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问过老板娘这个男人的来历,但是老板娘只是说不能打扰他,也不能把他的事告诉老板,等这个冬天过了再说。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要过了这个冬天才行,但是她开始察觉老板的气色也逐渐差了起来。
一转眼,孟冬已经接近了。
"咳咳......"戍无骨披着一件裘衣窝在椅子上看书,因为身上冷的缘故他在膝上还盖了一层厚厚的毛毯,他其实有许久都没有病过了,除了每到隆冬会受一次噬心之苦外,平常的日子里连个小感冒也不曾有。
他从小也是体弱多病的,一病起来就咳得半死,直到后来被御冗华折腾的有了大把大把的内力,就再也没得过病,没想到等内力一去,病又随之而来了。
"咳咳......"又是一阵咳,让戍无骨没了看书的兴致。
随手把书扔下,感觉到有一阵浓浓的困意,戍无骨起身离开了椅子,卷了被子躺倒在一边的床上。
"咳咳......"闷着声音地咳嗽还在持续,让推门走进来的翠姑不由拧起了眉,"怎么又躺下了?药煎好了,起来喝药。"
"不想喝,端出去吧。"戍无骨的声音听起来病恹恹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但又习惯性地带着命令的口吻。
翠姑却有点想笑,因为戍无骨这时闷在被子里的样子,竟然像极了小孩子。
"这可是专门为你煎的药,难道还要人家亲自倒掉不成?"翠姑省略了其中两个字,但料想戍无骨也听不出来。
戍无骨不说话,又咳了两下。
"你真不喝?"
"嗯。"
翠姑无奈,虽然戍无骨像个小孩子,但她毕竟不是真正的老板娘,也不习惯强迫曾经身为门主的他喝药,静了半响她又端着药碗走了出去。
"他不肯喝?"才刚走到院外,御冗华的声音就从身后响了起来,翠姑倒不会觉得吃惊,转身点头说,"是啊,被你料中了。"
御冗华轻轻地笑,说道,"他就是这样,一病起来就会耍赖。"
翠姑很没辙地皱起眉,不满道,"喂,他不喝药你怎么看上去还很开心似的?"
"会喝的,等他实在觉得难受的时候。"御冗华笑着,看了翠姑手上的药又说了一句道,"把它倒了吧,凉了反正也喝不了,我再去煎一碗就好。"他说得平平静静,丝毫不在意这是他自己亲手煎的药,像是还很乐意被戍无骨多倒掉几次。
翠姑无言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像是真的变了,从原本那个残忍无情的"千人尸魔药师天尊"变成了如今这个表情里有着几许温柔的男人,这世上也只有戍无骨一个人能让他露出这种表情,可偏偏又因为很多事情得不到回应,翠姑不知道戍无骨是不愿回应还是真的无法回应,他把一切都还给了这个男人独自远走,像是想割断所有的牵扯一样。
戍无骨醒来的时候,看见桌上仍然摆着一碗药,他皱眉想是不是翠姑没有端出去,却意外发现药还是热的,除非他没有睡去过,只是睁眼闭眼的工夫,但他确实已经睡了一觉,怎么药还是热腾腾的样子?
头很疼,忍不住又开始咳嗽,他无端端想起了那次淋雨之后生病的事来,那时病得比现在要厉害,不断地咳嗽,嗓子咳哑了,脸颊烧得通红,男人什么也不说,只是从外面买来一帖药煎给他吃,他一开始不肯吃,等药搁凉了男人进来见他没喝就倒掉了,他想他这样病死了就能去见自己的父母了,昏昏沉沉中他发现男人又端进来一碗药,一样热腾腾的,想是刚刚煎好的。
他还是没喝,他恨男人,很恨,男人最后索性买了几大包一样的药,冷了再煎,他昏迷了又醒,醒来又昏昏沉沉的想睡,可是每当他睁开眼睛,男人总是坐在炉子边扇着火,折腾了一夜之后他再一次醒来,天色已经发白,桌上仍是留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就像此刻一样。
小的时候拼命地憎恨,却忘记了男人待他其实是很好的,他从不多言,向来都用行动表示,就像那个晚上他在他病榻前守了一夜,煎了一夜的药一样。
戍无骨看着那碗还在冒着热气的药片刻,从床上起来把它喝了下去。
很苦,就像那一天的一样。
"小兰,最近你有没有觉得我们小斋有点奇怪?"小兰就是丫头的名字,她叫古小兰,是一个十分机灵的姑娘,但此时她却瞪着一双大眼睛摇摇头,回答说,"没有,老板。"
"真的?"戍无骨的表情看起来像是不怎么相信,他盯着古小兰又问,"不会啊,我明明记得昨晚睡觉的时候没有关窗,醒来的时候怎么是关上的?"
"那是大姑姑兼老板娘帮老板您关的呀。"古小兰这时理所当然的回答。
"是嘛?那么那些药呢?也都是她煎的?"
"哪有,老板您不爱喝药,都是大姑姑兼老板娘叫小兰煎的,小兰扇扇子的手好酸呐。"
"是吗?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老板病还没好,小兰哪敢麻烦您啊。"
戍无骨见她这么说也就没有动手,然后又问,"那么前天倒掉的三碗药,也都是你煎的?"
"是啊是啊,当然都是我煮的。"古小兰拼命点着头,然后瞪着戍无骨说,"我说老板呀,没理由第四碗比较甜一点,大姑姑兼老板娘说您怕苦,那么大的男人怎么能怕苦呢?"她老实不客气地抱怨着。
戍无骨倒也不在乎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这么说,而是若无其事地又问,"前天我明明让你出去买药的呀?那么后来是谁买的?"
古小兰没想到戍无骨是早就下好了陷阱让她跳的,顿时愣了一下,想要圆谎已经来不及了,戍无骨板起脸对她说道,"小兰,到底大姑姑是你老板还是我是你老板,平日里我看你也挺聪明的,怎么一遇到事就变笨了呢?"
"当、当然您是老板啦。"古小兰偷偷瞄着戍无骨的脸色,心里却想着怎么这个男人板起脸的样子也还是那么好看的,虽然还有一点冷森森的可怕。
"那你还不对我说实话?"
"我、说就说,其实也没有人,就、就是一个男人嘛......"古小兰壮起了胆子,抬头挺胸对戍无骨说道。
"男人?"戍无骨眯起了眼,让她继续说下去。
"一个很好看的男人,每天会出现做饭,药也是他煎的,有时候他还会帮忙洗碗,还有一些药我也让他去买了,是个很好的男人。"古小兰露出有些花痴的表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你竟然还敢让他去买药?"戍无骨摸着下巴,喃喃说了一句,然后又看着古小兰问,"那么我的被子是他帮我盖的咯?窗户也是他帮我关的?"
"嗯。是大姑姑兼老板娘让小兰不要说的,所以我一直不敢说,对了老板,您已经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吗?他为什么要躲着不敢见您呀?"古小兰刚刚说完就开始发挥八卦的本质,她的好奇心可是十分大的。
"你想知道?"戍无骨微微笑了笑,笑容看起来十分和善,却是鲜少露出来的。
"当然......想......"古小兰刚想点头,却先一步看见戍无骨眼中一抹危险的信号,立即改口道,"不想知道,小兰还有事,可以先下去了吗?"
"等等。"戍无骨显然还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叫住她说,"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一个半月前。"
"你瞒了我那么久?"一听时间戍无骨显然更不悦。
"小兰不敢啦,都是大姑姑兼老板娘的意思。"古小兰低下头狡辩着。
"是大姑姑,不用再跟‘老板娘'三个字。"戍无骨对她的称呼忍无可忍了。
"是。"
"然后呢?"
"然后?什么然后?"
戍无骨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的脸,想了想之后说,"记住,以后每天他做的事你都要来告诉我,不用经过大姑姑,也不要告诉大姑姑我已经知道这些事,知道吗?"他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古小兰已经开始点头,"知道了老板。"
"很好,下去吧。"
这句话一听古小兰像是如蒙大赦一般赶紧转身出了房间,心里开始琢磨老板跟那个男人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老板似乎也不生气,但是从表情上看不出来他到底是开心还是生气,那个男人为老板做那么多事,老板好像也没什么感觉,古小兰越想越纳闷,只好先把这件事搁在一旁,去做自己该做的事了。
夜里风寒,御冗华静静地站在戍无骨窗外良久,见里头熄了灯,又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月光下,戍无骨卷着被子躺在床上,朝里卧的姿势看不见他的睡颜,御冗华无声无息地走近几步,站在床边,便不再有什么动静了。
呼吸很安静,一起一伏,从被外裸露的手臂上能依稀看见血管里的血液轻轻地流动,戍无骨有一双很修长温润的手,小的时候就没有肉,也许是天生身体就不太好的缘故,他原本就很瘦,半年没见他又感觉瘦了一圈,从小到大这个孩子就不怎么爱说话,他甚至连表情也不多,常常喜欢一个人独处,也许最不爱看见的人就是身为他的师父的自己,御冗华忍不住想叹息,但又怕吵醒了戍无骨,他伸出手来,在手指将要触摸到戍无骨脸侧肌肤的时候停了下来,想了想只是替戍无骨盖了盖被,将他的手放了进去。
又站了一会儿,御冗华转身欲离开,床上的人动了动,转过了身子来。
这让已经转身的御冗华又停了下来,注视着戍无骨静静闭眸的脸。
......你是想忘记以前的事吧,戍儿......
这一翻身让戍无骨身上的被子都掀了开来,御冗华忍不住摇头,俯身拉过被子来再替他盖上,谁知下一刻却被戍无骨捉住了手腕。
御冗华心里一怔,抬起眸看他,却见他依然闭着眼,许是梦里见到了什么,于是并不挣开,半响不见戍无骨有什么动静,御冗华索性挨着床席地坐了下来,手就就任他这么握着。
清晨时分,戍无骨醒来,转眼看过去,手心里空荡荡的,似乎落下了什么。
小兰端着脸盆走进来,"老板请洗脸,然后用餐。"
戍无骨点点头,应了一声,从床上坐起来,却意外看见地上面有一块玉佩,他低身捡了起来,仔细端详了片刻,然后收入怀中。
"他今天一早也出现了吗?"他淡淡问着。
"是的,老板。"小兰抬眸看了戍无骨一眼,然后回答。
"他身体可好?"戍无骨又问。
小兰摇摇头,回答说,"似乎不太好,经常咳嗽。"
"除此之外呢?"
小兰想了想,又回答,"小兰见他有时候经常会捂着胸口,像是有一点难受的样子。"
戍无骨隐隐皱了皱眉,不再问下去。
他的心口难道还会痛吗?
"小兰,我让你去帮我办一件事,好吗?"
小兰点点头,说,"当然,老板吩咐,小兰怎么敢不从?"
"嗯。"戍无骨点点头,说,"到时候我写一些字条,你给我按照地方分发下去,这件事我会再跟你说,你先出去吧。"
"哦。"小兰完全不明白他要做什么,但他既然说还会再吩咐那就再说,于是就听他的话乖乖退了下去。
等小兰走了出去,戍无骨又拿出那块玉佩来,玉佩上写的是一个"戍"字,这是他很久以前掉落的一块,想不到至今会出现在这里。
冗华,你为了何事而来我很清楚,不过这一次,我却不会让你轻易就离开了。
"就在今夜,你能不能帮我准备一下?"御冗华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脸上看不见一丝表情,他原本就是一个缺乏喜怒哀乐等这些正常感情的男人,可当翠姑听着他这么说的时候却在心里隐约觉得有一种很浓重的哀伤,怎么挥也挥不去。
男人这两个月来为了戍无骨默默做了许多的事,只是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翠姑清楚地知道当他完成这最后一件事的时候,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候了。
"你......"翠姑看着御冗华,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但照着御冗华的性子是一定不会留下来的,因为这是戍无骨的意愿,他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愿违背,也许是觉得太过亏欠,也许是积累的感情太重。
"哎......罢了,我会为你准备好的。"翠姑最后低低地说了一句道。
御冗华无意要知道翠姑的想法,他对除了戍儿之外的任何事都不怎么在意,包括了他自己在内。
今夜之后,他就真的跟他两清了。
负手静立,御冗华闭上了眼睛,他在这里的事情,想必没有瞒得过戍儿,想到这里他低下头轻咳,一只手不经意抚上心口,由于之前被银针扎得太久,即便现在已经被逼出了身体里,恐怕也难以痊愈,只是每每因咳嗽牵扯到心口的疼痛,会让他又想起戍儿。
什么叫做刻骨铭心,现在他也许已经知道了。
白天过去得很快,这日戍无骨没有出过屋一步,不知在做些什么,倒是小兰前前后后跑了好几次,直到夜幕降临之后,御冗华再一次出现在戍无骨的房门前。
"放心吧,我让他服下了药,途中不会醒过来。"翠姑在御冗华边上说着。
御冗华没有什么反应,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对翠姑说,"能不能帮我再给准备一盆清水,和一些包扎伤口用的药和棉布。"
翠姑点头,转身去取。
御冗华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戍无骨安静地拥被躺在床上。
他走近床边,目光落在戍无骨的脸上,轻轻柔柔的,表情里逐渐多了一丝怜惜,他几乎忍不住想伸出手去,却终究是没有动,翠姑不一会儿就把他要的东西送了进来,并燃上了一盏灯,他让翠姑先出去,然后关上了门。
再一次走近戍无骨,他在床沿上坐下,静静地看了他片刻之后,他终于伸出手将戍无骨藏在厚厚的锦被里的一只手取了出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那只手的肌肤温润如玉,皮肤在微弱的光线上看起来十分光滑细腻,而且近似透明。
御冗华捉住他的手运功,少顷,血管一处似是有微微的鼓起,然后看着它逐渐向手掌处移动,待御冗华见它到快要接近手腕的时候,便出手极快地将准备好的小刀割破自己的左右腕脉,鲜红的血立即汩汩涌了出来,然后他又同样将戍无骨的腕脉割破,就在血乍然而现的一瞬间,一个银色的东西随着鲜血也涌了出来,随即像是嗅到了更加新鲜的血液一样忽然地就钻入了御冗华的手腕之中,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辨认,这一点御冗华本就十分清楚,因为若非是这样,他也不必用这种方法将蛊转到自己的体内,就是因为它出现的速度快到了极点,又因为原本生得极小,要在这种瞬间将之毁掉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再者寄生蛊是对人血最敏感的一种蛊,若不以新鲜的血诱它它决计不会主动出现,此时寄生蛊一入御冗华的血液就像是鱼入了水一样,并且今日就是它的反噬之期,不消多久御冗华就能够感觉反噬的痛苦,但戍无骨当时那么小都能忍,更何况是已经下过炼狱的他。
再痛,他仍然专心致志地替戍无骨包扎伤口,他自己的手腕仍然在滴血,一直到把戍无骨的伤口包扎完毕他才草草处理了一下自己的,此时寄生蛊早已在发作,他的脸色只是一分一分的苍白下去。
但仍是舍不得离去的,御冗华在清水里洗净了手,擦干,然后回眸凝视戍无骨,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戍无骨的手就这样横亘出了床沿,他便轻轻地将他握住了。
"戍儿......"喑哑的声音随着叹息唤出了这个名字,其实心底,是希望他能睁开眼睛的,但是他知道药性未过戍无骨就不会醒过来,到他离开这个小城为止,恐怕他也依旧不会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