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椅子、沙发、窗帘、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所有能燃烧的家具都在燃烧,这情景简直如壮观的火葬火堆一样,烈火不停地喷向高处的穹顶。望着眼前阴森恐怖的景象,一阵恐惧倏地袭上千亚的心头。
不知从哪儿来的那么一股劲儿,千亚不由自主的冲了进去,沿着熊熊烈焰的间隙直奔向大火。大量的烟气迎面扑了过来,在离那片火海还有一两米远时,一堵火墙拦住了他。大火灼伤了他的脸,他护着眼睛,向后一倒,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大理石地板上。踉踉跄跄的站起来之后,他又将手臂挡在脸前,又朝前冲了过去。
"千亚!"秋山猛的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他,阻止了他近乎于自杀的举动。
"放开我!蓝雷就在里面!"千亚挣扎着,怒吼着,他已经全然失去了应有的理智,全然失去了对周遭目光的感觉,那感觉就像是有谁点燃了他埋在心底的威力无比的炸药包,一直以来的那种无助再次汹涌而来淹没了他,他能感到蓝雷还活着,可他就是来不及救他。
第 30 章
千亚呆呆地站在杂草丛生,满是灰烬的院中,他闭上双眼,此时各种情感都在他心中翻腾着,说像眼前传来的烈焰的燃烧声响一样,他的耳边响起了一个声音。那是一种原始的冲动。这太残忍了,他竭力赶走那声音,但它却回荡在他耳边,他又拼命地驱走那个声音。这简直太痛苦了,他试图和别人一样全神贯注地看着想着那些景象......燃烧的小楼......疯狂的伊织......藤井的牺牲,尽管如此,那个名字还是回响在他耳边......
蓝雷。
它回响在一片混乱声中,让人觉得孤独而心痛。
望着暗如淡墨的天空。千亚的目光开始迷茫,仿佛进入恍惚状态。
蓝雷一个人可怜兮兮的坐在房间的角落里,双手抱膝,把头搁在膝头上。
千亚贴着他以同样的姿势坐下,许久也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蓝雷抬起头,脸上的条条泪痕还残留在脸颊上,一双无助且无辜的眼睛看着他。"千亚......"
"怎么了,蓝雷?"千亚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里,轻轻磨擦着手指,让它们暖和过来。
"你干嘛还接近我呢?人人都知道我是个扫帚星,倒霉蛋,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样离我远点?"
"人人么?"千亚笑了起来,"什么话,这里只有区区十几个人这么认为,可是这世界上的人多了去了。"
"可是我认识的只有这区区的十几个人。他们都讨厌我。"蓝雷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它们被千亚紧紧的握着。
"即使世上的人都讨厌你,我也不会。因为你是无辜的不是?"
"千亚......"
"好了,你把别人的眼光看的太重了。其实生命只不过是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既然不管怎样它都有结束的一天,为什么你还非要那么在意其他人的看法呢?按照自己的理想去生活不是更好么?"
蓝雷不再说话,千亚使他平静了下来,但是在他传播给他的这种宁静之中,却搀杂着一丝说不出来的哀愁。他能清晰的感到千亚的话里有一种悲哀的意味,但又说不清这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千亚--"他把头搁在千亚的肩上,两臂搂住他的腰。
"嗯?"
"别离开我,别丢下我,否则我一个人肯定会受不了的......"
千亚没再说话,只是将他拉的更近了一些,两个人默默地偎依着。
刚刮起来的风吹走了浓云,露出了皎洁的月亮,月光透过近旁的窗子,清晰地照亮了他们。
千亚百感交集,痛苦万分,周遭的嘈杂声没有多少传入他的耳朵里,他的脑袋现在难以抑制的全是蓝雷的脸。
突然,眼前的房子发出一声可怕的声响,似乎内部有什么地方已经开始垮塌,一股灼热的气流,那股热气飞速吹过他们身边,发出低沉的哀悼声,滚滚灰尘在头顶上飞扬,火光刺得周围的人们看不见任何东西,他们遮住双眼,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向后退去。而千亚也在秋山的拉扯下向后退了几步。
伴随着沉闷的响声,千亚意识到,这就是死亡。痛苦和恐惧消失了,留给他的只有麻木,他在这种无知无觉的状态下死死盯着那越烧越旺的火焰,感到自己的生命也随之被燃尽了。
一阵微风掠过小径,轻轻地拂过树枝,它飘忽地吹过去,吹向渺茫的远处然后消失了。只剩下夜莺的宛转声是此时唯一的声响。
千亚仿佛是被月光吸引到了那儿,他忽然停下了脚步,并不是因为看见了什么,而是听到了什么。
是乐曲,漂渺的笛声从什么地方传了出来,是蒙波,是他最喜欢的曲子。循着游荡在夜空中的乐符,他向小径的深处走去。
那个倚坐在树下吹笛的不是别人,确是蓝雷。他是那么陶醉,大大的眼睛此时微微闭合着,修长的手指时而翘起,时而落下。一只大飞蛾从千亚身边嗡嗡飞过,停在蓝雷脚边的一株花上。
千亚踏着路边铺的草皮走,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就在他将要走到蓝雷身后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吹奏,"我就猜到你肯定会来的。"那声音里,眼神里流露出无尽的得意与骄傲。
千亚没有出声,只是走到他身边,倚着他的身体坐下,"用笛子吹蒙波的曲子,你恐怕是全球首创吧!"他尽量以揶揄的口气说道。
而蓝雷却并不为之所动,"我本来是想把钢琴搬到这儿,可是怕动静太大被你发现了。"他看上去泰然自若又神情严肃,弄得千亚都为自己的玩笑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想让我到这儿陪你,直说就好了,干嘛这么麻烦?"
"因为今晚是个特别的日子。"
"有什么特别的?"
蓝雷侧过身来,温柔而严肃地看着他,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说话,最后他身体向千亚倾了过去,在将他压在身下,他的唇贴在他的耳畔,"现在知道了么?"
......
周遭的人群开始出现轻微的声响,这种声音渐渐变成一阵低语声。接着,小院里陡然间一片喧腾。人们突然一起叫了起来。
"看!快看!"
千亚睁开眼睛扭头望向他们,只见身后的每个人都指向了燃烧中的小楼,他们脸色煞白,双目圆睁。
千亚一脸困惑的扭回头,顺着众人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他们指着的是小楼最高处--屋顶平台。就在那个地方,有个人俯视着下面的人群--那是伊织。
‘这不可能!'
千亚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蓝雷在哪里?藤井在哪里?为什么出现在那里的会是他,那个魔鬼!他环顾着四周想要弄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真的吗?
那是伊织,毫无疑问。但是他看起来有点不一样,站在烈火之中,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神圣,仿佛已经荡涤了全部罪恶,将要浴火涅磐的凤凰。他的身体在烈焰的照耀下显得闪闪发光,飘飘然的似乎没有重量。
"你把他们怎么了?!你把蓝雷怎么了?!"千亚突然发狂似的怒吼了起来,若不是他身后的秋山眼疾手快的将手死死抓住,他恐怕此时早已冲进了即将倒塌的楼中。
伊织这时头脑混乱,神情恍惚,他心中交织着痛快与痛苦......是他亲手杀了自己最挚爱的亲人,是他扣动的扳机,是他射出的子弹穿过了他的胸膛,他的双手沾满了他的血,他是个不可饶恕的罪人!可是另一方面当他看到站在楼下被人死死禁锢住的千亚,看着他失去所有的矜持和镇定,看着他此刻的疯狂和歇斯底里,他又感到是那么痛快。是啊,就是这个男人让哥哥生不如死,想得到却永远得不到他。现在也该是他品尝这种失去爱人的滋味了。
伊织已经开始感觉到了身体上的疼痛,灼热的火舌已经开始舔食他的躯体。疼痛迅速传遍了全身,让他想抓想挠,他感觉喉咙中有种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无法化解。
他低下头再次看了一眼那个已经陷入疯狂的男人,再次看了一眼他那充满杀戾之气的眼神,低声的说道:"千亚,你没有机会杀我了,就像你没有机会再找到他一样!"
一束耀眼的火焰突然从伊织脚下窜出,顿时就把他整个人给吞噬了。他没有尖声叫喊,只是抬头望向了天空,大火在他周围呼呼作响,他的整个身体被包围在火焰之中,大火肆虐着,似乎要将这一刻变成永恒,让所有人都看到。
第 31 章
人们在承受巨大的突然打击之际,譬如说死亡,或者是失去一条胳臂之类的,最初可能并没有感觉。假如被砍去了手,几分钟可能并没意识到手已经没了,伸出手臂,手和手指似乎照样健在,仍会感到自己将手指一个又一个的伸开,在空中挥舞,其实什么也没有了,没有手,也没有手指。
这就如同此时的千亚,他脸色煞白,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天台上的伊织说出那句话后消失在火焰里。一时像是完全麻木了,既不觉得痛苦,也不受恐惧的折磨,心头一点没有岌岌然的感觉。就像是不明白自己听到的话,不理解自己看到的一切。
但一切只在转瞬之间,接下来,他感到天旋地转,无比恐惧,一切都完了。他身体朝前一绊,差点跌倒在地。恍惚间,有人冲过来一把扶住他,不让他倒下去。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向他袭来。
蓝雷死了。
这个词在千亚的耳边萦绕了好长时间,然后像块砖一样砸到心窝上。除了悲痛,他还感到了另一种情绪。这种情感更糟,更让他难以忍受,刺痛着他。这就是愧疚,难以控制,无休无止的愧疚。
"秋山,尽一切力量找到他,找到他们。"千亚轻声说,这声音即使在他自己听来,也显得飘渺而悠远。"我不相信他们就这么死了,我不相信......"
消防车到了,高压水枪喷射出的水柱散起如雾如雨般的水幕,一股燃烧和熄灭交杂的难闻气味扑面而来。千亚独自一人呆在那里,眼眶里早已溢满了泪水。他轻轻的合上了眼睛,感到疲惫不堪,身体几乎要虚脱了一般。
终于,燃烧了整整一夜的火熄灭了。他没有看表,也不知道时间到底是在飞逝而过还是如虫子般缓慢蠕动。他早已精疲力竭,几乎要倒下了,可是还是不甘心的在仍缭绕着青烟的断壁残垣绕行起来,企图能寻找到蓝雷和藤井的丝毫气息。
在紧张的走了一圈之后,他还是什么都没能发现,什么也没能再感觉到。那萦绕在脑海中的身影明明那么清晰的展现在眼前,可他就是无法感知到他们。他的头一阵阵痛,同时他觉得自己仿佛在理智的边缘徘徊,他感到一种孩提时有过的痛苦,那是他在福利院度过的日子里体验到无能为力的挫败感。
他提醒自己深呼吸,但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彻底的失败了。他感到窒息,把头向后仰起,对着逐渐发蓝的天空发出一声尖叫,但那声尖叫却堵在喉咙里无法吐出来。
"千亚......"秋山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边,面对着千亚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他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我们先走吧,媒体来了。"说完,丝毫不理会千亚那双瞪大的眼睛,不去想他那不信任的神情,蛮横的抓紧他的手臂,几乎是拖着他向围起整个院子的警界线外走去。
强烈的灯光一下子刺得千亚双眼发烫。镁光灯照在积满水的地面上,就像阳光照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上一样刺目。他眯起双眼,无意识的抬起手臂阻拦着,可那些灯光还是不肯放过他,从四面八方闪了起来。
千亚放下了徒劳的手臂,定睛凝视着这些冲着院中探头探脑的人,一种愤恨的感觉由然而生。
这些人究竟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对他们来说这一切不过是今晨的一条新闻报道而已--藤井警视长旧宅突发大火。至于他失去了什么这些人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不可能会知道蓝雷的死,对这些人来说那是个太无足轻重的人,也许藤井对于这些人来说也一样,至多报道会再加上一句--警视长本人不幸丧生火海。仅此而已,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都只不过是自己人生里的一个名字而已,匆匆而来,急急而走,什么也没带来,也什么也带不走。
想到这儿千亚只感到一种悲哀。他知道他失去了什么,他失去了那个一直依赖着他的人,也失去了那个他一直依赖的人。无论是曾经向蓝雷提出分开的时候,还是严辞拒绝藤井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孤单过,至少当时他知道,即使不再生活在一起,即使不再见面,他们仍与自己生存在一个空间,而此刻的他才真真正正的意识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是如此的孤独,就像一条被暴风雨袭击的孤舟......颠簸着,但却孤立无援了。那颗惶恐不安了一夜的心,此时只剩下一个无法弥补的空洞。
就这样,曾经以为很牢靠的心灵防线变得脆弱不堪,被洪水轻易的冲垮,再没有任何防御能抵挡得住这感情的泄涌。
千亚疾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随着引擎一声轰鸣,汽车在众目睽睽之下飞驰而走。紧接着另一辆车也紧随其后尾随而去。
千亚的车子以飞快的速度在公路上狂奔,秋山几次想要迫使他停下却都没能成功。终于他将车停在了跨海大桥上。秋山也将车停下,跳下跑上前,可当他站在了千亚的车窗旁,却停止了所有动作。
千亚就那么俯在方向盘上,头埋在两臂中,尽管密封的车厢阻碍了绝大部分声音,可是那一声声悲戚的哭泣却仍飘进了秋山的耳朵,钻进了他心底深处。
这里没有光,没有风,更没有出口。
蓝雷渐渐睁开眼睛,却因为这小小的肌肉活动牵扯到了额头的伤,疼痛使他深深的吸了口凉气。
他仿佛刚做过一场可怕的噩梦,眼前只见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他抬起唯一还能动弹的右手,却惊然发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他用手摸着,上方是平平的一块木板盖着,侧面也是,身子底下也是,这是个木质的方型的空间,无暇的边缘,完美的平行线。
突然之间,他意识到自己被困在了哪里,这里装的应该只有尸体,因为它是一个真正的棺材。
"放我出去!"突如其来的恐惧使他大叫了起来,他弯曲起双腿用力地向上顶,想要举起棺材,可是没有丝毫用处,即使他竭力不去想左膝的伤,即使他用尽了全身力气,那扣在头顶上的木板就是纹丝不动。他就这么被困在里面,连伸腿的空间都没有。
蓝雷陷入恐慌之中,满脑子想的都是四边的棺木正慢慢地向他挤过来,他会就这么被困在里面,慢慢的度过白天、夜晚,也许会因为饥饿,也许会失血过多,总之他就这么孤独的,不声不响的死在这里,然后尸体变质,腐烂,发臭。或许会有人闻见异味报警,然后被发现,又或许永远不再会被人发现。
渐渐的缺氧和失血过多使他四肢乏力,密不透风的棺材开始让他觉得气闷,心里越来越觉得惊慌,他意识到自己必须再试一次,他大喊一声,浑身爆发出全部力量,但是最终很遗憾,奇迹没有出现。
精疲力竭的蓝雷一下子瘫倒,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感到更加难受了,他知道这里的空气似乎是不够他维持生命了,如果够,又能维持多久呢?又有谁能知道他在这儿呢?
第 32 章
抬起左手愤怒的敲打着棺木,用尽一切力量喊着:"放我出去!来人啊!"可是却没有人能回答他。
不知这样持续了多久,他终于放弃了。静静的躺在那儿,身上的肌肉像石头一样紧绷,似乎一碰就碎,四肢则酸疼酸疼的。他想动一动,却感到右边肩头的伤一阵痉挛。
也许灵魂出窍之后就不会这么难受了吧。他感到胸口闷得难受,不由得咳嗽了起来,可是越咳越无法止住,突然,一口甜腥的味道从口中喷溅而出。虽然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是他决没想到竟然会这样结束生命。他的身体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无法动弹的左膝,粉碎的肩胛骨,额头的淤伤,还有这使他动弹不得的空间。
胸口的疼痛一阵阵加剧,他躺着,睁着一双大眼睛盯着上方,那里按说只有棺木,可是渐渐的,他感到自己的目光能穿过厚实的木板,因为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看见了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