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远轻笑,"朕就想吃你。"
他说得如此直白,我也不好继续装傻,只得呐呐地回道,"秦青先去沐浴。"
弘远正中下怀,"朕与你同去。"
自然又是一番云雨。
趁弘远心情正好,我与他谈了自己的顾虑,希望他身边人把紧口风。
对我的谨慎,弘远颇为不满,"以往你与张家公子纠缠不休,京城里风传你的短袖之癖,未见你有分毫不悦。怎么跟了朕,就这般扭捏起来?"
那个是真心喜欢,这个是委曲求全,怎么会一样?我心头升起一股怨气,却发作不得,只得生生抑下,揣词度句道,"秦青只是顾及皇家的颜面。此事一旦张扬,有辱皇室名声。"
"好了,朕依你就是。"
他的话音渐弱,片刻间已然睡去。
我瞧着他的睡颜,杀机瞬起。
双手在他脖颈摩挲,心中犹豫不决。就这样杀了他,是不是就可以解脱?
可是秦府怎么办?
黯然神伤,我小心挪开他环在我腰间的胳膊,缩到了床尾。
临近初夏,夜风正凉,窗外几声蛙鸣,一片蝉声。
寒症没有征兆忽然发作,冷气在体内一阵阵翻滚上涌,绞得心痛,感觉血从心头涌出,漫溢到指尖,一寸寸被冻住,我蜷起了手脚,紧咬着锦被,连连打着寒颤。
夜好冷。
第 52 章
京郊,昔日的围猎场,返还给农户后,已经犁出了大片的梯田。
翠绿的山野间,点缀着丝丝缕缕淡黄,那是油菜花开了。随着风势,如海浪般流动,阳光照耀下一片片流金溢彩。
我喜欢来到这里,反思逝去的时光。
我不好舞文弄墨,在文人墨客间只会觉得别扭。
我偏好舞刀弄枪,可那点花拳秀腿上不了台面,更不提借此来以武会友。
我不学无术,正如某人所说,离了秦府的势力,我一无是处。
除了闻路,那些所谓的朋友,已不相往来。
不愿意呆在青筑,那里象只精美的笼子,让人窒息。
不愿意进宫,害怕碰上四姐。与我相反,四姐的感觉向来敏锐。偶尔一两次在宫中的巧遇,她的眼神里有几分哀怨,几分嫉恨,似乎......她已经洞察了一切。忆着四姐的哀怨,我想起某人曾经说过:"我不会和他人分享你的博爱。"无论真假,现在多少有几分理解-爱是纯粹。若真如以前的如意算盘,娶了他又纳了妾室,无论对谁,都是伤害。
只有在秦府,陪家里人说说话,尚有几分宽慰。自那场牢狱之灾后,寄居秦府的亲戚惊魂未定,纷纷告辞离去。连了几十天,别离不断,难免触景伤情。
更喜欢来这里。看壮实的后生在田间挥汗如雨,看老当益壮的大伯挑着水桶箭步如飞,看黑里俏的姑娘边唱着山歌边为心仪的阿哥搽拭着汗水。
好生的羡慕,这样惬意的生活。
那份立志扬名立万的心态已然淡去,只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恳出一片田地,有心上人为自己搽拭汗水。他或她,不论男女,我与之两情相悦,共结白头。
"好巧。"
我寻声看去,又是张思为。
他在一旁坐下,问道,"油菜花很好看吧?"
我点点头。
"你会返还霸占的田产,倒是出人意料。这一大片农田,的确比仅供消遣的猎场要好许多。"
我再点头。
"以前在乡下,家父对我说,为官要清廉,要使百姓安居乐业。秦青,"他偏过头看我, "纵使我们是朋友,甚至情人,我也不会姑息秦府的罪责。"
"何况还不是。"我站起来,往回走。
想起他父亲已升为丞相,而我已是罪臣之子,心里一阵刺痛。
"你面色苍白,脚步虚浮。难道是......纵欲过度?"他在身后问道。
我骇得身体晃了晃,险些摔倒。前日边疆剿蕃大捷,弘远龙颜大悦,竟被他折腾得狠了。
回转头,只见他的脸色绯红,不知是愤怒,还是羞赧。
我硬生生回了句"与你无关",掉头离开。
促不及防,寒症忽然发作。这几日,寒热症交替着发作,间隔的时间虽然长了,却比以往疼痛得多。这一次的寒症尤其厉害,手足冰冷,四肢僵硬,胸口仿佛压块彻骨寒冰,全身上下似乎有千万根冰针,扎进皮肉,刺进骨髓,冰入血脉。
日头还有点毒,我却在这温暖灿烂的阳光中冻得浑身发抖,
第 53 章
漫天的雪舞,周身彻骨的寒,自己也凝结成一片雪,等待着化去。
却有一股真气从背后传来,温暖而坚定,四下里慢慢溢开,血液里、骨髓里的冰雪一一化去,纷飞的雪片骤然间消散。
我睁开眼,回转头。
他应该耗了许多真气,已是满头的汗。
"谢了。"看他收掌定神,我也就起身。
"秦青,你昏倒时,我为你把了脉。你的脉路紊乱,象是中了毒。"他的神情似乎十分焦灼。
"来前胡乱吃了几颗大补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笑笑。
他似乎不信,要来把我的手腕。
"就算是,还不劳你操心。"我将手甩开,淡淡地回道。
他定定地看我,没有说话。
我转身离去。
其实何尝没有过怀疑?自那晚受了伪瞎子的当胸一掌,一直没有恢复,那份忽而寒冷忽而火烧的疼痛感,诡异无常。可从住进了青筑,就如行尸走肉一般。只有这点痛,让我感觉自己还活着。和心痛不同,寒热症发作虽然难受,还总有消停的时候。既这样,痛就痛点吧。
疼痛来的时候,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狂嚣,"就这样痛死过去多好。"
所以我下意识地掩饰,不让人发现。只是最近发作起来比过往更痛,渐渐难以支持,所幸寒热症发作不如以前频繁,一如弘远来青筑的热情。
由于外藩大败,藩国国王送来童公主和亲。据传闻,童公主艳丽无双、才艺双绝。一朝入宫,被封为童妃。隔几日,又升为贵妃。
若是过去的我,定然要设法进了宫去瞧瞧,究竟是个怎样的天仙。
如今只是私下里舒了口气。既希望弘远的执念就这样淡去,又担心秦府以后的命运。
只能早做准备。
秦府的亲戚基本离去,家仆谴散了大半,几位出阁的姐姐已随了夫君避祸离京。娘着手为五姐、六姐物色夫婿。我暗地里也为几位姨娘寻觅着合适人选,再求了奶奶去游说。几位姨娘尚还年轻,面貌依旧姣好,而对方也是英才之辈。因此一连几天,秦府喜事不断,先是五姐、六姐远嫁,然后几位姨娘陆续改嫁,不久也离了京城。
空闲时,我依旧喜欢去那一片田野,看漫天遍地的油菜花。
也时常看到思为。
我不常同他交谈,甚至不打招呼。我坐在山坡这头,他坐在那一头,偶尔会视线相撞,然后移开。
只是小憩的时候,会感觉从背后传来真气,然后自丹田处有股暖流慢慢升起。
我深吸口气,继续假寐。
渐渐迷恋上这样的游戏,有意无意,都会小憩一会。
体力有一些增强,寒热症也似乎缓和了些,但仍是厉害,终于有一次被小三撞见。我没有再掩饰,相反有了冲动想要解毒。
"是冰火掌。落掌无痕,留毒致命。"他的脸已经灰了,"初始时冷热交缠,不太严重。以后寒热症状分别发作,冷或热都让人痛不欲生。早治尚有几线生机,越往后拖越是黯淡,只能靠运气传功维持。公子,你怎么瞒了这么久?"
第 54 章
小三说得诡异,冰火掌的厉害之处,在于掌中蕴涵的奇毒,而并非那厚重奇妙的掌法。中毒伊始,尚可运功逼出,如果久了......
他欲言又止。看他的神色,似我已然不治。
我听得半信半疑。心有点灰,好像雪后初晴的天又下起了雨。不久也就释然,有些事实无法改变,就只能面对。
不过不再排斥治疗。请了郎中,认真地吃药,接受小三小四的运功疗伤。
也常常回秦府。
"青儿,是时候找个媳妇儿呢。"
娘和奶奶日益频繁的游说,我有些招架不住。
可是没有心情。何况,我这样的病情,不是害了人家闺女?
我以兴旺秦府人丁为借口,过继了两个孩子。环儿和蓝儿,三表姐留下的一对儿女。表姐、表姐夫几月前相继过世,表姐夫家里再无其他长辈,两小孩前几日被奶妈带来了京城寻亲。环儿四岁,蓝儿五岁,娇小淘气,一来就牵引了奶奶和娘的心思,令她们无暇顾及其他。
油菜花开了又败了。鬼使神差的,我照去不误。在那里,总能碰到张思为。
如同赴约一般。
见到他,心情很是复杂,有一点悲哀,有一点愤怒,还有一点......雀跃?尽管事过境迁,再遇见他,还是能够感觉心底的驿动,不由自己,无法克制。
只是已能掩饰得很好。漫不经心地看他,淡然地与他对话,故意漠视他眸中流露出的一点温情,甚至对一些关切的问话也能刻薄地回复。
只因为,我已不再信他。
但仍与他往来,飞蛾扑火一般。
有什么关系呢?既已时日无多,秦府又非同往日,还有什么值得榨取?只要不付出真心,偶尔游戏下人生又有何妨?
于是,我不再避免与他交谈。我与他谈天,谈地,谈奇闻,谈逸事,只是不谈情。与他的相处,却比昔时更为融洽。
聊得累了,会沉沉睡去,然后做一些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包裹在蛹中的蚕。周围千丝万缕,如同光线般温暖,渗入心扉。不知被谁亲吻了一下,然后化身成蝶, 振翅欲飞。
醒来后,唇有余香,张思为已然不见。
时光就这样平淡而温和地流走,如泉水般涌入记忆。
青筑来了不速之客,栖凤宫的公公过来传话,四姐想要见我。我一路忐忑不安,来到栖凤宫。
一段时日未见,四姐憔悴了许多。她见了我,粲然一笑,人也亮丽起来,如百合一般绽放。
那一点窘迫,很快消逝在她的微笑中。
"让姐看看,小青瘦了好多。"她为我整整衣冠,执了我的衣袖,将我上下端详。
"姐,你也瘦了好多。"原本丰益的脸消瘦了不少,双眸更显得大,只是少了些神采,下巴也尖了许多。
"宫里的日子,是不是很辛苦?"
四姐微垂螓首,默而不答。
"姐,"我有几分焦急,"告诉我,让我帮你。"
"小青,无论怎样,你都会帮四姐的是么?"她抬了头来,眼中隐有泪光。
"那是自然。"
"小青,"她顿了顿,语气中带一点优柔脆弱,"我还请了皇上。"
第 55 章
她的语气那般柔弱,神态那般无助,却未给我半分回绝的余地。宫外很快响起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到!"
我四下逡巡,逃无法逃,躲无处躲,只得随了四姐起身迎见。
"小青,"弘远一身明黄,气色甚好,神色颇为惊喜,又有几分歉意,"这些日子,朕疏忽你了。"
"皇上日理万机,自当以国事为重。"我斟酌着回复,想到如今自己也这般小心翼翼地咬文嚼字,不由牙根隐隐泛酸。
"皇上,臣妾和臣弟许久没见,思情切切,忘乎所以,还请皇上赎罪。" 四姐泫然欲泣,如一枝带露的梨花。
他体贴地为她拭去泪水,"朕能体谅你们姐弟情深,今日要好好聚聚。"
一瞬间我以为昔日重现,眼前还是旧日里那一对璧人,伉俪情深,人人称羡。
然而弘远侧了头看我,仪态轩昂意气风发,"朕与小青也多日未见,得好好聊聊。爱妃,宴席可是好了?"
她眼波流动语气轻柔,"臣妾这就去催促。"
她轻挪莲步,回身往侧厅而去,行走间裙裾翩跹,插在发髻上的翡翠玉坠轻微颤动,流光闪烁。
楚楚佳人,我见犹怜,蓦然间想起她的心思,却不寒而栗。
而弘远已然逼近,耳畔间满是他炙热的呼吸,"食色性也,你四姐果然深知我心。小青,你要有你四姐一半机伶就好。"
我机伶伶打个寒战。
宴无好宴。
宫人穿梭着布席、备宴。转眼间,已是满室飘香。
席间,四姐一扫方才的阴郁,笑靥如花。举手投足间透着点风流韵态,偏偏又不失半点端庄。
她拈起一根蟹脚,轻巧地挑了蟹肉,沾了点姜汁,递于弘远唇边。
弘远笑着咽下,偏着头瞧我。
我垂了眼,埋头喝汤,如坐针毡。
四姐蓦然间惊道,"哦,臣妾自己炖了只冰糖甲鱼,这就去取。"然后轻笑着离席。
满席的山珍海味,提不起半点食欲。
正怔怔然,弘远已经吻了上来,绵长而霸道,唇舌纠缠中他如老鸟哺雏一般喂了我点什么,慌乱中我囫囵地吞了下去。
"是碎鹿筋。"弘远怡然地笑,"小青,你太弱了。"
耳边传来四姐的笑声,银铃一般。
"皇上尝尝臣妾做的甲鱼,味道如何?"
我瞧着雕花银盆上蒸起的袅袅热气,忽然觉得自己就是那甲鱼,受着热汤蒸炙,不得逃脱。
抑制住反胃,浅尝了几口,再也按捺不住,"皇上,时辰不早,秦青也该告退。"
"不急,一会你随朕同走。"
他悠悠然品着,我惶惶然等着,心里盘织着各种托辞。
直到他心满意足地起身,"天色已晚,小青就随朕宿于叠翠宫吧。"
他眼中满是不予掩饰的欲望,骇得我说不出任何托辞.
太监一声声高亢尖细的"起驾",此起彼落。
四姐与我话别,她执着我的衣袖,"小青,别忘了四姐。"
我甩手扯开,抿紧了唇,将眼别向一边。
"你不会忘的。"她在我耳边轻声说道,声音清楚而冷静,"你会帮我。因为帮我就是帮秦府。"
我愕然地回眼看她,她的容颜娇弱,眼眸中却有一抹决然而凄厉的狠色。
第 56 章
叠翠宫里,一夜缠绵。
弘远的言语神色满是歉疚,动作也格外的轻柔。
禁不住他一浪浪的撩拨,情欲一波波涌起,索性放任了情欲蔓延,顺着本能,追逐着快感。肢体感觉到愉悦,心还是麻木着。放纵得久了,连快感也麻木了起来。仿佛是汪洋中的一叶孤舟,在浪头间被抛起落下、辗转打转,迷失了方向。
头脑也变得混沌,不知何时昏然睡去。
醒来已是次日清晨,床边有宫人正为弘远更衣,准备早朝。
弘远瞧见了我,微笑着过来,"小青,你且多歇歇,不着急着起。"
他眉宇间尚有春色,语气很是暧昧,"小别胜新婚,果然不错。"他握了我的手放入锦被,"这叠翠宫,就是你的了,以后进宫,可以宿于此地。"
我目送他离去,心头一片空洞。
与弘远之间,除了仇恨,除了那一点点亲情的羁绊,再无其他。
没有心动的感觉。即便是身体快乐到极致,也抹不去心底的排斥。何况快感过去,一片虚无。
但弘远对于青筑,却回复了往日的兴趣。
我谨慎地陪侍他左右,惟恐不满的心思被他察觉,又使秦府遭受池鱼之殃。
"小青,近日稳重了不少。" 满园秋色,暗香浮动,弘远执了只竹枝,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只八哥。
"近朱者赤,都是皇上教导有方。"我下意识摸了下腮帮,牙酸得狠。
"也乖顺了许多。"他歪着头看我,若有所思,"朕还是喜欢你以前淘气的样子。无忧无虑地在烈日下暴笑,真是好看。"
我腆然而笑,"那是小时候不懂事。"然后偏头盯着那只八哥,"记得以前四姐调教的那只绿皮鹦鹉,能说七八十多个句子,五六种方言。可惜被我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