,死了之后还扰乱他的心思。
两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最后是夏明修打破了平静。他摔了一只玻璃杯,应该是无心的,但是却表现得好像借题发挥一般。
我非常希望夏明修能够现在突然消失,我不想看到洛予辰知道我死掉的表情。
曾经觉得是不管他会替我难过或者不会,都不是我想看到的。
现在他要是无所谓,我反而也不会特别计较了。
我就怕万一他会难过。
那样我看不了,一刀我割的是自己,就是为了他能好,没想过连累他难受。
突然觉得世界上要是能从来就没有过我这个人就好了。
"和我一样是白血病。"夏明修说,就短短八个字,说完夏明修的眼睛居然红了。
我愣了,原来方写忆没有告诉他我已经死了,而是把我得病的事情告诉他。
这个......总不是最坏的结果。
方写忆答应我不会告诉他的。之后可以再放出消息说治好了,然后就当从此之后一辈子都再也没有遇见就好。
洛予辰应该也不会有多怀疑。毕竟人一生中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的老朋友、老情人太多了。有的时候甚至得到七老八十准备见阎王了,才突然记起:"嘿,当年那个老家伙好像从我二十岁调离部队之后就没见过了,不知道还活着没有。哎呀,已经六十年啦,觉得没多久不见啊,原来已经这么久啦......"
夏明修毕竟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是白血病,他知道它又多恐怖,知道要有多少毅力多少坚强才能抗过来。
他不知道的是我哪里有他的半点顽强。
洛予辰站着,没有表情,没有反应。
他向来遇到突如其来的事情都是这样,而夏明修却好像把他这种态度理解成了没有感想的意思,他愤怒了,直接踢开横在他们之间的茶几,冲过来抓着洛予辰晃啊晃。
"你有点反应啊!你难过吗?还是高兴啊?你说句话啊!"
突然,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夏明修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一种是在因为洛予辰担心我而吃醋,另外一种是在为我不值。
显然不是前者,先不说夏明修不是这样善妒的人,他此刻的语气和立场,也完全不是洛予辰的情人的身份。
然后我发现了这几周我都一直觉得隐隐不对的地方。
从我在洛予辰身边夏明修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站的立场居然就是"肖恒的朋友",而不是"洛予辰的情人"。
所以他们俩在一起甜甜蜜蜜的时候,我总在内心深处觉得"看上去很美",却总有点不对劲,所以他不惜三番两次脑子进水触怒洛予辰,却总是在帮我讲话。
此时此刻就更为明显,夏明修的所作所为,完完全全给自己定位的身份是"局外人",他很真实地在痛恨洛予辰对我的绝情,而且很真实地在担心我,替我不值。
我开始觉得很多事情都和我之前想象的都不一样,很多事情我好像根本就没弄明白,起码夏明修的言行举动是我完全没有能够预测到的,对我和洛予辰之间尚有的一丝联系的奇怪地纵容和对那个很不招人喜欢的我的诡异的友好。
洛予辰被夏明修晃了半响,才好像恢复了一点神智,然后他一如既往地实际,一针见血地问:"那S中心医院找到适配骨髓的事情,你告诉方写忆了吗?"
"我当然说了。"
"那不久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洛予辰舒了口气,轻松地甩开夏明修,自己又弄了弄领子,在沙发上坐下。
夏明修显然对他这样轻松的反应很不满,但是一时又找不出什么道理来反驳,噎在那里。
"你......不去问问肖恒本人?"夏明修叹了口气,终于又恢复到了那个正常的温文尔雅的夏明修,也在洛予辰身边坐下。
"有什么好问的,"洛予辰说,大概怕夏明修又凶神恶煞地蹦起来,于是讪讪又加了一句:"电话打不通。"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肖恒一定很害怕,"夏明修轻轻地有点自言自语道,我看见洛予辰的脸色难看了一分,然而夏明修并不罢休,他转头看着洛予辰突然放了句狠的:"他应该是知道自己得病了才搬出去的。你对不起人家。他要是就这样死了呢?"
杀人于无形,洛予辰脸色立刻彻底黑了。
可是我介意的问题又出现了,夏明修的用词是"你对不起人家",而不是"我们对不起人家"。
无论如何他应该有这个自觉,把我赶走的人是洛予辰,抢走洛予辰的人是他。虽然洛予辰喜欢他并不是他的错,他也喜欢洛予辰也并没有不对,但是客观上也要讲个先来后到,洛予辰是我先喜欢的,也是答应了做我情人的,两个都对不起我,才是事实。
他又一次地退一步海阔天空一般地把自己置身事外,而且在对洛予辰对我的不公平横加指责。我很费解。
第二天洛予辰的新专辑拍宣传写真的时候,就比较像场灾难。这次专辑是特别决定在明年情人节当天发售的,其实很有创意,当天没有男朋友一起过的女孩子们能拿到超级帅哥偶像的新专辑,心情应该也是比较好的。正是基于这种基调,所以情人节专辑里几乎都是些很有节奏感的动歌,不至于让人一个人待在家里听着CD触动回忆狂哭。
但是洛予辰穿着几乎从来没穿过的金色西装应该给个甜美微笑的时候,他笑不出来。
一贯拍照臭着脸都可以,但这次宣传效果要的是"甜甜的情人节",不笑不行。
可是无论工作人员好说歹说,洛予辰就是面无表情。
结果旁边有小跟班出了主意要他们拉正在同一楼层客串走秀的夏明修来一下。虽然能想到那层关系的人算少数,但是谁都知道两个人关系铁,而且不是瞎子都看得到夏明修在场的时候,总是冷若冰霜的洛予辰就能冰消雪融。
这本该是个明智的主意,可是大家失望地发现今天夏明修也对洛予辰起不了作用。
正确来说,是夏明修来了,看来一眼洛予辰,二话不说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