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有涯[下部](长夜风吟)----横筠
  发于:2008年1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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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国。
辰安城。
凌青越与楚青雅并肩走在街上,如梦影则戴了斗笠,尾随其後。
盟主府已经不远了。
本来凌青越是并不想让如梦影与楚中乾夫妇见面的,可如梦影却偏要跟著,便也只好由得如梦影去了。反正他戴著斗笠,楚中乾与凤惜如必定认不出他来。
三人顺利地进了盟主府,楚中乾与凤惜如很快便迎出来,见到楚青雅与凌青越,均是大喜过望。
将楚青雅平安送归後,凌青越本欲即刻离开,然而凤惜如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放他走。凌青越只好答应留下,凤惜如大喜,拉著凌青越的手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
楚中乾倒是平静得多:"青越,你这位朋友,是与你一起留下,还是......"
凌青越愣了一会儿,回头望向如梦影。
如梦影在斗笠下翻了个白眼,冷冷道:"我跟他一起。"
楚中乾打量了一会儿如梦影,虽然透过斗笠看不见他的真面目,然而却依然看得出他一身清气与极为明显的傲慢:"还未请教尊姓大名,不知该当如何称呼?"
"......"如梦影望向凌青越。凌青越却望著他,二人隔著斗笠作根本无法看得见对方的对视。
见他如梦影久久不答,楚中乾颇有些尴尬地咳嗽一声。
如梦影还是不答,他不想说也编不出假名字,所以干脆闭口不言。
凌青越沈默了半晌,终於勉强道:"他叫......小如。"虽然看不见如梦影的脸,但他却还是感觉得到,在他说出那个名字後,如梦影立刻狠狠地瞪向自己,显然十分不满於此名。
楚中乾见了二人之间的小动作,心里也知这名字多半是假的。但凌青越既已如此说了,他也不好再多说什麽,便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即刻命人去安排住处。"
到了楚中乾为他们安排的相邻的两间房,如梦影冲凌青越冷哼了一声,冷著一张脸回到了自己的那间房。
没过多久,凌青越便推门进来,坐到如梦影身旁:"一个名字罢了,何必如此介意?况且,这也不能怪我,我本以为你已经想好了对策,谁知......仓促之间,我哪里想得到什麽好名字。"
如梦影取下斗笠,横了他一眼:"在意的人,到底是你,还是我?我又没有跟你翻脸。你打算什麽时候离开这里?我可不想天天戴著斗笠,而且我始终不以真面目示人,他们也会觉得蹊跷。"
"过两三天,这几天你就不必出门了,想要什麽喊我一声便可。"
如梦影还是一脸不快,瞪他一眼:"好──,真是讨厌,我如梦影就这样连人也见不得。"
凌青越略一沈默,犹豫道:"要不,我慢慢试探他们,看能否让他们对你改观。"
"这是你的事,我可是因为你才委曲求全的。"
凌青越叹了口气,摇头道:"楚盟主是个嫉恶如仇,又容易情绪激动的人,你在他面前可千万要小心了。"
如梦影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你叫他楚盟主,不叫爹?还是说,他本来就不是你生父?"
"他......确实不是我的生父。我娘她......在未嫁之前曾与‘偷神'凌镜有过一段恋情。"
"啊。"如梦影夸张地作出个惊讶的表情来,"原来是这样啊。你把这种事情告诉我,不怕我将此事传到江湖上?"
凌青越脸色凝重起来:"我告诉你,是因我不想对你隐瞒我的身世。事情轻重,你自己应该清楚。但,如果真是情有可原,我自不会怪罪你。"
如梦影挑了眉,冷哼一声:"你说怎样我便怎样麽?如梦影岂是任由你摆布的。"
跟如梦影相处久了,凌青越自也知道如梦影总爱假言讽刺,说出来的话多半当不得真。如果跟他来强硬这一套,他只会比你还强硬,但如果采取怀柔政策,如梦影立时便会别扭地弃械投降。他遂笑了笑:"无论如何,我总是相信你的。"
如梦影瞪他一眼,刚要说什麽,突然传来敲门声。他一惊,连忙将斗笠戴上,示意凌青越去开门。
凌青越开了门,只见门外的人却是凤惜如,略一愕然:"娘,你来做什麽?"
凤惜如站在门口,默然许久:"听说竹心寺的梅花开得正好,青越,不如我们一起带你这位朋友瞧瞧去,你看如何?"
凌青越略一犹豫,如梦影已然抢先道:"那当然好,我也正想去。"见如梦影如此说,凌青越自也点了头。
凤惜如见状大喜。她一心想寻机多与凌青越相处,可凌青越却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仿佛与她是陌路人一般。如今终於求得与他相处的机会,却教她如何不喜?
向如梦影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後,凤惜如匆忙转身离去:"那我先去准备一番,你们先到大门口等一会儿吧。"
瞧见凤惜如走了,如梦影摘下斗笠,瞪了凌青越一眼:"亏你娘一心想对你好,可你却这样冷淡,你怎麽对得住她?如果我娘还在,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让她不再伤心难过......"如梦影面孔之上,渐现哀戚之色。
凌青越安慰性地握了握他的手:"梅有什麽好赏的。"
"你懂什麽!赏的不是梅,而是人。她只不过是想找机会与你多相处罢了......"
"她想与我相处,地点不同又有什麽区别,何必非要去竹心寺。"
真是根木头!如梦影面露不耐之色,皱眉:"算了,跟你说不明白。我们走吧。"他戴了斗笠,当先推门走了。

竹心寺。
竹心寺以红梅而出名,後院里遍生了红色的梅花。
此时地面积满了雪。雪梅相映,白的雪,红的梅,一片如画的景。
因为担心凤惜如,楚中乾也跟著来了。而楚青雅,楚中乾夫妇自然也不会扔下他一个人。於是,竹心寺後院的亭子里,便坐了楚中乾一家人,以及凌青越与如梦影。
凤惜如用小炉温了酒,为在座的几位满上。楚青雅年纪不大,自然是不被允许喝酒的,所以他便在一旁吃著带来的糕点果饵。
因为自幼重病缠身,二十年来,如梦影从不曾饮过酒,连酒的味道是什麽样的都不知道。今日难得有清酒,他不禁好奇地想尝尝酒的味道,便端起酒杯浅酌了一小口。
那只是很淡的软酒,香气极是淡雅。喝下去竟有股甘甜的味道涌上,随後便是一阵舒畅之感,只觉醇厚香软。如此一来,如梦影不禁将杯中酒一下子全喝完了。
"爹,你们会放过如梦影吗?他已经被炎影教赶出来了,为什麽还不肯放过他?"楚青雅吃著点心,忽的问楚中乾。
如梦影心中微微一惊,竖起了耳朵听著楚中乾的答话:"你这孩子,又说什麽傻话?那如梦影虽被炎影教赶出来了,可他手上沾满了那麽多人的血,谁会放过他?做了恶事,是一定会受到报应的。"
楚青雅垂下头去,不说话了。
如梦影微微冷笑,已没了心情饮酒。然而,突然之间,手上一暖,只觉被一只手紧紧握住了。除了凌青越,没人会这麽做。如梦影转眸望了他一眼,故意洒气般在他手上狠狠掐了一把。
凌青越痛得皱了皱眉,却还是紧握著他的手不放。如梦影心下一软,面露微笑,情绪好转。
大约是觉得楚青雅太不懂事,那边楚中乾已向楚青雅说了开来,不断告诉他这样那样的道理。
迂腐!如梦影听得不住皱眉,回眸望凌青越,却见他神色平静,唇角含著淡淡的笑意。如梦影犹豫了一会儿,对他道:"我们去那边池子走走吧。"当先站起走出亭子。
凌青越颔首,跟著他往远处池塘走去。
凤惜如见状连忙跟上去:"我也一块去吧。"
三人走到池子边,但见池水已然结了一层冰。
如梦影站到池边,望著冰面,探出一足轻轻踩了踩。冰没有破,他遂又蹲下来,俯身用手去敲。
凤惜如在不远处跟凌青越说起话来,凤惜如问一句,凌青越便答一句。只是他的眼神,却始终凝注在如梦影身上。他望著如梦影显得孩子气的举动,嘴角不知不觉带了几分笑意。
凤惜如跟他说了半天,见他一直瞧著如梦影,神情几能以温柔来形容,忽然心生不妙之感:"你总看他干什麽?你和他......"这样的神情,只有对著恋人,才会露出来的吧?
凌青越闻言微惊,有些慌张失措地回头望她,脸色变幻不定。
见他是如此反应,凤惜如再迟钝,也能猜出个大概来了:"你们不是朋友,是......情人?""情人"二字,在喉头卡了许久,才终於勉强说出口。
凌青越微微僵硬:"这......"
凤惜如见他久久不答,便径自绕到如梦影旁边,两眼盯在他身上。
能见到的只有他的手而已。那是一双很漂亮的手,手指修长白皙,只是肤色过於病态,透明得能清楚地看见里面青色的血管。再回想他的声音,虽然清亮悦耳,但比女孩子的声音却明显低了许多,一听便知是男子的声音。
那麽,眼前的人自然应该不是女扮男装了。凤惜如越想越是心下发沈,虽然男子之间的恋情并不罕见,可若是发生在自己亲生儿子身上,却又实在令人一时难以接受。
如梦影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眸望向她,只见她面色一阵白,一阵青。他不禁略有些诧异,看她神色,似是受了什麽刺激。
凤惜如忽然走近他,在他身旁蹲下来:"你......你是青越的心上人,我能看看你的样子麽?"
如梦影呆了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凤惜如见他不应,便自作主张地去揭他的斗笠。如梦影大惊,连忙拉住斗笠,急往後退。如此一拉一扯,也不知是谁在岸边滑了一下,两人一齐往冰面跌去。
那冰面还未厚到能承受如此撞击的地步,"哢嚓"一声,已破裂开来。
在一边观望的凌青越顿时大惊,立刻便跟著跳入水中,将二人提起来,抛到岸上去。如梦影与凤惜如得救了,他自己却往水下沈去,挣扎著喝了几口水。
虽然只是在冰水里呆了一小会儿,如梦影却还是感觉冷得瑟瑟发抖,一时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头上的斗笠竟已落到了水中,脸完全暴露在凤惜如眼中。
凤惜如也发抖得厉害,在看见如梦影的脸後,她更是睁大了眼,张著口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如梦影缩著身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动静:"青越,青越......"他见凌青越久久没有上来,心下不由发慌,半爬半走地到了池边:"凌青越,你怎麽了?你快上来啊。"
如梦影紧张地盯著池中的冰破之处,瞬也不瞬。
过了一会儿,突然水中钻出一个人,正是凌青越。如梦影松了口气,面露惊喜之色,一会儿笑,一会儿发狠地瞪他:"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害死了你。"他此刻时而慌乱,时而狂喜,却又哪里想得到,凌青越根本是死不了的。
凌青越爬上岸,伏下身,不断吐出水来。
如梦影紧张地扶住他:"你还好吧?"
凌青越吐出喝下的水,喘了几口气,抬头:"没事了......你的脸......"
"我的脸怎麽了?"如梦影愕然道,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凌青越向凤惜如看去,这一望,顿时心沈了下去。只见她一脸震惊骇然之色,两眼死死地盯著他们。
"娘......"凌青越立刻便推开如梦影,站起来走到凤惜如身边。
如梦影此时才注意到,自己的脸彻底暴露了出来,恐怕刚才已全然被凤惜如看见了。他勉强想要爬起来,却全身抖得厉害,那是冻的,突的胸口也一阵难受。
喉头忽然涌上血腥气,不由自主地呕出一口血来。呕血对於他来说,也不是什麽罕见的事,可现在明明有聚灵珠在,却为何仍是呕了血?然而此刻也无心细想这些,如梦影拭了拭唇角血迹,紧张地望著凤惜如与凌青越。
凌青越扶起凤惜如,心中忐忑不安:"娘,他......你也看到了,我与他之间......我已经不可自拔,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凤惜如张了张口,忽然之间,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凌青越一惊,将她抱起来,转头望向如梦影。如梦影勉强爬起来,还未站稳,人已往地面上扑去。
凌青越脸色大变,急忙去扶他:"梦影,你怎麽了?"他一手扶凤惜如,一手扶住如梦影。
此刻,如梦影本来红润的唇,也没了血色,他咬了咬牙:"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好像又回到了过去那种状态......怎麽会这样......"
凌青越面露紧张之色,好半天才稍稍平静,安慰道:"别慌,不会有事的。"
如梦影有气无力地靠在他身上,相依许久,他才终於有了几分力气,自己站稳了:"好了,我没事了。先把你娘送回去吧。"他叹了口气,"你娘知道了我的身份,又因为我而弄成现在这样,楚盟主必定不会放过我的。"
"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你。最多,我跟你一起离开就是了。"
如梦影笑著瞪了他一眼:"真是有了情人没亲人。你就不怕他们为此心寒吗?"
"他们如何看我,并不重要。"凌青越淡淡笑了笑,"走吧。"
如梦影呆了呆,忽然道:"那我对你的看法,重要吗?"
凌青越略一沈默,竟说道:"有时很重要,可有的时候好像又并不重要。"
如梦影斜睨著他,微微皱眉,却没有再说什麽了。

楚中乾看见如梦影的时候,著实吃了一惊。然而,见到凤惜如人事不知,他也没了心思去理会如梦影,掠过来将凤惜如抱过来,一脸紧张:"她怎麽了?落水了?"
"没错。"凌青越点了点头,"先回去吧。"
他话音未落,楚中乾已迅速抱了凤惜如离去,凌青越只好留下来收拾好了带来的东西,才携如梦影与楚青雅一道回盟主府。
如梦影与凌青越换了新的衣服。不久,如梦影竟开始发起高烧来,口中不住胡言乱语,一会儿喊著"景宴",一会儿又喊"青越",也不知他的心到底倾向了这两个名字中的哪一个。
见如梦影病得厉害,凌青越只好将楚中乾为凤惜如请来的大夫请过来,让他帮忙看看如梦影的病情。
那大夫把了脉,神色极是凝重,许久才告诉凌青越。如梦影的脉是死脉,如果不是某种奇特的力量阻止了他的死亡,他此刻早已是死尸一具。寻常药物对他的身体根本起不了作用,所以对於发高烧的如梦影,他一时也毫无办法,只有等如梦影自己慢慢退烧了。
幸而那大夫也是见多识广,没有因为这古怪而吓住,叮嘱了凌青越几句,便自收了药箱离去。
见如梦影身上实在烫得吓人,凌青越送走大夫後,找了凉水,慢慢以帕子醮凉水为他降温。凌青越日夜不分地照料他,一直到第三天早晨,如梦影才终於退了烧。
凌青越这才松了口气,靠在床头,沈沈睡了过去。
可他还没睡多久,忽然感觉到一种极为强烈的杀气与悲意袭来。凌青越心里一惊,神智虽还未清醒过来,可身体已然先作出了反应。他猛地旋身挡下来人手里的剑,定睛一看,是楚中乾!
凌青越呆了呆:"楚盟主,你这是何意?"
楚中乾站在那里,眼里燃烧著仿佛看不见底的悲愤与痛苦,手中的剑在颤抖:"她死了!她病死了!"
娘死了?!凌青越一惊。
"大夫说,她受了很严重的刺激,再加上落水受凉,极有可能熬不住了。若不是担心她,不敢扔下她一个人,我早就想过来质问了!是如梦影,是他害死了惜如,对不对?!"
凌青越说不出话来,但见楚中乾举剑又往如梦影砍,连忙格开剑,将如梦影抱入怀中:"楚盟主,这不是他的错,怎能怪到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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