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重在搀扶下回到寝室,看著李棠:"好生善待那树根,待到......待到来年......"话说到这里,眼前一黑倒在了床上。
慌忙请了宫中御医前来,名贵药材流水似的用上。韩重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了。众人心急如焚,他心里却清楚自己不过是七日来寒气入骨心神俱损。反倒宽慰起陈查李棠等人。"你们不用守在我这里,军营里这麽清闲吗?"说著咳了起来。
李棠有些担心说:"爷,我们不会懈怠的,您将养身体要紧。"韩重点点头闭目躺下,习惯地把左臂伸平却又猛地睁开眼,枕边空空如也。
陈查看著他失神呆住满脸心痛,心下不忍别过头去。韩重强自收回心神,对两人淡然一笑说:"出去吧,把门带上!"
心心念念下如何能寐,韩重披著袍子起身,打开黄杨木的柜子。取出当中一个小木匣,原本放著的两个扯线皮影人和九连环不见了。韩重一愣,嘴角轻扬低声说:"笨小江,玩完了又乱扔。"环视了一圈儿,房间里收拾得整齐,并没有看见。韩重又开了右边一个木匣,里头空空如也,一个饮水鸟不见了。最右边的木匣一打开,还是空的,里头一排四匹各色玉石雕琢的骏马也不见了。韩重有些疑惑,把柜子里的十几个个木匣接二连三地打开,除了两个水晶球和一个白玉白菜还在其余的都没有了。
打开旁边几个锦缎口袋,有一袋珍珠,一袋翡翠玉石祖母绿,一袋玛瑙水晶金刚钻,独独不见了那盛著金子的,而装银锭的匣子也空了。
韩重的血嗡的一声上了头,胸口里的心突突地跳。"来人!"话音刚落,两个小厮推门进来。"这柜子里头的东西什麽时候收拾过?"
两个小厮忙说:"小的们每日都抹尘。"
"那两个皮影人和那四匹小马可看见了?"韩重问,这两样是小江最最心爱的。
小厮点头说:"都在匣子里呢,小的放回去後就没开过匣子。"另一个忙解释说:"您去了养心别苑之後我们收拾的屋子,小......小江喜欢把那一堆小玩意儿放得到处都是,小的怕他找不见都归整进匣子里头了。"说著,一指当中那个木匣:"扯线皮影人就在那里头。"
韩重抑制住自己颤抖的声音问:"是我带著小江走了之後你们收拾得?每样东西都在吗?"小厮忙点头。韩重扶著柜子门深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们熟悉这屋里,去,把屋里的箱子柜子盒子都打开,看看都少了什麽东西。"小厮们心里奇怪却不敢问,连忙上前检查。
韩重坐在一旁看著。不多时,小厮们变了脸色,唯唯诺诺地上前回话。除了柜子里的玩意儿和金银不见了,还少了一件雪貂斗篷,一身新做的衣裳、一双鞋子,一个琉璃沙漏,一个老虎抱枕,一盏龟座仙鹤灯台,一盆将要结果的小盆栽。
两个小厮说完偷眼看韩重的脸色,你推我我推你。终於一个小声说:"爷,东西怎麽少的小的们真的不知道,明明......明明都收好的。"
另一个忙说:"真的不是小的们拿的,一定是......一定是......"下句话不敢说了。两个人见韩重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也不说话,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爷,绝对不是小的们干的,见了鬼了,真的,那天连盘子里的果子每个都被咬了一口,小的们明明都摆放了新的,爷,您饶了我们吧,小的们什麽都不知道啊!"
"哈哈哈~~"韩重仰天大笑,把桌子拍得连声响,早有人禀报了陈查和李棠,两个人急急忙忙进来,看到韩重正在狂笑,状似疯癫。
"爷,爷!您怎麽了这是?"两个人吓坏了,连声喊:"快,快进宫请太医来!"
韩重紧紧抓住陈李二人的手臂,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要哭还是要笑,半晌,把眼里的湿润忍下去:"小江,小江没有死,他也不是那梅树妖!"
听完了韩重说得,陈查一拍大腿,嚷嚷道:"一定是他。不见的都是他最心爱的,也只有他这个小笨蛋才会放著珠宝不要拿那老沈的银锭,再说了,您见哪个贼偷东西还偷不值钱的抱枕和盆栽。"
李棠也连连点头:"对,那抱枕到罢了,那个盆栽,他老惦记著吃那上头结的果子,我跟他说那个不能吃,涩,他总不信。"
三人又把别苑里晕倒的小厮叫进来细细得问了前因後果。众人再无怀疑,那个变化的人毫无疑问是小江了。
李棠忙安慰韩重说:"爷,小江不是那棵梅树,这下您心病也去了,他是绝不会死的。他虽然天真不懂事,可是心里实实在在的装著您。您别担心他一定会回来的。"
"就是。"陈查接话说:"他就是不惦记您,也一定惦记这儿的吃食。他在这儿住的这些日子,您天下的美味变著花样儿地弄给他吃。离了这儿他上哪儿能吃到!"
李棠杵了他一下,低声说:"少说两句。"
陈查回道:"怎麽了,我什麽地方说错了?!吃的东西在他心里就是最要紧的嘛!"
两个人低语著,韩重却并不在意,怅然地看著窗外,叹息一声:"惦记什麽都好,只要能回来。笨小江,你可别饿肚子。"
背著三个大包袱风尘仆仆地站在山巅,遥望著云雾缭绕的山底纵身一跃。脚尖点在山壁斜刺里"之"字形飞跃,不断泻了下落的力量。
小江一路走到山谷中,湖水清清一片,桃花盛开,花瓣点点落在湖面上随著水流飘远。
一团白影破空而来。小江手腕一抖,一只"吱吱"乱叫纯白色的小猴子被攥住了一条腿,正不情愿地发威。把手松开, "小白我回来了!"小江打个招呼背著包袱耷拉著脑袋往前走。小白跳到他的肩头在包袱上蹦来跳去。
走到小楼跟前,又奔出一条黑毛儿老狼,尖尖的耳朵,绿油油的眼睛,硬邦邦的尾巴拖在地上冲小江龇牙。"小黑,我回来了。"小江无精打采地上了楼。把包袱一扔,走到水缸处喝水,一看缸底干涸长满了绿毛。肚子咕噜噜地叫,转了一圈儿屋里除了一点生米,和自己走的时候一个样儿,什麽吃的也没有。打开包袱拿出路上剩下的两个馒头,啃了一口,看见包袱里的两个小皮影人。
咬著干硬的馒头在嘴里咀嚼著,伸出手指抚摸著那个带著盔甲拿剑的将军,温柔的笑意在脸上绽放。
晚上到林子里打了两只鸟一只兔子生起火来翻烤。没有盐巴,野味虽然喷香冒油滋味却不怎麽好。小黑在一旁哢嚓嚼著生兔子头,小白抱著一个梨子啃得正欢。
"小白、小黑,我这里有很多金子和银子哦,能买很多好吃的。以後师傅不在的时候就不用光吃没滋味的野味了。"小江躺在草地上,看著漫天的星星小声说:"他知道我不见了,会不会想我?"
三四、双双思断肠 两两念不望
木架子上摆著小马,风筝,小皮影人......桌上点著龟坐仙鹤烛灯,旁边是一盆冒出红果果的盆栽。小江摘了一颗塞进嘴里,梗著脖子咽下去,果然舌头都麻了,呆呆地坐了半天,抱著老虎抱枕躺在木床上睡著了。
梦里一桌子鸡鸭鱼肉,都是自己爱吃的菜,可是自己挟什麽,那道菜就远远地长腿跑开,急了一边流著口水一边举著竹箸喊:"阿重阿重,饭菜都跑了,都跑了!我肚子好饿,好饿!"
从梦中哭醒,擦了擦眼泪,可是哭声还是很大。小江有些疑惑,摸摸自己的嘴巴,是闭著的啊?怎麽还会有哭声呢?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一看,床边站著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儿哭得正伤心。
"哎~~我要吃的啊!怎麽......变出这个来了!"小江左看右看,听见脚步声上楼。"师傅!"小江猛地扑出去:"师傅,师傅!"
"咦?小江?你的脸......你的头发......颜色很适合你!"师傅顶著冒著烟儿的像被炸开的鸡窝一样的脑袋看著小江,叹息一声说:"素心蝉蜕、青丝成雪,你竟比我先练成了‘素心功'。"
小江只看见师傅手上冒著热气的东西,师傅也跟著看了一眼说:"唉,为什麽都说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为什麽不说君子与女子应远庖厨?"放下手里那碗黑乎乎的东西看看说:"怎麽办,我自己都不想吃我做出来的东西。小江,你尝尝看味道怎麽样?"
"哦。"小江答应著喝了一口,看著半梦半醒的师傅说:"挺好的。"
师傅点点头:"那你去喂他吧。别让他再哭了。"说著施施然下楼了。
"哦。"小江答应著,拿了一个小木勺,舀了一勺焦糊的米粥送到那个小孩子嘴里。小孩子只用粉色的舌尖舔了一下就放声大哭。小舌头一个劲儿的往外吐,不吃。"不好吃吗?"小孩子点点头,小江又喝了一大口,皱皱眉头说:"还......可以,你不吃那我吃了啊。"说著咕咚咚一口气喝光了。
"师傅,他不吃我都吃了。可是他还是哭。"小江跑过去对师傅说,师傅正拿著那本"素心功"秘籍在出神。小江忽然想起来了问道:"师傅,你找到那本书了吗?"
师傅摇摇头:"我去了东扈、南越、北晋三个皇宫都没有找到,路上看到这个孩子挺可爱就捡了回来。"
正说著,小孩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来,哭得没了力气在哽咽著。小江蹲下仔细看他,男孩子张得虎头虎脑的,粉嫩的脸上有一块儿青色的胎记,一张小脸上湿乎乎全是泪痕,小江扁扁嘴说:"这麽小,怎麽才能长大呀!"
师傅看看小孩子说:"很快,你也是一转眼从这麽小变大的啊!对了,这小孩子是给你的,以後你要喂饱他不要让他哭。"
"给我?"小江看看小孩子,问:"你叫什麽名字?"小孩子一抽一抽的不说话,小江歪著脑袋叹气:"又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不好玩儿。你会不会做饭?会不会洗衣服?"小孩子不回答,小江很失望,看看师傅。
"你看我做什麽?我有你一个徒弟就够了,这个是你的,你自己看著办,不要问我!"师傅又捧起书来看。
把自己不舍得吃得半个馒头塞进小孩子的手里,小江飞身跃到了木楼上躺下,看著天上的星星,就这样看著看著沈沈地睡了。
清早,耸耸鼻子,一阵香气传来。小江流著口水从窗口飞身而出。就见一道灰影从另一个窗户飞出来,师傅也跃下楼来。
两个人飞到灶下,就看到那个小孩子踩著小凳手里拿著大木勺拼命伸到锅里在搅动著熬粥。
师傅眉开眼笑地摸出一个大海碗来走上前,摸摸小孩子的脑袋说:"乖。"
小江有样学样,也拿出一个大海碗来走上前:"乖。"摸摸小孩子的脑袋。
小孩子看看他小声叫:"师傅。"
小孩子很能干,做饭洗衣服样样都熟练,小江喜欢得不得了,但是不舍得把自己的东西给他,就拿师傅的"糖豆"塞给他吃。好几次吃的小孩子浑身滚烫要不就浑身冰冷昏死过去。可是救醒了却比原来还要有精神,身体也强壮了起来。
小江什麽活计都不用做,白天趴在桌子上,晚上躺在木楼上,傻傻地发愣。小白常常拿了猴儿酒来邀功,一人一猴经常在木楼顶上喝得酩酊大醉。
风吹云散月光黯淡,繁星耀眼。小江喝得满脸绯红打著酒咯,摸著爬在自己胸前的小白说:"小白,你知道吗?他很好,有好吃的东西都给我自己不舍得吃,总是舔我嘴角的渣渣尝一尝。无论家里还是马车里都给我放好多好多好吃的。小白,真的好吃,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还有哦,不管多晚,只要我说肚子饿了他就会给我弄出吃得来。还常常让我吃他,我想吃多少次都行。吃他很舒服哦小白。有一次我不好意思了,让他也吃我,可是他饿得太厉害了都不习惯呢。"
小白醉得瘫倒在他身上一动也不动,只有小江在自言自语:"小白,我常常看到他就在坐在我身边,笑眯眯地拿了好吃的给我,可是我一伸手他就不见了。睡觉的时候总感觉他在抱著我,靠著他他身上很暖和,可是梦醒了只有我一个人。我做梦梦到他帮我很舒服地摸摸,摸到我下面的眼泪都流了出来,可是我自己怎麽摸都没有他摸得舒服。"小江拽拽小白的尾巴傻笑:"其实最舒服是他用嘴巴吃我的,他每次吃的时候都会说要给我咬掉,要把我整个吞进去,可是我知道他不舍得。"
"小白!"眉梢眼角浓浓的醉意,小江歪过脑袋来,双手把烂醉如泥的小白举起来:"为什麽一想到他我的心就很疼。你说,他会不会想我?我知道他会想我的,一定会想的,因为他的胳膊上有我咬的痕迹。他每次看到都会想起我,想忘也忘不了。"小江得意洋洋地说,看著天空上美丽的星星,脸上慢慢露出笑容,指著天空说:"小白小白,快看,就是他,他就在那里,快看,他笑起来很好看吧!他的眼睛很亮吧!他对别人都没有这样笑过哦,只有看著我的时候才会这样笑呢!"
过了没几个月,小白就变得吝啬了,再也不把猴儿酒拿出来了。小江赌气自己偷偷地去拿,在陡峭危险的山壁中把它藏的猴子猴孙孝敬的猴儿酒偷出来。这酒又醇又辣,喝下去心里烧得慌,小江不为别的,只因为喝了它,心里想念的那个人可以久久地出现在眼前。
师傅又没影了,小孩子洗衣做饭和小白小黑玩耍,小师傅变成了小酒鬼。
山谷中四季如春,没有岁月,小孩子做好早饭拿出来,看到师傅收拾小包袱,拿著缝了面纱的斗笠,正在自言自语:"阿重说过的,出去要乖乖地把脸遮起来。"戴上斗笠,对小孩子说:"小哑巴你要乖哦,师傅要出去看看宝贝,师傅买了好多米面放在那里你自己做著吃。"小孩子点点头。
夜色深沈,繁星暗淡,弯弯一挂新钩月。远远的,那清冷的月光笼罩下是一片金碧辉煌,那宅子在这寒夜里还是灯火通明。寒风吹动著斗笠上的面纱,小江一身青衣在屋顶上站了一个多时辰,裤脚已经湿了。"梆......梆......梆......"打更的穿巷而过,不知不觉中到了子时。
平王府中,桌上摆著黄铜火锅,炭火劈啪作响红彤彤烧得正旺,锅里头两尾活鱼、肥羊片子、干菇鲜蘑、牛肚条儿、海带丝儿......把各色碟子里的细料兑进火锅里,拿起一小壶烫得滚热的酒沿锅边儿一圈浇下去,滋出鲜美的香气来。韩重拿著倒空的小酒壶却看向门口。亲亲小江,这麽香你还不进来吗?
红漆木门开著,秋风灌进来,轻柔地将挂起的珠帘吹动,哗啦轻响。桌子上两个酒杯,两双象牙箸,对坐摆得整齐。
炭火旺盛,火锅里的汤咕嘟冒泡,汤水由清变浓炖出了精髓。飘散的香气钻入鼻中。院子里的仆从和伺候的小厮早就被韩重遣走。韩重怕,怕有人在那个傻小江不敢出来。
变成什麽样儿了呢?青丝如雪,亲亲小江更好看了。韩重看著敞开的大门,饮尽一杯酒。
暮色低垂,火锅腾起一片青烟,炭火燃尽终於熄灭,锅里的水靠得半干,满锅的东西一筷子都没有动过。
一壶酒饮尽,韩重低声说一句:"笨小江,你到底在哪里?"
平王府外隔著两条街,屋顶上青衣飘动,那个人低声说一句:"阿重,今日是你的生辰,今晚你吃得什麽?"
正文完结
────────────────────────────
PS:欲知後事,详见拙作《云随雁字长》!让票票铺天盖地地砸过来吧~~
在这里完结,各位姨妈没意见吧?云随开头,是小江跑掉第二年,韩重生辰,笨小江回来看他,救了阿夺。我会回头修云随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