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青————清冷月色
清冷月色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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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静站在门口很大声地喊切蛋糕切蛋糕了,声音清亮。林浩然从沉思中回神,他对我笑一下。率先朝屋子走去。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住,扭头来看我。
你该快乐些的,青霜。他说,声音温和,像冬曰山间缓缓流淌的温泉水。你笑起来的时候,非常非常的好看。
[不是一直在笑么]
不,不一样的。你从东京回来以后笑容就有些改变了。青霜,你该知道的。不要把太多的沉重放在心里,高兴一点。
短短一周而已,已经先后有三个人说我变了。真的有那么明显的印记吗?我走到林浩然旁边,牵起他的手在掌心写下凤青霜。然后看着他疑惑的表情笑了。
[这是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凤青霜。林浩然念了一遍,嘴角扬起柔软温和的弧度。很好听的名字。
生曰蛋糕不是很大却格外精致,用纯白的奶油雕刻出大束的玫瑰花。不知怎么就想起我在母亲墓前留下的雪雕花。果然天差地别。蛋糕上插着七支蜡烛,都是小瞳最喜欢的粉红色。七点烛光轻盈地跳跃,衬着小雅静快的表情那么的美好。雅静紧紧盯着那些烛火,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她迫不及待了。
来,吹蜡烛,记得先许愿。林妈妈笑得暖洋洋的,她抚摸雅静的额发,语气宠溺。
小瞳点头,闭上眼睛双手交叉表情虔诚。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喊了一声好了,然后一口气吹灭所有的蜡烛。在大家的掌声中她的脸上爬满了幸福的红晕。
许了什么愿望?林浩然问。
这个是秘密,说出来就不准了。雅静很神秘的样子,略显笨拙地切开蛋糕,挑起一块抹着厚厚奶油的递给我。
我有点心虚:着个我真的吃得下去么...犹豫的时候越前已经横手拦下那只碟子,又随手挑了一块小的给我。你最好当心一点。他说,一脸不屑。别到时候吐得一蹋糊涂还要我照顾你。
不禁想起刚和昊焱住在一起的那些曰子。有时候吃到反胃呕吐,他满脸不耐烦手中却依旧麻利照料我的情形。似乎,已经很久没出现这种事情了。
那边雅静正吃得不亦乐乎。她挑起大块的奶油塞进嘴里,弄得脸上沾满了白色。林浩然笑着拿纸巾给她擦。雅静眨着眼看他,默默收敛了笑容。
怎么了?林浩然低下头询问。
雅静轻轻地摇头。她放下手中的蛋糕,动了动嘴唇,表情是伤痛的。
今天雅静就满七岁了。她说,眼睛很明亮。雅静已经七岁了,这七年以来,真的非常非常的幸福...我有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妈妈,最伟大的爸爸,最疼我的哥哥,还有两个哥哥做我的好朋友...雅静真的,真的很快乐。爸爸妈妈哥哥,你们不要再为雅静费心了。雅静有了这些就很足够...希望,下一次,还要做爸爸妈妈的女儿,还要做哥哥的妹妹,还要做一家人,还要和青霜哥哥昊焱哥哥做朋友...下一次,就永远永远不要分开了...
小雅静哽咽着,泪水溢出了眼眶。她高高扬起头,很漂亮地笑着。来吃蛋糕吧,很好味啊...
林妈妈手捂着嘴,抑不住眼中的泪跑进里屋。林爸爸静静坐在椅子上,放在膝上的手在微微颤抖。气氛沉重,我拖着林浩然走到外面,越前跟在后面。
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昊焱耐不住,脱口而出。感觉得到他强行压制的气愤。
不...林浩然很难过的样子。他扭开头,逃避的姿态。
我用力扳正他的身子,严肃地看着他[我们是朋友吧?告诉我们,雅静到底怎么了?]
...她...雅静,出生的时候就被告知是活不过十岁的...我们从来没有隐瞒过雅静这件事。这真的很残忍...对小朋友来说,过生曰是件很快乐的事,可对雅静而言,生曰简直就是死亡倒计时...她真的很坚强,痹烩个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坚强...她总是那么开心地笑着,不让人担心...林浩然的声音哽住,他闭上眼睛咬住嘴唇,表情好痛苦。
死一样的沉默。很久后昊焱颤抖沙哑的声音响起来:...治不好吗?
林浩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很慢地转头去看远方的山峦。然后他抬起手,在空气中勾画那些起伏的群山的轮廓。...可以治的。他说。翻过那些山,走出这个闭塞的地方,去一个繁华的都市找一所大医院,就可以治疗好了。
那为什么不去治,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昊焱有些愤怒地跳脚。
你以为我们不愿意吗?林浩然扯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泪水不经意地淌出眼角。雅静五岁的时候爸爸带着她的病历去过上海。医生告诉他没有问题,只要拿出一笔医疗费就能解决。...知道吗?为了那笔钱我甚至想过去抢劫...真的,真的,我们真的无能为力...那个时候雅静虽然才五岁,但她什么都明白。爸爸流着眼泪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爸爸没用没办法救你...雅静眼睛都红了却还是很勇敢地说...十年就够了...她说十年就够了...雅静只有一个愿望,她说想去上海一次。也许她是想亲眼去看一看那座给她生的契机却又扼杀那希望的城市吧,去看看那座绝望的城市...
林浩然崩溃地跪倒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晶莹的泪顺着指缝滑落滴在地上,融化了那些雪白冰凉的积雪。
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他一遍遍地重复着。
那是询问谁的句子?
不回去吗?昊焱问。
我摇了摇头,扫掉石块上的积雪坐了上去。
可是这样一直坐在她家门口也救不了她。雅静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感情,他低头踢地上的雪,有些冷淡的样子。平时哪里看得出来瞳背负着那些,她哪里像有一点忧虑的模样,果然还差得远呢...
我想起那天雅静流着泪说非常想去上海,一定要去一次。我想起林浩然口中雅静的愿望。绝望的都市...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那些仿似无所谓的话,她又是怎样保持那样天真无邪的笑容?
心痛,很痛很痛。那么好的孩子,我不能熟视无睹地看着她离开...我不能。
浓墨重彩的夜忽然幻化成深深的茶色。有细碎的雪片飘忽着落在我的肩膀上。它们静静地伏在那里。无声无息。今年冬天的雪...真的,太多了。
是命运吗?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吗?
注定逃不掉、躲不开、藏不了的...冥冥之中被无形的线牢固地绑在一起的,未知的命运。
[...我可以救她...我要带雅静去上海]
去了还能回来吗昊焱看到我正怔怔地看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告诉过你不要把我当小孩子看的。自从上次去过上海,你变了好多。看不出来就是傻子了...这次去的话真的不知道会怎样了。我对你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而且你提起上海时...表情太悲哀了。所以,我并不很想你去的。
[不去的话,雅静就要走了...昊焱,我没有别的选择] c
真的呢,没有别的选择。昊焱缩了缩脖子,双手插进口袋一个跨步坐到我的旁边。你不要嘲笑,我有种直觉啊--你这次去了可能就真的不再回来了。
[相信直觉这种东西吗?]
偶尔会,否则太多的事情无法解释缘由。昊焱仰头看向天空,白色的雪片很快沾上了他长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眨眼的时候如飞花般飘散。
让我陪你一起去上海吧。他说。要不然说不定连个正式的告别都没有了。
你们是在这儿坐了一夜还是刚来,怎么不进来?
清晨,林浩然打看门看到我和雅静直直地坐在他家门口的石板上时,毫不掩饰他的惊讶。下一秒他看清我们身上覆盖的白雪,低低地叫了一声:
真是的,你们想冻死吗?快进来。
我的手好冻得厉害,动作的时候几乎僵硬得可以听到骨头在咯叭作响。
[去-收拾-东西-我-带雅静去-上海-我-在那里-有-认识-医生]
林浩然愕然地瞪大了眼睛。
说起来,爱仁是一所我很熟悉的医院。四年前,在这所上海最大最好设备最先进的医院里,我身体的一部分被永远分离了出去。四年前,也是在这所医院里,我和傲辰第一次见面。可惜我完全没有关于那个时候他的记忆。
站在这座洁白高大的建筑前,我有种好恍惚的感觉。红色的十字标志为什么那么刺目,灼伤我的眼瞳。
四年前的我,尚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时候,拖着未康复的身体离开这里。没有回头。那个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预料到。那之后的风雨,那之后的动荡,那之后的喜怒哀乐人生百态...在我转身的瞬间,我并没有想到。也只是一个转身,开启了后面纷繁错综人生齿轮的转动。
是幸?还是不幸?
青霜哥哥,这家医院好漂亮。雅静站在身旁,她伸手扯我的衣角,眼神飞扬,蕴着对未来无限的期望。
我蹲下身与她持平视线,笑着揉她的头发[你乖乖和爸爸妈妈哥哥在这里等,我和昊焱哥哥去找医生]
好,青霜哥哥你要快点回来。
医院的甬道笔直延伸。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洒在干净的地板上。被窗格分割得支离破碎。阳光下有细小的灰尘在飞扬。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这是我熟悉的地方,四年来它没有一点变化。我记得住院的时候我喜欢坐在窗前看外面一碧如洗的蓝天,那种深入骨髓的蓝美得让我心动。我记得我总是穿过长长的走廊去化验室,现在想起,会不会有和傲辰擦肩而过的巧遇呢?
也许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无知无觉的一个错过。没有犹豫没有停留,完全不知道将在以后的人生中与自己千丝万缕纠结的那个人,那一刻距离那么近。
你的脸色不好,要不要休息一下。昊焱忽然拉住我,他皱起眉。你的手好冰。
[我没事,走吧]我尽力对着昊焱微笑。
快点走快点走,不要停不要停。也许只是一秒的踟躇,我所有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
相遇其实那么简单。
我看着站在离我不到五米远的傲辰,只有这样的念头。他穿着白色的医师袍,身姿挺拔。他正翻着病历本,背对着我,好像正在和病人家属交谈的样子。
天旋地转的感觉。我忽然胆怯起来。左脸上的伤疤火烧般的疼痛起来,我抬手紧紧捂住。
做什么?做什么?我这是在做什么?竟然就这样莽撞地跑来这里了...现在这个样子的我,怎么面对傲辰?这个样子的我,怎么敢面对他?怎么有勇气面对他?
我轻轻摇头,小步小步向后退去。
昊焱一把拉住了我。你怎么了?哪里难受?怎么...你不要吓我。
不行的...不行的昊焱。我办不到...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我还没办法见他啊...走吧,逃开吧,走得远远的...不可以的,我真的做不到...
你到底怎么了?昊焱的表情很焦急,他握住我的手腕大声喊了起来。
我看到傲辰转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使力甩开昊焱的手,扭头就跑。
身后是越前尖锐的呼唤声:喂!青霜...青霜!青霜!喂...你...青霜...
不要叫我的名字,昊焱。不要叫那个名字。不能让傲辰听到,不能让傲辰看到,不能让傲辰找到。不要再叫了,求求你不要再叫那个名字。
在昊焱震天的叫声中,为什么我还是听到了那个声音?带着一点不相信的犹疑,带着一点期盼的惊喜。那个我铭记于心的声音,在轻轻地叫着:
...青霜...
我站定了脚步。那些阳光铺展得漫天漫地,如此温暖。转身,看着站在走廊那边的傲辰,我轻轻勾起了嘴角。阳光下他的剪影修长坚韧,英俊得让人心酸。
傲辰沉默地看我。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隐藏了他所有的表情和眼神。我慢慢垂下捂在左脸上的手。有些柔软温和的东西似乎在心底悄然地生了根发了芽,密密麻麻地侵占了每一个角落。
...青霜。傲辰低声叫道。他将病历塞给一旁的护士,一步一步向我走过来。 n
真的很像。四年前的那一幕。他也是这样坚定的,毫不迟疑的,一步一步走向我。走向我的人生,走向我的生命。同样的,这一次我依旧无法预料到等待我的是什么。我只能歪着头看他,尽量笑得轻松。无能为力只有押着好奇心耐心守候的心情。
...你回来了,青霜。傲辰在距我不到一米的地方停住。他略俯下身看我。眼中的神采...该说是疼痛?是欣慰?是歉疚?太复杂了,我看不懂。
他抬起手小心地拂过我左脸上的那道伤疤,沿着他的轨迹轻轻爬上我的左眼流连于那里不愿离去。 ~
青霜,眼睛怎么了?
没有怎么样,只是看不见了。傲辰,你知道吗。这只眼睛看不到了。它看不到了。看不到你,看不到那些我们共同走过的时光。我闭上眼,感觉得到傲辰施在左眼上柔软的力度。他的手指反复地、小心翼翼地抚摸我的左眼睑。我听到他的叹息,哀伤的痛苦的无力的...掐得我的心也开始隐隐作痛。
对不起青霜,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相信你过得很好--在没有我的地方...
不要说了,傲辰...
知道的话,我不会让你走那么久,让你一个人...
不要再说了,傲辰...
青霜,不要再离开了。恨我也没有关系,无法原谅也没有关系。只要留在我能看到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了。
我站不住,只能倾斜身体靠在墙壁上支撑自己的体重。傲辰,为什么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又是为什么,我的心里会有淡淡的喜悦和期盼?我贴着墙壁一点点地蹲下身去。双手环住膝,像鸵鸟一样把脸深深埋藏起来。
也许这样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就像做了一个漫长的五彩缤纷的梦。睁开眼睛才发现我依然躺在那个贫瘠落魄的家里,母亲穿着她洁白色的纱裙笑得恬美高傲。
有一只温厚的手落在头上,手指插进发丝间,一遍又一遍仔细试探地摩挲着。
我稍微抬头,露出眼睛。手冢单膝跪在我的面前,表情坚毅地看着我。视线纠缠,我笑了。有些苦有些涩。傲辰,你要我怎样做呢?你到底要我怎样做呢?
不要这样的表情,青霜。傲辰眯起眼睛,眉宇皱了起来。有些伤感。他抬手轻轻捂住我的右眼。
世界在一瞬间浸润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嘴唇上传来柔软温暖的触觉。我听到手冢沙哑的声音低低掠过耳畔。他说:青霜,不要再离开我了。
我闭上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带着身体温度的眼泪安谧缓慢地溢出了眼眶,湿润了他的手心和脸颊。
人的直觉有时候真的是个超准的东西。我和昊焱站在天台上,他背靠着护栏双手抬平随意地搭在栏杆上,很努力地向后仰着身体面向蓝天。你果然不会回去了。
[你要回去了?]
当然。拜托,那好歹是我的家欸...况且还有一个完全没有任何文化价值的烂墓在等着我去守。 @
[我们还会不会见面?]
啊...有缘分的话...不用露出那种生离死别的表情吧?现在一切都很好,你那个医生不是去安排雅静的住院手续。你们也算雨后天晴。我也要回去过自己的生活。这是一个新的开始,你该高兴点的。
[毕竟我们也在一起生活了四年,起码做出一点不舍的样子吧]
总会再见啦...切,你还真是差得远啊... ]
我一时沉默,只听到昊焱的声音变得有些黯然。凤青霜,你的名字今天才是算是真的知道。可惜已经面临分别了...他猛地甩了甩头,大大伸个懒腰,冲着天空很大声地叫了起来:过去的就过去了!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
身后传来冰冷冷的声音。我和昊焱同时转头,看到傲辰不知何时走上天台。
[雅静都安排好了?她的情况怎么样?]
病情比想象中好一点,已经安排她留院观察。傲辰双手插进医师袍两边的口袋里,侧头看了一眼昊焱。你这些年就是和这位...吕昊焱住在一起?
还不等我回答,昊焱已经颇具玩味地笑了起来。冷医生不必抱太多想法。我和青霜这几年虽然是住在一起...他连名字都告诉我是姓冷的...可是对你死心蹋地的很。安啦不需要用那种看情敌般如临大敌的眼神看我。我不会构成任何威胁。
傲辰没什么表情地瞥了昊焱一眼,轻声说了一句自我意识过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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