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雷奥娜在我出事之后就被软禁在家里,那一天,她是先来医院看我的。"白发老人闭上了眼睛,回忆着,"在我病床前说了很多话,她说她爱你,愿意为你去冒险,她也知道整件事情说不定是个圈套,也许她会未能送命,但她不怕......她说她不怕......因为她爱你......爱你......她说,期待着我们两个家族有和平相处的一天,她爱我们两个,胜过爱她自己......"
一滴泪水从他紧闭的眼睛里流出来,"她最后对我说,父亲,给我勇气......知道吗,埃尼,在那一瞬间,我真的想放弃一切计划,睁开眼睛,拉住她的手......"
"但是你没有。"埃柯里平静地指出。
"是的,我没有,如果我做了,那么那天死的人就是你。"罗伯托同样平静地指出。
埃柯里无话可说,他知道,今天的自己,已经再也没有什么事好做,面前这个老人,已经巧妙地布下了每一步棋,某种意义上来说,自己输了。
十年......是吗?他淡淡地笑了,在岩兽的生命里,十年并不是一个很长的时间,自已要做的事情,就是强大自已的家族,让任何有与自己为敌念头的人,都好好地犹豫吧!
我,将是不可战胜的!
【第二十四章】
秋天的风卷着栗子树的落叶在地上打着旋儿,碎钻石一般的星星在深蓝的夜空中闪烁着几百万光年外的光芒,莫拉里纳家族庄园的大门拉开,一辆黑色的褐特车驶入,埃柯里?堂?莫拉里纳揉了揉困倦的双眼,迈出车门,对迎上来的里诺说:"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忠实的贴身保镖笔直地护在他身边,菲力从车里钻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和里诺形成了一个相互呼应的保护圈,把年轻教父严密地保护起来,毕竟现在埃柯里已经不是那个努力维持自己地盘的家族教父了。
"您该休息了,教父。"卡西奥从副驾驶座里出来,他已经脱去了前一段时间里的神经质的疯狂眼神,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从容的神采飞扬,理智重新回到了他身上,明天早上九点您还有一个约会。"
埃柯里点点头,眉目之间是掩饰不住的疲倦,他举步向黑着灯的宅子走去,里诺疾步赶上了他,轻声说:"有一件事......托尼今天已经提前出院了,他回了家里。"
脚步略微停滞了一下,年轻教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地说:"哦?不是说明天吗?我本来已经排出时间去接他了。"
"呃......似乎是他坚持的,回来之后他在卧室里休息。"里若聪明地没有提到具体的地点,但埃柯里当然明白,卧室,在这间大宅里指的只有一个地方,就是他的卧室。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大厅,埃柯里脱下身上的外套递给仆人,用手搓了搓脸,看着里诺已经先往楼梯的方向而去,踌躇了一下,叫住了贴身保镖:"我先去一下小礼拜堂。"
里诺诧异地停下脚步,但没有问为什么,听从命令地走回来跟在他身边。
莫拉里纳家的小礼拜堂就设在宅子右翼靠近花园的一楼,是莫拉里纳夫人祈祷的地方,自从老太太去世之后,并没有一个新的家族女主人来接替,所以礼拜堂被妥善地关了起来,直到今天,再度开启。
昏黄的烛光照亮了四壁华美的壁画,房间尽头,不大的祭坛上,供着三扇式的桃心木圣母像龛,当中是圣母慈祥温柔的面容,侧着脸,看着手指的方向,两翼侧扇画着小天使在飞翔,绘画所用的金粉在烛光下闪闪发光,使整幅画像笼罩着一层圣洁的光辉。
圣母像下方的祭台上,两个银质九只的烛台供卫着中间的十字架,和精致华丽的画龛比起来,这个十字架看上去黑乎乎的,并不起眼,但埃柯里知道,那是父亲在结婚二十周年的时候送给母亲的礼物,来自梵蒂冈,似乎还是件圣物。
他把里诺留在门外,独自一个人走进礼拜堂,沉默地,细心地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他的表情很专注,甚至有些虔诚,做完这件事之后,他在祭坛前面的祈祷凳上跪了下来。
紫色锦缎覆面,桃心木制的祈祷凳,母亲就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跪在这里祈祷的吗?她都是在向圣母述说着什么,许着什么愿望呢?
自已基本上没有进过这间礼拜堂,父亲也是一样,记忆中只有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年轻美丽的养母牵着还是个孩子的自己的小手,一起跪在这张凳子上,她用很好听很温柔的声音祈祷着,而自已仰头看着圣母的面容,觉得她真是一个神秘而温柔的存在,身边养母温热的体温,长裙移动的翕索声,都给自己一种安详的感觉:自已是被爱着的,被保护着的......
母亲,你一直祈祷的,是不是我和父亲的平安?
他低下头,双手撑在额前,神啊,请给我一点勇气,在我去见我爱的,也爱着我的托尼之前,在我面对他那双眼睛之前,请给我一点勇气......
"神啊,请不要远离我......"他喃喃地说,"在我背弃了对您的信仰之后,请宽恕我这个罪人,我为我所做的一切错事向您祈祷,请倾听我的忏悔......不要抛弃我这个罪人吧......"
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部分......
"我愿意承受一切惩罚,我愿意永远被地狱的烈火焚灼,我愿意我的灵魂永生永世沉沦在黑暗中......但请宽恕我的罪过......请保佑我的爱人,拯救他,保护他...... 他是无辜的羔羊,理应沐浴在神的荣光中,所有的罪孽都由我一人承担,我诚心地祈求您的宽恕,神啊,请不要远离我,显示您无限的美善和真福,让我感知到您的存在吧......"
他闭上眼睛,内心深处被满满的悔恨所填塞,压得他无法呼吸,胸膛几乎要炸裂开......
在托尼被送到医院被严密的保护起来之后,在他亲手擦去情人额上的血迹之后,在那片染血的白色出现在自己面前之后......
血......大量的,像要把世界淹没的鲜血从娇小的白色雌兽身体内奔涌出来,夺去了他说话的能力,他沉默着,一直到那个包在白色表囊里的小小胎儿被送到他面前......
整个世界仿佛在那个时候崩塌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呼风唤雨主宰生死的黑手党教父,他只是一个无能的男人,一头懦弱的雄兽,一个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的可怜虫......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些意气风发的梦想,那些计谋雄心,家族的荣耀,别人敬畏的眼光......都在那个血淋淋的胎儿面前,褪了色。
他眼中只看见血,只有红色的,刺目的血,流淌着,吞噬着一切,他更无法面对托尼,虽然托尼醒来之后,并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依旧是那个粗鲁野性的小野马,放肆地跟熟人开着玩笑,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悲凄的神色。
越是这样,他就越不敢和托尼谈起他们失去的孩子,他们本可能拥有的小天使。
但是,今天,他必须要和托尼淡谈,不然的话,这个孩子会成为他们心里的一道永难愈合的伤痕,在有生之年,他们都将被悔恨折磨,无法安眠。
"我愿意承担一切的痛苦,神啊,我们在天上的父......请保佑我的爱人......"
托尼......我会给你一片安静的森林,让你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那里,所有的黑暗,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来侵染我吧!我是个魔鬼,魔鬼本来就该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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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传来一声有意放重的哼声,埃柯里猛然转头,愠怒地看向门口,看清来人的瞬间,脸上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托尼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框减轻伤腿的负担,竭力想让自己站得直一点,他穿着卡其布衬衫和粗布裤子,明显地比以前消瘦的身体在衣服里显得有些不太合适,一双漂亮的杏仁眼默默地看着埃柯里,里面没有任何情绪。
埃柯里迅速地回过神来,站起身走向他,温柔地送上一个吻:"你还没有睡?我已经结束祈祷了,我们这就回去吧,对了,你怎么今天出院了?医生同意了吗?"
托尼接受了他那个轻柔的吻,然后,坚定地推开了他,一瘸一拐地走到祈祷凳前,扬起头看着上方的圣母像,问:"我从来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个地方,这是圣母吗?"
"是的,其实这在意大利很常见,在不能去教堂做弥撒的日子里,我母亲常常在这里祈祷。"埃柯里走到情人身边,体贴地扶住他的手臂;再次说: "托尼,很晚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很晚了?对啊,很晚了,那你还到这里来干嘛?"小野马不客气地坐倒在祈祷凳上,从桌子下拿起一个蜡烛,点燃了放在耶稣像前,"祈祷吗?"
埃柯里无奈地放低了声音:"托尼,我是个教徒。"
"是嘛?"托尼的黑眸咄咄逼人地看着他,"我看着可真不像。"
埃柯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而托尼扭过头去,出神地看着画像上圣母怀抱的圣婴,过了一会才说:"你在为我们的孩子祈祷吗?不嫌迟了点?"
"托尼......我......"埃柯里张了张嘴,内心的愧疚排山倒海般压了上来,让他无法开口。
"或者,你干嘛搞那么偷偷摸摸的,要搞就干脆搞大一点。"托尼朝笑地看着他,"意大利最大的教堂在哪里?对了,还可以去梵蒂冈嘛,教皇不是住那里?在那里买上一堆蜡烛,一根一根地点起来,竖在神像面前,多气派啊!还不够吗?没关系,意大利有多少教堂?你可以一间一间地走过去,每间都点上蜡烛祈祷一下,这样总可以了吧?"
他猛地站了起来,歪歪斜斜地站直了,用手指戳着埃柯里单薄的胸膛,凶狠地看着他:"这样你这里就可以平静了吧?是不是?!你晚上就可以睡个好觉了是吧?!"
"托尼!"埃柯里受不了地叫着他的名字,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够了,不要再说了!"
"我为什么不能说?!"托尼吼着,用力推拒着他的身体,"你不是就为了这个吗?!"
埃柯里不断地摇着头,痛苦地看着托尼,半天才低声地问:"你是生我的气吗?你在责怪我吗?"
是的,你是有这个权利的,是我,在那个时候,放弃了你们......
"我干嘛要生气?!"托尼冷笑着,"你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不然怎么办?你对那个疯子承认一切吗?你敢吗?那个疯子!那个该死的婊子养的疯子!你以为他会放过我和你吗?他只会更进一步地要挟你,就算你答应了他的一切要求,他还是会杀了你,杀了我,把我的肚子剖开泡在水里做标本!你以为他干不出来吗?那你又有什么错?你做的对!完全正确!就该这样!换了任何人都该这样做!你选择了最明智的做法!"
"托尼!"埃柯里抓住他的手臂狠狠摇晃著,"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对不起......对不起......求求你......"
痛苦,铺天盖地地袭来,所有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埃柯里甚至现在还觉得自已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失去孩子的痛苦是这么真切,他知道自己一生一世都无法忘记了。
胸口是似乎要把心脏活生生扯出去一般的痛楚,埃柯里眼前发黑,大口大口喘着气,从他手指抓紧的手臂颤抖的程度来看,托尼也在承受着不亚于他的痛苦。
"你听好了,埃柯里。"托尼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我没有责怪你......从来没有,因为我他妈的爱你......爱你这个混蛋!"
他突然出手,狠狠地推着埃柯里,把年轻教父瘦削的身体推得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大声咆哮了起来:"不就是个孩子吗?你这么要死要活地又是祈祷又是忏悔的干什么?这个孩子对你很重要吗?根本连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你抱过他吗?你亲过他吗?他喊过你爸爸吗?有什么狗屁感情可言?他死了你就跪在这里哭哭啼啼,你老爸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对自己太阳穴来一枪?!"
埃柯里震惊地看着他,结结巴巴地说:"托尼... 你怎么了?托尼......那是......那是我们的孩子......"
小野马狂怒地一推,干脆把他推倒在地上,恶狠狠地跨坐了上去,揪着他的衬衫领子把他上半身提起来,脸对脸,眼睛对着眼睛:"是我们的孩子,我知道!你也知道!对,那个疯子乔万尼也知道,那就值得你痛苦成这个样子?你是教父,你手上没有直接染血,可为了维护你自己的地盘,过去就不说了,去年一年到现在,有多少人间接死在你手里?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我呢?我他妈的从前就是个杀手,手上从来就不干净,跟着你,杀人放火什么都干,我杀人的时候可没有想到忏悔什么的!"
他回头猛地一指桌上的十字架,爆发性地在吼:"我他妈的连神都不信!那又怎么样?!什么报应不报应的,真有的话现在就打个雷劈死我啊!我根本就不信!"
他凶恶地继续瞪着埃柯里灰蓝色的眸子,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个混蛋,我也不是个善人,我们该有孩子吗?你自己说!我们配有孩子吗?!今天我们失去了这个孩子,这是他的福气!他没有来得及沾染上我们两个人的邪气,还是纯洁的......他回到你的神身边去了......继续当肉呼呼的小天使,什么都不知道,快乐地飞来飞去......也许现在就在天堂上看着我们呢,你以为他会感动吗?他会对你比中指,说你太傻了,还为失去他痛苦个没完,他才不想当我们的孩子呢,他才不想到这个残酷的世界上来呢......"
抓住衣领的手指在颤抖,他的身体也在颤抖,埃柯里从托尼看见了熊熊燃烧的怒火,还有......被怒火烧灼的泪水......
"托尼......"他把手指轻轻地放在情人强健的手臂上,试图抚慰对方。
"你闭嘴!听我说!"托尼凶神恶煞地嚷着,"教父,你他妈的是个坏蛋,我也一样,所以不要想什么忏悔了,你自己一个人扛不住的,我们在一起......下地狱的时候,我要和你在一起,你休想把我打发去什么天堂,所有的惩罚,我们都一起扛,神要给你什么报应,也有我的一半,你听到没有?!"
"托尼......"埃柯里的手指温柔地碰上他苍白的面颊,轻声说,"想哭就哭吧,我在这里......"
"谁他妈的哭--"托尼下意识地抹了一把自己的脸,不相信地看着指尖上湿漉漉的泪水,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他已泪流满面......
茫然地把视线从自己的手上移开,低头看着埃柯里温柔而哀伤的目光,无尽包容的微笑,托尼心中被强力压抑的哀伤山崩地陷涌了出来,逼得他快窒息了。
他仰起头,发出受伤野兽一般的嚎叫声,喉咙里呛出一口血,被他硬给咽了回去,只有一缕血丝沿着嘴角悄然流下,衬着苍白的面容,分外的凄然。
"托尼......"埃柯里的眼睛里也隐然泛起了泪水,他用力睁大眼睛,不让泪水横溢。
小野马温热的身体猛然朴倒在他身上,有力的手臂环绕住年轻教父的身体.把脸埋在他的肩窝处,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埃柯里感到有种液体在他肩膀上迅速地蔓延开来。
伸出手臂尽力抱住情人不停颤抖的身体,给他最大的支持,年轻教父仰躺在地上,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上金碧辉煌的壁画,在烛光摇曳下,天使的脸是如此的温柔恬和。我们的孩子,你真的回到了父神的身边,做回一个可爱的小天使吗?你在看着我们吗?爸爸妈妈会幸福的,你也要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