溢满----三摇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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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用牙咬开瓶盖递到我手上,我看着他,灌了一口下去,仍然一声不吭。
他想了想说不然你晚上就在我这儿睡吧。
我点点头,倒在床上。有一些落泪的冲动,但找不到理由。似乎已经太久没有想起母亲。以前哪怕是她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也并没有太多的亲近,只是努力维持着一个家刚有的宁静。她走之后我悲伤过,时间一久便自然而然地淡去,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在父亲身边出现了一个女人,我也许不会有这么沉重的去想念她的契机。
林子家电话铃响起,婶婶在客厅接电话之后轻轻敲了敲房门,对我说是你爸问你是不是在这儿住,脸上有掩不住的担心。
我突然领悟到自己其实是在无理取闹。虽然老爸的第二春来得有些突然,但也不该成其为我去耍性子的理由。于是我爬起来对她说还是回家吧,林子站起来送我出了大门,说晔子你挺懂事的。
我冲他笑了笑,有些勉强。
快到家的时候看到欧阳北的普桑停在院子外,车灯熄着,里面播着不知名的钢琴曲。他手指夹着烟搭在窗子上,一缕烟直直地向上,然后被风吹散。
当时我想的是我好像从来没有应付过失恋的男人,尤其是这个人的失恋与我有些荒谬的联系。他看到我站在他车前有些呆,开车门示意我坐进去,说外面挺冷的,然后掏出烟问要不要。
我接过,踌躇着对不起三个字该如何说出口。他却先开口说刚林茂打电话说你跑出去了,有些担心就过来了,怎么回来这么晚。
车门上的烟屉开着,里面短短的有不少烟蒂。我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说对不起啊,我爸他......
他笑,说你说说看你道什么歉。
我回答说我爸和你女朋友在一起了啊。
那也是林茂愿意和他在一起啊,和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向他的神情,没有悲伤甚至没有一些落寞。我想知道恋爱到底是会让人计较还是豁达,女友移情别恋的时候能这样大度,甚至我的迟迟未归他表露的也是真切的担忧神色。
他像那天晚上一样把手伸过来揉我的脑袋,说没事,林茂能找到真正喜欢的人我真的替她高兴。
我想到晚上看到我爸和林茂在一起的时候只小心眼地计较着自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而完全没有想到本该是直接当事人的欧阳北,而他居然用如此大度的表现来向我示好,心里更加歉疚。
我问欧阳北你是不是非常爱她。
那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三个字顺利的从我嘴里吐出,从此我与他也习惯了互相都以全名相称。我想也许我一直都想这样像朋友一样的叫他的名字,是一种形而上的亲近,那天晚上也许潜意识里我已经把他当作盟友,就像课本里的那句诗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我们理应互相安慰,彼此宽心。
可是究竟这样的想法是对是错已经无从得知,我甚至有时候会检讨如果当初不是我主动拉近他与我的距离,是否之后也不会有那样一段偏离我本应行驶的轨道的感情。他对我说你知道么那天你叫我名字的时候,我心里就想着不被当成叔叔原来感觉这么好,哪怕伴随的是那样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欧阳北失笑,说我和她可能更像是亲人。
他解释说自己与林茂是故交,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加上双方条件相当,理所应当地被众人视作佳偶,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以情侣姿态行走江湖。
我仍不能理解这与他现在的表现的关联之处。不管如何,自己的女朋友--哪怕并没有爱情存在--另结新欢,即使是做戏给人看,哪怕不至于悲伤落泪,至少也要得表现出些许失落的模样。
欧阳北笑说林茂才不需要,何况她一早已经对我报备,她是真的爱上了你父亲。
那时候我的脑袋想必还处于蒙昧的单纯状态,黑白是非的界定太过分明。如果他不伤心,那么就是他不够爱林茂,是他先对不起她,那么林茂再结他缘最后还得归罪到他的身上。这是当时我的强盗逻辑。我说你们怎么这样,终究还是给面子的将我爸和林茂一起拖下水。
他看着我,突然深吸一口气说,那我告诉你,因为我不喜欢她,不可能喜欢她,我是Gay,你懂么,同志,就是你们说的同性恋。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活生生的同志--当然我最终也沦为了同志,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欧阳北的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似乎在说一个很稀松平常的话题,虽然后来他对我说其实那时候他紧张到害怕第二天醒来时我们那个小城的所有人便已经悉数知道了他的秘密,然后被当成瘟疫驱逐出境。
倘若用阴谋论一点的思想来看待他那天晚上的告解,也许他一早便已经存了将我拐上不归路的心思,毕竟当时我的年纪,成人世界的感情纠葛完全没有必要向我说得太清楚,甚至不惜交出自己的隐秘作为代价。
他说也许这是一个赌博。他不是一个赌徒,但是他告诉我那天他决定,如果我还愿意坐在他车里陪他抽一支烟,他就不会放过我。
后来我躺在自己的床上回想当时我的表现时,都有些情不自禁地想为自己的镇定自若鼓掌。我说啊,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就不知道还可以再说什么。
你是一个思想前卫的八零后男生,任何新鲜事物都没有理由使你受到冲击。我不停给自己下这样的心理暗示,然后烟烧尽烫到手指的时候醒过神来,对他说我没事,先回去了。
他说好。看着我有些欲言又止。如果时间能够倒流到那个时候,我也许能解读出他眼神里各种情绪,有些慌张,有些惧怕,有些期待,甚至有些爱慕。可是那天我只知道他看我的时候我心如同被放在手掌里紧攥着,一阵阵悸动,却不敢再看,只好在夜晚躺在床上不断反刍着当天所有的混乱心思,然后沉沉睡去。
欧阳北说他对我一见钟情,可是他不知道那天晚上他用那样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其实已经开始无法预计自己逃开他的胜算。



与欧阳北走到一起,不过是自然而然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林子哪怕平日里学习如何得心应手,高三这种时刻还是会用功,我也不能真的如他所说扮演耽误他的角色。父亲与林茂白天工作晚上恋爱,虽然繁忙但生活状态反而显得更加年轻,似乎在实现着俗套的爱情魔力。
那段时间经常的状况是,我放学回家后勉强做完功课看一会电视,等他们三个人工作完成叫上我一起吃饭,然后分成两组自由活动,欧阳北在那时正式走入我的生活。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当时的情景应该是比较尴尬的,父亲与我再生分,当我面把更多时间分给另一个女人表情总是会有些许不自然。因此我想他是感谢欧阳北的,哪怕那时候和他整日疯玩经常夜不归宿他也没有太多计较。
我想我喜欢欧阳北的一个原因,也许正是他在应付类似问题的时候总是会有极其自信的从容,甚至是在告白的时候。
那天拉着他去打台球,一块钱一局他连输我七局。我伸手向他要钱的时候他捂着脸叹息,你们这里没有司诺克,不然哪有你嚣张的份,今年转职业的傅家骏你知不知道,他和我是一个俱乐部打球的!
我当然不知道,那时候还没有丁俊晖呢。我说打这个就得是野球路子,电视上那种穿着西装系着领结的打法不适合内地的生长环境,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听说过没有,对付的就是你这种人,别废话掏钱。
他递给我一张十块的,说干脆再打三局不用找了。
我冲他笑,说你很有输的自觉,球品不错,不过反正是肯定输了,还打什么,钱没收。
他一把抢过钱来说那就只能七块,你也应该有和我同等的球品才能在以后的台球之路上成为德艺双馨的老台球家。
后来我们在台球厅旁边的烟摊上买了一包健牌香烟,因为时间太晚懒得回家就和之前几次一样直接坐他车回了他饭店房间。
欧阳北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我已经躺下,正侧着身子拿遥控器转台。他坐到一边推我背,说没长骨头一样。
我没理他,打火机在耳边发出清脆的声响,电视跳到音乐台,女歌手唱昨日从来是等,这夜情难自禁,欧阳北跟在后面小声哼唱,广东话字正腔圆。
我转过身子找他要烟,他拿过盒子抽出一支递给我,然后给我拿火机。
我把打火机还给他,他接过去放柜子上,手里还在把玩着烟盒。他指着上面的KENT四个粗体英文字母问说知道这四个字母是什么意思么。
我摇头,说我英文烂,这几个字母都认不全。
是Kiss ever never teach。接吻不用教。
然后他很突兀地弯下身子压住我的嘴唇,有些急,没有多作停留便匆忙离开。
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强颜欢笑,说这算是言传身教么。
事后我回想起自己与他的初吻,似乎怎么样都显得不够慎重。他没有闭上眼睛,我也没有。我强装镇定,他也是。他的嘴唇有清爽的牙膏的味道,我应该也有点烟味,但因为没有深入的原因,感觉并不浓烈。
那时候便已经确定了自己喜欢他。那个吻对我而言没有任何违合感,哪怕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吻也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也许之前那段不算短的时间里我们的相处已经有了隐约的暧昧存在,只是需要这样一种形式来做为认定。
我想当时我的表现对于他而言也许是一种鼓励,后来他再度吻过来的时候我很自然地闭上了眼睛。他在我耳边说程晔,喜欢你。
他说过很多次程晔喜欢你,但再也没有哪一次能比那天晚上他在耳边轻声的试探与安抚更加动人。我也许流眼泪了,也许没有,已经记不真切,只有无知无畏的心情,伸开手臂抱住了他的肩膀。
男人之间的吻或许真的不一样,没有矫揉造作的试探,而双方角力的状态让人很有满足感,于是那段时间我们就像喜欢上一种新奇的游戏一样,不知疲倦去尝试这样悖德的禁忌。后来的一切都自然地发生,亲吻,抚摸,在对方手中或口中达到高潮。
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进入过对方。他说不想毁了我。他第一次对我说这句话是我很有求知欲地问他两个男人做爱是不是用那个部位,他点头,于是更加确定了我有成为同志的天分,一猜即中。
我试探着去摸索,被他拦住。他看着我的眼睛说程晔我不想毁了你。
也许在他的伪善的道德观里,没有真正的做爱,便不算毁了我。其实我们都清楚彼此对于这样的感情没有丝毫的安全感,不过是一晌贪欢式的可以预见结局的经过,那么如果有可能的话,就停留在比较安全的位置就好。
可是事实是,当时我扑到他身上去,装成表情很狰狞地样子对他说,现在是我他妈的要毁了你,然后开始不得章法地尝试着进入。他翻过身来把我按住,说程晔你别闹。
我想我哭的表情一定很丢脸。他低下头抱住我的脑袋,说你怎么像头小豹子。用的是轻松的口吻。
我说你是信不过我的技术吧?那好等我以后找别人练熟了再找你,你他妈的休想再用这种白痴的借口。
欧阳北转过脸来吻我。眼泪在脸上风干后皮肤微微发疼。我说欧阳北,我是不是该说谢谢你。
对不起。他回答。
后来我在观摩了很多成人片并且在张文灏身上成功实践的时候,他呼吸未平便朝我勾起嘴角,说作为一个新手你几乎能打满分,你果然有天分。
那时候我想起欧阳北对我说,程晔你真有当同志的天分。
我开始弄不清楚欧阳北是不是真的喜欢我,不然怎么会宁愿在可预知的未来某一天我与别人真枪实弹的上床,而不乐意和我做一次。我曾经开玩笑地对他说像你喜欢男人多好,床伴能知道怎么让男人爽,又不用担心搞大别人肚子,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他也冲我笑,说是啊,像我多好。
那个笑容里也许带了点苦涩味道。
林子终于以全校高考状元的身份去了C城读大学,新学期便如鱼得水,打电话永远只是匆匆说几句。他说那个学校全是各地状元级的人物,你以为我现在还能凭那点小聪明混过去。然后丢下一句晔子我得去图书馆占座了回聊,就匆匆挂掉电话。
那时候我也忙,忙着和欧阳北腻歪。我爸一直以为我不喜欢看到林茂在家里留宿,便也放任我成天跟欧阳北混在一起。后来直到欧阳北离开我们这个城市,他也没有知道我曾经和他那么深的纠缠过。
其实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对林子说,不然我爸和二叔直接进医院。
林子说你知道么,你那天跟我说的时候我也差点进了医院。



那天林子给我打电话,抱怨系篮球队水平巨臭食堂的菜放水里也没油星儿工科学校的女生果然都是恐龙,我附和着陪他乱扯。
电话有点嘈杂,有人在喊程林别缠绵了快上课了还不走,他说好马上走便跟我说我得走了啊不要太想我。
我回他我没空忙着谈恋爱呢。
他惊叫说不会吧之前一点风声也没透你小子厉害啊。
如果这个世界上我只能选择一个人分享任何秘密,这个人一定是林子。我们一起长大相亲相爱,在我与欧阳北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我做不到没有任何痛苦,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可之前我每一次失落的时候他都会在我身边,而现在这段难以启齿的感情发生时他不在,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怎样去纾解那种压抑的情绪。
我想我真的是还不够成熟,因此总是需要这么一个能宽慰我的人。我对林子说我和欧阳北在一起了,用豁出去的语气。
林子说你再说一次。
我和欧阳北在一起了。
林子捂住话筒对那边说你们先走我有点事儿,说完转回来对我吼你他妈有种就再说一次!
没等我回答他开始冲着电话劈头盖脸的开骂,说程晔你有脑子没,你是不是男人,你他妈跟欧阳北睡,你跟他睡?这就是你谈的恋爱你够前卫啊,你他妈爽的时候能不能把自己先整清醒一点!
那是我记忆中林子对我说的最重的一段话。他骂完后直接摔了电话,我没有哭,甚至没有预料中那么难受。这才是他应该有的正常的反应吧,也许我需要这样子的话来提醒我更理智一点,更能把握自己一点,等到结束的时候才不至于崩溃。
我被骂的灰头土脸,蒙在被窝里脑袋空空的,不知道自己现在过的是什么生活。昏昏沉沉快睡着的时候老爸敲我门叫我接电话,是林子。
林子拉拉杂杂地问睡了没,别成天顾着玩了你不是说要考到我一个地方么,咱们这里垃圾学校等着收你呢,把课本当武侠小说看你成绩管保能上去,我妈这几天叫你去加餐了没。
我想说林子我,被他打断,说那你睡吧下次再聊,然后就挂了电话。
欧阳北皱着眉似是不赞同,说其实你现在没有必要跟他说的,弄得大家都尴尬。我说嗯我也没打算说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就讲出来了,得,他放假回来我们俩当他面可以破罐子破摔了。
他笑着摸着我脑袋用广东话低低说,咁痴线。
那种有些纵容的语气让我心动不已,这个男人总是知道怎么样用最简单的方式去让人感受到自己被喜欢被重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我抱紧他,心里想欧阳北你这样,我怎么能不陷下去。
结果没等到林子放暑假,我与欧阳北就失去了在他面前破罐子破摔的机会。
那时候欧阳北与我见面的次数开始减少,晚上也经常是我一个人去婶子家吃饭而他们每天露面都已经是深夜。在那段时间里我爸与二叔空前低气压,婶婶也提心吊胆一下子憔悴了好多,林茂对我说晔子我们真的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直到二叔匆匆被打发到文化局这样的清水衙门就任一个闲职之后,我才知道可能由于二叔工作里的某些矛盾,有人报告了欧阳北他们过来投资项目的时候二叔因为我爸的关系根本没有做审查,而他们自己提交的资产报告被新上任的领导发现错漏百出,好在他们开发那片商住楼最后并没有检测出任何不合格,而当初欧阳北送的房子二叔也没有收,所以才没弄出更严重的后果。
这也许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是可能是我们十分巧合的都具有积极的生活态度,直到整件事完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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