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无论他怎麽喊,怎麽找,还是没有得到银玉狐的半句应答。可恶,为什麽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刻不见踪影。眼看火势越来越猛,烟雾把水清寒熏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但银玉狐还是不见半个人影。
「大......大爹......」小兔子拉住水清寒的衣角,几乎喘不上气。
「小兔子,你怎麽跟来了?」水清寒这才注意到小兔子的存在。
「大爹,我......我......」小兔子已经说不出话,咳嗽不止,眼睛也失去了神采,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昏过去。
在这越来越烈的火海之中,水清寒照顾自己已经非常吃力,根本没有照顾小兔子的余力。
怎麽办?再这样下去......不但找不到银玉狐,甚至连自己和小兔子都只能一死。
水清寒抱住奄奄一息的小兔子,不知如何是好,转头四望,但无论望向哪一个方向,映入眼帘的都是那鲜豔的火红。炙热的温度不断升高,连土地都变成一口大锅,水清寒觉得自己简直快被蒸熟了,不行......再这样下去不行......
在这样的大火之中,已经出不去了,怎麽办?怎麽办才能活下来?
「金丝燕!」一声低喝从身後传来。
扭头一看,果然是介子威持剑逼近而来。
这真叫祸不单行,水清寒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的死法。不是被大火烤成人干,就是被介子威砍成碎片。
水清寒一边咳嗽,一边求饶道:「大人,我知道你心系百姓,热心擒贼......咳咳,但你也用不著为了杀我,把自己的命也陪上吧?......咳咳,不如这样吧......你先救我们出去,咳咳,然後......然後开堂审讯,要杀要剐要曝尸,随你怎样......」
话没说完,却换来介子威的一声冷笑,「不用那麽麻烦。」
说著举剑向水清寒砍去。
危急关头,水清寒一向迟钝的身体难得做出正确反应,敏捷地躲开攻击,抱著小兔子滚到一旁的墙角去了。小兔子已经完全睁不开眼睛,在水清寒怀中咳嗽不停。如果不赶想到脱险的办法,只怕小兔子会有生命危险。
「大人,你要杀我没有关系,先把小兔子救出去。」事到如今,水清寒也只好采取能救一个算一个的办法,就算自己葬身火海,但好歹让小兔子活下来。
但谁料介子威却像什麽都没听到似的,再次向水清寒挥间。
由於吸入太多浓烟,水清寒的身体早已变钝,刚才避开介子威一剑已是奇迹中的奇迹,但这种奇迹却不会出现第二次。只见「唰」一道白光闪过,剑锋插入水清寒头边的墙壁。不是水清寒避开了,而是介子威也被浓烟熏得呼吸困难,双眼昏花,看不清攻击对象的准确位置,才又让水清寒侥幸偷生。
「金丝燕,我今天就要杀你报仇!」
介子威怒吼著,一把揪住水清寒的衣服,把他拉到自己面前,高高举起了剑。
这麽近的距离之下,就算介子威是半个瞎子也不可能出现半点偏差。
水清寒自知难逃一死,当明晃晃的剑光映在他脸上时,他下意识吓得闭上眼睛。
「住手!」突然只听身後传来一声大喊──是银玉狐的声音。
但介子威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挥剑的动作依旧迅猛无比。
「介子威!」银玉狐有伤在身,无法冲去水清寒身边,只能用尽全力大喊道,「你又想杀了你的弟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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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杀......弟弟......
因为这几个字,介子威的剑再次刺偏。
剑锋贴著水清寒的脖子擦过,割开一道浅浅的伤口,传来一阵冰凉。
水清寒吓得连气都不敢出,睁大眼睛,好一会儿才感觉到痛。
怎麽回事?这到底是怎麽回事?什麽弟弟?
「介子威,」银玉狐松了一口气,缓缓走近道,「十年前,你企图杀害自己同母异父的弟弟,今天,你又打算亲手杀了你同父异母的弟弟吗?」
同母异父,同父异母?水清寒的脑袋转不来。
介子威大口喘气,拔剑指向银玉狐,吼道:「你说什麽?」
「说我那天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银玉狐捂住胸口的伤,一步一步向介子威走去。
「介子威,不......你不是介子威,你姓华,叫华恩......而现在在你面前的两个人,一个是你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是当朝皇帝,另一个......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是十年前差点被你溺死河中,但却被前秀水寨头目救起、养大的孩子,他叫华童......但现在,已改名叫作......童狡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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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可能......」介子威握手之手蓦然一抖,凶器坠落到地。
水清寒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怀中紧紧抱著已经昏迷的小兔子,不可思议地望著银玉狐问道:「什麽弟弟?什麽同父异母?什麽同母异父?我怎麽这麽糊涂?」
「没有时间多讲了,再讲下去,我们都要死在这里。」银玉狐双膝一颤,浑身力气都快散尽,跪倒在地。他大伤未愈,又陷身火海,仅仅是说出刚才那些话,都已经快要他半条命。
「狐狸,你不要紧吧?」水清寒赶忙扶起救命恩人。
比起自己的状况,银玉狐更加担心小兔子。见小兔子昏了,赶紧说:「快,跟我来。」
「去哪里?」水清寒一愣。
「当然是秀水温泉。」
水清寒这才想起那个温泉的存在,的确,只要躲到温泉里,就算大火把秀水寨烧平了,也烧不掉他半根毫毛。自己怎麽早没想到呢?果然还是银玉狐比较靠得住。
看到生存希望的水清寒忍不住热泪盈眶,拉住银玉狐的手,正想滔滔不绝地赞扬一番,谁知话没出口,就听见旁边介子威的声音:「我本以为我已一无所有......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复仇,不惜在这里和金丝燕同归於尽......但是,但是......」
「别但是了,没时间了!」银玉狐一把拉过介子威,强行把他向温泉方向拖去。
要感慨也不看看场合,现在四周一片火海,只怕还没感慨到一半,就被大火烤焦了。
不过介子威似乎不太领情,一边大叫一边挣扎, 但好在他们离温泉之门就只有十多步的距离,不等介子威从银玉狐手中挣脱出去, 银玉狐就把他扔进泉水之中,接著自己也跳了下去。又听「扑通」几声,水清寒也抱著小兔子跳入泉水。
温泉本来就是温的,现在又被大火这麽一烤,温度就更高了。
介子威烫得大叫,银玉狐倒是没什麽特别反应,大概皮厚比较不怕烫。还没缓过深来,忽然又听水清寒抱著小兔子大嚷起来:「小兔子,小兔子,你怎麽了?」
「他不是早昏了吗?」银玉狐奇怪水清寒到底在鬼叫什麽。
「本来是昏了,但被水一浸就醒了,不过刚刚醒来就溺水,现在又晕了。」
被水清寒这麽一解释,晕的不仅是小兔子,连银玉狐也跟著开始晕。
「溺水......」介子威注视著水清寒怀中的小兔子,脸色变得沈重。
四周一片火红,烈火燃烧的劈啪声中混杂著房屋的倾塌声。但无论周围情况如何恶化,都影响不到温泉中的四人,现在他们已经绝对安全,安全到聊起天来。
「我想起来了,」水清寒忽然抬头道,「小兔子说过,他连雨水落在脸上都觉得难受,是个天生的小旱鸭。」
银玉狐淡淡一笑,把小兔子抱入怀中,低声道:「小兔子怕水并非天生,而是小时候......差点被人溺死。」
「被人溺死?」水清寒吓一大跳,睁大眼睛问道,「谁要杀小兔子?」
银玉狐什麽也没说,不过去抬头静静望著介子威,答案就不言自明了。
介子威在水下紧紧捏拳,但却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不......我不想杀他,我真的不想杀他,但是没有办法......如果当年我不杀他,我们两个都要死......但我们之中必须有人活下来报仇......当时华童只是婴儿,能报仇的人......只能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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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当年先皇游历江南,巧遇一名红颜知己,於是留下半块玉佩当信物,约定接女子入宫为妃。
但三个月多的等待之後,先皇再无音信。女子失望至极,只得另嫁他人。半年之後,生下华恩,也就是现在的介子威,但除了女子之外,没人知道华恩身上流的是龙血。
秘密就这样一直隐藏下来,藏了整整十年。
但十年前,水清寒无意中发现了玉佩的另一半,因为一时好奇,就让御清卫把遗失在民间的另一半玉佩拿回来。
御清卫只出重金想从华家买回玉佩,但女人却说破华恩身份的秘密,希望御清卫带她入宫,并且给华恩一个身份。
但她天真的愿望非但没有实现,反倒让自己在华家难以生存。
正好当时华童出生不久,华家之中盛传华童也是野种的流言。
女人忍受不了,乞求御清卫带她和孩子离开华家。
这次,御清卫终於答应,不过并未亲自出面,而是把事情托付给两个人。一个是当时扬州城的谭知县,也就是这次事件的死者;另一个,就是当时荣华楼的老板,秋若草的父亲。
但这两人却财迷心窍,将女子在半路杀害,抢走那块值钱的玉佩。本想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但华恩却带著他刚出生不久的弟弟侥幸逃脱,逃上秀水山。
谭秋两人紧追不休,华恩抱著华童躲在树丛中,但华童却突然大哭起来。
眼看哭声就要引来凶犯,华恩只好将弟弟溺死河中,自己逃生。
谭秋两人没能找到华恩,下山去了。但玉佩因为来路不清,无法转手卖出。此後五年,一直由荣华楼保管,但谭知县却以此为由对荣华楼进行无穷尽的勒索。
十年後,长大成人的华恩终於等到报仇的机会,他抢在信任知县介子威进城之前,敲昏新知县的头,抢走官印,以新知县的身份复仇。他不仅要杀死仇人,而且想尽办法搜山寨,想尽办法搜荣华楼,甚至还搜过知县府,为的就是找出当年他娘的遗物。
但可惜,那玉佩却还是在银玉狐手中。
为了嫁祸秋若草,介子威假扮成荣华楼的人,重金收买护送谭知县归乡的侍卫,让他们把谭知县杀死轿中,然後诬陷是秀水寨山贼所为。
这样,他不但杀死了谭知县,而且还能将荣华楼和秀水寨当作罪犯一并惩治。
计划按照预定进行著,谭知县死後,当他听到银玉狐自愿提出追查真凶时,本不愿意。但却在听到银玉狐从杀害谭知县的凶器上判断案子和荣华楼有关後,却改变了主意──就让秀水寨和荣华楼去狗咬狗好了。
找到凶手,处死秋若草;找不到凶手,处死金丝燕。无论哪边,他都可以报仇。
但他算来算去,却不巧算漏了一项。
──就是算不到秋若草和银玉狐居然是同一个人!
还记得介子威当时反问过银玉狐『你以为本官这麽笨,会让凶手自己去抓凶手』,但事实上,他所做的一切的确是让凶手自己去抓凶手,不过是在他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
何等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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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二十年前的一切不幸之中却有万幸。
就是那名被华恩溺死河中的婴儿没有死。
婴儿第二天被秀水寨前任大当家救回山寨,交由当时寨中年纪最轻的金丝燕和银玉狐抚养长大,改名童狡兔,也就是现在的小兔子。因为小时候差点溺死,所以对水怀有本能的恐惧,以致於就连雨水落在脸上都会喘不上气。
水清寒曾经利用这一点,趁著下雨天,从小兔子眼前逃下秀水寨。
「但是说来说去,仇人也只有荣华楼和谭知县两个,和秀水寨有什麽关系?」水清寒听迷糊了。
「秀水寨的前任大当家......」介子威捏紧拳道,「就是那个御清卫。」
「什麽?」水清寒张大嘴巴,「你说山寨头子是御清卫?」
「这不奇怪。」银玉狐道,「散布民间御清卫都隐藏真实身份侦察皇室遗留物的下落,五年前扬州突发瘟疫,前任大当家病死,金丝燕继承山寨,而我,就继承了他御清卫的身份。当时荣华楼的秋老板和他的儿子秋若草也都病死在瘟疫之中,但我看荣华楼人流汇集,是个收集情报的好地方,才换走了秋若草的尸体,自己顶替秋若草成了荣华楼的当家。」
「原来你是御清卫?」水清寒的心脏承受不了这种刺激,「那你为什麽不送朕回宫?」
「把你送回去了,金丝燕怎麽办?」银玉狐早已猜出金丝燕在京城干了些什麽坏事。
刚讲到这里,忽然只听「哗啦」的水声从外面传来,还不等水清寒想明白那是什麽声音,就只见数条人影冲了进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小贤王,跟在身後的是十多个大内侍卫。
那些侍卫一冲进来,就把华恩包围住,而小贤王却把水清寒从温泉里面扶起来,拉著他的手,泪流满面道:「皇兄,你没有受伤吧?」
这前後反差令水清寒一时接受不了,愣愣地问:「皇弟不是刚才还不认我吗?」
「那是因为臣弟担心皇兄安危,想认也不敢认呀。」小贤王一边抹泪一边解释,「臣弟听说皇兄出宫以後来过王府,立刻从京城出发寻找,一路寻到扬州,却偶然在山边救到一人。那人自称是扬州城的新知县介子威,本来赶去就职,但半路却被歹徒敲昏了头,抢去绶印。臣弟出发匆忙,身边人手不多,怕把皇兄身份说穿以後无法保护皇兄安危,所以一边下令调集侍卫,一边暗中保护皇兄安全。现在大内侍卫已经赶到,皇兄不必担心,臣弟立刻护送皇兄回京。」
「回京?」听到这两个字後,水清寒不是眼前一亮,而是心口一沈。
不知道为什麽,虽然自己吵著要回京,但现在真的能回去了,反倒有些留恋宫外的生活。
「皇兄......」见水清寒有些犹豫,小贤王不禁担心起来。
「皇上......」银玉狐似乎也有话想说,但却说不出口。
「朕......」水清寒眉毛拧成一团,痛苦挣扎在回与不回的边缘,忽然一把抓过银玉狐,把他带到没人的角落小声问道,「你为什麽三番两次对朕无礼!你是不是把朕当成金丝燕!」
银玉狐答道:「当然不是。其实在你来山寨的第一天,听你说出『御清卫』这三个字时,我就知道你是皇帝。因为御清卫的存在,只有少数皇室成员知道。」
「既然不是金丝燕的替代品,你,你......你为什麽......」
「还有什麽为什麽,当然是因为......因为......喜欢一个人就要陪他睡觉嘛。」银玉狐笑得贼淫贱,说出山寨里面用来教育小兔子的一句话来,随後在水清寒耳边蛊惑道,「皇上,留下来吧,以後有机会我们继续睡。」
水清寒听後脸「唰啦」一下红到耳根。
银玉狐继续在他耳边小声道:「本来我受金丝燕委托照顾你,如果随便动了你,对他也不好交代,但无奈皇上你看上去太可口了,於是我......就......」
「就企图用秋若草的身份动我?」水清寒说穿银玉狐的诡计。
想不到水清寒变聪明了,银玉狐只能干笑,「不是也没成功吗?呵呵。」
什麽让自己去荣华楼收集情报,根本就是让自己去荣华楼乖乖当他嘴边美食嘛!
水清寒气得狠狠踩了银玉狐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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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水清寒拒绝随小贤王回京,坚决留在山寨。
真正的知县介子威恢复官职,华恩却被关入大牢,等候发落。不过知道水清寒真正身份的人,扬州城中却只有银玉狐一个而已。所以扬州县衙只把这次的案子当做冒充官府,买凶杀人,企图嫁祸来审理。
就在开堂前一天晚上,小兔子拉著水清寒爬上屋顶看月亮。
秀水寨被大火烧得只有骨架,看上去格外凄凉。
小兔子说:「大爹,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总是做同一个梦......梦里有一双眼睛一直盯著我......我不知道那眼神是什麽,好像有焦急,有恐惧,也不舍......那双眼睛在黑暗之中有白光闪动......昨天,我又梦到那双眼睛了,这次......我看清楚了,那闪动的白光是眼泪,是我哥哥的眼泪......他是逼不得已的......」说著说著就哭了起来,「这次......他,他......他会死吗?」
「不知道。」水清寒把小兔子抱在怀里,安慰道,「虽然他做了很多坏事,但最後杀的却是一个二十年前的杀人凶手,也许会从轻处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