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看到的全是一个颜色。白色。
白炽灯的光芒映射在雪白的墙壁上,灼眼。
闭上眼,继续昏昏沉沉睡去。
雨刮器正一下一下的刮着挡风玻璃,没有回头,但是他能清楚的感知车后有东西在追赶着自己。
"它正在追我!"来不及再多说些什么,将手机丢在一边,心里咒骂着,狠狠的踩下油门。很奇怪,自己竟没有害怕,只是极度厌恶的感觉。
此刻的车速已不能用疾驰来形容了,恐怕此时能配得上的词只剩下飞速。但显然他的速度远没有后面那个东西快。
突然,一个女人,一个脸上惨白到没有半点血色的女人,从车顶倒吊着头盯着他,并且还冲他裂着嘴笑,红的发黑的血混着不知是什么东东的黄绿色粘液,沿着挡风玻璃滑下来。
"该死!"倏然出现的脸使他倒吸一口冷气,不自觉得猛踩一脚刹车,突如其来的制动使疾驰的车子打滑横了过来,他努力的试图重新控制住失控的车子,但还来不及有所反应,车子已飞出道路,重重的撞上山壁,翻了几翻后又四轮朝天的旋转几圈......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只有一张巨清晰的大脸。
"嗨!你总算醒了!"
眨眨眼,调整好视线焦距,望着这张陌生的脸,干咳一下,自己发出的声音竟意外的生疏。
坐在床边的男子向他伸出两根手指问道:"告诉我,这是什么?"
"耶!"下意识说出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答案,却惹来对方一阵大笑。
"真有你的!"
虽然配合着他也笑起来,但心中开始疑惑起来,‘他们是什么人?'
突然发觉自己用的是‘他们'?扫视整个房间,果然,在窗户边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圈椅上,两条长腿叠在一起,胳膊肘支着椅子的扶手,手里举着份报纸看。虽然视线没有看向他们,但能仅凭半个侧面,清晰的透露出他此时心情不错,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丝丝微笑,很好看。
于是张开口尝试着问道:"你们是谁?"
一语出,二人脸上的笑容统统僵硬起来。沉默了数分钟后,一直在与自己说话的那男人开口道:"你,你不记得我们了?我是秋山啊!"难以置信的情绪溢于言表。
窗边的人也将视线从报纸上移向这边,似乎对这个问题也比较关注。
对着等待回答的双眼,只能迷茫的摇头,"这是哪儿?我怎么了?"
那个自称叫秋山的回过头看看窗边坐着的那人,似乎在寻找援助。而那人将手中的报纸丢在一边,走了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使他更清晰的审视这个人,浑身上下都穿着名牌货,里里外外都透出品味不凡的感觉。面容英俊,却又略显冷酷,皮肤白得发亮,嘴唇弯曲而性感,不过紧紧收住,这张脸充满生机但略显冷漠,洋溢着力量和警觉,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盯着他,目光凝聚,富于穿透力,似乎能将他看穿。
"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么?"
真不想让这人失望,可是他的确不记得了,无奈,再次无辜的摇了摇头。
皱皱眉头,牟利的目光再次审视了他一会儿,"了解了。你休息吧。"说完,不再理会他充满疑惑的表情,转身径直离开。
就这么着就要走?他简直郁闷到吐血,"喂!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奋力的高声问出这句话,却将额头上的伤口扯的生疼。不过还好,那人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事故调查科。有什么问题,过两天会有人告诉你。"盯着他,冷冷的说完这句话,拍拍仍坐在床边那个秋山的肩,再次转身离开。
"事故调查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望着闭合的房门,机械的重复着他的话,似乎还是不能理解它的含义。
自此之后,无论是进来巡查的医生,还是更换药瓶的护士,再没有一个人和他说一句话,直到一周后。
柔和的光线从窗口慢慢爬到地板上,月亮升起了。寂静的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愈来愈近,病房的门被推开。
"今天感觉怎么样?"
说话的仍是那个秋山,而在他身后面带笑容的望着他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这是你的同事兼好友伊织。还记得他么?"虽然是问句,但秋山似乎并没想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上次告诉你了,我是事故调查科的,两星期前你遭遇了车祸,头部受到重创,由于肇事车逃逸,所以由我们介入调查。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我是谁?"喃喃的问出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叫源蓝雷,明智大学的老师。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由伊织以后慢慢讲给你吧。"秋山用大姆指指指身后的伊织,显然他情绪不佳,今天并不想再多说些什么话。
办好出院手续,回到家时天已黑透了,蓝雷对着整洁的出奇的房间,据那个伊织说,自己的生活圈子很单纯,每日只是学校、家两点一线,这次事故发生在自己回家的路上,似乎是由于雨天路滑造成的一般性交通事故,可是事情真的有这么单纯么?
翻出几件衣服进到浴室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沾在身上,就算没病也觉得病入膏盲一般。冲完澡,换上干净的家居服,摊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发呆,那个怪异的‘梦'又在脑海中浮现。
下雨的街道,飞驰的汽车,爬在车顶的女鬼,历历在目。难道只是个梦而已么?还是自己真的见鬼了?摇摇头将古怪念头晃散。手插进衣袋里,却意外的触到一样薄薄的东西。
小心翼翼的把它取出来,薄薄的一片纸如飞鸟振翅般展现在眼前,上面酒红色的五芒星,在日光灯下显得特别醒目。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乎是一双白皙剔透的手臂,柔亮黝黑的头发,一抹浅浅的微笑,以及自己所见过的最哀伤的眼神......
冲动的站起身,翻箱倒柜的查看自己留下的线索,尽管一切仍和他们讲述的一般,可是捏在手中的这张纸,却使自己分明有一种感觉:不对的事,不对的人,不对的空间。
第 2 章
极不喜欢明智大学的音乐馆。昨天与伊织来时就觉得这里与其说是音乐馆,倒不如说更像是废弃已久的皇宫,或是充斥着回音和阴影的博物馆更恰当些。
蓝雷虽说怎么也不能相信自己竟会是音乐系的代课教授,可是当他被伊织强按在那架极有年代的钢琴前,手指搭上黑白相间的琴键,熟练的弹奏出帕卡贝尔的D大调卡农之时,就知道再怎么难以置信也无济于事了。
穿越一道拱门,在狭窄曲折的走廊里穿梭,一个个窗户将晨曦阻隔成一段一段,踩着地面上一块明一块暗的光斑,终于来到那扇因老旧和湿气而变黑的雕花木门前。
正要伸手去推门,却听见有乐曲声透过两扇门间的缝隙流出来,可这个时间音乐馆里应该是空无一人的,难道是有学生提前到了?
推开门,赫然看见昨天自己弹奏的那架钢琴前坐着一个身穿白色洋装的女生,在昏暗的光线中,她就像个掉进水井里的水晶似的闪闪发亮,宛如雾中天使一般。
本以为那扇老旧门板的巨大声响会惊动那女孩,可是显然并没有,她的注意力仍停留在眼前的钢琴上,手指轻轻抚摸着琴键,那模样,简直就当他不存在似的。
"你怎么来这么早?现在还没到上课的时间。"
虽然眼前所看到的人并没有异样,可是蓝雷却能清楚的感觉到对方和自己不是同一种类,所以在说出这句话后,他更是恨不得立刻抽自己一个嘴巴。不过还好,她并没回答,也不看他。
此刻蓝雷知道自己应该做的就是立刻转身离开,可是不知怎的,双腿不听使唤的让他就那么傻傻的站在门口,一动也不动的与屋子里的‘人'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那白衣女人缓缓地转过头来,蓝雷这才看清她的模样。她眼神空洞,泛白的眼球宛如大理石一般,更惊人的是那里没有瞳孔。尽管他觉得此刻自己应该感到害怕,可是心却莫明其妙的觉得极度悲伤起来,‘她死的好惨!'
咽下一口寒气,想避开,却始终无法将视线从那女人身上移开,痴呆般傻看着她站起身,走过来。泛白的眼珠子,双唇裂开的令人诡异的笑容越来越近,最后近到只需正常的呼吸就可以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干涸了的血液的气味。
冰凉的,带有一股腐烂味道的手指滑过他的脸庞、他的双颊。当她用手摸着蓝雷的五官时,他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心跳的飞快,四肢早已不由自主地变得如死尸般僵硬,尽管他脑子依旧很清醒,可是身体却无法再受自己控制。
这种感觉的确很诡异,就像一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掉却无法阻止一样,渐渐无法呼吸,心脏、脉搏亦逐渐停跳!
就在蓝雷觉得自己即将窒息而死的时候,两条手臂从身后伸过来,一条抓紧他的肩,一条挽住他的脖子,下一秒,他整个人便被向后扯去,再下一秒,他重重的撞在走廊另一边的墙壁上,跌坐在地。
随着一声轰响,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扬起一片烟尘--
看着倦坐在沙发里的蓝雷,伊织苦笑着摇了摇头,从桌上拿起包烟拆开封口,抽出两支,一支叨在自己嘴里,一支向他扔了过去,"你有没有搞错?哪有人会大白天撞鬼的,你还没有那么好运吧?!"
蓝雷接过伊织丢过来的烟,像捉笔似的捏在手里,嘴里嘟嘟囔囔的反驳道:"可是当时她就面对面站在我眼前,还在我脸上摸来摸去的......."
"靠!"伊织脸上的苦笑变成了怪笑,他上下打量着蓝雷,"不会吧!你还没有英俊到连鬼都想要对你性骚扰的程度嘛!"
"拜托!我可是受害者,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蓝雷干号了一声,仰头靠在沙发上,闭起眼睛不想再理伊织。
可是伊织显然还没有想要放过这个调侃他的机会,依旧喋喋不休的说道:"我怎么没有同情心?当时你呆子似的站在那儿,怎么叫都没反应。要不是我眼疾手快,你一定会被那两扇破门板砸成饼的。一定!"
蓝雷伸手抓过一旁的座机电话高高举起,看也不看恶狠狠的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一定一定会将你砸成饼?"
话说出口等了十几秒钟竟意外的没有听到伊织外驳的声音,睁开眼,才发现对方的注意力早已被一直开着的电视吸引住了,于是好奇的看过去。
‘......警方在其中找到一具已干枯的尸体,据法医鉴定,死者为女性,18-25岁左右,死亡时间应该不少于六个月......'一个性感的女人手握着麦解说着,而在她身后正是明智大学那个缺了两扇门的音乐馆。
"这--这--这--"
蓝雷手指着正在插播新闻的电视,嘴里除了一个‘这'字,却再也说不出第二个词来。
第 3 章
蓝雷觉得此刻自己的脸一定惨白惨白的。伊织什么也没说,直接站起来倒了杯热水递过来,他一口气把整杯都喝完了,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两个人谁都没发一语,满屋的寂静,只剩下电视里那个女人唠唠叨叨的说话声。
蓝雷余光能感知到伊织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略有些尴尬的咽下口水,先开口说道:"你说说话吧!"
实在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形容那东西,伊织为难的问道:"那个--你今天见的那个......就是她?"
"嗯。你说她干嘛找上我?"
"你好好想想以前有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拜托,我连她是谁都不知道!"蓝雷顿时嚷了起来。
"干嘛那么大反应?别忘了,你现在失忆耶!说不定以前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忘了而已呢?"
听他这么说,蓝雷不再说话,低头攥着空杯子使劲的转。
见他这副样子,伊织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害怕啦?"
"哪有?!"蓝雷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了起来,张牙舞爪的叫道:"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怕什么??倒是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没有半点同情心的家伙,像你这种人才应该被鬼捉......"
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伊织却丝毫没有气恼,反而强忍着狂笑的冲动,双手环抱在胸前,一副看戏的模样。
正当蓝雷口沫横飞地发飚之时,一阵诡异的声音响起,他只觉得心头猛然一震,背后发凉,飞也似的跳向伊织,抱着他的脖子警惕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我说,你能不能别勒我这么紧,会死人的。"伊织挣扎着摆脱他的束缚,从一堆靠垫中摸出手机,一面接起,一面向阳台走去。
数分钟之后,当他回到客厅,"喂,学校刚刚来电话....."话说了一半,却发现对方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自己身上,而是仔细的研究着自己留在桌上的银制打火机。
几步上前,一把将他从沙发里拽起,顺手从他手里夺回打火机,塞进口袋,"快点,学校刚刚来电话,警察要见你。"
蓝雷默默地凝视着他,没有反抗,紧抿的双唇也只是微微牵动了一下,然后转过身,顺从的拿过外套套在身上。
出门已是华灯初上的时间,被夜色笼罩的车里,宛如陌生人之间才有的沉郁和寂静。蓝雷时而盯着开车的伊织,时而望向划窗而过的街景,仿佛正在琢磨合适的措辞。
"你猜猜那女尸是在哪儿发现的?"尽管伊织一路上都在刻意避开蓝雷的目光,尽管他此刻的笑容极其别扭,但还是决定打破沉寂。
"哪儿?"蓝雷摇摇头。
伊织诡异的笑了起来,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就在你昨天弹的那架钢琴里。"
蓝雷睁大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在街灯的反光照射下,伊织的脸反而模糊了。直至汽车驶入校门,在漆黑一片的停车场停了下来之前,他都一直那样盯着他。
"嗨,到了。"伊织拉开车门,一条腿已经跨出去,这才发觉蓝雷仍傻傻的坐着,"你不会是想让我抱你下车吧?"
"哦。"蓝雷这才如梦方醒一般,跳下车去。
此时的校园里已经不见学生的踪影,一阵冷风呼呼吹来,蓝雷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他将外套裹紧了些,加快步伐追赶着伊织的身影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走廊上充斥着脚步声的回音,回廊里橙红色的灯光已经如数亮起。很快的,又来到那个让他们惊心动魄的地方--音乐馆。
偌大的音乐馆内站着、蹲着好几个人,但最吸引蓝雷注意的是那架他曾经弹奏过的大三角钢琴,它此时已被人拆开,如同一个被解剖的尸体一样,无奈的向人们展现出它内部的一条条琴弦与击弦音棰。然而最令蓝雷感到毛骨悚然并不是其上早已干涸的血渍,而在它四周的木板上那一道道无规则的划痕,有深有浅,纵横交错,有些还带有缕缕血色,那分明是用手指刻画出的。
手指不由自主的向那些痕迹伸过去,就在即将触到之时,却被身后的一声断呵制止。
"别动!"
陡然一惊,回过身看到的却是曾经打过交道的秋山。
"你要是把指纹印在上面,恐怕今天说什么也别想回去了。"
蓝雷姗姗的收回手指,尴尬的插进口袋,"你怎么在这儿?"记忆中这人似乎是属于交通部门吧?
秋山露出他清醒后所见的那种笑容,耸了耸肩,看似无奈的说道:"这事归我们科管。"
"你不是事故调查科的吗?"蓝雷低声咕哝着。
而秋山却不理会他的疑惑,指指身后,"我们科长在那等你。"说完拍拍伊织的肩,示意他跟自己走。二人便丢下蓝雷径直而走。
蓝雷这才看清,在靠近墙角的阴影中,有个人影站在那儿,动也不动。红色的烟头一闪一闪的,把微弱的火光映在他的双眼中。他一身深色衣服,一只手抄在风衣口袋中,另外一只手则夹着烟,嘴里不时吐出蓝灰色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