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山点了点头,"到底是谁把她吓死的,至今没有查明。如果说事件发生时藤井不明白这一点,在他成立了咱们科之后,他应该马上就能意识到他母亲的死没有那么简单。可是你看藤井现在的态度,却似乎毫不在乎,绝口不提此事。你不觉得有点奇怪?"
"他不喜欢他母亲,甚至是厌恶。"
"不可能的,就算一个孩子再讨厌自己的母亲,也不会放任谋害他的凶手逍遥法外,除非......"
"除非他知道是谁干的,并且想要保护他。"
千亚和秋山找到了当时办理此案的警官,这位警界的老人听到他们询问的事情之后,原本挂在脸上的那种温和的笑容便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显得忧心忡忡。
"你们要是不问,我一辈子都不想想起这个案子。"他这么说道。
前司法部长也就是藤井警视长的父亲,他是个老派的绅士,做事极有原则,而且惯用强权政策治理警界。虽然有很多人很恨他,但是我相信拥护他的人更多。不过说到死者,也就是警视长的母亲,确实......呵呵,怎么说呢?她这个人,不怎么样。但是作为因公殉职的上司家属,我们还是很重视他们一家的。
这个案子发生时部长已经去世了两年,警视长本人也作为保送生进入警校接受培训,可以说前程似锦。
那天我们接到报警电话,是邻居打来的,据说是闻见了难闻的异味。等我们到达时,那具尸体就躺在床上,......她的身上爬满了虫......
后来我们在死者所在那间卧室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男孩,他全身发抖,但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床上的尸体,嘴巴里念念有词,却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
不过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那孩子见到警察,竟然只是扶着墙壁的站起来,两眼盯着我们,却一言不发。
后来我们通知仍在警校读书的警视长来认尸。尽管我们都不愿意这么做,让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孩子来认领母亲早已不成人形的尸体,这种事情......不过这是司法程序,我们谁也代替不了他。
他来到停尸间的时候,是由两个警察陪同着来的,尽管他的表情很忧伤,但绝没有我们所设想中的那样,号啕大哭,歇斯底里,直至昏厥。
怎么说呢,警视长的那种沉稳个性在当时给我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打心眼儿里钦佩起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
当时他的脸白的像纸一样,嘴唇也泛白到没有丝毫血色,双眼通红,但没有眼泪,也没有虚弱到有人搀扶的地步,他就那么不发一语地盯着尸体,足足盯了有一分钟,然后,他亲手拉过遮盖尸体的白布单盖在她母亲身上。临走的时候还没忘了对所有人说一声‘谢谢'。
"那他就没有问他母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们告诉他是死于心肌梗塞,毕竟到了她那个年纪的人有这些毛病也很常见。"
"他信了?"
"嗯。"那警官点了点头,"并且他在尸体火化的第二天就回到了警校。"
"那个呆在尸体旁边的孩子呢?你们就没有调查他么?"千亚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那警官的脸上露出了讳莫如深的表情,他摇了摇头,"警视长在认尸出来之后告诉我们,那孩子是他弟弟,由于惊吓过度,现在精神很脆弱,让我们不要去打扰他。"
"所以在案件报告里你们连他的名字都没有提?!"
"没有!"他回答的很坚决,"老部长已经死了,在他死后揭露出他有一个私生子的事,我们这些老部下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况且警视长的态度也极坚决,不允许在任何文件里看到他......如果不是因为你和警视长的关系比较......"说到这儿他故弄玄虚的笑笑,"其他人来问,我恐怕仍不会说出有这么个人存在的。"
千亚和秋山怎么离开的,他们两个恐怕都不知道,当他们清醒点时,已经站在看似晴空万里的街道上。
刺骨的风如醍醐灌顶般的将他们吹醒,他们顶着寒风,冷得直打哆嗦,呼出的气体所凝结而成的白色雾气也越来越稀薄。两个人把双手深深地埋进了风衣口袋里。
"藤井......"千亚像是陷入了沉思,喃喃的吐出这个名字。
"警察界的骄傲和堡垒!"秋山在他身边同样喃喃的说道,"千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从一开始就被他骗了!"
千亚没有再说话,但很显然,他心里的怨气与怒气越积越深,只是隐忍住不说罢了。
"什么心肌梗塞,在我看来她完全就是被吓死的,而凶手毫无疑问,一定是藤井的那个所谓的弟弟!你有听说过这个人吗?"
"他曾给我说过,他说在他父亲死后,他们就没有了联系。"千亚因愤怒颤抖的双唇挤出几个字,心被自己活活撕裂,鲜血四溢。
"十来岁就能够轻而易举的吓死一个成年人,这小子不简单!说不定高村霞的死也与他有关。我们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还有这么一号人?"秋山似乎也愤怒了起来,双手攥起拳头,因为生气,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连脖子上的青色血管也突显出来。
"那是因为有人在刻意隐瞒。"
秋山注意到千亚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苦涩,他无奈的望着他,尝试着体会对方心里的那种被欺骗的感觉,"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千亚没有回答,而是立即掉头向光彦的办公大楼走去,走了几步,却又停下脚步,压低声道:"派人去保护蓝雷。"
第 24 章
千亚走在光彦的办公楼里,穿过嘈杂一片的走廊,擦肩而过的警员向他点头、微笑、打招呼,他一概都视而不见,并不是刻意的傲慢,而是他怕自己颤抖的声音会出卖自己此刻的心境。走到挂着‘警视长'牌子的门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鼓足勇气般的双手将门推开。
藤井正情绪激动的与电话那端的谁争执些什么,见到千亚进来脸色不由得微微一变,说了句"现在有事,再联系。"便挂断了电话。
今天的藤井似乎与往日有点不同,办公室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晦暗的光线照进来,却更突显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乌黑的短发略有些凌乱,领带也松开吊在第二颗钮扣处,衬衫领口的扣子也解开了。虽然这副模样有些不像平常的他,但是看起来却更具有男人味。
"你怎么来了?"他右手撑在办公桌上,左手里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烟。声音依旧是那么醇厚,只是稍有些沙哑。
千亚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盯着他说道:"我来是想问你,关于你母亲和你弟弟的事。"
藤井似乎并没有任何吃惊,仿佛他早已经预见到这一刻一样,勾起唇角笑了笑,丢下手中的烟,按下电话上的某一个键,电话那边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您好,警视长。"
"给我送两杯咖啡过来。"
没过多久,两杯冒着热气的咖啡送到了二人面前。千亚冷冷的看着秘书小姐进来又出去,脸上却仍没有任何表情。
待房间里又只剩下他和藤井两个人的时候他说道,"我现在怀疑你弟弟与你母亲的死,甚至与高村霞的死有关。"
似乎是没有听到他的话,藤井指指他面前的杯子,道:"还是只加奶油?"他的态度仍如往日那样从容不迫,除了千亚刚进门的那几分钟,现在的他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我没工夫跟你在这儿聊天。他们的事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想再多讲,现在该说话的是你。"千亚仍直视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他的表情和眼神中找出某些蛛丝马迹。
"正好相反!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多。"他为千亚的咖啡杯里加了一小盒奶油后,又给自己的杯里丢进了一块糖,然后用小汤匙搅了几下。灰白色的热气袅袅升起,但他那双黝黑的眸子里除了一潭深水什么也没有流露出来。很显然,他将所有的情绪都深深的收藏了起来。
"你......"千亚正想说什么,藤井却开口打断了他。
"对我来说,我母亲死于心肌梗塞。其他的我一概不知。而且这件事情我早已交由当时的警方处理了。"此时的藤井像个法官一样,十指交叉、合掌顶着下鄂,胳膊肘儿倚在办公桌上,仿佛是在祈祷。
"她的死因是惊惧!"千亚厉声的反驳道,他开始讨厌藤井这种高高在上,俯视一切的感觉。
"这我不知道,当时我告诉警方让他们处理这一切,因为我有我的课要上。"
"好吧,就算你母亲的死,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现在需要传讯你弟弟,看样子,除了你应该没人能知道他在哪儿。"
"千亚......"藤井的神色不再像刚才那样无畏无惧,他那双黝黑的眸子中多了些其他的东西,"这世上解决不了的疑案悬案多的数不清,有些时候该放手就得放手。"
"难道你......"
"我不在乎我母亲的死,她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来说最无关紧要的人。高村霞也一样,她们都是一路货色!"
说完这些骇人听闻的话,藤井起身站到窗前,背对着千亚,很长时间他都一声不吭,就那么定定的站在那儿出神。最后他转回身,凝视着千亚。千亚这才发现他的脸那么瘦削,上面阴云密布,神容憔悴。
"没有任何事情是偶然发生的,每件事背后都有个秘密,虽然我们未必能够理解。但是都和我们有关系。我恨那个女人,千亚告诉你吧,尽管我没有亲手杀了她,但是若她再活的久一点,我相信,我会动手的。"
千亚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似乎是在心里仔细的咀嚼着他刚才的话。
"也许现在你不明白,不,你没有家,你永远也不可能明白。但是千亚,如果你认识她,你就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恨她了。那个女人心肠狠毒,活该下地狱。她根本不懂得爱,不论是夫妻之间的爱,还是母子之间的爱,她全都不懂!那个女人没有柔情,甚至没有起码的道德感。
我父亲对他的事业考虑得太多了,完全不知道在他的家里,他的妻子究竟是怎么样糜烂放荡生活的。在我父亲出差的时候,她就把自己的一帮帮狐朋狗友招回家来,与他们在一起鬼混,全然不在乎她的儿子站在走廊的角落里远远的注视着自己。
我不愿再回想她所做的那些事,我甚至不愿对你说起那些羞耻的往事。总之她可以诱惑我们的亲戚、朋友,甚至可以把我父亲的同事搞上手,对她来说一切都无所谓。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却心思狭隘到不能容易那对可怜又可悲的母子。
当她知道有他们存在时,她简直暴跳如雷,像个疯子似的怒吼,你简直无法想象那些不堪入耳的话会从一个女人的嘴里说出来。正当所有人都惊恐万分,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她竟然把他们接了来。
可惜他们当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怎样的命运,否则我想他们母子两个人宁愿立刻去死也不会选择来到这个家里。
从那之后她就变了,她开始不间断的去各种慈善场所,表现出她的爱心,让外界的人都以为她是世上心肠最好、最慷慨大方、最有才华的人。如果你在那时认识她,你一定会认为她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可是只有我知道她是如何残酷地羞辱那个可悲的女人,施虐之后,再气冲冲地跑进我弟弟的房间,指骂他是个婊子生的野种。
可是对这一切我能做什么?除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送给他一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我还能做些什么?
可是你知道么,恶毒的言语一旦侵害了孩童纯真的心灵,无论怎样,那些话都会深深植入孩子的记忆中,最后迟早会腐蚀掉他的灵魂!"
藤井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他点了一支烟,重新在窗子旁站定,眺望着户外阴冷的天空,不声不响地猛抽一阵。
"在得知她的死讯后,我根本没有感到丝毫悲伤,反而有种异样的轻松。那孩子的能力只有我知道,我很清楚是谁杀了她,我很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是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因为他做了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他居然发出一声笑,居然就这么站着笑个不止。
千亚再也无法忍受,那笑声让他感到寒心。"藤井!"他大叫一声。"藤井!"
"我恨女人!如果不是遇见了你,我想我会亲手杀了那些跟她们一样的,爱慕虚荣、贪得无厌的女人!我是不是个疯子?也许真的是吧。跟魔鬼一起生活的人神志不可能健全,对不?"藤井将只抽了一半的烟扔出窗外,回过身,走到千亚面前站定,"不论你怎么看我,我的耻辱,我的憎恨和我的厌恶,你都不能理解。但是我要告诉你:你不理解也罢,恨也罢,现在,就像你一心一意的维护蓝雷一样,我要做的,也是当年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保护我唯一的、仅存的亲人。"
第 25 章
当千亚离开那栋笼罩在蓝色光影间的光彦大楼时,天色已经暗了。原本就没怎么露面的太阳此时已早已落下,天空中剩下寒冷的风还在悠悠地吹着。
"他都说些什么?"秋山不知从哪里赶了上来问道。
千亚只是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从藤井的办公室出来,他感到精疲力竭,再也不想开口说一句话。
是啊,面对现在的情景,他又能说些什么呢?在他眼里,藤井一直是个兼具智能、善良和灵性的男人,一个能够倾听、引导和尊重他的男人,从不把自己的想法和意志加诸于他身上的男人。
毋庸置疑,藤井是爱他的。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真正的爱,不需要挂在嘴上,也不用到处宣扬,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看出来。'没错,不仅仅是举手投足之间就能看出来,从他的眼神里也能感觉得出来。可是当爱情与亲情站在了对立面,他们究竟会作何选择?
他回过身去望着已是灯火通明的光彦,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藤井,他就站在窗口望着他,身影静止不动,贴在玻璃窗旁,神色黯然地盯着他。几秒钟之后,他转身离去,窗口的灯便立刻熄灭了。
千亚突然觉得全身发冷。脆弱,就像是战栗一般流遍全身,一种不祥。一种软弱。一种无力。一种孤独。
就像他一直以为,他和蓝雷会永远形影不离的一样。生命里总有太多无法预知的事情,你眼巴巴的等待着期待的事情出现,可它偏偏出人意外地朝你猛击一拳。可是凡事都没有第二次机会,除了后悔。
"在看什么?"秋山在他身后问道。
千亚想转过身去,想深深地吸一口气,像平常那样用沉稳坚定的声音说话,可是他发现自己办不到。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可是就在这一步之间,他觉得地面好像突然从脚下消失了一样,眼前一黑,天地旋转起来。
秋山赶紧跨上一步,扶住他的胳膊。千亚抬起手,抓住秋山的胸口,稳住自己。连日来如潮水起伏般的情绪波动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觉得一阵阵的眩晕,两腿连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到我家去吧。"
秋山说出这句话后,不由分说的用一条胳膊从背后环抱着他的肩,几乎是将他架起离开了这里。
秋山家的餐桌前,千亚面无表情的盯着眼前的晚餐,那硬邦邦的感觉,即使淋上了一层酱汁,看起来也像是一堆石块。而他对面的秋山也几乎没有碰盘子里的食物,而是一直用汤匙搅拌着那碗清淡无味的汤,仿佛在盘底捞着黄金。
终于,他停止了对那碗汤的蹂躏,放下汤匙抬起头来,"他竟然是这么对你说的!?"
看着他那副神情,秋山突然觉得他的眼神一下子老了十岁似的,无力、虚弱。重新垂下眼神,摇了摇头。"真没想到事情竟会是这样!"顿了顿,"虽然知道你挺不好受的,但是照这样看来,藤井的包庇罪已势成定局了。"
千亚幽幽地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了令人无法理解的神情。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说道:"我一直在想他弟弟为什么要杀高村霞。如果说杀他母亲是因为憎恨,那他杀高村霞的理由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