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仰头寻找声音的来源。一阵莫名的紧张萦绕在王的心头: 怎么了,我在怕什么?
紧接着,热闹的鼓声代替了芦音,一群宫服袖彩抱着鼓锣的戏子包围了惊讶的人儿。远远看见一个手持破扇的红脸出现在人前......他竟然走在离地面几尺高的空气中而单凭一根绳锁!众人不禁揉了揉眼睛。
一身蓝衣袖彩的红脸摇着扇子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夸张的抬脚举步稳扎,还不忘冲着木愣的孔吉张牙舞爪一番。
"我的准新娘,不认得夫君了么?"
话音刚落李怿猛地拍案而起,怒目相视,眉宇间更是透着雷霆之愤一触即发的可怕。
王的强烈反映令满朝文武大失所望,那已不是单纯对舞者的欣赏与喜欢了,或者说更像是要占为己有的欲望。终究还是陷入了错误的情愫,若再不除此祸害怕只会重演燕山的悲剧啊。
"王请息怒,他们只不过是在演戏。"
演戏?这叫什么戏?让那疯子离孔吉远一点!
"嘿,你摸样还真像丫头。"
红脸一侧身干脆坐在了绳上,俯视着那双犹如一泓秋水般涟洁的眼眸,哑然失笑: 没变,没变,一点都没变,又能看见那双清澈的明眸了,呵呵,也依旧是易湿的水眸啊......真是...太好了......
秋水般的眸子里映着来人的关切目视,抿了抿红润的薄唇,回忆着什么,突然,眸中闪过一丝神彩,轻轻咬住的薄唇渐渐掺出血色般的殷红,木然伸出手,想握住什么。但太高了,太远了,握不住啊......
脑海中浮现了那个画面,梦了多少回却第一次那样的清晰与真切......
从高空跌落于地,耳边尽是吵嚷声,头痛到混身发软,像被抽去力气般,可还是竭尽全力去握那人的手,握住了,可手心传来的冰凉却使使整个人如坠深渊。又过了多久,还能尝到嘴里咸咸的味道,还能感觉到冰凉的温度,该被感化吗?变得同样冰凉......
苍白无力的十指愕然坠下,那些画面刺痛着他的每一根神经,总觉得那人衣袖一挥,便再也无法靠近......透澈的眸子便这样无力地垂下。
"孔吉,来。"
那人竟然将扇插于腰间,身体向后仰去,众人大惊之时他却安稳地用脚勾住了绳锁,垂下双手,整个人便倒坠在半空中。
"快上来啊,难道连这个也忘了吗?"
师......兄?
曾是一个眼神的交汇便能知对方的心思。
曾是一抹恬静的微笑便能安抚人的心灵。
曾是两双手总贪玩着皮影戏。
曾是多语的眸子难言的依赖。
曾是......
伸出手竭力去靠近往昔的气息,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够到了!
孔吉灵机一动挥起长袖,只觉身子一轻,不由紧闭双眼,风过耳的呼声响过了鼓鸣,倘若能一直这样,听不见世俗的喧闹,那该多好......
"睁开眼吧,孔吉。"
抬起眼眸,接近天蓝的清新令他不由露出了孩气的笑容,长生看得入神,悄悄摘下了面具。
"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孔吉静静地望着天空,柔光涟涟。
隐约记得那天的天空是冰蓝色的,那种冰蓝 透彻而明快,第一那么接近,第一次不想逃开。
隐约记得和长生选择了一起蹦入空中,似只属于两个人的一刻,似永恒的一刻。
隐约记得浩浩荡荡的叛军涌围而上,而我们已摔得遍体鳞伤,感觉到阳光被刀面反射到脸上,刺眼,晕眩。
长生说过有一种蝴蝶可以延续殇爱,便幻想着,化蝶双飞。
对......长生......
"师兄......对不起......差点忘了你......"
水眸不觉闪起了泪光,美的似要挑起月色的妩媚。
"傻瓜,不许哭,戏还没演完呢,若砸了可是要被罚的哟。"
"嗯。"
久违的笑颜令中宗王紧锁的眉宇悄然展开,果然是非同一般的姿色啊,尤其是那明撤的眸子,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去保护。
可......为何面对自己时,眸中只是一味的闪烁着恐慌呢?!
台上的两人默契地配合着,演的是再续前缘的夫妻。没有了白脸面具的遮掩,孔吉如花的笑颜尽情绽放在脸上,而面对这倾国倾城的笑容王却觉得额外刺眼。
"够了!"
他大喝一声在奴仆的簇拥下离开了坐台。
孔吉,朕要你。
四、重 逢
夜凉如水,屋内的一盏残烛静静燃着,浩月星辰,暗香浮动,秋风扫过残枝落叶悄然望进屋内。
摇曳暗淡的烛光下,长生将孔吉紧紧揉在怀里,那力度几乎要他揉入灵魂,尽管被压得有些难受可孔吉仍一声不吭任由师兄如何去抱,只是轻轻咬着樱红色的薄唇抑制着思潮汹涌,露出一抹恬静的微笑。
半晌,长生才放开孔吉轻捧起他的脸细细端详,可眼里仿佛隔着一层雾水根本看不清,无奈 伸出手抚向他消瘦的脸庞,触及额头刘海处若隐若现的伤痕,心头不由一紧。
"师兄......你的眼睛......"
孔吉微微喘息着,措愕地望着长生,秀气的眉头担心着那双迷惘的手。
"能够这样我早已知足,虽然没有阳光看什么都觉得模糊,但是比之前灼眼之痛好过千万倍了。"
面前的莹莹水眸在烛光柔和地轻吻下慢慢垂下。纵然是竭尽全力想去保护的人也该有一段时光让别人来守护吧。
手腕再一用力,便将眼前单薄的身影揉入怀中,再也不要看到这善良的人儿受伤的神情,他已经错过了太多的笑颜。
回忆着,从孩时起便熟悉的眉目,那时尽管吃了不少苦却仍可以无时无刻露出稚气的笑容。渐渐地,笑颜少了,班主不惜血本地将他打扮得美艳诱人,可镜中人红颜下依是难言的悲凉。除了演戏怕就只有面对自己时,秀气白净的脸庞仍会努力挤出一丝安慰的笑容。
不要再这样了!
于是,血、泪......换回了自由......
可以说逃出戏班后是最快乐的时光了,清澈、单纯的眸子如重生般闪烁着美丽的神采,也是从那时起无可救要地恋上了那双多语的眸......
长生不由深吸了口气,发现被自己紧紧抱在怀中憋红脸儿的小吉,忙放开手,红润的脸庞带着几许茫然的神情,长长的睫毛微微眨动,有些凌乱的刘海贴附在额沿,浅红色的薄唇欲言又止,换作恬静柔和的目光朝着这边看来。
"孔吉......你听师兄说,燕山已经不在了,现在这个皇宫再没有王保护你的人了,那个中宗喜怒无常怕只会伤了你,我们必须离开。"长生握着他的手腕,许久 又言,"还有,以后无论如何不许再伤害自己,听到么,你这丫头。"
"我......才不是丫头......"
孔吉可爱地阙着嘴,收回手。他一定没听到长生摸到腕上的疤痕时那心碎的声音。
他又做过傻事了......
虽已是子夜,中宗王寝内仍灯火通堂,孔吉小心翼翼地为正在兴头上的王酌酒,然后默默退到一边,偷偷想着长生的温柔,不由轻笑出声。
"啪"
--杯碎的声音。
方才还扬起的笑眉今已是寒目冷俊,孔吉慌忙跪下身,不知所言。
"哼哼,跟旧情人见个面就乐成这样了?还真够贱的。"
鄙夷的话语一出,孔吉的脸色顿时惨淡无色,眼前愣是闪过那一个个耻辱的夜晚,单薄的身躯不禁颤抖起来。
"别装可怜了......有谁不知你媚惑燕山之事,大哥都拿你没办法......哈哈哈,你想坐皇后的位置么?想坐么?说话呀,说话呀!"
借着酒意,王抓过他的双肩拼命摇晃,紧接着又是一个始料未及的动作,王猛然扳过他的脸深深吻了下去。
孔吉睁大了眼睛,好似天塌了般,脑海中一片空白,脸色更是瞬间惨白如纸,微颤的双手抵住王的胸口,可无力挣脱。
口中突然尝到浓郁的腥甜味,王猛地跳起暴怒道: "你竟然敢咬本王,你......"
而当看到孔吉不住流淌着殷红血色的下唇时便惊讶地再也说不出话来,只闻伊人恹恹念道: "王您醉了......早些休息才好......"
王寝外,内侍焦急地等候着,见着流血的伤唇后便知又受了委屈,可善良的孩子竟没有一丝怨言,只是用恳求般的语气说着: "别让他知道。"
泪已不会像先前那样轻易流下,干涩的眼眶无论怎样伤痛欲绝,也不会淌下人类悲哀晶莹的液体......
敢问苍天为何还不肯放过这可怜的孩子,还在考验他的善良么?不觉太过残忍了么?
朝阳再度吻上脸庞,已是次日。
长生醒来,模糊间发现佳人椅着自己的肩膀睡了一夜。因难以看清人儿的俊色使其有些不悦。孔吉还和以前一样呢,睡觉时会有淡淡的婴儿香,长生忍不住低头吻向那张绝美的俊脸,谁知他双睫一颤竟将脸深深埋入肩膀。
"啊......那个......你已经醒啦?"
见无回应便受挫般撇了撇嘴,开玩笑道: "啊呀,臭丫头,亲一下怎么了嘛,真小气!"
孔吉习惯性去咬下唇,结果吃痛的皱起秀眉。
师兄......对不起......这样的孔吉怕已承受不起原先的感情......
五、错 过
撕去皇宫伪善的假面,暴露在空气中的是一次次血腥残酷的背叛,为了不过早成为历史的一迹,他们已习惯了不择手段,沉重的假面便就此难以摘下。
因为一晚的留夜,那名绝色戏子是如何魅惑王的遥言在宫中蔓延而开,隔着假面谁也看不清对方的真面目,只是耳语相传,真伪难辨。
殿下,大臣们一个个都惨白着脸,生怕一言之差会迁怒到了中宗王,重演燕山的暴行血染大殿。
而高高坐在殿脊之上的人,却是如同往常一般的严肃,一双幽深的黑眸扫视着群臣,暗笑,看看这一个个老奸巨滑的模样,还有被贪名图利折磨到溷浊的眼眸,只会令人心烦意乱。唯有那双仿如包涵了世间万语的清纯水眸,才可安抚浮躁的心吧。
王终究还是沉沦了,谁也不能保证那戏子会不会再演出一些荒唐的戏而使王失去人性理智。
于是便注定那场冤狱在劫难逃。
夜凉如水,梨落如雪,风声打乱了夜的静谧,皎洁的月色隐现于悠然过往的浮云间,点点星钻散布在墨蓝的空中,怀中裹紧着的衣物隐约透出些许秋末的凉意。
"今晚就要离开了,想过去哪里么?"
长生便打理着衣物便问道。孔吉泛着水光的眸中随即闪过一丝喜悦,樱红的薄唇上扬起至一个美丽的弧度,"我想去......江南。听说那里美如仙境。"
黯淡的烛光隐约照出他恬静的笑颜,如镜中荷如水中月......对,对,就是这样的笑容,我记得,一直记得。
在主人家时常去偷桂花糕吃,尽管自己很爱吃但总忍不住要分给那个最瘦小的杂役一半,因为他的笑颜羞涩却很温暖。
流浪在外时每当看到有戏班表演,他总会出神的看着,然后像是在憧憬着些什么般脸上悄然浮起孩气的笑颜。
第一次高空走绳时,他努力平衡着身体可仍摇摇晃晃,最终跌入自己的怀抱,睁开眼,又是一个恬静的笑容。
"好,就去江南,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是啊,在戏班时他们就从来没有分开过,孔吉若演妓那么长生就演嫖客,长生若演官员孔吉便演小妾。真的就像夫妻一样,可孔吉心里很清楚,只要戏演完了就什么也不是了......
秋水涟涟,映照出冷月凉如一地落花,空气中掺杂着若隐若现的残花梨香,却闻到了凄凉。
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人儿硬是被内务大臣带走,踏着一地的落花,显得那样无奈与迁强。
突然心沉了下来,觉得这一走仿佛就错过了一个梦,一个相依相偎的美丽的江南梦。
潇涩秋风吹灭了案头的烛火,留下一滴凝固的烛泪和碎了一地的月光。
秋花瑟瑟独残霜,
雾湿月影弄瓦琉,
唯有伊人忧......
六、冤 狱
忽如一夜春风来,
千树万数梨花开。
冬天几乎是在一夜间袭向首尔的,冰晶瓦霜,似有似无地飘着几瓣雪花,融化在暖暖的手心中。舞衣外只披了件浅色的宫服,水中的泛泛倒影将人儿如雪般纯净的气质雕琢得淋漓尽致,薄唇间不时呵出白气暖手,俨然是冻坏了,却依是舍不得离去。
只觉得身子一轻竟被人横抱而起,"受不了你,竟然能在站上半个时辰。"
人儿一笑,不语,纵是沉默,亦能如水透明。
"不许再溜出去了,如果染上风寒就有你受的。"
低头去看怀里的人儿,精致如画的脸正兴奋地碰触着飘零的雪花,一颦一笑间透着孩童般的纯净。
"丫~头!有在听你夫君说话么?!"
对上了迷惘的眼眸,映出了闭月羞花的迷人,长生蓦然愣住了,看呆了,孔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穿着女儿装就可以无忌地说着"我们这样很像夫妻"的小孩了,更多的时候他恬静的个性只有多语的眸子可以传达,而自己在不经意间又错过了多少?
想着,不料人儿轻轻一挣便跳下地来,被风吹得红扑扑的脸冉冉绽开笑意。
没有人再提起过那晚的事,孔吉被带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换了舞衣,为什么留下来,长生只知道那晚的孔吉很受伤,他并不是没有好奇过,只是每一次看到那个单纯清秀的笑颜就舍不得它被回忆磨灭掉。
皇宫的喧闹繁华似乎也被这一场忽临的寒雪所覆盖,孔吉没有再回过先前住的寝宫,尽管刺骨的风常常光顾这件简陋的破屋,但只要能这样和长生在一起便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奢求了。
"唉,如果这场雪来得迟些,我们大概早就逃出去了吧。"
长生望着窗外白朦朦的一片似是调侃地说道。
孔吉手中原本戏闹着的的指偶慢慢停止了动作,秀净的脸庞顿时失色不少,抿着淡红色的薄唇,朦胧的眼神掠过一丝黯然。长生依恋的自由皇宫根本给不了,可任性的自己却一次次牵绊住他逃开牢笼的机会。一次,他容忍了,两次,他生气了,这是第三次了......可那样的平静却让心恍惚不定。
"怎么了。"
手中的指偶少了一个,长生在自己面前坐下,红脸指偶轻柔地抬起白脸指偶的下颚,似端详着,似担忧着......
"师兄,如果我们走散了,就在江南见。"
"我们不会走散的。"长生想也没多想便脱口而出。惟有孔吉默然无以应对。
"脸色怎么那么难看,是不是病了?"
关切的话语立刻湿了脆弱的水眸,手中的白脸不觉已椅在红脸的肩头,强忍住忽闪的晕眩,无力地抬起眸淡定一笑,空气中似也伴着沁人心脾的雪香,孔吉以为自己醉了,他真想就这样醉过去,再也不要醒来......
梦中,他看到了一对凤蝶......飞过满山花海......
曾有多少个红尘旧梦,却与命运擦肩而过,
一次次的轮回,仿如茫茫戈壁上的顽石,
只是变得沧桑。
烟云流水,日月蹉跎,
辗转而至的落花,却随秋水匆匆而过,
自从那次与你的邂逅,
便已注定了 缘生......缘灭......
冰冷的绸缎俯上莹彻无瑕的身驱,夹杂着几朵六瓣雪花,依稀散落在绸缎上,却是分外的红艳,刺眼......
愕然惊起,吓到了整衣束发的侍童,束在发间缎带无力地垂地,长发便如瀑般垂落在颊边。
一切恍是如梦,似雾非烟般缥缈,恍惚间水眸对上了面前的铜镜,红艳的妖娆掩埋了彷徨。
脸上泛着病态的苍白与这身红衣华绸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唯有眸光依旧往日的秋水潋潋。
这......是王的吩咐么?......
侍童怯生生地点了点头。e
铜镜中的那张脸有些模糊,却掩盖不住妖娆之色,菱唇边眉宇间都透着娇颜神色。孔吉一惊,慢慢淡下眼里的光亮。
这......还是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