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三角恋----雅生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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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是姊姊在家时订的,直到姊姊不在了,依旧尽职地一份一份送来。
「凭什麽要他叫你爸爸?这不合理,他不叫是对的。」我抱起在地上乱爬的杰杰,不满地道。
「照你这麽说,他也不该叫你爸爸,你就别迫害他了。」杰西笑笑地阖上报纸,递给我,「看吗?」
「是『逼迫』吧?你的用字遣词怎麽老不正确?」我哼道,「我不看报纸的,不要就丢掉吧。」
「我是外国人,中文说得这麽好,你已经该夸奖我了!」杰西叫屈,「还有,什麽是『用字遣词』?你又为什麽不看报纸?我在这里住那麽久,每天都有报纸来,但是你好像都没看过。」
「『用字遣词』就是使用文字和词汇的方法--」
「词汇?」
「......类似英文的单字,只要能表达一个意思的,不管几个字都算吧......」
「所以『我』跟『杰杰』都算罗?」杰西立刻举一反三。
我沉默了一下,「你还满聪明的。」我很难得夸奖人,这家伙算开了先例了。
他微微一笑,露出一个温柔的眼神,「我的中文是你姊姊教的。」
我愣了愣,叹道:「那我以後绝对不批评你了。」
「你还是可以纠正我的!」杰西笑开来,有些感伤地道:「中文变好的话,她也会觉得开心吧,就算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我们两个都沉默了,半晌,我淡淡地点了点头。
「你还没有说你为什麽不看报纸。」或许是想转移沉重的气氛,或许是拥有打破砂锅的精神,杰西翻出刚刚的话题。
「日复一日的灾难,谁伤害了谁、谁批斗了谁、谁杯葛了谁,谁死了、谁惨了、谁失败了、谁被打击了倒下了......」我哂笑,「我对灾难,没有兴趣。」
杰西蹙了蹙眉,「但这个弹丸之地竟然可以发生那麽多事情欸!不是很厉害吗?」
「弹丸之地是你这外国人该讲的吗?不会用一点美称啊?」我瞪他,「国家发生灾难难道我还应该与有荣焉啊?」
「弹丸之地是报纸写的,我不知道是什麽意思......」杰西小声地说,又问:「与有荣焉是什麽意思?」
「弹丸之地就是指这地方小得要死,与有荣焉就是因为对方很棒所以我也觉得很得意的意思!」我有些不耐烦地抢过他手上的报纸,「你是外国人,成语烂我不怪你,但是不知道是什麽意思的东西不要乱用!」
「喔。」杰西点点头,「你要看报纸了?」
「才不是。」我将报纸拿到门口的回收箱扔掉。
我不爱看报纸,为什麽人要观看世界的灾难来让自己开心呢?没有道理。报纸上、电视新闻里,日复一日都是悲剧,不停地轮回,悲剧我看得太多,受够了,要不是姊姊的工作,我们家应该根本不会订报纸才对呀!
......--姊姊的工作?
姊姊有什麽工作?她不是大学生吗?
喔,对了,好像有在打工吧?所以说,是因为打工的关系......
......我为什麽会有这种不确定感呢?
怪了,是因为太久没思考关於她的事情吗?我总觉得,好像有一部份一直模糊著......
怎麽可能?她可是我爱了一辈子的人!就算不去想,怎麽可能忘记!?
人的记忆力,真的有这麽不可靠吗?或者因为我下意识地--
「姊、结!」
不知何时爬到我脚边的杰杰,拉扯著我的裤管。
我蹲下来,「怎麽了?饿了?午饭时间快到了,我去弄东西给你吃好吗?」伸手,紧紧拥抱住孩子柔软的身躯,听他「姊结姊结」地叫,我一直觉得哽咽。
该不会,连你都在想她?或者,你只是我思念的投射呢?
轻轻拍抚著孩子,那种淡淡的奶香过去总是能安抚我的情绪,现在却让我格外想哭。
杰杰、杰杰......--姊姊。
她的房子、她的报纸、她的马克杯、她的盘子、她的棉被、她的外套、她的桌椅她的书她的盆栽她的摆饰她的男朋友--
我已经透过一切去记忆她、想念她,为什麽她还是不回来?
为什麽她就是不爱我?
为什麽没有人爱我?因为我不值得爱吗?
为什麽我爱的人,都不爱我?
难道这世界上就没有一点点公平吗?难道我所能选择的只有孤独跟逃避吗?
--嗯?
一抬头,杰西正站在我面前,用无限悲伤的眼神看我,他的手甚至微微发抖。
我知道他看的人不是我,只是透过我去看姊姊,像我总透过他去想她一样。
我们两个身上,都有与她相同的部份,於是我们两个,都把彼此当作她的轮廓,描绘出一个早就不存在的幻象。
傻瓜呢,我们,真是傻瓜呢。
杰西跪了下来,紧紧把我连著杰杰抱入怀中,紧窒地,很痛,痛到我有点想哭,怀里的杰杰因为有我保护的关系,没有受到太大的压迫,只是愣然地看著我们。
「洁思敏......」杰西的声音哽咽著。
他喊的是我姊姊的英文名字,说来好笑,杰西觉得她像百合,我觉得她像向日葵,但实际上她的名字是茉莉花。
「跟我走吧......让我带你离开这里......我会保护你,你再也不会受伤......」杰西梦呓著说,那种悲哀的语调让我的心整个揪了起来,我何尝不懂这样的哀伤?我何尝不曾试图带她离开世俗的纷扰?我何尝没有这样哀求过?
他不过就是......我的翻版......没什麽好憎恶的......
勉强从他怀抱中抽出的右手,在我这样想的时候,迟疑了。
现在,只要把手放上他的肩膀,推开他就可以了,他会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抱错了人。
杰西用的力道很重,像是害怕我跑走,他的身体微微发抖,仔细看的话,半闭的眼里含著一些泪水。
「洁思敏......洁思敏......」他喃喃地念著,我姊姊的英文名字。
手掌覆上他的头,缓慢地、缓慢地拍抚。
他的力道稍稍轻了些,但还是让我感到有些痛苦。
心软了,我以我自己都无法想像的温柔,轻轻顺著那一头金黄色的头发。
很像是......在安慰一只,过了很久才等到主人回家的黄金猎犬那样。
他是那麽难过,又那麽快乐。
他的头发很软很好摸,柔顺地在我指间流动。
他平静下来了,不再激动得发抖,但仍执意地拥抱著我。
「姊、结--姊、结!」怀里的杰杰大概真的饿坏了,激动的气氛一过去,才安静没多久,他就一手拉住我的衣服,一手拉住杰西的,胡乱地叫了起来。
杰西回过神来,看向我,脸微微地红了起来。
事实上,我不介意他认错人,他不用尴尬也没关系。
我的右手顿了顿,继续顺著他的头发。
杰西一愣,几秒的迟疑之後,他又将我们拥入怀中,紧紧抱著。
嗯?这次没有认错人了吧?又为什麽抱我呢?
不知道,可能就像我觉得顺他的头发很舒服一样,他也觉得抱著我很舒服吧。
好吧,无所谓,如果他真的那麽难过,给他抱一下也无所谓。
「姊结--姊、结--」杰杰运用著他唯一会的词汇来抗议这沉默的气氛。
然而杰西完全不理他。
结果,一直到杰杰用最大的音量来抗议,并且乱动乱扯之後,杰西才不得不放开我,让我去弄午餐。
吃完午餐之後,杰杰抱著奶瓶打呵欠。
我一边看著一脸想睡的孩子,一边开口道:「喂,你说,我们谁是孩子的爸爸?」
杰西放下捡回来的报纸,认真地想了想,「依姓名来说,第一个字一样的是父子,所以我是他爸爸。」
「你什麽时候变得强词夺理了?」我嗤笑。
「这个成语我懂。」杰西偏著头,微勾起唇角,「因为我有看报纸啊。」
我哼了声,拍抚著孩子。
杰杰很快就睡著了。
「如果你姊姊还在的话,应该也跟你一样,很会哄小孩吧。」杰西感叹了声,继续看报纸。
我微微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的三角恋 04.行星

孩子安静地坐在澡盆里,任我把泡泡弄到他头上,大略地搓揉过稀疏柔软的头发,我用温水把泡泡冲去。
浴室的门被打开,卷著袖子的杰西跨进来,「抱歉抱歉......」
「不要紧,」我伸手去拿婴儿沐浴乳,「就快洗好了。」
「我来帮忙吧。」他蹲下来。
帮孩子洗澡我们是用轮班的,本来今天该他。
「嗯。」他要接手我当然乐意,觉得有些疲倦,我揉揉眼睛,坐到浴缸边缘。
「你下次可以叫我起来的,」杰西一边持续著手上的动作,一边愧疚地道,「真抱歉呀,竟然在书房睡著了。」
「没关系,我不介意,只是帮杰杰洗澡而已。」杰西已经好几天都留连在书房里,今天也是,晚餐之後就跑进书房,等我要去叫他替孩子洗澡时,只见他趴在桌上,一副睡得很香甜的样子。
我当然不是一个很体贴的人,不过因为帮孩子洗澡只是小事,我就自己来好了,没想到洗到一半他竟然醒了。
书房里摆的都是姊姊的书,我的书只占少量,不过那是因为姊姊的书我也看的关系,与其武断地说是姊姊的书,不如说是这个家的书还比较贴切。
杰西是在书房里看书吗?虽然报纸他好像可以解读七、八成左右,不过书是比较具有连贯性和深度的东西,不知道他这个外国人能不能完全理解呢?
「你都在书房做什麽?」我问他。
「喔,找一些资料呀!」杰西停下搓泡泡的动作,兴致勃勃地看向我,「对了,我还有做剪报喔!收集了这几个月来的重要新闻欸!你要不要观察一下?」
「是『观赏』吧?不要错这麽基本的词汇。」我哼了声,「我既然讨厌报纸,自然也就不会喜欢剪报。」
「可是我做得很精美欸!」杰西看似有些失望,「你真的不要看看吗?就看一下好不好?」
「不要。」我果断地拒绝,「报纸是汇集一堆灾难,剪报不过就是把灾难精简地拼凑起来,有什麽好看的。」
「但是我画的插图很漂亮呀!」杰西不死心。
「那我不会去看漫画啊?」我哼笑。
杰西顿了顿,极其温柔地道:「你知道吗,你姊姊最喜欢我画的插画了。」
「......」我有一瞬间的动摇,她的事,我都想知道。
「就看一下嘛?」杰西诱哄著。
我眯起眼,「你骗人。」
他一愣,「你为什麽知道?」
「你连在白板上写『今天杰西帮杰杰洗澡』之後画的笑脸都很丑,你会画什麽鬼插画?」这是我刚刚才忽然想到的。
「你怎麽会这样聪明咧?」杰西非常感叹地问。
「竟然拿我姊姊骗我。」我一掌巴在他头上。
「对不起嘛,可是我真的觉得我的剪报很重要,想给你看看呀。」杰西任我打,一脸可怜兮兮地说。
「你闭嘴,我姊姊最讨厌装可怜的人,把你那泪光闪闪的眼神收起来吧。」我们很清楚彼此的弱点,所以偶尔,会利用这样的方式来欺骗对方,当然我不爱这麽做,姊姊在我心目中是一个完整的形象,容不得被这样利用。
「你骗人......」杰西嘟囔著。
我们也通常不会被彼此骗倒,因为我们都很了解她,但是有时也会有一瞬间的怀疑,例如我刚刚就差点没有想透姊姊是否喜欢插画。
越跟杰西相处越觉得他有点孩子气,通常只要他纯粹是闹著玩,很多事情我都并不那麽介意。
或者那也并不是因为个性的问题。
也许对他,我就是多了一份宽容吧。
我对待杰西的方式从开始到现在,几乎没有什麽本质上的改变,可能顶多变得和善了一些、活泼了一些、亲腻了一些吧。
但是杰西的方面,我可以感觉得到他变化很大,刚开始他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其实他是很讨厌我的,我不知道那是情敌意识还是其他,总之他对我有种隐讳的防备心和淡淡的痛恨,只是因为姊姊才不得不跟我相处,但是那种感觉已经慢慢没了,至今,虽然这样的讲法很怪,但他跟我是以家人的方式生活著,好像存在於彼此的生活之中很平常也很安心。
这种平淡的感觉,大概就是所谓「家人」吧。
我从未把姊姊当作家人,跟她在一起是充满悖德的痛苦和恋爱的狂热的,是刺激而狂喜的,是深刻而哀伤的,大概就像在看惊悚片一样,很可怕很紧绷很想放弃,但是忍不住一直看下去。
如果要这样比喻,杰西大概就像......本土连续剧吧,每天看,无所谓结局在哪,就算几集没看剧情也不会差很多,但是一天不看总觉得怪怪的,好像生活中少了点什麽。
其实在心底我非常感谢他,刚失去姊姊的时候,我的心是在崩溃边缘的,要不是他出现了,跟我说话、陪我难过、和我一起照顾杰杰,我想,我可能已经想不开了。
痛苦的时候,有人一起痛苦,总是好的,两个人痛苦的原因一样,所以能够彼此理解,就算不安慰对方,也能从对方表现出来的形式相同的思念之中得到慰藉,这总是好的。
我们的伤口无论是位置或者被伤害的方法都相同,所以纵使不彼此舔舐,有对方在身边,对伤口也有治愈的效果吧。
所以其实我从未恨过他,虽然有时我也会产生嫉妒,但是我不会真的去恨他。
如果没有行星,卫星不会运转,所以问题是出在行星,被吸引而旋转的卫星,是无罪的。
「你在想什麽?」杰西拍拍我。
没料到他会开口问,我愣住了,这叫我怎麽回答?「你」?
我们两个沉默地对望著,他眼底有一抹迷茫,我不知道原因。
我猜他老爱盯著我看是因为我跟姊姊长得像的关系,不过他很少这麽露骨地盯著,让我感到有些不自在。
坐在澡盆里的杰杰,大概是因为身上的沐浴乳搓了一半,就久久没有人理他,所以感到不满吧,挣扎几下之後,一边大叫著「姊结」一边挥动小手朝我们泼水。
防备不及的我被泼得满脸泡沫,倒是杰西不知为何不是杰杰的主攻对象,一点水也没沾著。
我呆愣著看向笑得开心的婴儿,这小恶魔,看起来对自己的杰作感到万分得意。
杰西也笑出声来,低沉的声音回盪在浴室里,他探过身来,伸出双手,缓慢地帮我擦掉脸上的泡泡。
我们第一次靠得那麽近,近得我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他的动作慢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直到我忍不住张开嘴巴呼吸,我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秉住气息。
杰西不知何时开始已经停住笑声,他的表情很认真,让我头一次注意到他竟如此英俊,带有压迫感的沉稳和平日的孩子气丝毫不同,金黄色的头发一丝丝垂落下来,碰到我的额头,湛蓝的眼珠困住了我,让我无法动弹。
脸颊在微微发烫,是他的双手熨烫了我的脸吗?
下一秒,杰西吻上我的唇。
我想起了和姊姊的初吻,那个夏日的午後,穿著白纱裙的姊姊,在客厅的躺椅上睡著了,阳光里,我偷偷地吻了她,那是我的初吻,带著甜美的香气和淡淡的紧张。
一阵痛让我回过神来,是杰西咬了我,「不准想她。」他低沉地说。
接下来我的确就没办法想了,我曾拥有的吻都是愉悦却绝望的,是疯狂的理智,我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感觉,被需索、被掠夺,清冽而灼热,单纯地亲腻交缠。
於是我忍不住回应了他,第一次不是因为他像姊姊,而是单纯地因为我自己也按捺不住,也许我太过寂寞,也许我太过忧伤,或者,也许我根本只是其实也想吻他。
於是我接受了,也回应了,等他放开我,我才在喘息之中发现,他竟这样紧窒地拥著我,而我,竟也如此热情地回搂著他。
我怎麽了?他怎麽了?我们怎麽了?
我们不应该......接吻......
「你为什麽吻我?」我开口,声音喑哑破碎颤抖,「因为我......像姊姊?」
「......不,」他看著我,眸中是情欲的蓝色,声音很沉,「跟你姊姊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沉默了,我不知道该说什麽。
仍待在澡盆里的杰杰,再次因为无人搭理而生气了,所以这次扩大了攻击范围,一边「姊结」地尖叫著,一边泼得我跟杰西满身湿。
我在他怀里,湿掉的衣服黏在身上,体温彼此熨烫,他紧抱著我,我感觉我们之间什麽隔阂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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