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凌青越问道。
颜如卿无可奈何道:"我晚上睡不着,就过来看看他怎么样。结果他正在做噩梦,醒过来一看到我,就吓成这样了。"
凌青越望向如梦影,沉吟了一会儿,道:"离他远些,等他自己平静下来。"
颜如卿依言缩回手去。如梦影立刻一缩,几乎缩成了一团,他将头埋在膝间,全身抖得厉害。
凌青越站到床边,尽量将声音放柔:"不要怕,你饿不饿,想吃些什么?"
岂料如梦影竟呜咽一声,哭叫了出来:"娘救救我,救我。他们都来害我,你为什么不来救我?我冷,我怕,娘你不要梦影了吗?"
他哀哀地哭喊着,过了半天,才终于渐渐停下来,低低地抽泣。
凌青越柔声道:"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如梦影仍旧缩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脸上犹有泪痕。
颜如卿凑近前去,刚想安慰。谁知如梦影竟怯怯地往离他远的地方缩去,摆明了不愿与他接近的意思。
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仍旧如此排斥他。颜如卿不禁僵在那里,气得一跺脚,转身走了出去。
凌青越依旧脸色平静:"你想吃什么?你如果再不吃东西,只怕会坚持不住。"见如梦影还是缩在那里不说话,便续道,"还是说,你想死?你如果真想死,就痛快一点。如果不想死,就赶快振作起来。"
如梦影全身一震,终于抬头望了他一眼,许久复垂下头去。他虽还是缩在那里不动,但神情里却不再有怯怯的害怕与迷茫。
"你到底想怎么样?"凌青越沉默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扔下一句话,"你好好想想吧。"
凌青越下楼找小二取了食材,借店里厨房做了几样小菜,又熬了小米粥。
将粥菜端上楼,进了如梦影的房间,却见他还是缩在床角。屋内没有点灯,只能借着屋外透进来的月光,隐约看见屋中陈设。凌青越将粥菜在桌上摆好,找了蜡烛点上。
他走到床边,喊了他几声,不见回应。凌青越便直接将他拉起来,将他抱到桌子边,让他坐好。
凌青越将粥碗摆到他面前,又将筷子塞到他手里:"你一直没有好好吃东西,吃一些吧。"
如梦影拿着筷子,坐在那里不动。
二人僵持了半天,凌青越只好又道:"你要是不喜欢这些菜,我重去给你做。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现在就去给你重做。"
如梦影转过头来,望他,眼里满是不敢置信。过了半晌,他才颓然垂下头去,幽幽道:"我们非亲非故,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凌青越愣了一下。他倒是不觉得这样做是对他如何如何好,在颜如卿那儿,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颜如卿让他什么时候做什么,他就照做,别说是重做一次菜,就是重做十遍、二十遍,都无所谓。
"没什么。"凌青越淡淡答了一句,又问,"你到底想吃什么?"
如梦影默默不语,挪过粥碗,喝了一口,又伸筷夹起一块萝卜。
凌青越见他肯吃,放下心来,指了指几盘菜里唯一一碟荤菜清炒肉丝:"肉你也吃一点吧。那肉我尽量少放了油,淋过了土豆汁,做得很是清淡。你尝尝看。你憔悴得厉害,应当好好养养身体。"
如梦影略一犹豫,依言夹起一条肉丝吃下。只觉那肉丝幼嫩可口,隐隐带着一种粉粉淡淡的甜味,实在是味道好极了。他偷偷瞟了一眼凌青越,见他正看着自己,连忙放下筷子,埋头喝粥。
"不喜欢吃?"m
如梦影咬了咬唇,头几乎垂到碗里了。
凌青越哪里揣测得出如梦影百折千回的别扭心思,无可奈何地转开话题:"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总算劝得他吃完饭,已然是深夜了。
凌青越安顿他睡下,便收拾了桌上的碗筷,临出门时回头望了一眼,却见如梦影整个人都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
第 26 章
第二天,如梦影仍旧缩在房间里。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会,逼急了,他便直接一头缩到被子里去。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肯起床来。
但他总算没有再流露出寻死的意思,不是吃便是睡,只是不愿与人多接触。
颜如卿劝了很久,终于失去耐心,开始后悔自己干嘛救下这么一个麻烦人物。如梦影好恶分明,讨厌谁表现得十分明显,他只听凌青越的话,对他的话则听而不闻,缩在被子里不理会。颜如卿干脆懒得管他了,以前看他流露出各种神情,总还算是赏心悦目的,现在连看都看不到了,颜如卿便索性一个人出门去找别的消遣去了。
凌青越倒是无所谓,只要如梦影不寻死,不闹别扭,其他的都无关紧要。
然而,到了晚上,如梦影便开始做噩梦,闹得隔壁的凌青越也不得安宁。凌青越由得他闹去,直到听到那边终于安静下来,才合眼继续睡。
但隔日他去送早饭给如梦影的时候,却大吃一惊,手里的盘碟差点从手里滑了下来。
触目便是一片红色,床上全是血,屋内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如梦影抱着被子缩在床角里,一只手搭在被面上,腕上赫然一道伤口。
凌青越在门口足足站了一刻钟,才终于想起来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桌子上,转身去查看如梦影的情况。
流了一晚上的血,恐怕血早已流干了。他没了呼吸,也没了心跳,虽然有聚灵珠,却不知还能不能活过来。
凌青越一时也不知该救他好,还是不救的好。实在令人骇然,如梦影竟然选如此死法,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血缓缓流光,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流失。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他!"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背后传来颜如卿气急败坏的声音。
"怎么救?"凌青越沉默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问。
"对啊,怎么救?"颜如卿也不禁愣住,望着眼前刺目的红色。如梦影的身体之中,恐怕已没有了血吧。
屋内一片静寂,颜如卿忽然道:"青越,把你自己的血输给他,看他能不能活过来。"
"就算我能救活他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我救得了他的命,救不了他的人。"
"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还不快救,救了再说。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美人死去,想想也不忍心。"反正又不用他出血出力,徒弟是用来欺负压榨的,不救白不救,举手之劳而已。
凌青越不再说什么,默然取过如梦影用来割腕的冰雪切,割开自己的手腕,擦了擦又将刃锋按回去。那发簪是他前天还回去的,不想却成了如梦影用来自尽的凶器。
凌青越将割开的伤口对准如梦影腕上伤口,以内力将自己的血缓缓逼入他身体之中。凌青越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一头栽倒在床上。
颜如卿连忙将他扶起来,让他躺到一边去,又查看了一会如梦影的情况。
如梦影还是既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只是腕上伤口已然愈合了,连伤疤也没有留下。
颜如卿将凌青越抬回他自己的房间去,让他自己慢慢恢复,反正他也死不了。随后,他找来店小二,让他将如梦影房里的床单收拾好。
那店小二一望见屋中的情状,顿时吓得腿发软,差点便喊出"死人啦"之类的话。颜如卿狠狠瞪了他几眼,扔给他一锭银子,将如梦影抱到一边椅子上。
那店小二连忙抱了染血的床单被子,逃命似的跑出屋去。不久,他又飞速地换好了干净的床被,又飞般逃出。
颜如卿将如梦影放回床上,找了只椅子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很快便觉得无趣,独自出门去了。
凌青越在床上躺了一天,才终于清醒过来。他勉强支撑着下床来,先到如梦影房里看了看。只见如梦影已然醒过来,他半靠在床上,一手托着腮,袖口下滑,露出一段雪白的手腕。
大约是听到了推门声,他本侧头望着床内侧,这时转过头来,望向凌青越。他眼睫霎了霎,过了半晌,道:"我饿。"
只见他眼神清澈如碧泉,没有一分杂质。凌青越愣了一下,走进屋中,在床边坐下,皱眉道:"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怎么了?"
"你忘了,昨天晚上你......"
如梦影怔怔眨了眨眼,出神许久,喃喃道:"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全是血的梦。我梦见自己死了,周围又黑又冷,我还看到我娘来接我,可我碰不到她......"后来待他醒过来,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周围并没有血,竟大大松了口气。一念及昨晚的阴冷可怕,他仍心中余悸未消,望着周围的情景,竟有劫后重生之感。
也许死了,倒也未必便是解脱。自己杀了这么多人,两手沾满了血腥,死后是会下地狱的吧?
他冷不丁地打了个寒战,转目望向凌青越,却发现他脸色苍白得厉害,不禁问:"你怎么了?"他伸出两指来去搭凌青越的脉。
凌青越下意识地缩回手去,没有谁会让别人有机会制住自己的腕脉。如梦影一手搭空,呆了呆,脸色竟然瞬间惨白。
过了许久,如梦影才艰难地说出话来:"我......我武功被废,你不必防着我。"
"抱歉。"凌青越又将手递过来。
如梦影摇了摇头:"我不是怪你,我是恨我没有用。虽然我还有满腹智谋,可是却连自己都无力保护。匹夫之勇虽未必有大的用处,却至少能护得住自己的尊严。"
凌青越沉默不语。
过了半晌,如梦影伸出手去替他把脉,又看了看他的脸色,良久缓缓道:"你失血过多,一般人失了这么多血,多半已生命垂危,不可能还能安然无恙。"
"放心,我死不了。"凌青越淡淡道,"你还想死吗?"
如梦影愣了愣。听凌青越如此问,他稍稍一想,便已明白昨晚之事多半是真的。如梦影睁大眼望着他,眼里瞬间流露出迷茫:"我......多谢你又救我一命。可我,我......你救我,我很感激......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怜?"
凌青越道:"那要看你自己怎么想,别人的看法有何重要。"
"那你到底可不可怜我?"
凌青越道:"你自己想不通,我可怜你也没用,你若想得通,自然不需要可怜。"
闻言,如梦影竟怔怔出起神来,良久,叹了口气:"为何我先遇到的人,偏偏是他?如果是你该有多好。"
凌青越愣了愣,半晌才说出话来:"你说什么?"
如梦影一笑,挑眉:"我的意思是,你非寻常之人。我所见过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说到这里,他又长叹了一口气,坐起来,玩笑似的说,"如果真有来世,我就投胎变成一个女人,嫁给你做妻子,报答你今世的恩情。"
他说话的样子,虽像是在开玩笑,眼底却有散不去的愁意。凌青越愣了一下,随口问道:"为什么非要等到来世?"
如梦影一时愣住,张了张口,好半天才说道:"难不成你还想在今世......"如梦影话一出口,二人皆呆住。如梦影很快即回过神来,摇头道:"这怎可能?我......"他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凌青越还在那里发呆。他对世事向来都是漠然旁观,除了自己觉得对、应当插手的事情外,从不过问世事。他从不曾想过会介入红尘,与任何人有更深的牵绊。此时乍闻此言,竟一时怔住。这会才慢慢想到,如梦影并非俗物,非常人所能及,虽然性情是颇有些偏执,却远胜于许多人。只是他遭遇却又委实悲惨,以至于迷途难返。这样一块天然美玉,如果就这样任其陨落,定然十分可惜。
转眸望去,如梦影眉目美好,纯净清澈,只是不见舒展的时候。此刻,他更是眼里只剩下绝望忧郁,连一分希望也不见。
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竟已先叹了口气。他不禁一愣,自己是向来是极少叹惋的。他不禁又是一阵出神。
如梦影瞟了他一眼,长吐出一口气,扬眉道:"算了,不可能的事情,我不想多说。一天一夜没有进食,我饿都快饿死了。"
"我去做。"凌青越勉强支起身,转身便走。
如梦影一愣,喊道:"喂,你逞什么强?"见他不理会自己,便下床去拉他回来,"你现在站都站不稳,还想去做饭?"
凌青越被他拉得一个踉跄,连忙扶住床柱,才没有跌倒。如梦影也被他带得一绊,凌青越连忙又扶住他。二人靠在了一起,如梦影瞪着他,一脸凶狠:"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都这样了,还能好端端的。你现在必须好好休养,我稍后给你开一方滋补养血的药,听明白了没有?这饭你也不必做了,我现在去找店小二送些饭菜上来。"
"还是我去吧。"
如梦影又瞪他一眼,将他往床上推:"你还逞强?给我好好躺着,不准动!"
凌青越被他吼得怔了怔,果真依言躺着不动。
如梦影朝他满意地微微一笑,转身推门出去了。
第 27 章
过了一会儿,如梦影回到屋中,在桌子前坐下。他一手支着下颔,眉间抑郁,眼神飘忽,不知在想些什么。凌青越此时方知他变脸之快,但却又绝没有半分虚假掩饰之处,只能说是喜怒无常,难以揣测了。
凌青越坐起来,下得床来,在他旁边坐下。
那支形状古朴的发簪,此时已回到了主人的发间,透出冰雪般的晶莹。绝令人想不到,簪身里竟藏着一截锋利的刀刃,不久前更是见过血。
"你盯着我的头发做什么?"如梦影回过头来,不悦地问。
凌青越呆了呆,视线移开,微微出神。j
如梦影见他不知在发什么呆,挑了挑眉,不理会他。
过不了多久,店小二送来饭菜,如梦影当先拿起筷子吃起来。他虽口口声声说想吃东西,仿佛十分急迫,但真吃的时候,动作却悠然得很。
吃了一阵,如梦影缓缓道:"我已经吩咐过了,让他们抓了药煎好,晚些时候大概会送过来。"他挑了眉,斜睨凌青越一眼,"吃完你就回床上躺着,不许乱跑。"
仿佛未曾听到此言,凌青越目光出神般地停留在盘中菜之上,低头吃东西,默默不语。
知道凌青越一向沉默寡言,如梦影见他不说话,也不以为意,继续吃自己的。
吃过饭,如梦影见凌青越仍坐在那里不动,便沉了脸,推他一把:"还不快去躺着。"凌青越望了他一眼,默然走到床边,躺下。
如梦影本以为他会回自己房间,不禁呆了呆。但又拉不下脸来赶他走,否则岂不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他只好冷了脸,仍坐在桌子前。
又过了半天,店小二进屋来收走了碗筷。
夜幕渐渐笼罩下来,四周暗了下来。黑暗里,如梦影摸索着站起来,正要去找蜡烛,忽然一头撞进一人怀里。
来人自然是凌青越。这么一撞,二人皆倒了地,如梦影瞪向垫在下面的凌青越:"你干什么啊?"他撑着地面爬起来,拉了拉凌青越,没拉动,"你还好吧?爬得起来吗?"
凌青越躺在地上不动,屋中太暗,如梦影看不清他的神情,不由慌了,摇了摇他:"你怎么了?"
又过了许久,凌青越才低低道:"没什么。"他语气平静,看不出任何情绪。凌青越缓缓爬了起来,一手拉着如梦影,坐到床上。
黑暗里,先是一阵静寂,二人许久没有说话。如梦影见他坐着不动,便径自收拾了一阵,躺到床上去,将发簪取下放到枕边。
躺了一会儿,见凌青越还在那里坐着,如梦影不由皱了皱眉:"你坐在那里干什么?真是莫名其妙,古里古怪的,我就没见过比你更奇怪的人。"他口里一阵嘀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好。
凌青越呆了片刻:"......你之前不是说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