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不独眠 下——逍遥候
逍遥候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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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东来和小龙王返回黑羽军大军北上回京都,路上北项鸿吞吞吐吐地告诉叶笙京都一切以及凉王引火自焚的事情。叶笙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哭,手拿著竹箫抽抽搭搭边哭边吹,哭的躲在身後跟随的北项鸿心肝儿疼。眼瞧著他哭倒在山坡上肩头一抖一抖得,北项鸿走上前将手里拿著的袍子披在他身上。
"别哭了,凉王一生光明磊落,现在被皇上和庆王两位......他如此人品一定会到天上做神仙得。他最疼你,你得好好的,快乐的,这样他在天上看著你也开心。"
叶笙抬起头来,扑进北项鸿怀里闷声痛哭:"我不要他死,我还以为回京都就能见到他,我还要把曲子练好吹给他听,我还要和他学画画,我还要他讲学问我听,我还要......呜呜......他还有好多好多没教给我呢,呜呜......"
任东来清早见叶笙顶著两个桃子一样的眼睛吓了一跳,发愁万一长鹤的事情被他知道了又会怎样。
大军紧走慢走,离京都还有两日路程,赶到了东林镇。午後任东来打了个招呼出去了直到掌灯时分才回来,一进正厅就瞧见小龙王坐在椅子上喝茶,叶笙被北项鸿紧紧抱在怀里,用手狠狠捶打他的後背,两个人角抵一样扭来扭去。
叶笙嘴里嚷著:"放开我你放开我!"一张脸因气急涨得通红,见挣脱不开,狠狠地一口咬在北项鸿肩头。任东来忙在小龙王身边坐下看热闹。
叶笙牙齿狠狠地咬著,泪水在眼眶里一圈一圈儿的转,眉头紧拧。北项鸿浑身绷紧,牙关紧咬仍是不放开他。良久,松开嘴,看著他肩头洇湿的一圈儿,叶笙眉眼紧绷盯著北项鸿,泪水蒙住眼睛拼命吸气不让它掉下来:"为什麽现在才告诉我,为什麽?"
"告诉你又怎样?连东来他俩用法术赶过去都来不及,你又能做什麽?"北项鸿低头说。
"小笙......"任东来这才知道北项鸿终於熬不住告诉了他长鹤被赐死的事情,忙叫了句,却不知道该怎麽安慰他。
"我不做什麽,我什麽也不做,就是赶过去也好,哪怕瞧一眼也好!"叶笙大喊。
"小笙,我们无力挽回些什麽,只是怕你伤心,长鹤也不希望你这样......"北项鸿凑近小声说。
"北项鸿你把手拿开。"叶笙轻声说。北项鸿不怕他哭闹却对他这冷淡的表情有些慌恐,松开紧紧圈住他的手臂,抬手要抹他的眼睛,被叶笙扭头闪过。
叶笙退了两步,站在当下瞧瞧任东来再瞧瞧北项鸿,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说:"一有事情你就瞒著我,到现在你还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已经长大了,虽然我武功不如你心计不如你,可我也是大人了,我不求什麽,只希望有事情的时候你能痛痛快快告诉我,让我和你一起分担。"
"小笙,我不是......"北项鸿见他如此认真一字一句,知道瞒著他长鹤被赐死的事情他真的伤心了,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叶笙也不去看他,扭头往内院走:"小笙你去哪里?"
叶笙脚步不停说:"就算哥哥真的‘走'了,墨粱哥哥还活著,我要找到他们,一日找不到我一日不回来!"
"你到哪里找啊!"北项鸿唉声走过来。
任东来也忙走过来拉住叶笙衣袖:"天大地大你到哪里去找?别赌气。"
叶笙猛地甩开他的手:"我的事不要你管。"对走到身旁的北项鸿说,"在西凉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有哥哥的地方才是家,找不到他我就不会回京都,天大地大总有我容身的地方。"
北项鸿眼见好话说尽也不行,此事上又不能来硬的,束手无策急得团团转,说:"那我呢?还有我呢?你这一走让我怎麽办?"
叶笙瞥了他一眼说:"要不你就和我一起走,要不你就别拦著。"扭头了进了内院。
"这这这......唉......"北项鸿迭声跺脚,统领大军的果敢一点儿也没有了。
不多时,叶笙背了个小包袱出来,两个人瞧著彻底傻眼了,小龙王架起二郎腿品著细茶事不关己。叶笙连正眼也不瞧昂首抬脚往大门走,北项鸿冲上去低声说:"是我不对,我认错,以後再不敢了,凡事都与你商议,你就听我这一次,万事等到了京都再说,到时候传令下去让各州镇都帮忙找寻好不好?"
"不好,这话说晚了!"叶笙郑重地说完,大踏步地走出去。
"你别去,这时候你越说越错,我去追他!"任东来挡在北项鸿身前,说完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叶笙心里气恨极了,万事自己都是最後一个知道的,心里从来没拿自己当大人看,一定觉得自己没担当,连凉王和哥哥这麽大的事情都瞒著自己,心里越想越气,脚下走得飞快,不多时任东来嬉皮笑脸的面容凑到身边。
"你说你恼成这样,眼见得心里除了你哥哥再没旁人了?项鸿多可怜,头一次看他作小伏低你还不待见他。"任东来嘴里逗著,瞧他绷著脸不为所动,伸手扳住他肩头。
"放开我,我要赶路!"叶笙生气说。
任东来忙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若你见了他还这麽不讲理我也不拦你,不过你得答应我,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能说出去,连项鸿也不能说,你能做到吗?"
叶笙瞧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撇撇嘴,翻翻白眼说:"哼,谁稀罕!"
任东来摸摸下巴说:"好,不去别後悔,耽搁你一点点时辰而已,我还能把你卖了?!"
叶笙到底还是有些心动,扁扁嘴说:"去就去,怕你啊!"
"来,抓紧我,咱们得悄悄得。"任东来揽住叶笙飞身跃上街旁屋顶,展开轻功起伏纵落,把叶笙弄得头晕。
身形落在一户大宅落的一个小跨院里,任东来伸手推门"吱呀"一声。"谁?"问话的声音叶笙很熟悉,张张嘴,门後露出来的人正是太医官黄其。
"师傅?"叶笙有些欣喜又有些奇怪,欣喜是自离开京都就没见过师傅了想念得很再见面很开心,奇怪是不就是师傅嘛,小猴子为什麽搞得那麽神秘。
黄其看清了他俩,脸上淡淡一笑对叶笙点头说:"听说你在黑羽军出力不少,总算学有所用。"说著打开院门。
"是,学生紧记师傅教诲。"叶笙恭敬地回答,歪头瞧瞧任东来。
"他知道长鹤的事情使性子要走,北项鸿和我都没法子了,只有领他到这里来了。"任东来一笑说。
"小侯爷客气了,自便,我去煎药。"黄其说著走了。叶笙发现任东来对这里好像很熟悉,领著自己拐来拐去来到门前,轻轻叩门。
"进来吧。"说话声有些沙哑,叶笙踏进门,内室里缓缓走出一个人来,叶笙站在门口只觉得热血蹭地涌上了头,不由得喜极而泣,直奔那人怀中扑了过去。

焰魄头生双角,光芒尽现,四蹄如踏云上,在大路上疾驰。如疾风卷过,路人个个瞠目结舌回首观望,不知是什麽东西竟然带著彩光从眼前掠过。
墨粱眼睛盯著前方手里纵著缰绳,脸上满是尘土,脸颊瘦削了许多,嘴唇干渴起皮,双眼尽是血丝。一路上昼夜兼程不眠不休赶路,在能瞧得见的水源处停下和焰魄喝点水解渴。身上穿了一件单薄衣衫,冷风如刀,吹的脸庞生疼,身上冰冷一片。"冷不冷?"墨粱问,在他心里,长鹤只是熟睡著。腾出一只手来轻轻抚摸怀中的人。长鹤裹著墨粱黑羽军衣衫和他路上抢来的一件皮袍,被他用腰间的丝绦紧系在胸前。墨粱用火热的胸膛温暖著那早已僵冷的身体。
高耸的大山亘立在眼前,墨粱翻身下马解下丝绦将长鹤身上的皮袍重又整了整,把长鹤背负在身後用丝绦绑牢。抚摸著一路劳累喷著热气的焰魄说:"焰魄,我要翻过‘鹰嘴山'。"指指山颠,说,"那里你不可能上去。"焰魄张嘴咬住他衣裳下摆撕扯不放,墨粱抚摸著它的脖颈,狠狠心说:"你走吧,再找一个夥伴,不要等我。"
登上山间石径,焰魄还在不断嘶鸣,墨粱回头看看挥挥手往前走。路越走越窄越来越陡,山顶飓风呼啸将人吹得站立不稳,白云涌动在脚下,墨粱背负长鹤行走在山颠之间,一步一步往上攀登。雄鹰展翅飞过在身边飞过俯冲下去,墨粱扭头问:"看到了吗?一只鹰飞过去了!"深一脚浅一脚走著,石子被蹬掉骨碌碌落下万丈深渊......
当双脚踏上土地,眼望著无边无际的森林,墨粱仰天长啸,远远的隐约有同样的狼啸迎合。异色的双眸燃烧著坚定的火焰,墨粱奔跑起来,枝叶从身边掠过,眼望前方,墨粱发力跑著大声呼喊:"我不许你扔下我,你是我的,永远要和我在一起!生一起生,死一起死!"
奔跑了几天几夜,看到那熟悉的山壁时墨粱身躯一软险些跌倒,怕压住身後的人单手支撑跪住。"马上就到了,马上......"
一步一步往前爬,仿佛近在眼前的山壁却总是在那里竖立无法靠近。地上干枯的树枝,尖锐的石子摩擦著肌肤。墨粱结茧的膝头并不觉得很疼,继续支撑往前爬。身後拖出两行血迹,染红膝下干草一路到了山壁下。
"爬不上去了,怎麽办?"墨粱直起身体歪头对身後的人说。饥困交迫,已无力攀跃上山壁石洞。手撑在山壁上长舒一口气,暮色渐渐低沈,野兽嗥叫在丛林深处响起,墨粱狼啸一声,远处响起迎合声,不多时此起彼伏狼啸声声。"他们都在!"墨粱轻笑,鼓足气力啸声再起。来来回回,丛林中狼啸声压过一切野兽嗥叫。
一轮新钩月斜斜挂在空中,淡淡的月光如银,山壁下密林中闪出无数幽黄眼眸慢慢逼近。月光下墨粱看著走出来的狼群龇著雪白的牙齿露出笑容。
後腿撑地前腿搭在山壁上,三只强壮的狼高高叠在一起由著墨粱踩著送他上山壁。随著他大手攀上石洞,石洞中霞光轻柔地晃动了起来。
在莲花石台前解下丝绦,揭开皮袍和衣衫,长鹤的身体露了出来,墨粱在他脸颊印上一吻。退後在卓哈切活佛金刚肉身前磕了三个长头。墨粱跪在金身前阖目念诵活佛教授的六字真言,长鹤的身体躺在座前。
洞外月落日升,洞内不知岁月,墨粱浑身疲惫尽消没了饥困的感觉。再睁眼,长鹤蜷缩的身体展开慵懒得仿佛在身前浅眠,可依旧冰冷僵硬毫无生机。墨粱吻上他冰冷的唇,洞中如春日般的暖也无法将他唤醒。这不是普通的皮肉之伤,墨粱知道,眼看著宝相庄严金光隐现的活佛,上前虔诚地亲吻著莲座。"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他我也不能活,原谅我!"


四五、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
"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叶笙心里的难受和委屈一古脑儿的发作了出来,埋头大哭,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蹭在了身前人的胸口上。
紧紧抱著他的身体,抚摸著他的发由他痛哭。直到叶笙哭声渐转为抽泣,凉王这才扶著他的肩头将他拉开,一双手止不住颤抖,抚摸上叶笙的脸庞,用手指在他满是眼泪清涕的脸庞上一分分地摩挲爱抚。一个清瘦倔强善良勇敢的少年慢慢清晰地出现在脑海中。这是我的儿子......
半晌,掏出袖囊中的手帕举著说:"给,擦擦。"叶笙接过来却不舍得用,掏出自己的狠狠擦了擦泪水鼻涕。手按在他肩头,凉王忍下如狂潮般奔涌的心情说:"个子这麽高了肉却没长多少,在西南可好吗?"
叶笙忙说:"好,一切都好,就是,就是......项鸿哥哥欺负我。"说到这儿禁不住又冤屈起来,抽抽搭搭得重又抱紧凉王,好像在他怀里自己怎样的任性都是那麽的心安理得。叶笙扁著嘴憋屈,忽然惊醒:"呀,你......那火......你可有受伤?哪里?师傅说煎药是给你吃的吧,哪里?你伤在哪里?"一边说著一边上上下下地瞧,借著隐隐月光瞧见凉王左脸颊上有一处刚刚脱痂的浅痕,像兰花。
凉王火场中被任东来救走,苏醒後得知自己痛恨的两人已死,加上思念叶笙一心等他回来便消了求死的心听凭任东来安排隐居在东林镇。拉著叶笙的手坐下说:"我没事,嗓子被熏得有些哑脸上有处伤痕别处都没事。"身上还有几处烧伤他也不在意也不想说与叶笙担心。他恼恨自己因为这容颜起了祸端,脸上添了伤痕他反而欢喜多过懊恼。
凉王已知长鹤的事情便宽慰著叶笙,任东来坐在一旁瞧叶笙郑重地伸手心疼得抚摸那伤痕,也不由得跟著再多看两眼,怎麽看怎麽觉得凉王比原先还好看,原先的他太过出尘有些不敢逼视,现下脸上添了这伤痕後反而觉得活生生在眼前了。
叶笙从凉王处出来回到住地,北项鸿眼见他回转赔尽小心不敢多说半句,叶笙假装气未消却实在绷不住欢喜不时的眉眼含笑,惹得北向鸿心花怒放,当夜施尽温柔小心翼翼地哄他,搅动一室春风到天明。
叶笙天放亮的时候才睡著,不多时便陷入梦魇中。见他额冒冷汗,眉头紧蹙无声地挣扎,北项鸿忙轻抚唤他:"小笙,小笙,快醒来,你被魇住了快醒来。"
叶笙幽幽醒转,眼看著北项鸿凄然一笑:"我梦见哥哥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没有亮光,没有树木,灰蒙蒙一片好冷,我想过去,可是总有东西拦著我,我过不去。"
北项鸿将他抱在怀里亲吻,轻声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今日乍听此事心里难免难受,所以才会夜里做这个梦,别担心,就想著天涯海角生死契阔他总不会是一个人,墨梁生生死死都会陪著他。"
将头靠在他胸前,叶笙紧紧揽住他脖颈颤声说:"我想他,想墨梁哥哥。"

石洞顶壁间隙中射进来几缕暖暖的日光,洞中干燥清新。长鹤团起来的身体已经展开,枕著卷起的皮袍,白发垂在肩後,慵懒得仿佛午後浅眠。脸庞已经擦拭得干干净净,因"牵机"剧毒而抽缩的面容也恢复了往昔的清雅恬淡,可依旧黯淡青灰毫无生机。
石洞一角悬挂的丝绸唐卡点缀无数珍宝散著奇光。唐卡上西方极乐、八宝法器、莲花朵朵,三十五尊色彩绚烂的法像端坐在莲花上。莲花石台上的卓哈切活佛眉目生活,肌肤隐现金铜般光泽,莲座上、袈裟缝隙间散落大大小小无数颗半透明的舍利子,被身後唐卡上的宝光映到闪出五彩霞光来。
俯身吻上他灰白色冰冷的唇,眼看著宝相庄严金光隐现的活佛,墨梁上前虔诚地亲吻著莲座:"没有你就没有我,没有他我也不能活,原谅我!"
墨粱伸手把莲座上散落的舍利子归拢了起来捧了一把在手心里,默默念诵。片刻唐卡放出万道霞光,唐卡上三十五尊法像仿佛生动了起来,莲花石台慢慢变化,石瓣中透出晶莹。耳听的"叮咚"声不绝,活佛法衣缝隙间的舍利子纷纷滚落,那无上功德金身凝结而成的舍利子散落在莲花石台上。数千枚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舍利子在唐卡霞光映照下颗颗放出光芒。
石洞中起了轻风。风轻柔的吹过墨粱的脸庞。他虔诚地跪在莲座前眼见活佛金身七窍透出金光,法衣内肌肤可见耀眼光华。须臾,无数金粉从法衣内飞出,由无形的风带动,一圈圈儿围绕金身转动。金粉盘旋而上围绕活佛仿佛在慈悲微笑的宝相,点点颗颗被风带动扑入身後霞光万丈的唐卡。金身逐渐沈落,法衣随风而化,伴著霞光虹化为金粉渗进唐卡中,直到最後一颗。
石洞中大放异彩,霞光更盛,墨梁被绚烂的光映得睁不开眼。渐渐光芒转弱,墨梁定睛细看,丝绸唐卡上三十五尊法像之外又多出一尊来。卓哈切活佛头带黑宝冠,身披法袍,手中结印,端坐在最末一支莲花上,双眸慈悯,宝相微笑。
墨粱俯身磕头,将手心中的舍利子撒回莲花石台上。台上千万颗舍利子泛著淡淡的光华。俯身抱起长鹤身躯将他躺卧在莲台上。不多时长鹤僵硬的身体变得柔软,由著墨梁摆动手脚五心向天端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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