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原祭----fat兔子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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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意把马交给一个小兵,桐夕认准了人现在一定在大帐,倒也没有费劲就找到了将军,一身银亮的软甲戳在帐篷前,手里抱着那个少年。

软甲?
桐夕下意识的觉得不对劲,走的近了才发现原因。早上出去的时候慕席左身上套了件大麾,所以没见到那身盔甲,现在脱了罩在那少年身上,加上日头明亮,才会觉得分外刺眼。
那孩子,桐夕动了动嘴,终于没说出来。慕席左做事万分小心,但是一旦拿定主意死也不会更改,一路上疾驰如电,竟还有心撕了衣服下摆蒙上男孩的眼睛,可见对这孩子是很在意的。

慕席左余光扫见桐夕过来,没有理他,板着脸继续对身前的人交代:
"......水不要烧开,三四分热,药要双份的,一会听我吩咐;找几个力气大心思细的人过来帮忙,水准备好了让他们送进来,先让程军医外面候着,一会单独就诊。"
交代完毕,还不忘催促一句,看着人跑远了,皱着眉瞥了眼桐夕,虽是没有感情,桐夕觉得自己后脊梁骨都泛疹子了。

"将军......"桐夕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进了大帐。
慕席左没有理他,轻轻的把人放在自己宽大的行军床上,一挥手扫开地图、标尺和书册什么的,吓得桐夕满地乱捡。

"知道怎么做了?"将军脸色寒霜不落,问出来的话冻了三尺冰疙瘩。
"瞒一刻是一刻。"桐夕老实点头,帮着忙解开少年破烂的衣衫。被包裹住眼睛的少年现在看来与常人无异,身上遍布的冻伤让桐夕不自觉的也带了点同情,下手愈轻。

"他的冻伤严重,一会要用温水搓洗,开始没有感觉,但到后面会剧痛难忍,你带人按住了他,注意使巧劲,这孩子禁不住大力。"慕席左语气放温和,细心交代,桐夕中途抬眼看了下将军,被那人冷眼一扫又迅速低了头。
对老王妃也没见这么用心过。桐夕面无表情的腹诽,可惜被将军识破,险些赶出大营。

"将军!"帐外是晃动的人影。桐夕见慕席左点头挑开帘子让众人进来。程军医巴巴守在外面,在众人间隙看见少年的伤势,寒风中倒抽一口冷气。

"按紧了他!"一声低吼,温热的水被少年折腾得四处乱溅,洒了慕席左一身一脸。慕席左抹了把脸推开桐夕,大手攥紧少年的双肩。
"你要是想死就给我继续!"慕席左压低了声音吼着,连桐夕听见都觉得腿肚子发软。

大殷朝盛传慕家军统领慕席左是冷血大魔头,烧杀抢掠无所不为,而军中的人则谣言谁要是被将军吼一嗓子腿脚不软,就是铁打的好汉。慕席左一向低调,很少在人前露出情绪,少言寡语不喜言笑,就连发怒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就为了这样一个捡来的人而发怒,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相信。
就被这样一吼,众人都停了下来。帐子里安静的只有偶尔从众人身上滴落下来的水声,还有混杂的粗重的喘气。

桐夕忍不住去看那少年的面容,原本是死人般的灰白,现在带了抹诡异的晕红。由于痛苦而紧咬的下唇本就干裂的满是血口,现在已是渗出血来。
那双眼睛,桐夕看过去的时候虽是隔着层布,却直觉那双眼睁开了,不自觉的哆嗦一下,生生忍住了。

少年稍稍张开了嘴,抖了抖却没说出来,唇角勾着像似一个笑容,完成的异常艰辛。
桐夕控制不住自己,脑子里尽是少年睁着紫色双眸看向天空的情景,他从没见过那样纯粹的眸子,没有欲望,没有喜乐,像是快要飞升的神祗,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拉他一把。
将军就这样把他拉了下来,桐夕猛然间意识到,看向慕席左的侧脸。

慕席左也有些不忍了。
站起身在营帐里转了两圈,因为身后隐约传来的压抑的呻吟而更加烦躁。终于在桌案层层军报下翻到一把手掌大小的桃木剑,慕席左稍一犹豫便走了回来,撑开少年的牙关,把剑横塞进他嘴里。
"尽量忍着,别咬伤自己。"这是慕席左极限的温柔。众人对望了几眼,不敢开口,埋着头继续手里的工作。

桐夕撩水轻轻揉搓少年的胳膊,指下是绷紧的肌肉,暗叹口气,又放缓了些力度。
冻伤后要尽快处理,否则便会危及肢体。很多人冻伤后没有好好治疗导致截肢的事情在慕家军里已是常事,一旦到了这个地步,就会被赶出大营。但是真正能忍受这种灼痛而毫不挣扎的人,桐夕活了二十年也只见到这一位。
他知道他疼。当初桐夕只是冻伤了脚,就哭爹喊娘趴在床上嚎了半宿,这孩子却是不哭不喊,硬撑着让人把全身都清洗干净,留下一木盆的血水。

慕席左遣散众人,吩咐站在门口的程军医进来,随后让桐夕站在门外看守,不准放进来一个人。桐夕知道是为了少年身份的缘故,领命下去乖乖站在门口晾刚才溅湿的军甲,不一会冻了个硬邦邦。

"如何?"慕席左不解释少年眸色的问题,冷眼看着半边头发都花白了的老头子硬是在大冷天逼出一头汗,手里把玩着少年刚才口中咬着的木剑。
摸了摸上面的痕迹,慕席左心里有种难以说清的感觉。血迹被洗干净后,只留下一排清晰的牙印,看来那孩子确实疼的厉害,要是牙口再尖利一点,说不定能咬个对穿。

"眼眼眼眼睛不不不成问题......"老头子这么多年第一次成了结巴,抹了把汗哆嗦着手去写药方。慕席左看着程军医写好,才放缓表情,拍了下他的肩,以示安抚。
"这件事我不希望再有人知道了。"低低的一句,没有丝毫威胁的意思。程老头子刚刚差点被拍倒的腿这次终于软了,发了誓作保证才连滚带爬出去了,再进来的人换了桐夕。

把药盘放在一边,桐夕帮着慕席左给少年抹药。察觉到将军停了手去解裹在少年眼睛上的布,桐夕赶紧低头。
"他昏过去了。"慕席左轻笑一声,觉得自己呆呆的副将这个反应着实可爱,好意提醒了一下。
"哦。"桐夕依旧低着头专心抹药,半晌才意识到将军在对自己说话,扭了头小心翼翼去看少年,果然敛了眼已经昏沉的睡过去。

停了好久,刚才显现出一丝红润的脸庞现在又恢复到最初的惨白,还隐约泛了青色。一双狭长的眼睛闭紧了,睫毛不安分的颤抖,眼角还有一丝湿润。乌黑的长发衬得少年脸色更白,像玉一般晶莹剔透,桐夕一个愣神,竟是看痴了。

"也不知是谁刚才见了他还像见鬼一样。"慕席左眯了眼看身边的人,气温持续下降。桐夕打了个激灵转到床的另一边抹药,手脚麻利动作迅速连军医处五年的学徒都望尘莫及。
"以后你来照顾他,即将开战,我不想多惹是非。"慕席左索性甩了手站在一旁看着桐夕忙活,瞥了眼军帐上挂着的大幅地图眉间神色一沉。
"是。"借个胆给他他也不敢说个不字。桐夕支吾一声后哀怨的抹药,心里祈祷少年这几日都干脆晕着方便自己干活,同时暗暗思考等回了王府一定要好好向王爷哭诉。

两日后,谢家大营外高挂免战牌,无论如何骂阵,死守不出。

慕席左倒也不是很在乎,胜券在握,留几天养肥了再杀没什么不好。正好手边有个病人需要照顾,偷了闲把公务塞一部分给桐夕,剩下的时间就是和这个小家伙培养感情。

那日少年醒了后慕席左问过他的名字,本还烦恼万一西戎的人听不懂中原汉话,连找个翻译的人都没有,可喜的是孩子乖巧又聪明,一口流利的汉话说的桐夕都惊讶了。
莫非真是奸细?桐夕歪了头问将军,被砸了一脑袋的军务。

"紫流。"慕席左坐在床边,掀开少年眼上的纱布,轻轻唤了一句。
少年并不回答,睁了眼看他,紫色的眸子璀璨如星辉。
慕席左耐心替他上药,之后伸了手指问他是几,换了几次全都答对,知道雪盲已经好了,唇边不自觉的带了笑意。

紫流的确是西戎人,家在极北,年纪刚过十五。据他说是来寻找父亲,一路跋涉到白原却遭遇大暴雪,没了粮食衣服爬了两天三夜,最后体力不支倒在慕家军营不远,被好心的将军慕席左捡了回来。
紫流没认这个恩公,慕席左也不在意。几天下来逐渐摸清对方脾性,倒是意外的相似。只是苦了桐夕这个夹在中间的软柿子,连躺在床上不能下地的紫流也可以偶尔捏几下,换来他几嗓子"天理不公"的哭喊,调剂无聊的日子。

慕席左办公的时候,紫流绝不吭声,躺在床上拿眼睛乱瞅帐篷内的摆设,看累了就歪着头看慕席左清秀的侧脸,直到睡着。
大将军近几日总觉得自己身边养了条猎犬,被瞅的浑身发毛,一转眼对上那双紫色的眸子,心里落下一点安静的尘土,转了脸继续办公。

给慕席左一万次机会,他也不会承认,居然二十年来都没有在他心里存在过的感觉,会从一个十五岁的毛头小孩身上挖掘出来。
恩,安稳,踏实。
还有安全感。

 



紫流伤好的很快,七八天的时候就可以下地了。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勃发的年纪,伤筋动骨也不过一百天,然而真正的原因只有桐夕最清楚,除了程军医珍贵的药材,就是慕席左一勺一勺喂出来的成就。
慕大将军之前没有照顾人的经历,连桐夕这种同生共死的人也可以被他毫不留情的丢给军医处的人去解决,更不要提手下其他的兵了。有人说这是好事,慕大将军看着就属于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贵族子弟,别说照顾别人,恐怕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要是真沦落到让将军照顾的地步,怕是向阎王买药更快一点。
慕席左对于这种话不屑一顾,反而更是对紫流百般关照,只可怜桐夕眼睛充血十数日,最后乖乖到军医处抓药。

紫流伤好以后,就不愿像最初那样乖乖呆在床上。慕席左只是规定了不准出帐和人前要带上眼罩,剩下的就随他去了。
军队里有两个大帐,紫流的活动范围被限定在了慕席左平日办公休息的地方,而中军大帐,不到万不得已开军事会议的时候是不升的。因此在这段整兵休战的日子里,紫流见到慕席左的几率远远超过其他人,甚至包括桐夕。

说到这两个人的关系,桐夕有个很不恰当的比喻。
在最初紫流昏迷不醒的日子里,慕席左不愿让更多的人知道紫流身份,所以心甘情愿充当了喂药人的角色,并且狂热的一塌糊涂,再不肯假人以手。到了紫流清醒过来,这种近似于强迫症的习惯不仅没有改掉,反而连病患本人也适应良好,非大将军亲自喂药不吃。每当桐夕拖着被慕大将军充分摧残后的身心来大帐里汇报工作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天伦之乐的画面,颇让人想要吐血。

缺少父母关爱的孩子和被伟大的父性冲昏了头脑的一对。
--险些被大将军用积案的公文砸死的桐副官如是说。

慕席左懒得和别人解释,甚至是和自己解释对于紫流究竟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他不需要,他是整个大军的统领,是慕王府的小王爷,是要夺取这个天下的男人,也是救了紫流的人。他一切的行动都不需要得到别人的批准或理解,他只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如是而已。
紫流显然继承并发扬了这种思想风格,对于慕席左一切的要求或是命令都百分之百的执行。也许他自己都觉得没有反抗的必要,实在是因为慕席左在无形之中对紫流的态度已经达到了溺爱。
一个想要一只温顺宠物的人,以及一只想要被好好照顾的动物,这才是二人真正的相处模式,你情我愿。

在逐渐摸清对方脾性之后,慕席左喜欢把紫流比喻为一只小狐狸,然后极为自恋的将自己比作猎人。紫眸的小狐狸听后只是微微一笑,然后张牙舞爪兴风作浪,闹得猎人头痛不已承认错误,改为千年狐狸精才作罢。
桐夕听罢撇撇嘴颇不赞同,认为将军充当的是老虎这一角色,否则哪有紫流狐假虎威的余地。慕大将军心情甚悦,紫小狐狸绝食抗议。

虽说是休战,但谢庞鼎注定不是属乌龟的,小股骚扰更让人头疼,追到人家门前的时候只看见一张免战的木牌歪歪斜斜的挂在城墙上,闹的慕家军从上到下集体上火,恨不得一口气砸翻了对面那只王八军。
慕席左眯了眼不说话,揣了一张弓一枝箭,坐在营帐外吹冷风,等了一个时辰不见人来,转过身看也不看张弓搭箭,一口气射飞了城墙上的木牌。
用程军医的话说,这叫一针见血,连后遗症都省了。

紫流乖乖的呆在大帐里自是没有一饱眼福的机会,听着外面欢声雷动,心里好奇却又不能出去,直到桐夕回来了才明白个大致。
桐夕好不容易逮个机会炫耀一番,夸的慕大将军英明神武百步穿杨真是天上有地上无,丝毫没有顾及紫流小朋友越来越郁闷的心境,说的吐沫横飞,半晌奇怪没动静了,才发现紫流已经翻身卧倒,气息均和进入梦乡。

慕席左回来的时候,紫流仍在睡觉。
虽然有些奇怪这孩子今日不闹腾了有些异常,但一整天的公务积压在案没时间花太多闲心,慕席左多看了几眼紫流的背影就坐到桌前开始工作,天色一点点黑下去,中间换了几次灯盏,到了半夜仍是没有睡的意思。

其实紫流并没有睡熟,慕席左回来的时候就醒了大半,只是因为白天的事情有些委屈,憋着不肯说也不肯见人。迷迷糊糊熬了大半夜,看见不远处仍有烛光,便哆哆嗦嗦披衣起来,慢悠悠晃到慕席左桌前,也不说话,随意拣了本书坐在桌下就着烛光翻看。
慕席左脑子里一直思考排兵布阵的事,紫流突然出现时影子洒在桌前吓了他一大跳。他习武多年,早不是当初没有警惕性的毛头小子,可是人到了跟前才发觉这么多年也真的只有这一次。
还以为他会有什么事,慕席左也不抬头,凝了神等他开口。过了半晌只听见书页翻动的响声,侧了目光发现那孩子猫在角落里不知在看什么,心里有些微微的好奇。

"在看什么?"慕席左听着书页翻过的声音,像是蚕蛹吞食桑叶一般,惹人心痒。
蜷着的身影没动,慕席左挑挑眉毛,正准备开口,听到角落里传来一个闷闷的声音。
"......不知道。"

慕席左噎了一下。

"不知道还看?"
"不想睡......"明显的撒娇的意思,慕席左看着紫流的背影,眼底多了几分笑意。
指节敲敲桌子,努力不让声音透露感情,慕席左再次问道:
"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话说出来自己先觉得有些好笑,颇像桐夕口中的严父。
"......有。"桌子下面传出的回答明显底气不足,慕席左顿了顿,猛的一拍桌子,满意的看见地上的人影跟着抖了抖。
"睡觉去,明天再不好好吃饭就不用吃了。"拉直的语调,不容反驳的语气,慕席左在紫流背后笑着伪装,以为小狐狸会乖乖低头认错,可是等了半晌,连翻书页的声音都停了,人却依然僵着身体坐在地上。

"怎么了?"慕席左心里有一丝懊恼,率先开了口打破僵局。他打算如果底下的人继续装傻,就狠心丢出帐外吹吹冷风,也好重新树立自己作为大将军的威严。
"冷。"这次倒是乖,老实的给出答案,不过僵住的人换成了慕席左,心里有一个地方捂得发了酸,酸了又变软,软到化了,才低低的变成一声叹息,无声的白气消散在嘴边。

慕席左放下笔。
"冷还不去睡?"依旧是没有感情,某人厚着脸皮继续装。
沉默。小狐狸抖抖索索的负隅顽抗。

慕席左吹了灯。
就着月光看见那人的影子又是剧烈一颤,悄悄走过去把人横抱起来塞进床里。慕大将军三下五除二扒了狐狸皮,还好心情的在紫流耳边吹气。
一败涂地。

紫流不抖了,但身子依然僵着。过了一会,拉过慕席左放在身边的手,一点点往下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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