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逝琴寥秋水寂————iamos(巫羽)
iamos(巫羽)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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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逝琴寥秋水寂
楔子
北宋末年 东京沦陷

火仿佛烧彻了西边的天空,那火焰与晚霞溶为一体,让人有整个京城都在燃烧的错觉。
那其实不是错觉,只是一团看不见的火炎,正将这座曾经繁华无比的都城烧得遍体鳞伤、悲鸣哀号,尸体横巷。
然则,这是外城的景象,属于王宫范围的内城里边还是很安静,不会有人想出逃。没有人会愿意走出这偌大都城的最后庇护所,这里有皇帝,有大臣,还有黄金可以奉送,还有地可以割让。这些蛮子要的不都是这一些吗?就像他们那一次又一次的铁蹄践踏、扬鞭南下,为的不都是搜刮吗?
只是,这次不一样,都城破了,外城陷入了绝望的境地。
一切这些入侵的蛮子们都唾手可得,他们可以尽情去杀戮、搜刮,他们可以为所欲为。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白日里连天的惨号声与尖锐的哭声似乎都随同夜幕消逝了,血色的月光挂在天上,不时被遮盖在黑色的浓烟里。
石子铺的街道死亡般寂寥,被温润、鲜红的血液与惨白的尸体布满,一只浑身是血的小猫喵喵几声从尸体上跳跃而过。
这是个人间地狱。
这里,还有人活着吗?

一双沾染了猩红色的素蓝布鞋踩过一摊血迹,迈过横躺的尸体时,步伐有些迟钝,几乎绊倒了。然则清瘦的身躯摇晃了两下,站稳了身子。
甚至没有低头看,也没有回头看,只是抬起一张混杂着黑色血斑与烟灰的脸仰望着天空那轮月亮。
血月下,那样一张面目全非的脸,没有表情、麻木、呆滞,灵魂似乎已经远去。
这是座鬼城,而这只是一抹游荡的幽魂而已。
远处突然声音骤响,粗野又高亢的声音中,还夹杂着清脆冷冰的金属声。
黑影逐渐的巨大,从巷子中走出的是一群高大魁梧的蛮子,丑陋的脸,奇异的发髻与装扮,银色的兵器闪耀着骇人的光泽。
蛮子迎面走来,迈着野兽般的步伐,逐渐的逼近,利器已经举起。
然则幽魂般的人却没有一丝动弹,越过那利器的眼神落在了深邃的巷子深处。
只是一个砍头的动作,他们会干净利落的完成它,然则利器在半空中停止了。
他们看到了一张琴,就抱在怀中,在那件沾满了黑色血迹的素色丝绸袍子里,同样的棕红色。
蛮子们狞笑着,其中最高大的那位伸出了他的大手,揪住了那件丝绸袍子的领子。
他们带走了他,消逝在了死寂的街道。
血月再次被隐匿于黑云之中,没有再探出头来。
第一章
唯一习惯的只是血腥的味道,还有绝望到极致的气息。
没有人哭泣,甚至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只是麻木的一张张脸,那是待宰羔羊的脸。
狭小的空间里,浑浊、昏暗、死静,甚至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他们在这里几天了?或许有三天,或许也只是过了一个夜晚。
当阳光通过高处狭小的窗户渗透进来的时候,董徵羽那对涣散的瞳子开始有了焦距。
他首先感到的是疼痛,钻心的痛。
手臂那一刀,几可见骨,然则此时已经不流血了,仿佛是流干了一般。
当他从燃烧的书房爬出时,他看到的是父亲的尸体,父亲的尸体下压着的是娘亲的尸体。
小妹的尸体则在闺房外,她那衣衫不整的娇小身体旁边有一张古琴,那是她最心爱之物,也是董家的传家之宝。
徵羽想不起他是如何从大火燃烧的房子里逃出的,他甚至想不起他是如何连同那张琴也带了出来的,他又是如何游荡于死寂的街道。
他只记得,他被金的士兵抓来这里,其余一切除了空无、就是恍如隔世。
但他知道,这一切都发生了,就如同他的手臂上有着见骨的砍伤,他浑身上下都沾满了血迹与烟灰一样,真实触摸得到。
他曾从地狱里爬出来。
而这里,与他在这里的人,都是被囚禁的。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不杀他?不杀他们?
然则,他并不在意这个,他什么也不在乎,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甚至连感官也一同死去了,死在了那场屠杀里。
在这里的,只是具空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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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时候了?这里再次黑漆一片,光线消失于窄小的窗户。
可以听到,身边的人低声交谈、哭泣,然则徵羽沉默不语。
他感觉不到饥饿,甚至也感受不到疼痛了,或许可以这样安静的死去。
如果佛祖慈悲,请让他死去。
他无法去想家人,因为一旦去想就会想到那夜里,那惨白无血色的一张张的脸,他的心如锥钻,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有眼泪,也没有了宣泄的渠道。
然则他只是想停止思想,抹灭意识。
在烈火中,在亲人的尸体中,他安然的躺着,和他们一起烟飞灰灭。
他没有独活,没有愧疚、没有愤恨、没有绝望。

木门"啪"的一声,被猛烈撞开了,久违的月光就这样照了进来,根本就不是阳光,却让习惯了黑夜的眼睛感到刺眼。
高大的金国士兵冲了进来,像赶羊群般将他们驱逐了出去。
有人尖叫,有人哀号,然则徵羽只是麻木地迈开双脚,没有一丝情绪的走了出去。
夜风吹拂了他散落的发丝,吹拂着他肮脏、叠皱的衣裳,他抱着那张始终抱于怀中的琴,在金国士兵的驱逐下走着。
徵羽回头看了下身后的人,他第一次留意到,那些人都带着乐器,此时,即使根本不在意,但他明白了,他们何以存活。
这些人几乎都是从乐坊里掠来的,金虽有音律,但却极其简陋。

被带进的是原北宋靖王爷王府的大堂,远远就能听到了粗野、欢快的喧闹声。
乐坊的舞伎都在这里了,畏缩在一起,脸色因惊恐而惨白。
大堂坐满了金国部将,那魁梧的身材与凶恶的嘴脸让人不寒而栗。
他们桌前堆满了精食美酒,正在开怀大饮。
胜利者需要享乐,而这欢乐则由亡国者来提供,历来如此。
舞伎已经被赶到了酒宴正中,而乐师也开始用颤抖的手演奏着今年京都最流行的曲目。
徵羽像身边的乐师那样席地而坐,他将琴置于膝盖上,将修长的十指放在了琴弦上。
董家世代为琴师,几乎历代都在宫廷供职,弹琴正是徵羽自小就熟谙的。
即使思绪飘往远处,他仍旧能准确的弹奏出乐符。
从家人惨死后,徵羽便对自己的处境有一种虚幻感,即使在这喧闹的大厅,他仍旧没有真切的感觉。
没有情感,没有恐惧,没有不安,没有害怕。
甚至那飘在耳边的琴声,也不是由他演奏出的,他的手,仿佛提线木偶般的在弦上移动。
他沉溺于自己的世界,空荡、无声、漆黑一片。。。。。。
直到,一个猛烈的撞击击倒了徵羽,后脑勺强烈的麻痛感让徵羽从恍惚中被唤醒。
一位绿衣女子跌落在了徵羽的怀里,徵羽本能的抱住了她,并将她掩在了身后。
女子在尖叫着,她穿着的单薄上衣被撕了一片,几乎是半裸的。
而徵羽抬头,对上了一张凶残的脸,正在咆哮。
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徵羽便被猛摔了出去。
就像是只被野狼撕咬、摔开的羔羊,徵羽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浑身骨头几乎快碎掉的强烈疼痛感,还有咽喉中那腥甜的味道,让徵羽觉醒。
大堂早已乱成一团,舞伎尖叫的逃窜,挣扎,而乐师瞪大了双眼惊恐的看着这一切。
有位喝醉的金国部将正在发酒疯,金男人皆嗜酒,而且每饮必然疯狂、暴躁不已,严重的甚至杀人。
绿衣女子已经被压倒在地,身上的大汉几乎撕光了她的衣服,绿衣女子在无助的嘶号着。
泪水落在了她那张尚带稚气的脸,她有双大大的眼睛,秀气的额头,像极了徵羽那秀美的小妹。
徵羽从地上站起,抄了把椅子,发疯般猛冲了过去。
"住手!"
徵羽像咆哮的野兽般嘶号着,他猛得将椅子砸在了那大汉的背上,用竭了他所有的气力,而四脚椅子也碎裂成了好几块。
一时,大堂一片死寂,舞伎、乐师、金人都露出了愕然。
大汉抬起了头,爆怒的看向徵羽,他放开了身下的女子,揪住了徵羽,他抡起的了巨拳眼看就要落下了。
就像那晚,那死寂般的街道上,那挥舞而下的大刀,徵羽麻木地看着,没有躲闪。
拳头没有落下,被制止了,一只有力的手捏住了挥舞的拳头,行凶者抬头,看向制止者一时有些错愕,竟松手放开了徵羽。
同时两位金国部将也扑过来抱住了喝醉者,醉酒者那一身的蛮力,还几乎将束缚他的两人甩开。
制止了醉酒者的年轻男子,穿着的是制作精美的铜扣皮甲,内着红丝绵紬的衫裳,身材高大、健硕,五官粗犷。
此男子对周遭的金国部将下达着命令,显然他是这群部将的首领。
徵羽茫然地坐在地上,他抬手擦唇,看到了手指上有着鲜红的血迹,除此之外,还有透明的液体,他一阵愕然。
然,他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
徵羽曲抱着身子,撕心裂肺般的嘶号、痛哭。
不是因为疼痛,也不是因为那死亡的一瞬间的恐惧,而是本以为死去的情感都回来了,他活过来了。
从那个血腥与烈火的夜晚里活过来了。
"‘九霄环佩'雷公琴。"
金国将领拣起了徵羽那张余落在地上的古琴,他熟练的翻过琴身,看向琴池,他看到了四个字"九霄环佩"。
没有人听到他的喃喃低语,他说的这段话,用的竟是宋国人的语言。
酒宴狼籍一片,金国部将们捆了那位喝醉滋事的醉鬼向将领请罪,穿精美铠甲的将领只是抬了抬手,并不去追究。大堂的舞伎被带走了,乐师也被带走。
徵羽几乎是被拖走的,他那激烈的举止与突然的号哭的模样被当成是疯癫了,而且金国将领亦没追究他的行为。
徵羽和其他乐师再次回到了那间狭小的囚室。
徵羽也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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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非常的低劣,而且根本填不饱肚子,徵羽饿了便胡乱吃了几口,始终没有尝出是什么味道,如嚼白蜡。
在最初的绝望与抑郁过后,死的欲望也已经不再那么强烈了,然则,对所处环境的麻木与冷漠并没有丝毫改变。
从而,当囚室的门再次被打开,一位金士兵走进,要带走徵羽时,徵羽也只是有些茫然,便主动起身前去。
徵羽并不知道这名蛮兵打算带他到什么地方去,其实他也不在乎。路过王府的轩廊,抬头再次看到的月光,却是极其皑洁的。蛮兵在身后吆喝,显然要徵羽走快点,但徵羽并不知道他要将他带到哪去。
徵羽像幽魂般被驱逐走着,最后停在了王府的书房前,徵羽被押了进去。
整个王府被搞得乱七八糟,但书房却保持着原样,甚至连那些金人最喜欢抢的贵重装饰品都完好的摆放着,不是不抢,而是不容掠抢吧,这里边显然被一位有身份的人霸占了,一位将领。
脱下皮甲的金国将领从书桌上抬起头,看向徵羽与士兵,他穿着那身红色的丝绵紬,那晚笼罩在他身上的暴戾之气收敛了不少。
将领与士兵两人对了两句话,金兵便走了,只留下徵羽。
徵羽一眼就看到了书桌上摆放着的那张琴,正是他家祖传的"九霄环佩",那天,他将它余落在了大堂里。
金国将领离开书桌朝徵羽走来,他那看似修长的身子其实十分的魁梧,相对于那些长相凶恶的金人而言,他算得上俊朗,不过那粗犷的五官仍显得冷酷,再加上那过人的身高,令人畏惧。
徵羽站着没有动弹,其他俘虏或许会因惊恐而后退或求饶,但徵羽却知道这没有一丝用处,这些贪婪的蛮子极其嗜血而且无情,杀人如麻。
金国将领伸出结实的手臂,他那只大手挽起了徵羽遮盖住了脸庞、披散的长发,他的动作并不算粗鲁,他看到了一张脏兮兮的脸。
金国将领的另一只手捏住了徵羽的下巴,将它抬起,他可以仔细端详这张脸。
不同于金人的五官,细腻、纤秀,就连下巴也是尖削的,何况即使脏兮兮的,也无法掩住眉宇间的秀气。
徵羽的身子有了细微的抖动,他此时竟有了恐惧的感觉,被那样一双充满掠夺性的眼睛注视着,仿佛要扒开他的皮骨看进灵魂之中。
"叫什么名字?" 金国将领的声音厚重得像青铜钟,他的话一吐出,徵羽惊愕的瞪下了眼睛。
这金国将领用的竟是宋国人的语言,而且咬字极其清楚。
"董徵羽。" 徵羽的下巴被捏得生疼,但更主要的是他不想面对这样赤裸的注视,充满着威胁的危险气息,让人想妥协、跪倒,求饶。
"你们宋人五音称谓中的那个徵羽?" 金国将领饶有兴趣的说道,他终于松开了钳制住徵羽下巴的手,上下打量着徵羽。
徵羽没有回答,只是突然笑了笑,即使是肮脏脸上的讥讽笑容,却仍旧是好看极了的。
看来,他居然遇到了一位懂得宋国文化的金国将领,这样一位来自北方的蛮子,这样一位残忍的侵略者,或许还是纵容部将大肆掠杀的人。
"你倒是有些胆子。" 金国将领轻轻冷笑,他那笑声几乎能让人血液结冻。
事实上,眼前这位看起来像芦苇草一样柔弱的宋国男子,或许是他这一路上所见到的最有志气的宋人。
那些武器装备比他们都来得优越的宋兵可是见了他们的军队就逃,即使有了几倍兵力也只会逃,而宋国的皇帝与大臣更是懦弱到可笑的地步,跟条摇尾巴的狗没有任何区别。
"你真不怕死?" 金国将领抽出了腰间那把佩刀,将锋利的刀尖按在了徵羽的脖子上,笑得极其冷酷。
徵羽没有动弹,只是有些冷漠的看着金国将领。
"是人都会怕死,不过我现在只能算是只鬼。" 徵羽麻木不仁的一笑,他并没指望活下去,以现在的他而言生亦何欢、死亦何哀。
脖子上有血流下,沾上了本就沾有血迹的领子,但只是几滴血而已。
金国将领收回了他的小刀,他本就没打算下手,只是对方说出的这样一句话却显然让他有些感触。
"这张琴可是‘雷公琴'?" 金国将领走回了书桌,用他粗糙的手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
"是的。"徵羽这次没有任何的惊讶了,也没打算再发出讥讽的笑声,他淡然的回道。
"九霄环佩"是董家的传家之宝,且是稀世珍品,是唐代最杰出的西蜀制琴师雷文所制作的,名冠天下。
"弹一曲。"金国将领命令道,这就是他为何叫徵羽过来的原因,这位鲜有的、受过宋国文化教育的金蛮子,只是想让宋国囚人用宋国最珍贵的古琴弹曲给他听,这显然能让这位蛮子感到惬意。
徵羽朝书桌走去,抬起左手摸了摸琴身,那动作十分温柔,带满了情感。国破了,家灭亡了,唯一还联系着往昔的惟有这张琴了。
"我不能弹。"随后,徵羽抬起头,看向站在身边的金国将领说得极淡然。
然则听完他的话,金国将领却只是嗜血一笑。
"听说你们宋人喜欢用凌迟,我们金人也有,只是刀数略有些不同而已,是不是想尝尝?"
金国将领冷冷地说道,他不相信眼前这个仿佛一掌就能捏碎的人,能有多大的勇气。对金人而言,宋人简直柔弱的像羔羊。
徵羽闭上了眼睛,想像着一把剔骨刀在他身上活活割上三千刀,直割到白骨露出,却还仍旧无法死去,凄冽哀号。他颤了颤手,他不怕死,但不要这样的死法。
没有再说什么,徵羽抬起了双手,事实上他的左手因为受伤,几乎抬不起来了。
"想听什么?" 徵羽用低缓地声音问道。
"你拿手什么就弹什么。" 金国将领惬意一笑,不过他适才确实不是在恐吓徵羽,他是有那么一点点欣赏徵羽的勇气,然则这个柔弱的宋人如果敢蔑视他的话,他绝对会让他惨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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