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誓宏一边追著车子,一边跟警察保持联络。
很快,路上想起了警车的警报声。
谢誓宏松了一口气,然後看到那辆车子往路边一拐,冲进一条狭窄小巷。从车子上跳下来几个人四散跑开了。
警车开了过去,谢誓宏也连忙追过去。有警察从车上下来去追逃走的人,而谢誓宏则跟过去查看车上的那个黑色袋子。看到一个警察打开拉链,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嘴唇似乎还在微微颤抖著。谢誓宏顿时吃惊叫道:"薛亦然?"
薛亦然被送去了医院。
身上的伤口导致的高烧不退,整个人陷入意识不清的昏迷状态。除此之外还有心理因素,薛亦然一旦从昏睡中醒过来,就会不停流泪,模糊不清地说话。
谢誓宏凑过去听过,很多话都听不清楚,不过有时候似乎能听到他在喊"妈妈"。
薛亦然被发现的时候,连衣服都没有穿,身上没有任何亲人朋友的联络方式。谢誓宏唯一的线索就是薛亦然可能是住在那栋楼里的,於是只能回到那里去打听。
齐远商第二天给赵可沫打了电话,从对方的口气中似乎没有听到什麽关於薛亦然的事情。看来赵可沫还不知道这件事,那麽一个可能是薛亦然没有什麽大碍,没有跟赵可沫联系过;还有一个就是薛亦然出事了,连赵可沫都还不知道,说不定一个人死在那间屋子里了。後面这个假设让齐远商起了一身的冷汗,与其这样提心吊胆,还不如再去确认一次好了。说不定还能赶得及救回薛亦然一条命。
齐远商心神不定地再次开车前往薛亦然家里。到了门口的时候,发现大门只是虚掩著,根本没有关牢。握了握拳然後慢慢推开门,发现房间里面一片狼藉几乎和自己离开时没有任何改变,只是不见了薛亦然。
自己走了吗?还是被人带走了?
齐远商走进去,在卫生间和厨房看了看都没有找到人。最後进了卧室,注意到脚下一个墨绿色的布偶。那天似乎就是不小心碰倒这个惹来薛亦然激烈挣扎的,当时因为心理紧张没有在意,现在那些威胁到自己的东西都已经烧掉了,齐远商蹲下来将布偶捡起来看了看,没有发现什麽特别的。
齐远商把布偶丢开,同时听到有人推门进来,连忙回头去看。
从外面进来一个陌生男人,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然後那个人问齐远商道:"请问你是薛亦然的朋友吗?"
12
齐远商跟在谢誓宏身后进的病房。房间里窗帘没有拉开,显得很暗。
谢誓宏说道:"光线太亮了他会睡不好,看起来挺辛苦的,所以我把窗帘拉上了。"
齐远商点点头。
谢誓宏回头看他,"你不过去看看他吗?"
齐远商有点犹豫。过去他从心底里有些畏惧着薛亦然,一直都是能躲则躲,连正眼也不愿意多看他两眼的。现在站在门口只看得到床上隆起的白色床单下的人形,连脸也看不到,齐远商突然觉得这个人不像是他印象中的薛亦然了。
谢誓宏看他没有动作,问道:"你可不可以联系到他的亲人?他好像很想见他的母亲。"
齐远商有些奇怪,"他想见他妈?"
谢誓宏点头,"总听到他在喊妈妈。"
齐远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慢慢走到床前,看到薛亦然紧闭着眼睛睡在床上。细看薛亦然的确很漂亮,尽管齐远商身边有过那么多女人,还是不得不赞叹薛亦然精致的眉眼。他似乎睡得很熟,但又似乎不够安稳,呼吸有些急促,苍白的嘴唇微微张着。
突然看到薛亦然痛苦的皱起眉头,用力呼吸了几下,然后微微张开眼睛。
齐远商正对上薛亦然的目光,有些紧张地退后一步。不过薛亦然又闭上了眼睛,小声地说着什么。齐远商回头看了谢誓宏一眼,凑近了些听到他在低喊:"妈妈......"然后过了一会儿又听到他说,"小绿,他不要我们了。"
齐远商抬头问谢誓宏:"小绿是谁?"
谢誓宏笑笑,"你都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齐远商也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谢誓宏再次问道:"可以联络他的亲人吗?"
齐远商走过来,"我有他姐姐的电话。"
谢誓宏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齐远商在病房外面给赵可沫打了电话之后,看到谢誓宏出来轻轻关上病房门,小心问道:"你是在他家里发现他的?"
谢誓宏摇头,"不是。我看到他被人抓起来带走了,不知道是想绑架还是想要杀人。"
"带走?"齐远商惊出一身冷汗。
"是啊,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被打得挺可怜的。"
齐远商擦擦额头的汗,"我还有些事情先走,你会在这里等着么?"
谢誓宏说道:"我可以。"
齐远商匆匆出了医院,找到那几个打手,一再询问是不是他们又返回去把薛亦然带走的?直到那几个人诅咒发誓,齐远商才猛然想起那个跟自己擦身而过的面包车。
好险!如果薛亦然真的被人杀了,肯定会查到自己头上,自己岂不是给人背黑锅?
齐远商又开车回医院,想要问谢誓宏那晚的细节。
结果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哭声,似乎是赵可沫。
齐远商听到赵可沫在跟谢誓宏说话:"我妈妈跟我爸爸在国外度假,她说不可能回来了......"
谢誓宏有些激动,"可这是她自己的儿子啊!"
赵可沫低声道:"我没有办法说服我妈妈,她说要是让我爸知道我妈为了这件事赶回来,会生气的。"
谢誓宏说了些什么齐远商没有听到了,他只是在想,自己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大脑里有些乱。
薛亦然朦胧中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哭,还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摸他的脸。很温暖的手,软软的,像是想象中的妈妈。
那只手离开了,薛亦然很紧张的睁开眼睛,看到赵可沫正红着眼睛看着他。
"姐姐,"薛亦然嘴张了张,发出微弱的声音。
赵可沫又哭了,"你怎么总是不照顾好自己?"
谢誓宏开门出去,看到站在门边的齐远商,"咦?你回来了?他清醒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齐远商连连摆手,"不用了,我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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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亦然又睡着了,不停的做梦,很多过去的事情一再重复,最后都定格在那个晚上:从他那个角度看到的齐远商高高在上的身影,他抬起的那只脚,还有自己落在地板上的苍白的手。就像恐怖片的慢镜头,每次都能惊得薛亦然出一身汗。
那一天,当谢誓宏打开病房门的时候,看到里面的窗帘拉开了。薛亦然斜坐在床上,正安静的看向窗外。等到谢誓宏进来的时候,薛亦然对他说道:"我接受治疗好不好?"
谢誓宏笑了笑,"很开心能看到你这样子。"
薛亦然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心,说道:"小时候总是挨打,身上也没有留下什么疤。一直以为自己的康复能力很强,没什么能在身上留下痕迹,后来发现,原来是因为没有人对我用刀子。伤得够深,疤痕还是会留下来的。"
谢誓宏默默看着他。
薛亦然抱住自己的腿缩起身子,"我好累。如果不让我去地狱,就给自己建造一个天堂好了。"
薛亦然没有让赵可沫留下来照顾他,他说自己一个人可以的。姐姐一直在身边反而有些不习惯。
烧退了人也清醒了很多,薛亦然有时候会自己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发愣。
有一天谢誓宏来了之后发现薛亦然的头发剪短了。薛亦然说是他自己剪的,问护士要了一把剪刀一下一下剪短了,发尾处参差不齐。
谢誓宏问他剪头发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薛亦然想了一下,说不知道,只是突然照镜子很反感里面自己的样子包括一头的长发。
谢誓宏说道:"你不觉得自己其实长得很好看吗?"
薛亦然笑一下点起一根烟,"是吗?"
谢誓宏走过去想把烟拿开,"医院不许抽烟的。"
薛亦然避开了,"不会让护士看到的。"
13
徐言人不在C市,薛亦然吩咐探听到消息的小弟不许把这件事情告诉徐言。徐言的老婆张琪倒是叫人送了花篮过来慰问,告诉薛亦然好好休息。
谢誓宏看到张琪送来的花篮之后对薛亦然说跟这些人来往不太好。
薛亦然甩甩头,"你管太宽了!"
薛亦然清醒之后警察也来问过问题,薛亦然一概回答不知道。警察见他样子认为是黑道寻仇之类的,也就不再深入调查了。
谢誓宏劝他跟警察合作最好能抓到那些绑他的人。
薛亦然有些不耐烦地拿起床边的水杯往他脸上泼去,"你有完没完?"
谢誓宏躲开了,然后看着桌子上的白色小药瓶说道:"你怎么又不吃药?"
薛亦然猛地瞪着他,"你不要给我精神病的药吃!"
谢誓宏轻声说道:"那是对你有帮助的。你现在的情况需要药物治疗加上心理辅导。如果可以的话我建议你到我朋友的医院去住院治疗,根据病情调整用药......"
"滚出去!"
谢誓宏停了一下,"你既然愿意接受治疗,就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叫你滚出去!你根本就不是真的想帮我!你想把我关起来让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疯子是不是?"
谢誓宏摇摇头,"你不要激动!我绝对没有恶意。我走了,你休息吧。"
谢誓宏有些无可奈何。
薛亦然表示愿意接受他的帮助,可是却很坚持的不肯吃药,不肯见精神科的医生,甚至也不肯告诉他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心理治疗所能起到的作用毕竟有限,何况是一个不愿意合作的病人。谢誓宏不肯就这样放弃他,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很好的把治疗继续下去。强制治疗是不可能的,那样子只会把薛亦然逼到崩溃,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他能主动合作,找到最佳的治疗方案。
能从他自己不肯说出口的过去开始吗?
谢誓宏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看到了从停车场走过来的齐远商。
"齐先生?"
齐远商有些不自然的拿着探望病人的花束,问道:"他怎么样了?"
"身体方面好了些了,我走的时候刚睡下。"
"还在睡吗?"齐远商问道。
"应该是的。"
齐远商似乎有些安心地点了点头,"那最好,我看看就走。"
谢誓宏突然说了一句:"他情绪不是很稳定。"
齐远商应道:"我知道。"他情绪就没有稳定过。
齐远商站在病房外,深吸一口气,然后把门开了个小小的缝。从门缝里看到薛亦然似乎是睡熟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齐远商轻轻推门进去,走到窗前把花放在窗台上。
本来想立刻离开的,回头却看到薛亦然安静的睡脸。轻轻走到床前,看到他头发变成了乱糟糟的短发,睫毛微微颤动,就连脸似乎都消瘦了不少,手背上还插着针头,头顶悬挂着几瓶液体。
世上很少有绝对的恶人。当你远远看着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轻易说喜欢或者讨厌;但当你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感情往往就无法单纯的归为喜不喜欢了。有人因为了解而相爱,有人因为了解而分开。齐远商宁愿永远单纯的厌恶这个人恐惧这个人,也不愿意在那份厌恶中参杂着怜悯,那样会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一些事而感到后悔。
可他还是在无意之中了解到了自己所不熟悉的薛亦然,于是薛亦然就变得形象立体起来了,虽然仍然是让他所厌恶畏惧着的疯子,却同时是一个可怜的疯子。
齐远商有些头疼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薛亦然就醒了。
薛亦然先是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然后等眼神越来越清澈的时候,竟然微微颤抖了一下。
齐远商清楚地捕捉到了他的颤动,正有些惊奇他会觉得害怕他?然后就看到薛亦然用手撑着坐起来,一脚踢向齐远商大腿。
老实说薛亦然这一下力气不大,齐远商却还是既惊且吓地连连退后。
薛亦然从床上跳下来扑过去撕扯他,却被手上扎的针头扯住了。薛亦然一把抓住针头扯下来,然后往齐远商手臂上扎去。
齐远商开始躲闪不及,被连扎了好几下,连忙抓住薛亦然的手臂,把他整个人用力往前面推去。
薛亦然本来身体就虚弱没什么力气,打齐远商那几下都是不疼不痒的,被齐远商者用力一推,就整个人滚到床上从另一边掉了下去,额头还在床头柜上磕了一下。
齐远商见薛亦然没有爬起来,有些担心地绕到床那边,见到薛亦然躺在地上,紧闭着双眼,额头上的伤口不停往外淌血。
"喂!"齐远商心里一紧,走过去抱住他的肩把他上身扶起来,"你没事吧?"
齐远商打算抬手按床头的铃,却突然发现薛亦然睁开了眼睛看着他,眼光里的恨意几乎都满满溢了出来。齐远商心里一寒,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坏事,否则薛亦然怎么会恨自己恨到这种地步,站都站不稳了还要和自己拼命。
齐远商压下心惊,还是抱着薛亦然起来放到了床上。
齐远商等护士来了挨过骂之后,趁着一群人围着薛亦然包扎伤口重新扎针便偷偷溜走了。
14
齐远商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本来想找顾厉游出来聊聊天,但是打电话过去被直接拒绝了,顾厉游说约了他家孟凡。
齐远商一个人在酒吧喝闷酒,看着旁边一对男女低声说笑,忍不住给杜语眉打了个电话想叫她出来陪陪他。但是杜语眉说自己有约会了,没有时间陪他。
齐远商挂掉电话有些无力地趴在吧台上。那天答应了找薛亦然之后,他给杜语眉打电话说如果有人抓着自己的把柄威胁自己怎么办?是杜语眉听了情况后建议齐远商采用强硬一点的方法去自己取回来。东西的确是取回来了,可是现在情况却搞得更复杂了。
齐远商独自坐了一会儿,回了家。
本来都已经洗了澡打算上床睡觉了,齐远商突然地想起了一样东西。前几天把那些照片和带子烧掉的时候都差点忘了的东西。齐远商起床从床垫下面拿出那盘自己想用来威胁薛亦然的带子。
齐远商捏在手里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深深吐了一口气。
谢誓宏听说薛亦然在医院跟人打架了,晚上又过来一趟。
"听说你今天把来探你病的那位齐先生打了?"
薛亦然指指自己的额头。
"你和他有什么过节?我一直以为他是你的好朋友。"
"好朋友?他说的?"薛亦然说道,"真是笑话!"
谢誓宏坐到他床边,"好吧,是我以为的。你身边还有没有其他朋友?"
朋友?薛亦然想到了徐言。可是算是吗?他摇摇头,"有兄弟。"
谢誓宏叹口气,"你那些兄弟就不用拿出来说了。"
薛亦然冷笑一下,"他们比以前那些围着我打的所谓同学要好得多了。"
"那个时候还都是小孩子。"
薛亦然看他一眼,"我不是小孩子?他们值得原谅那我就活该受罪?"
谢誓宏说道:"那你觉得当时对你伤害最大的是什么事情?是哪个人?"
薛亦然看着他不说话。
谢誓宏微笑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他们不值得原谅,你也不值得为了他们而一直不快乐。告诉我吧,你一个人面对了那么久,让我来陪着你一起面对好不好?"
薛亦然很久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
谢誓宏用一种令人心安的频率轻轻拍他的手背,然后把他凌乱的头发拨好。
薛亦然最终终于说道:"我恨齐远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