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青————清冷月色
清冷月色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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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青霜的病房除了夏川几乎没有别人来,我常看到他一个人独自坐在病床上,身形单薄,呆呆地看窗外碧蓝的天空。他总是微笑,表情对带着脆弱的懵懂和单纯仿若不谙世事。我想他大约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上发生了如何的变化。然后心就莫名地纠结成一团。
手术后没多久青霜就出院了。那天的天气阴沉,他苍白着脸步履不稳地走出医院。我站在天台目送他的背影直到消失,突然觉得心里空了好大一块。
后来的一切完全超出了应行的轨迹。我发现自己像着了魔似的在每个清晨驱车到凤家的别墅。不为别的,只想在他出门的时候看他一眼。
春天开学的时候青霜乘电车上学,我也选择了同样的交通工具。
我比他晚两站上车。青霜习惯坐在电车最后一排右侧靠窗的位置。他把窗户开到最大,手肘支在前排靠椅上手掌托着下巴,天真的笑容间搀着挥之不去的浅浅的寂寞。轻风撩起他的额发覆盖了他的脸颊,我看不清他的模样却一直坚信那是无比美丽的。
在一个落雨的星期三我第一次对青霜说话。电车启动时他没有站稳摔倒了,我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对他伸出手说小心一点。
青霜的手洁白纤细,握住的时候有冰凉的触感,仿佛隔着薄薄的皮肤能感受到下面青色血管里汩汩流动的血液。他起身后直视我片刻,眼睛像黎明前天边最明亮的星辰。
然后他微笑,像含苞待放的白百合缓缓绽放,一点点一寸寸。干净像立冬的第一片飘雪,轻盈似早春的第一朵樱瓣,素雅若初春的第一簇铃兰,柔软如秋至的第一缕木棉。那么那么好看的笑容。我所见过的,最美丽的笑容。
光阴定格的瞬间,仿佛将那个时候的我和他--二十五岁的冷傲辰和十五岁的凤青霜--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时光的幕布上。
忽然发现:青霜,也许我已经开始爱上你了。
四月的一天被母亲强拉硬扯到一个上流社会的舞会。很意外地遇见青霜。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躲在窗帘后像偷窥者一样悄悄勘探周围的环境,小心翼翼的表情很可爱。东方端了食物给他,我看得想皱眉。那些东西不是现在的他能承受的。果然青霜没吃两口就惨白了脸往盥洗室跑,我连忙跟了上去。
青霜吐得一蹋糊涂,脸埋在洗手池里半天起不来。我听到他低低的哭泣声,然后不由自主地伸手轻拍他的后背想让他好过一点。
感觉到青霜的身体一僵,他匆忙地抹掉眼泪扭头看我,表情呆滞。
我问他还好吧他微笑着点头。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狼狈,神情憔悴。我很想揉一揉他的头发告诉他没有关系有我在,却只能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后来的事情简直一团乱,东方冲进来带走了青霜。
从那以后,不知发生了什么。青霜简直就像从这个世界上蒸发消失了一样。
我觉得自己终于体会到所谓的无措是怎样的情形。每天形单影只地乘电车上班,结束一天的工作后在街上游荡希望发生奇迹。甚至随父母去凤家拜访。那家人热情得让人烦恼。我知道美云的心意,但那只让我觉得厌倦。一切的一切,我都没再见到青霜。
心里有忧虑,有焦急,有自责。青霜,在哪里?
那个落雨的夜晚我结束了一个大型手术疲劳地往车站走。行人稀疏路灯昏暗。感觉前面的路那么渺茫,我叹息地闭眼,慢慢拐过街角。
几乎站不稳脚步,眼里的世界都开始摇晃起来。撑着伞走在人行道上少年削瘦的身影,哪怕只是远远一瞥我也不会认错。
青霜。凤青霜。我轻声开口,就怕一个错身的瞬间他又会消失不见。
停顿了脚步,回身向后看。我似乎看到他眼中失落的光彩一闪而过。然后他低头对蹲在脚边的小猫露出一个有点自嘲的笑容,起步继续走。
我加快脚步拐到他的身后:凤青霜。
前面的少年再一次停了步伐。他没有动作,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雨水从天而降在地面汇集,蜿蜒地流进下水道。 小小水洼泛起圈圈点点的涟漪。我看到不二慢慢地回过身,眼中有冰蓝色破碎的水光。他的身形晃了晃,手像撑不住那柄伞的重量倏尔放开。雨伞坠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空旷的街道被无限度地放大。
青霜的表情有些飘忽。他看上去那么瘦小那么苍白,让人心疼。
我走到他的面前将伞撑到他的头顶。青霜抬起头来看我,眼角漫起薄薄的雾气。他的唇边漾开酸涩的微笑,看得我不忍。我想伸抚摸他惨白的脸庞给它带来一些我曾在手术室看到的粉红色泽,却只是揉揉他的头发说凤青霜不要太让人担心。
我收养了青霜那只叫雨天的猫,将家里的钥匙拷贝给他。不二抬头几分腼腆几分赧然地对我微笑时,我知道这样就足够了。
青霜身上的孩子气一点一滴体现出来。他总和雨天在地毯上缠做一团,回家看到他们玩得开心会有温馨的家的感觉。他买来海蓝色的风铃挂在阳台的壁灯上,看着它一圈圈旋转着舒展露出淡淡的雅致的笑容。他在落雨的夜晚蜷缩成一团静静睡去等我回家,我俯下身摩挲他的脸颊,指尖是细致的触觉。
也许,青霜,你就是上天送给我最好的一个惊奇。是礼物,是意外,是奇迹。只要和青霜在一起,心里有个地方就意外地柔软而温暖。哪怕只是看着他沉睡或者宁静微笑的脸,也觉得虚弱的满足的心酸的幸福。
但我知道,我和青霜之间始终隔着一层看不清的隔膜,那场手术。
先知道这件事的是迹部。他一副简直是兴师问罪的气势闯到我家问我是否和青霜在一起。我犹豫了两秒告诉他那场手术的事。东方瞪着眼睨视我片刻,接着一个拳头就呼啸着过来。我侧头躲过,东方甩着手眯起眼说抱歉一时太激动了。
然后东方将自己摔进沙发摸着下巴一脸烦躁。你死定了...这种残忍的事都做得出来。他说。难怪青霜看上去那么不好,原来罪魁祸首是你。还没有跟他坦白?
我疲倦地摇头。我怕他会恨我。
青霜不是那样不懂事的人。迹部皱着眉。只是你瞒他这么久,他也许会不高兴...而且那家伙死脑筋,他如果以为你是因为同情或者内疚什么的才接近他恐怕会很难搞。
东方顿了一下,叹气。冷傲辰,你不会真的是怀着那些心情去接近他吧?
你很废话。我冷冷地瞪他。
那就好。东方起身拍我的肩膀,嘴角牵起高傲的笑意。冷傲辰,记得坦白的时候说得委婉一点,相信你会解决得很好。
越是珍惜的人越怕失去。我不知道怎么告诉青霜。我害怕失去他。是的,害怕。别人眼中一向冷漠坚定自持的我,在害怕。
青霜,我是那么的爱你。万分之一会失去你的风险,我都不能承受。
平和的表象下暗潮涌动。如履薄冰的曰子终于在一个温暖的午后全面爆发。
一切发生得那么令人措手不及。明轩拉着美云 气势汹汹地冲到医院。由美子看我就一言不发凄凄惨惨地哭起来。明轩恼火厌恨地看着我那模样仿佛我做了什么惨绝人寰十恶不赦的坏事。美云哭哭啼啼直至我几乎失了耐心才断断续续道:刚才去了你家...为什么...为什么青霜傲辰......
脑中警铃大响,我注视眼前这对姊弟片刻然后扭身向外走。明轩在身后死死拉住我的手腕,咆哮着:
冷傲辰,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姐姐?那个野种...
我慢慢回身,裕太在看清我的表情时轻微瑟缩。我站定看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告诉他:凤明轩,在我面前,永远不允许你这样叫他。
明轩咬牙切齿地瞪我。懒得再跟他废话,我甩手摆脱他的桎梏,转身走出医疗室。身后传来美云压抑绝望的哭泣声...
心里有很不好的预感,我匆忙往家赶。
青霜,请求你,等我。我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有对你说。那些爱情,那些抱歉,那些我们相遇相知的点点滴滴,我还都没有对你说。你等一等我,给我一个机会一点时间,好不好?
只是这一次,上天终于不再眷顾我。推开门后,我只看到一室清冷。
雨天孤独地蹲在地板上,眼神是被抛弃的楚楚可怜。我走过去摸摸它的脑袋。环视四周发现青霜将他存在过的气息几乎全部掩埋。留给我的只有一只黑色的小猫和垃圾桶里一串破碎不全的风铃。
我捡回风铃将它挂在窗台上,风起的时候听它敲击出寂寞的音符。我买来一副新的蓝色餐具放在橱柜里,每天清洗保持清洁。我每天早晨做好青霜喜欢的抹茶冰饮放进冰箱再在睡觉前原封不动地倒掉。我在阳光充足的天气将被子搬到阳台上晒一晒,青霜说过他喜欢被子上阳光的味道...
我一个人安静的生活。有青霜的猫和风铃陪伴着我,所以不寂寞。
青霜走后的第三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
我撑着伞走在银白色的街道上,听到音像店传来女子慵懒倦怠的歌声:我在这世上没有错过一切,却只擦肩了一个最珍贵的你...
那是青霜喜欢的歌,他躺在地板上,CD耳塞插在耳中静静听一个下午。
我始终相信青霜会回来。也许就像那一年那个下雨的夜晚那条昏暗的街道,拐过下一个街角,就会看到他站在那里笑得温暖,融化我周身的积雪。
青霜,无论你走多远,无论你走多久,我都一直站在原地,等你回来。
十二
昊焱已经顶着一张不耐烦的脸超过两个小时。他一点都坐不住。一会动动胳膊,一会蹦起来来回踱步。眼中冲动的火焰越烧越旺。
[你就不能安静一会,鱼都被你吓跑了]
最讨厌钓鱼,简直是老头子的运动!昊焱皱着眉晃了晃手中的渔杆。往这里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光盯着这滩破水,有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有这种爱好。 0
[钓鱼可以锻炼你的耐性,而且鱼上钩的时候你会很有成就感]
昊焱不屑地切了一声。那种东西我才不需要。他说。然后他将鱼杆支在岸边,一个翻身躺倒在树阴下。他将帽子扣在脸上,像要睡觉。你钓够了想回去的时候再叫醒我。
无可奈何地收起昊焱的钓杆。我正在缠钓线,忽然听到女孩子轻快明亮的声音。
哥哥,哥哥!原来你在这儿啊!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近。
我回头。阳光的闪耀下有一个白色的影子正向这边奔跑过来。我眯起眼看,那是张粉红色可爱的小脸。想了一会,恍然记起她不正是夏末庆典上遇到的叫雅静的女孩。刚刚睡着的昊焱被雅静的叫声惊醒,揉着脑袋一脸恼火地坐起身。吵死了,谁这么讨厌!
雅静已经跑到我的面前,洋溢着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狠狠撞进我怀里。她扬起玫瑰花瓣般娇艳的脸蛋,眼睛扑闪扑闪着,那长长的睫毛几乎扫过我的脸颊。哥哥,雅静找了你好久!这两个月雅静走遍附近所有的村子都没能找到哥哥,雅静都快要放弃了!幸亏雅静的哥哥想起山谷下面还有一户人家,否则雅静就再也见不到哥哥了。
[找我有什么事?]我向昊焱示意让他帮忙翻译一下。
能有什么事啊,就是想和哥哥玩啊!雅静嘟着嘴撒娇。哥哥,你都没想雅静吗?你要不要和雅静玩啊?
我笑着点头。雅静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她睁大了眼睛。我还不知道哥哥的名字。然后她很聪明地扭头看向昊焱。
出乎意料的是昊焱扯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用耐人寻味的口气反问我。是该叫冷哥哥呢,还是叫青霜哥哥?他做出苦恼的表情。哪个才是真名呢?
我无语地瞪他。昊焱耸耸肩一副无辜的样子。早和你说了别拿我当小孩子看,你瞒不过我的,还差得远呢!
[败给你了。名字,名字是我的]
冷...是喜欢的人的姓吧。昊焱用自言自语的口气说道,在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看向雅静。他叫青霜,你叫他青霜哥哥好了。
青霜哥哥以后就和雅静是好朋友了。雅静勾住我的脖子,睫毛上有湿润的水气。我哥哥说青霜哥哥用手语和别人说话。雅静想要和青霜哥哥讲话,青霜哥哥你教雅静学手语好不好?
小孩子真是麻烦死了。昊焱一边嘀咕着一边收拾房间。
很长一段时间来,雅静几乎是一有空闲就会跑来山谷玩。她经常呆到很晚,每次都是夜色降临后她哥哥来接她回家。雅静很聪明,一个多月就掌握了手语的内容。现在她差不多已经不再需要越前翻译就可以和我交流。不过说来也奇怪,雅静和昊焱两个人却总像看对方不顺眼,每次见面不拌几句嘴好像就会难受。
[你毕竟也大她十岁,就不能让着她一点]
昊焱气冲冲地瞪我一眼。她那么毒舌让我怎么让。
说到毒舌昊焱你也不差啊!我偷偷地想着。
昊焱搬来了火炉放在房间里,又支起两把椅子。我们围着火炉坐定,昊焱挑了两个白薯埋到炭木下面。一面拨弄着木柴一面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冬天到了呢,马上就要下雪了吧。他说。
我顺势点头,昊焱于是不再作声。
木柴燃烧发出噼哩啪啦的断裂声,拨动的时候有大团的小小火星飞扬起来然后熄灭。火光把昊焱的面容映得橙红,他盯着火焰有点失神。我看到他眼中两簇跳跃的光芒,微小却格外醒目。
[今后有什么打算么?]
什么?昊焱不解地看我。
[你念完初中已经一年了。难道对以后的生活没有打算吗?总不是想就在山谷里守着这座墓过完一辈子。不想出去看一看吗?]
怎么会不想啊。昊焱两手交叠放在脑后。人都死了这个墓有什么可守的。都几百年了搞不清楚当年是哪个皇帝下的谕旨。我们家人真是死心眼就当真在这里守了几百年...我也是会想出去啊,可是...那个死老头六年前离家出走到现在都没个音讯,我如果就这么走了他突然回来怎么办呢?...啊,我真是有病,干嘛为那个死老鬼想这么多!
我笑着倾身揉他的头发。[你是个好孩子]
昊焱颇有点不自在地哼了一声。话题好像有点沉重,说点别的行不行。
[拿收音机来听广播吧] ?
切,那个只能收一个频道的垃圾,也只有你会对它念念不忘了。越前嘴上不满地抱怨却还是老老实实地搬来收音机。打开后是屏幕雪花的声音,越前慢慢旋转调频器。他忽然停止动作皱起好看的眉。
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那是个女人娇软做作的声音。
我几乎是大惊失色抬手就要去关收音机,昊焱死死地将它护在身后。拜托,难得收到别的台,让我听一下啦!
[不可以!听这种东西会教坏小朋友]
这种话你去和雅静说吧。你自己刚才还说我比瞳大了十岁。她是小孩子,我才不是。昊焱冲着我翻个白眼,丝毫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索性不再理他,由得他自生自灭去了。
收音机里窸窣了一阵,穿出一个男人油嘴滑舌的腔调:...我好辛苦啊...来东京这么多年还是落到没地方睡觉没地方吃饭的凄惨地步...小姐,我好寂寞啊好孤独啊...
我再也听不下去,伸手去关收音机。昊焱的手横过来拨开我的手,我刚想发火却看到他异乎寻常惨淡到青白的脸色,像是看到某些可怕的事物。
[你怎么了,不要吓我]我使劲拉了拉昊焱的手。
那个...是我爸。昊焱的神智有些不清醒,眼神涣散。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巴巴地瞪着眼睛。
绝对不会认错那个声音的,就是那个色老头。昊焱咬着下唇扭头来看我,表情恢复,目光闪着名为坚毅的颜色。我要去上海。
十三
笔直的铁轨从看不到的遥远的地方延伸来,又向着看不到的遥远的地方铺展去。车站的月台很冷清,零零星星的人。我和越前并肩坐在木制的长椅上。我着那条长长的黑色铁轨,觉得非常非常的恍惚。
[你...一定要去吗?]
...一定要去。 ;
昊焱的声音不大,在空寂的车站听得清晰无比。那个句子轻轻地出口,重重地坠在地上,掀起微小的尘土柔和地飘摇起来。
[如果那么坚持的话...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恩,好。谢谢。越前点头。那就一起去吧。
眼幕中出现白色的结晶体。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从天而降,缓慢地坠落,很快弥漫了我的视野。白色覆盖了铁轨,覆盖了长椅,覆盖了青柏的枝叶。我抬起头,一片小小的雪花融入我的眼中,有点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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