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浮系列之一 少年游——米洛
米洛  发于:2008年1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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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靖国大宰相之子──欧阳子鑫,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却有着和他的外表大相径庭的倔强脾气和热血性格。
那名见到他失足落河的绝色男子,不喊救人也就罢了,那完全不屑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可恶啊,当他是纨绔子弟,无聊买醉吗?
不想被他看不起,信誓旦旦地挑战却输得一败涂地,慌张的是,那、那男人居然还有「断袖之癖」?
夏国摄政王爷谢凌毅,性如铁铸,冷漠如冰,为在战争中取胜,他千里迢迢潜入靖国皇宫,却在回国返航之时,惹到一个不小的麻烦。
不过,因为记忆里那一屡遥远的腊梅清香,他准他上了船,即使明知他对自己的纠缠不清,是别有目的……


第一章
腊月初八,天色黯然,五尺厚的积雪把靖国宫墙变为一道白脊背的巨蛇,向远方蜿蜒着,迎向黄昏的淡云,刺骨的寒风。
谢凌毅,年仅十二岁的夏国小王爷,披着一件黑色貂皮斗篷,独自站在高耸宫墙前的雪地里。
自他被夏国国王派来,参加靖国为庆贺皇帝六十九岁的诞辰国宴,已经有十多日了。
『凌毅,靖国乃我国劲敌,你这趟代表本王前去贺寿,切记要探查一下皇宫的底细,你是孩子,只要行事得体,他们是不会堤防你的。』
临行前,他同父异母的哥哥,足足年长他了三十岁的夏国国王,用一贯命令的口吻道。
作为天下第一大国的靖国,国王说它是劲敌,实际上是抬高他自己了,前年才结束的战役,要不是国王委屈求和,赔给靖国皇帝大把金钱和三座边疆都邑,恐怕现在连王位都坐不住。
想当初,接到靖国皇帝烫金的请帖时,国王害怕遭遇暗杀,不敢前去,就想指派六王爷去,不料素来讨厌官场的六王爷死活不肯,不仅如此,每个成年的王族都百般推托。
会要求年纪最小的十六王爷前去,是由于国师薛易极力的推荐,国王当即招来了这位只有在刚出生那会儿,才去见过一次面的王弟。
行了君臣之礼后,国王亲自考他数十道精深的诗词礼法,又比试了多种常见的兵器,最后还算满意地点点头,这件棘手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
……几片雪花从谢凌毅的眼下缓缓飘落,他抬脸望向雪地另一边的九曲回廊,斗篷下的脸孔可谓秀色夺人,在那乌黑的眸子里,又带着几分坚毅,给人以刚柔并重之感。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要傻傻地站在这里挨冻,他更否认的是心中想要再看到那个男孩的渴望。
可望而不可及,因为思绪中的他,是见过多次面,却依然不相识的靖国小孩,第一次偶遇在五天前,那时,这座辉煌的宫廷迎来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鹅毛大雪。
谢凌毅的国度一年四季都不曾有这般寒冷,更别提雪花了,他略感好奇地走出大殿,漫无目的地散步到偏僻的宫墙下。
两个被顶级绸缎棉袍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即知是皇亲国戚的十来岁少年,竟然异想天开地在雪地上,玩起了陀螺。
尚未结冰的雪自然无法转起陀螺,他们扫兴极了,骂骂咧咧地用力一扔,没想陀螺飞向谢凌毅不说,还恰好被他抬起的脚尖踢到,又飞了出去,反击中其中一个肥满高壮的少年!
「哪来的野小子,竟敢砸本少爷,活腻了?!」少年举起用来甩陀螺的鞭子,恶狠狠地骂道。
谢凌毅没有答话,他冷漠得近乎毫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武程,他瞧不起你!打死他!」另外的少年起哄道,不远处站着一位伺候小主子的宫廷太监,他显然不敢管他们的恶行,在打量衣着普通的谢凌毅后,他继续低头沉默。
暴力,在被甩起的皮鞭下打响,鞭子啪啪地抽在谢凌毅相对弱小的身体上,太监听到这大力的响声,头更低了。
谢凌毅没有躲闪,亦没有反抗,他心里清楚,现在哪怕做出些许冒犯之举,也会造成两国再度开战的借口。
武程正打得起劲,无意中瞄到男孩冷如寒冰的目光,如猎鹰般紧紧地盯着他,心里竟猛打了个寒颤,高举的肥壮手臂犹豫着还未放下,就听得背后一声愤怒的童音:「武程!你又欺负人!」
「才没有,是他先用陀螺砸我的。」武程转过身,不满地回嘴。
「你爹爹武将军到处寻你呢,谁知你练了一半武功又偷懒来了。」童音依然愤愤不平。
「好兄弟,你没告诉父亲我在这儿吧?」武程显然有些慌神,他拉着男孩的手道。
「你再不回去,被你爹爹撞见在这打人,还不罚你一顿板子!」男孩甩脱了手道。
「我们这就走。」武程听了,赶紧收起鞭子,和朋友快步离开了。
谢凌毅站在那里,仍旧不动声色,他并不关心那救他的男孩,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真是的,你怎么都不反抗。」男孩丝毫不介意他的冷漠,相反,很热心地上前帮他整理衣衫。
谢凌毅这才看到他的相貌,凝雪的肌肤,琥珀色的眼睛,说不上漂亮,但很秀气。
当男孩发现谢凌毅手背上的血痕时,立即捧起他的手,一张粉红色的小嘴,轻轻地吹着气。
当温暖地气息,吹拂过冰冷发疼地手背,一股不该有的心悸,在谢凌毅早已锻炼得冰硬的心中缓缓荡漾开去。
「不用。」抽回手,谢凌毅别过脸道,他不该受一个靖国男孩影响。
「如果不是穿得厚,你一定会皮开肉绽,武程可是学过功夫的。」男孩转而伸手扣着谢凌毅被打散的夹袄绣扣。
男孩看上去比谢凌毅小几岁,个子也矮大半个头,他梳理得整齐的发髻上,有股清新的腊梅的味道,谢凌毅清楚地闻到,略微失神。
「怎么会这样?」扣完后,男孩的脸上浮起了两片绯色云彩。
「嗯?」谢凌毅低头一看,不由愣住,六颗绣扣令人啼笑皆非地上下错开,夹袄下摆长出了一截。
「你别急,我再来过。」男孩根本不容谢凌毅开口,小手又去解绣扣,可他自己却太心急,结果一颗都解不开,夹袄被捏得更皱了。
谢凌毅无言地拉开他柔嫩的手,自己一一扣好,男孩看着被理得平平整整的夹袄,羡慕极了。
「少爷,欧阳少爷!」这时,远处的回廊上,有个上了年纪的太监尖声喊道。
「瑞公公,我在这儿!」男孩朝太监摆了摆手,想跑过去,但又记起什么似地对谢凌毅说道:「下次他们再打你,一定要还手反击,我爹常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人,就别提长大去护卫国家了。」
「你爹是……?」谢凌毅都来不及问出口,男孩已经蹦蹦跳跳地,跑向那位老太监,随后老太监带着他离开了。
谢凌毅看着他们一高一矮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朱红回廊的另一头。
「王爷,原来您在这儿,您怎么受伤了?!」
随同十六王爷来的四名夏国护卫,不见了王爷,即刻出来寻找,见到尊贵的王爷,一身棉袍被雪水打湿,手背上又道道淤痕,很是惊讶和愤怒!
「摔了一跤,不碍事。」谢凌毅平静地说道:「回去罢。」
尽管护卫们不相信习武天才的十六王爷,会在雪地里摔跤,但也只得听从命令。
「嗯?」谢凌毅才走出几步,便踩到了那个雕刻精致的陀螺,他弯腰捡起,在手心里把玩着。
「王爷?」护卫不解王爷的举动,这种小孩子的玩艺,王爷三岁以后就没再碰过。
「以后不会再摔了。」谢凌毅看似自言自语道,接着,五指一收紧,那石制陀螺竟碎成两半!
……雪花如扯碎的薄絮,飞飞扬扬地从谢凌毅的脸前飘过,他又想起接下来,和这位欧阳少爷接连四天的见面。
第二天,欧阳少爷穿着雪白的棉袍,看上去像小雪人般肥肥的,他和武程并排走在回廊上,武程像在赔不是,一个劲地点头哈腰,后来欧阳原谅了他。
第三天,欧阳少爷小跑着经过回廊,看到一宫女捧着许多被褥,立刻停下来帮忙,宫女笑着不肯,他后来总算抱到一件,没走几步,却摔个大跟头,被褥脏了。
第四天,欧阳少爷和几位小公子一起追逐着打闹地经过回廊,笑声在他们消失后,也依然在回廊里徘徊不去。
第五天,虽然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欧阳少爷依然笑脸迎人,以至于每个向他行礼的太监和宫女,都会展露出一丝陌生却动容的微笑。
第六天,也就是今天,谢凌毅看着越来越晚的天色,欧阳少爷还未经过远处的那道琉璃瓦片,朱红栏杆的九曲回廊。
「呼……」喝出的热气,很快被冷风吹散,谢凌毅突然觉得自己每天有意无意地来到这里,望着那傻乎乎的靖国男孩,是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
明天,他就将圆满地完成任务,回去夏国,天资聪颖,又熟知宫廷权术的谢凌毅知道,这次锋芒初露,不会带给他荣耀,反而是生性残酷的国王的猜忌,稍有差池,就很可能命丧王宫。
所以,此刻的他更应该好好地考虑应对策略,没有人可以相信,除了他自己……。
才想着该立刻离开这里,前面的回廊上,就传来欧阳少爷的声音,他拿着一本书,边走边背着,脑袋还不时跟着韵律晃两下,很有趣。
就算不愿承认,阴郁确实一扫而光,谢凌毅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跟着男孩,这回,欧阳少爷没有着急着离开回廊,他坐在栏杆前的卧板上,看着外面雪花下的腊梅树。
而后,他很大声地念了首咏梅的诗歌,谢凌毅发现,虽然他做事笨手笨脚,诗歌倒是背得挺有味道的。
欧阳少爷背完诗,朝腊梅笑了,笑得很开心,他的诗是送给梅花的。
谢凌毅竟然觉得吃味,他压抑下前所未有的,不知名的惆怅心情,继续看着男孩,背完诗歌后,男孩背靠柱杆,无视呼呼灌进来的冷风,打起瞌睡来……。
「果然是个傻瓜。」谢凌毅见他在风头里睡觉,很不快地想道,他走过去,欧阳少爷越睡越熟,身子一点点地往后移,最后竟失去支撑,往后仰倒下去!
「竟会睡得那么死!」刚好赶到的谢凌毅,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了他,发现男孩怀里揣着个暖炉,难怪不觉得冷。
「醒醒。」虽然个头一般大,但凭谢凌毅的臂力,还是较为轻松地抱起男孩,他小心翼翼地把他移向有砖墙挡风的回廊横板上。
「呼。」欧阳少爷眉头皱起,蜷紧身子,摆明着抗拒清醒。
谢凌毅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貂皮斗蓬脱下,抖去上面的积雪后,盖在男孩身上。
斗蓬的温暖,让欧阳少爷更熟睡过去,谢凌毅静静地凝视着他,联想起自己的休憩来。
他的母亲岚贵人曾告诉他,在他婴儿时,老国王健在,未立太子,怕遭其它王子的毒手,就没敢让他单独睡过。
懂事后,谢凌毅跟着国师薛易学会了浅眠的方法,一点动静,都会让他迅速清醒过来,起初很不舒服,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而他,就算不是靖国皇族,好歹也是贵族少爷,这样无危机意识,无礼仪的,在任何人都会经过的回廊里酣眠,让谢凌毅觉得既好气又好笑。
雪越下越大,放眼外面,唯独腊梅迎风盎然怒放,谢凌毅方才踏出的脚印,被雪填平补齐,变成白茫茫的一片。
「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敌人?」在如此安详的时刻,谢凌毅也无法忘记彼此的身份,他匍匐在男孩如贝壳般小巧的耳边,呢喃道。
匀称的呼吸声,和谢凌毅微带急促的气息,交迭在一起,产生一种奇怪的现象,明明失去斗篷的呵护,他的身体却越来越热。
「掌灯。」忽然,回廊的尽头,出现了两个提着灯笼的太监,他们用木叉子挑下回廊上的宫灯,点燃,再挂上去。
昏暗,随太监们的临近,如一层一层春蚕剥茧似的退去,回廊慢慢地洋溢出明缓的红色光辉,谢凌毅低头看了眼男孩后,站起身子,踱步离开。
沿着来时的雪地,身影隐没在绝佳的黑夜之中,与此同时,回廊里响起太监惊讶的叫唤:「欧阳少爷,您怎么睡在这里?」
尖锐的嗓门吵醒了男孩,他揉了揉朦胧的睡眼,发觉到身上盖着的貂皮斗篷,便展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谢谢。」
而后,太监们护送欧阳少爷回去寝宫休息,愈来愈大的寒风夹带着雪花,把空无一人的回廊栏杆都染得雪白雪白……。
◇◆◇
缘之物,看不见,摸不着,却深不可测地维系着每个人的「相遇」、「交心」,就像万物终有正反两面,阴阳二极,「缘」有顺,亦有孽。
弹指一挥,十年光阴转瞬而逝,今日农历五月十五,是靖国皇太子,年仅十六岁的郢仁,登基皇位的大喜日子。
作为侍奉先帝的宰相欧阳鹤,因为人谨慎,政绩赫赫,被选为辅助新任皇帝的首要大臣。
宫廷里越是张灯结彩,曲调隆重,欧阳子鑫就越是百无聊赖,身为欧阳鹤唯一的公子,已经是弱冠之年(按虚岁二十岁算,他实际是十九岁),他显然要随同父亲一一拜见各种达官显贵,以巩固欧阳家族在朝廷里的声望。
但这也是他最不喜欢做的事情。
在御花园里兜走了一圈后,欧阳子鑫静静地打量着这座秀丽华贵的庭院,这不是他第一次来这辉煌的宫廷,他儿时就和皇子们一起读书,还因此在皇家书院住过一段日子。
「子鑫,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在花园里晃荡。」爽朗的笑声,打破了瑟瑟花鸣,来者是身材高大,面容硬朗的青年,他身加黄铜战袍,说明是武将的身份。
「彼此彼此,武程,你父亲每次议事,不是要到傍晚才结束?」欧阳子鑫薄唇一抿,笑道。
「呵呵,被你看出来了,我还是副将,老将军们的话题可插不上嘴,所以出来透口气。」武程站定欧阳身边,看着这位身着蓝色绸衫的俊秀青年。
他是特地出来找欧阳子鑫谈天的,虽然他们是从小到大的朋友,但两人所司职责不同,随着年纪的增长,相处的时间就越来越少。
最近的一次聚会,都已经是一年前的事,同一帮贵族子弟一起,东拉西扯了一两个时辰,便匆匆散了。
「听说夏国国王乘靖国换代之际,发起北疆战争,情况真得很严重吗?」欧阳子鑫抬头看着武程道。
「啊?」武程恍然回神,自己都不明为何会心虚地别开视线,他咳嗽一声后,说道:「是啊,当初夏国国王不是割了三大座都城给我们,现在他又都抢了回去。」
「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竟然能夺回三座城池?」欧阳子鑫觉得很惊讶地问道。
「当年要不是夏国国王贪生怕死,北疆三大座城池也不会落入我国囊下,」武程道:「没想到他如今都五十好几了,才发了一次龙威,给我军一个措手不及。」
「难怪前段日子,父亲调拨了百万两黄金给北疆做军费。」欧阳子鑫双臂交迭前胸,若有所思地想:「夏国,是我从未游历过的国度,但从与商家所谈来看,他近几年国富民安,并不亚于靖国,这位主宰者当真清醒起来了?」
「子鑫,你不必多虑,我们已经重整旗鼓,很快能夺回失地。」武程自信满满地道。
「我倒不是在担心这个……」
「对了,听说你又在皇城开了一家顶级丝绸铺,」武程打断道,一脸地敬佩:「你可真行,三家铺头经营得游刃有余,哪像我们这些贵族少爷,还靠家里养活。」
「呵,哪里,俗话说虎父无犬子,你已升为副将,受朝廷器重,在皇城书院这班子弟中,当数你官价最高呢!」欧阳子鑫笑着回敬道。
「如果你也参军,哪里轮到我升官啊!」武程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脑袋:「谁不知道,论武功,你高出我一截,论才学,我更无法和你相提并论。」
这些话恰好说中欧阳子鑫最感无奈的痛处,他是欧阳宰相的独子,宰相年事已高,他不能这么轻率地上战场。
另一方面,他透过父亲,看尽深宫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在宫内待得越久,他就越向往江湖上的自由自在。
弃官从商,他也算是朝廷的「异类」,宰相颜面上过不去,声嘶力竭地反对,现在勉强答应了,是由于他出生时,一位著名的天相师说过:「贵公子五行缺金,命里有金,才乃吉祥之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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