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雷还没来得及再次提问,秋山已经起身往码头的方向走去。蓝雷拿着纸片,话到嘴边却只能默默的看着他的背影就这样逐渐消失在风雨欲来的黑暗中。他打开纸片,里面只有一行字:
佑天寺福利院
秋山离开后不久,海上的夜空中拖曳着一大片乌云,乌云下,隐约可见的闪电蠢蠢欲动,暴雨将至。秋山的话也开始在蓝雷的大脑里翻涌起来。
‘那些并不只是快乐的记忆,还有很多是你这辈子不愿记得的。'他在指什么?蓝雷妄图能整理一下自己的思路,以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可是他却发现灌进了太多酒精的大脑现在更是痛的厉害。
这时,暴风雨从乌云中一路倾泻而下,仿佛黑色的血滴在天际中弥漫开来似的,月亮完全被遮住了,夜空下的景物也模糊了。在暴风雨中,蓝雷的脚步始终像铅块一样沉重。
昏暗的夜里,不时闪过的电光几乎要将整个港口吞噬掉,街道低洼的积水滩里闪着街灯的倒影,看起来就像在风中摇摆的烛光。路上一个人影也没有,雨水的味道在黑夜中瓷意地蔓延。
也许是他喝了太多杯的Scotch,又被寒冷的暴雨淋的太久,终于,他在峡谷般阴暗的窄巷里迷路了。他搞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道自己的脚步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但他显然并不在乎这些,此时他的脑袋就像针刺一样痛,眼中所见的景象似乎都在颤抖。
此时蓝雷全身被雨水淋的湿透,冷得直发抖,他找了个门廊躲雨,同时也想让缓和一下自己的心绪。他甩了甩滴水的头发,抹掉流进眼睛里的雨水,才发现自己藏身的地方是一处荒芜的宅子。
这不知是谁家的旧居,灰色的墙壁全被灰色的水帘所覆盖了,仿佛伫立在浓雾中。蓝雷身后的门板被风吹得晃来晃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从门板之间的缝隙依稀可以看到庭院中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中立着一个被弃置的小型雕塑,泡在水中的大理石已经发霉变黑了。
一阵恐惧涌上心头,蓝雷向后退了几步,却惊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进入了宅子之中,而背后的门板早已悄然合上。他伸手拽着把手想把门打开,可是却发现只是徒劳,这时他意识到,自己被困在这里了。
他背靠着门板坐了下来,呆呆的望着通往宅子的蜿蜒小道,想要斟酌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就在这时,他突然瞥见好几双蓝色和鲜红的眼睛,它们出现在小径的尽头。
蓝雷直勾勾的盯着那些眼睛,它们开始移动,并发出‘喵呜'的叫声。原来是猫,蓝雷一颗提到喉咙的心这才掉回它原本呆的地方。
就在他抚着胸口嘲笑着自己的怯懦时,一道闪电滑过,照亮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水气,一个女人的身影从宅子的阴影处渐渐浮现出来。蓝雷一眼就认出了她,那个纠缠着自己不放的女人,他也立刻明白了自己此刻身处何地。
她在暗处微笑着,冲蓝雷招了招手。
蓝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遵循她的指示,向她走去,并在她的带领下穿越大厅,向房子的深处走去。
阴影在蓝雷的周遭蔓延,无须多久,他就会被黑暗所淹没。
第 13 章
当蓝雷跟随着那女人来到房子内部,踏上那条长长的走廊上,他立刻就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是的,一片死寂,光线暗淡的长廊,两边都是关着的房门,以及清晰可闻的海浪声。眼前的一切正是梦境中的场景。
蓝雷伸手在墙壁上摸到灯的开关,试了试,这里早已断电。摸索着推开那扇自己曾经进去过的房门,浓浓的霉味和着潮湿的空气迎面袭来,电光闪过的瞬间,他发现破败的地板上依旧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但不同的是在那上面清晰的留下了一串足踪,看来有人曾经来过。
那女人没有留给蓝雷多少时候思考曾经是谁来过这里,她就从蓝雷的身体中穿过,在他还在惊惶失措之时,就像他初次遇见她时那样,坐在钢琴前,光影闪烁间,她面带微笑的盯着他,似是好奇,又像是欣赏。
‘她想要我帮她。'蓝雷努力吞咽了下口水,将诡异的想法一并吞下肚。
那女人很快的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将它落在一旁的桌上,光影摇曳间,蓝雷看到那里那里有一个黑色皮质封面的本子,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又将目光转回在蓝雷身上。
蓝雷不知自己该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和这女人交流,只是傻傻的张着嘴,手指指向那个本子,一脸疑惑的表情,似乎是在询问对方自己应不应该拿起它。
那女人仍然微笑的看着他,没有任何表示。
蓝雷迟疑着走过去,并且没忘了尽量远离那个女人,站在桌子的另一端,他用颤抖的手将那本拿起来,翻了一下,看样子是个日记本。
他立刻明白了这女人引领自己到这里来的目的,哀叹了一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是想让我把这个本子交给警察是么?"
那女人却仍只是面带微笑的看着他,不作任何回应。
等了一会儿,他仍没等到任何答案,便借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线巡视起整个房间,但他再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发现,除了映照在玻璃酒柜里的自己的身影。
看着水汽从自己身上的湿衣服里不断地冒出来,蓝雷苦笑着,此刻他觉得自己比眼前的女人更像是一只即将飘散的游魂野鬼。
就在这时,蓝雷听到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那声音清楚的透露出主人心情的极度焦虑。他不由全神贯注的聆听着,又听了一阵之后,他才意识到,那个声音在呼唤的名字是--蓝雷!
蓝雷愣住了,是谁?是谁在这个雨夜这样焦急的寻找自己?是谁?自己对谁来说是这么重要?
还在蓝雷疑惑之时,一个瘦削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的门口,焦急的声音戛然而止,急切的脚步也随之停下。即使在这种极度微弱的光线下,蓝雷还是认出了他,那个被蓝雷认为紧锁心门,用迷惘和慵懒声音对付他的人。
此刻的千亚早已不是蓝雷熟悉的那个模样,他所有的矜持和镇定全都瓦解了,取而带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恐慌。完全被雨水淋透的黑色T恤紧紧的贴在他身上,黑色的头发也紧紧贴在额头上,衬出一张苍白的脸。一串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从他的脸庞滑下,晶莹如珍珠般反射着光。
看着千亚喘着粗气,一团团白雾在他脸前出现,散去,又出现,又散去......此情此景令蓝雷心里荡起一种微妙的感觉,那感觉像许多沉淀的心滓重新泛起,搅乱了一潭静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对于千亚是何等的重要。
"千亚--"
"我告诉过你别招惹他!"
蓝雷愣了一下后意识到他是在和自己身后的‘人'说话,不由的也回身向她看去。就在这时蓝雷只觉得肩膀猛的一痛,身体随之向后倒去,而在倒下之前他看到那女人伸出尖锐如利刃般的指甲向千亚胸口刺去。
他惊恐的想要呼喊,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一道火光便划破了黑暗的空间,顷刻间将那女人烧的魂飞魄散。
还没等蓝雷回过神来,千亚已冲到他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吼道:"你活够了是不是?你想死是不是?为什么宁愿相信一只鬼也不肯听我的?远离它们!远离它们!为什么就你就是不肯?为什么?!"
黑暗中,千亚那双如水清澈的眼睛充满了愠怒和狂乱,变得高亢而奇特的声音,狠狠的重复着那些蓝雷听不大懂的话,抓着蓝雷衣襟的手指关节处都绷得惨白,失去了血色。
蓝雷被他强势的双手死死抓着,同时也被他粗暴的举止给惊呆了,他惊愕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能颤抖着,他觉得千亚几乎马上就会挥起拳头打他,心底涌起一阵恐惧,心怦怦地急速跳动着。
他一只手撑着地面,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按上千亚的手臂,试图让他冷静下来,"别这样,她没想伤害我--"他感到自己的脑袋在千亚的摇搡下,现在更晕了,他觉得前所未有的难受,尽管他挣扎着竭力保持头脑清醒,但那种昏厥的感觉却已迫近了,终于意识弃他而去--
千亚跪在地上,把蓝雷抱在怀里。细细查看,当确认他毫发无伤时,才终于舒出一口气,放松下来。
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如此失控?当听到秋山说在这附近见到游魂一样的蓝雷时,他就意识到会有事发生。他太清楚,蓝雷善良到几近白痴的地步,他太容易相信别人,不论对方是人还是鬼魂。他会像从前那样被那些别有用心的鬼魂所欺骗,而自己全然不知。
他一路上都在想着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当循着蓝雷的痕迹来到这幢房子前,发现门被封死的时候,他几乎快要急疯了,他生怕自己会来不急救他,他会死在里面。
幸好,一切还都来得及,蓝雷只不过是喝了太多的酒,又淋了雨,有些发烧,昏厥过去了而已。这样的情况最好,自己不用面对他,不用费心的向他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坐在车上,千亚将蓝雷紧紧的搂在怀里,拥抱着这久违的身躯,试着让他暖和一些。迎面而来的车灯透射进来的亮光,仿佛一条白色的面纱罩在蓝雷脸上,他一点儿都没变,还是记忆中的模样。千亚伸出手触摸着他那潮湿的脸庞,低下头,在黑暗中吻了那曾经吻过无数次的双唇。他多么希望路途永无止境,时间就这么永远静止下去。
"原谅我,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寂静中,他终于向蓝雷说出了这句难以启齿的话。尽管他听不见,但这样就够了,现在老天已经对他进行了惩罚--它让蓝雷忘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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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千亚整晚都没有睡,他拿着蓝雷死死抱在怀中的高村霞的日记本,全神贯注的看了又看,思索着其中传达的信息。天刚蒙蒙亮起来的时候,他走出了大门。
街道仍是一副沉睡中的模样,灰蓝色的街道上还偶有昨夜暴雨留下的积水。他将外套裹紧了些,驱车而去。
按响门铃时,他其实并没有想好自己的第一句话该怎么说,但他并不想再费力却想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因为睡眼惺忪的藤井已经出现在门口。
"说说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千亚将霞的日记本丢在藤井面前,两眼紧紧的盯着他,
藤井微侧着脑袋,看看桌上的本子,又看看千亚,黑色的头发磨擦着睡衣的衣领,那张通常充满警惕和嘲讽的脸庞现在全是朦胧的疑惑。
第 14 章
藤井盯着那个本子,"这是什么?"
"高村霞的日记本。"
千亚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感情,平淡的如同藤井听到这句话后的脸色一样苍白。
藤井定定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背着晨光的他,眼神模糊难辨。过了几分钟,他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待淡蓝色的烟雾在二人之间散开后,他缓缓开口道:"你怎么得到它的?"
"这重要么?现在咱们似乎不应该讨论它从哪里来吧?"千亚冷冷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是那样的不自然,很明显的,他想用冷漠的态度来掩饰纷乱的情绪。
"这么说你都知道了。"藤井哀伤的说道,很显然的,一直试图隐藏起的事情被他最不想告诉的人所探知到了,他眼里的伤感几乎不用仔细看就能够感知的到。
千亚伸手从桌上拿起烟盒抽出一支点燃。二人就这么隔着层层烟雾相望着。
不知过了多久,藤井将烟蒂在烟灰缸中捻灭,双手抱在胸前,默默看着千亚,深沉的眼神让人看不透。"既然来了,就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千亚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藤井右边的嘴角微微上翘着苦笑了一下,用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缓缓讲了起来:
"也许在别人眼里我的出生是很值得羡慕的。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父亲就担任了司法部长的职务,可以说是很高的官了。可是每当我看见一大票人围在他的身边,眼露畏惧的奉承着他,百依百顺的让他踩在脚底,就感到无比厌恶。我讨厌那些马屁精、胆小鬼,还有所有在他面前态度软弱的人。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总是尽可能的远离他,说不上讨厌,只是刻意的疏离。
不过相对于父亲,我真正讨厌的人是母亲。她在我的生命中就像是个装饰品,一个舞台的布景而已。尽管每天她都会对我说她爱我,可是我认为真正的爱是默默的付出,要以实际行动来表示的,而不是像她这样仅靠嘴巴说说而已。
她和所有高官的妻子一样,或是身着合体的套装在各个慈善场所做秀,或是戴着华丽的珠宝,在豪宅里等着年华老去。即使她与我父亲之间早已没有了爱情这样东西,即使父亲早已出轨多年,她也只能是沉默以对。
每当看到他们两人相以无语的坐在餐桌的两端,我就会扪心自问:这样的生活究竟是不是幸福?
说来好笑,在我少年时代唯一称得上朋友的人,竟是我父亲的私生子,与我同父异母的弟弟。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感到一丝家的感觉。可惜在父亲去世之后,我就永远失去了他的消息。
不过在我即将过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另一个人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段时间母亲一直都在谈论那个孩子,可以说是赞不绝口。我从没见过她对哪一个孩子会产生那么浓厚的兴趣。
其实当时我的感觉只是很鄙夷,因为我认为生活在福利院中的小孩子就像是宠物店中待售的小动物,总是在尽力向所有人展现自己最好的那一面,以图被哪个好心的家庭收养。"
藤井突然停了下来,忐忑不安的看着坐在对面的千亚,"抱歉,我的意思不是......"
千亚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于是藤井又开始继续刚才的话讲了起来:"直到那天,我到现在仍清楚的记得那天她回来后的表情。"说到这里,藤井脸上竟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
"开始我并不知道是谁激怒了她,直到后来才弄明白,正是那个一直被她称赞为Angel的孩子。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有了种报复的快感。也许那个孩子所做的事情正是我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就这样,我开始期望能与他见上一面。
终于,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我们一同去了福利院。按母亲的话来说,就是要让我感受一下无家可归的孩子是多么可怜,从而更加深切的感谢她不仅给予了我生命,还给了我一个人人羡慕的家。
就在那天,我终于见到了一直想见的人。
在一群大大小小的玩着打仗游戏的孩子中,他显得那么与众不同。直到今天,我还依然保存着当时目光紧随着他的那种心情。
那时他正坐在院子里的树下,在看书,睫毛低垂,嘴唇紧闭,眉毛舒展,不知他的眼睛在书上看到了什么,那舒展的眉毛警觉起来,他的头发几乎是乌黑色,从前额倾泻下来。
在他翻过一页时偶尔抬头望了望,似乎是斜射过来的阳光有些晃眼,他轻轻举起左手,遮在了额头的上方。我一下子就被他扬起手臂、将手指修长的手翻转过来的动作吸引住了。那是我第一次赞同母亲的看法,他真的是个天使。
我向他走了过去,"你在看什么书?"
他抬头望着我,琥珀色的双眸中透出的竟是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冷漠。他打量了我一会儿后将书脊竖起,让我看了书名,那是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
他看起来年龄明显要比我小,可是我当时竟弄不清楚这书讲的是什么。于是我问他:"你能看懂么?"
"如果看不懂,我就没必要为它在这里浪费时间。"他就这样冷冷的回敬我,然后又想重新像刚才那样专心致志的去看他的书。
可是我却不想这么轻易的就放过他,虽然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勇气这样跟一个陌生人纠缠,这绝对是违反我天性和习惯的举动。不过当时我的确那么做了。
"你是孤儿?"我一屁股坐在他身边问道。可是他并没有回答我,不过也是,如果我能再长大一点,就会明白这种问题是不应该在福利院这种地方问出口的。但可惜当时我太小了,即使自认为是个享受着孤独的人,可还是不能理解身处那个地方的孩子的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