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微，既然你将我关在了这里面，那我便只管好好睡上一觉，等到哪天封印解除了，老子再出来世间逍遥。
四十五、孕夫
"公子，教主说了让您别吹太多风，对身子不好。"
"公子，该吃药了。"
"公子，教主吩咐了，让您别太劳神，教中的事务交给明长老处理就好。"
"公子，祁长老看您来了"
"公子，......"
莲华确定自己没疯已是个武林奇迹。
今年江湖奇人奇事排行榜首的不是某大虾剑挑十八寨，不是某乞丐统一天下丐，而是--魔教长老怀孕了。当然，怀孕本身并不神奇，只要是女人，都有怀孕的可能。然而莲华却是个响当当的男人，从头发到脚趾都是男人。这种事虽然离谱，但好歹大家总算找了个理由来解释：魔教不愧是魔教，邪门！进而又发起了武林通告：此等邪魔妖孽，人人得而诛之。
莲华的住处叫"莲居"，屋外有一口莲池，池内养了一群五颜六色的鱼。这里的主人一直忙于教内事务，又不喜欢外人打扰，所以从没有人来干涉鱼儿们自由自在、惬意悠闲的生活。
自从莲华回来以后，被卸去了一身职务，整天无所事事地蹲在莲池边喂鱼，久而久之，池里的鱼死了不少。
"公子，吃药的时间到了。"婢女莫怜在边上提醒道。
莲华抛尽手中鱼食，站起身来，忧郁地望一眼落日，转身回屋里去了。喝完"安胎药"，一会儿祁桑就会过来例诊，把个脉，念一遍"孕夫守则"。老实说，他对某人已经很、非常、极度之不爽。可惜那个"某人"是他们英明神武的教主，他不能在郁闷中爆发，只能在郁闷中灭亡。
此时黄昏，已近晚霞。浓密的莲叶忽然被分拨开来，一个人的头钻出水面，可不正是春水？"干！终于走了，差点憋死老子。"他观望四周，迅速爬上岸，消失在附近。
一会儿换了身行头出来，走到最近的一个茅厕。里面只有一个人在便便。
春水大模大样地走进去，解开裤头嘘嘘，一边漫不经心道："嘿，兄弟，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一边用审度的目光在那位仁兄身上打转。
人家正在奋力拉屎，一听这话急了，忙辩解道："小的我是厨房烧火的小六，大哥您没见过我那是正常的。"
春水意味深长的一声"哦~"旁边的仁兄听得汗都出来了，"真的，大哥我没骗您，我不是奸细，您跟厨房的刘师傅一打听就知道了......"
"......"
"真的，我发誓！"扑通扑通--一时间，茅厕臭气熏天。
春水掩着鼻子，硬是强忍着没有跑出去。"咳咳......嗯，那我考考你：老子是什么人？"
"春秋时思想家，道家创始人，姓李名耳，字伯阳，楚国苦县......"
"停停停！谁让你说他了？"
小六委屈："大哥不是问我老子吗？"
"干！老子说的是站在你面前这位--老子我--你大爷！"
小六恍然，擦擦冷汗："大哥的黑衣左襟有苍岚阁的标记，大哥您一定是苍岚阁派过来的护卫。"
老子还真是扒对了衣服。"苍岚阁是什么地方？"
"苍岚阁是教主住的地方。"
"嗯。算你答对，不过嫌疑还没有完全消除。"
"大哥您再考我，我保证都能答出来！"小六苦着脸。
"是么？"春水装模作样地板着脸，继续套话。忽然，"扑通--"又是一阵恶臭。
春水赶紧捂住鼻子："干！老子允许以前给我憋着，再拉出来的话奸细论处！"
"是、是！"小六忙不迭地点头，使劲地收缩膀胱。
"莲华......嗯，莲长老一个大男人怎么会怀孕？"
"小的我怎么会知道？"小六惨白着脸，"这件事打死我也不能再说了。教主下过禁令，这件事谁也不许再提。"
"很好。看来你很可能不是奸细。"春水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会是蓝冉吗？应该是吧。抬起头继续道："最后一个问题，产期在什么时候？"
"这......这个月十三。"小六已经憋得脸通红发紫，一半转青。
春水悠闲地踱了出去，终于丢下特赦令："你拉吧。"
你拉吧--天籁啊啊！
莫怜接过药碗，点了安神用的薰香，福了福身，"公子好好休息吧，奴婢先下去准备晚膳。"
莲华随意地点了下头，自行在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回头见莫怜依然站在那里。他微蹙了蹙眉，正待喝退，却对上她怜惜的目光。他一怔，而后有些恼怒道："滚！"
莫怜吓得连连后退，掩面跑了出去。
莫怜跑出了莲居，沿着莲池一直跑。她是在意公子的，否则不会这般伤心。自小身为婢女，再重的话她也听过，却从未像现在这么难受。可她不恨他，像公子那般清高的人，心里面一定更痛苦吧，所以才会对她凶。
她已经沿着莲池跑第三圈，却比初时更伤心。只是这伤心不为自己，而是为着公子。她替他委屈。
跑第四圈的时候，她忽然撞到了一个人，弹回摔倒在地上。莫怜仰头望去，见是一个挺好看的年轻人，一身黑衣短打，护卫装扮。
"对......对不起，你......你没事吧有没摔伤......"他一脸着急欲扶她起来，却在碰到她的时候红着脸慌忙放手。
莫怜对眼前的男子很有好感。女孩子总是容易对脸红的男孩子生出好感来。
"我没事。"她自己爬了起来，觉得已经不若刚才那般难过了。"你是谁？怎么会在莲居？"自从公子有了身孕之后，莲居这边守卫森严，闲杂人根本不能进来，而这边的下人她都认得。
"我是从苍岚阁那边调过来当护卫的。"青年老实地回答。
"噢。"莫怜点点头，苍岚阁是教主居住之地，那么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一定比她高了，不过他居然一点架子都没有。想到这里，对他的好感又加倍。"我叫莫怜，是莲华公子的贴身婢女。你是谁？"
"你可以叫我小春。"他的笑很温和，让她觉得温暖。
"啊......糟了！我该去准备晚膳了！小春以后见！"莫怜匆忙跑了回去。
春水看着这个少女风风火火地跑来跑去，有些莫名其妙地摸了摸头，最后耸了耸肩，换岗去了，今天晚上是他值勤。
深夜，莲华睡不着，起身加了件衣服，走到莲池边蹲了下来。天上的月亮倒映在水中，被游鱼带起的涟漪击碎，偶尔一闪的鳞片光芒，触目惊心，像横亘在他心头的伤。莲华怔怔地，有些伤冷，有些迷惘。
恍惚中，听见身后传来轻细的脚步声，莲华却不想回头，直到一件松软的宽袍披在了身上。他转过头，莫怜就站在他身边，沐着荧荧月光，安静而恬淡，和他一样注视着水中。两人都没有说话，似乎不想打破此时此刻的宁静。
许久以后，月落天际晨曦初照，莲华终于起了身，捡起滑落在地上的衣袍。他微愣，身旁已经没了她的人。
回到屋中，已经有婢女过来伺候洗漱，却不是莫怜。他皱了皱眉，却未言语，直到另一个婢女端着早膳摆上桌，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怎不是莫怜？"
婢女福了福，"回公子，莫怜姐姐昨晚受了风寒，怕传染给公子，今早让奴婢等过来伺候公子。"
"你们都下去吧。"
"是。"
婢女们告退。莲华随便吃了一些，本想补下眠，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内力深厚，以往教务繁忙，素来睡得极少。只是现在除了吃饭睡觉发呆，他实在无事可做，若是出去，又难免让人瞧见自己现在的模样。虽然教主已经下令禁言此事，众人表面恭敬内里只怕更加鄙夷自己吧。
不由得低头看一眼鼓胀的肚子，心思竟有些复杂难测。初时的憎恶随时间消散，却渐渐多了种从未有过的温情。想着这里面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便不禁涌起一股隐秘的快感。莲华甚至开始努力忽视这其实只是个抢占了他身体并被教主封印的外来灵魂。
四十六、生子
苍岚阁外有一棵栀子树，生长了千年，开了一百次花。白微站在树下，负手而立，每个白天，每个夜里，对着一树苍白找寻记忆。
蓝蓝。蓝蓝是谁？为什么单是念着名字，就会忍不住心痛。
不管他是谁，我都要抓住他。
"教主，都准备好了，莲长老就快生了。"属下在远处躬身说道。
白微点点头，信手折了支白花，拈在指尖，拂身朝莲居走去。
这天是莲居有史以来最热闹的日子。待产的莲华，接生的产婆，忙碌的婢女，严守的侍卫，留在幻水天的长老们也全都赶了过来。众人怀着好奇与期待的心情等候着。
像过了许久，也没有听到那一声"哇"的哭泣，却见产婆抱着婴孩喜滋滋地跑了出来，"生了！生了！是个男孩！漂亮着呢......"
众人兴奋地拥了上去，这时不知谁喊了声："教主到！"人群纷纷让出一条道来。产婆紧张地走向前，抱着婴孩的双手微微颤抖。"教......教主，是个男孩子......"
白微的目光落在那吹弹可破的粉嫩脸蛋上，小家伙闭着眼睛，无比坦然而安。白微不由得接过男婴，心陡然间变得柔软。"小家伙，还不睁开眼睛吗？"
像是回应他一般，小家伙长而卷的睫毛动了动，眼皮缓缓地掀了开来，灰色瞳仁，无邪天真地撞上白微的紫黑深渊，直直地撞入他心底。蓝蓝。
一声呓语。m
刹那间记忆纷飞--
"我叫蓝冉。"
"等一下......你叫什么？""沧岚。"
"你错了，我没有心的......""......现在有了，我把我的半颗心放在了这里......剩下的一半，也只装了你。"
"你为什么不出手？是你的话应该可以办到......""......我忘了。我只知道要陪你一起。"
"白微......我想吻你。"
......
狡猾的他、邪恶的他、笑若春风飞扬跋扈的他......蓝蓝。他是我的爱人。
白微紧紧地抱着男婴，仰头望天，黑色绣金长袍无风自扬。
"教主鸿福，寿与天齐！"魔教众徒齐齐跪了下来，高声喊道。
房屋的门忽然被打开来，莲华脸色苍白地望过来。
月黑。风高。杀人夜。
一条人影无声无息地潜入苍岚阁。一身黑衣短打，正是叶春水。
自从潜入幻水天，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等到男婴出生，又等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等到白微不在苍岚阁，春水当下不再犹豫，决定趁此良机带走男婴。
比预想还要容易地寻到目标，春水利落地将男婴用防水油纸打包负在背上，从窗户跃了出去，一刻不停地赶往莲池。莲池池底实际有一条秘密水道通向外面，十几年前他就曾潜入幻水天刺杀前任苍月教主。这次可算是旧地重游，轻车熟路。
莲居外的护卫高手三天前就已撤下，春水依然不敢大意。就在离莲池一丈远处，春水停了下来，月下池边负手而立的人赫然是白微！
春水心道不好，却不敢露出一丝慌乱。
白微转过身来，淡淡道："留下他，你可以走。"
春水依旧嬉皮笑脸，"我儿子正闹着要他的酒鬼娘呢。没有娘，至少有弟弟也总是好的。"
白微紫眸转深，"因为他，我本来不想杀你--"
春水手中忽然多了一把剑，三尺三寸，灰褐色剑身，样式普通。他双手横握直冲了过去，毫无招式，直截了当，却是最快的身法。
两人错身的瞬间，一道血液飞溅起半空，春水顺利地掉下莲池，背上的男婴却到了白微手中。
月光惨淡地映照着被鲜血污染的碧绿池水，无比触目惊心。水面激荡起偌大的水花后，很快平静了下来，悠悠地泛着涟漪。
白微轻轻地揭开包着婴孩的油纸，脸色陡然间苍白。双眼凌厉地盯着平静的池水，全身的杀气流淌开来，一瞬间，莲花枯萎殆尽。
神威境外一条水势湍急的河流下游，忽然浮出一个人。那人四肢舒展，顺着水流漂移，不划水也不沉溺下去，显然水性极佳。待到了水势平缓的地带，他才动了动四肢，游到岸边爬了上去。这个动作像是花费了他全身力气，身体一翻，竟然无法再动分毫。
我就要死了么？春水无力再睁开眼睛，平生第一次有了关于死的念头。杀手生涯二十载，任务再艰难，情势再危险，他都相信并且努力活了下来。而今，却像是真正触摸到了那扇地府之门。死其实并不可怕，因为这个职业所面对的，只是杀人与被杀。
春水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来，"人生要笑对，死亡更应该笑着面对。"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拿他当白鼠试药的家伙这样说道。
"杀手跟赌徒其实没两样，一个赌的是命，一个赌的是钱，最终却是拿命换钱、因钱丧命。"一个既没杀过人也没摸过骰子的小孩对他津津乐道。
"叶春水，你还是努力输钱吧。赌场不会全输也没有全赢。我要你赢的是命！"那个小孩很豪气的说完，就一脚踹他下了暗道。
至此，他赌坊无赢，杀人无输。
清晨的阳光洒照下来，万物苏醒，叶春水却沉睡了。那只放在肚腹上的手缓缓滑落下来。忽然，一声婴孩的啼哭从衣襟里传出。
蓝冉，我愿你逍遥自在，纵使回归那人的身边，也只是你的选择，而非无奈。
四十七、绑架
我叫桃乐，出身医谷，今年十三。
我师父桃生，近十年江湖最负盛名的神医。师父被冠以"神"字，并非指他医术天下第一，而是因为师父本身就像神的存在，只要上门求医，不管有钱没钱好人坏人，师父都会出手救治。自然，师父的医术也是当之无愧。
在我看来，师父并非众人所传的慈悲善良，师父行医纯粹个人爱好罢了。有一次，师父救活一个坏人，结果那坏人第二天就杀了十个好人。这种事时有发生，师父也从不管他救的好人杀了坏人或者坏人杀了好人。
起初武林中一些有名的大侠想要说服师父制定一下行医规则，甚至帮忙罗列了一份"不该救治的人"名单，满满千页纸，包含了他们种种为人知与不为人知的恶行，装订成册。师父很高兴地收下册子，丢给我当小人书看--前些日子我正跟他抱怨谷里已经没新书可供我读了。
大侠们不满也只好摸摸鼻子，万万不敢得罪神医，大家都是刀里来剑里去的，谁能没个万一呢？
由于上门求医的好人与坏人一见面就干架，踩坏了不少花花草草，师父心疼极了，不得已立下规矩：凡入医谷，不得动武。自此，医谷成了风雨江湖中唯一和平的地方，草木兴荣，鸟语花香。甚至有人不惜自残或服毒混进医谷来避难。
偶尔有心怀感激的，便教我一两招武功聊表谢意。所以我的功夫很杂，旁门左道都会那么一点。我唯一认真刻苦学的只有轻功，方便逃命。刀法也多花了两天，这个纯粹是兴趣。医术么，自小熏陶，加上谷里除了医书都是医书，不学也会了。
今年上门的人已经不若往年那么多了，闲暇之余，师父偶尔也会出谷云游，逛逛闹市坐坐茶楼。师父是不喝酒的。
我从没有出过谷，更不会缠师父讲外面的事，倒是那些养伤的江湖人，每每无聊了就拉住我跟我讲他们的故事他们盟主的故事他们教主的故事，武林纷争刀酒剑花美人天涯，或狂放或悲壮或伤怀或惆怅。他们拍我的肩道："小兄弟，想不想出去外面闯荡？"
长久以来，我都认为自己是个沉闷无趣的人，缺乏激情，没有梦想之类。师父说这也是一种病。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