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蚀————林染
林染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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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思既定,余下的真气便能运转自如,只花费短短一炷香时间不到,被那负心人所点的穴道就已冲开两处。
料得那人对自己尚有畏惧歉疚,因此用上的真力才这般轻微,但他宁肯那人当时就把他一掌打死,他反而比此时开心快慰得多。
若当时就能死在那人怀中,自己必不会知晓那人始终在说谎......即使知晓了那人其实还是在骗他,也绝不会知晓那人已把那颗真心给了远不如自己的旁人......
待到所有穴道全部冲开,他立时一跃而起,提起那柄断剑奔出舱门。
沿著那两人一路留下的血迹,他轻而易举便找到附近的城镇之中,即便并没留下那些血迹,那两人也定会往人多之处掩盖行迹而逃。
他此时已铁了心诛杀两人,无论那两人逃去哪里,无论天涯海角还是繁华闹市,他都不会再有任何顾忌。
杀死那两人之後,他反正是要终老神剑门山顶,一生一世不会下山了。
他一身白衣早被血迹所染,脸上神情也是其寒如冰,手上又提著带血的断剑,所经之处人人闪避。
他随手拧过一个路人稍作逼问,那人已是抖如筛糠,颤著手指往前面一条长巷指去,「那......那边去了,大侠饶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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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手拧过一个路人稍作逼问,那人已是抖如筛糠,颤著手指往前面一条长巷指去,"那......那边去了,大侠饶命啊!"
他扔了那人继续前行,在闹市之中便运起轻功飞掠过一众路人头顶。
他身形高挑,姿态美妙,人又长得俊逸清雅,若不是剑上和身上都有斑斑血迹,手臂上也缺了一截衣袖,当真如画中仙人入了尘世。
他这番旁若无人施展起轻功,寻常人等只有躲避四散,人群中却有一个声音惊喜的开口大叫,"天南世侄!"
周天南身子一滞,落地回头看去,那满身风尘仆仆的老者可不正是李承翰的老子?
他本待不理,李老爷已向著他所在方向快步奔来,三两步来到他身前抓住他手猛摇,"你既然也来了此处,那逆子确是在附近现身了?你可曾见了他?他这次做的委实太过,我定要亲自打断他手脚,再将他五花大绑押至你家中登门谢罪!"

周天南微皱眉头看著这老人神情激动的脸,嘴里极为冷淡的回道:"不用了。我自会寻他。"
李老爷愣了一愣,视线往他手中提著的断剑上瞄了一眼,略带试探的开口问道:"还是由我亲自责罚这个逆子的好,天南世侄,我一路寻来,也问了许多人,到得这附近便失了踪迹。他既然蓄了一脸胡子,倒是十分好认,都说他还带了个村夫一起狂奔过市,身上还有血迹......你可知到底怎麽一回事?"
周天南面色微变,沈吟片刻便垂下头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其实已找到了他,正在叙旧之时,我有个死对头也寻来了。承翰和他的朋友都受了伤,我只好叫他们先走一步,那对头功夫甚高,我随身多年的宝剑也被他打断,自己还受了点伤。好在缠斗一番後,我终於脱了身,这便与他们来回合。"
李老爷稍一寻思便信了周天南,自己那逆子怎可能打断周天南这等高手的随身宝剑?更不可能将周天南打伤。
对方脸色苍白,胸前衣襟染了一大块血迹,显然是受了内伤吐血所致。以周天南一派掌门之尊,也绝不致当街追杀手无寸铁之人,倒要谢谢周天南不计前嫌救了自己那逆子的性命。
李老爷双拳一抱就要道谢,嘴唇方才掀动,周天南已伸出一手来遮挡他这番行礼的动作。
李老爷双拳都落入他一只手掌中,竟被他握住动弹不得,周天南的另一只手却飞移如电,顷刻间点了李老爷身上好几个大穴。
李老爷身形未倒,周天南已拽住他腰带将之整个拧起,继续运起真力飞身而行。
李老爷心中震惊不已,却苦於哑穴被点,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只好运起全部真力尽快冲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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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天南速度极快的找了几条街,总算在一个成衣铺附近的垃圾堆中看见了那两人穿过的血衣,再逼问了那成衣铺的老板,得知那两人早已换上干净衣服混入人潮之中,那些伤口肯定也好好的包了起来。
周天南呆呆的站在街上几边望去,经他如此一番追逐,早吓得各人都躲进了屋子,连生意铺子也都急急收了。
有几个捕快衙役服侍的男子围上近前,被他一掌远远打飞,其他同来之人便只敢聚在路边低声窃语,再不敢公然接近。
偌大的街道上变得空荡荡的,所有人都躲在屋子里闭门不出,一时半刻哪里找得出那两个人的踪迹?
他放眼望著长长的街道,嘴里发出低声的冷笑,将李老爷往地上一放,便运足内力缓慢开口,其声当可清晰传至两三里之外,「承翰,你给我出来。带著你那村夫一起。否则,我就杀了你爹。我知你听得到,我等你一炷香。若时间一到,你还不来,我绝不手软。」
他运功说完这番话後,就当著街中盘膝静坐,眼睛也微微闭著,竟似一派悠闲,手中断剑却始终搁在李老爷的脖颈之上。
李老爷真未料得这人做得出这等事,震惊恐惧之余,先前聚集起的一点真力越发吓得散了,又听得他这般要挟自己的逆子,不由心中大急,满头冷汗都流了下来,勉强镇定心神再度运气冲穴。
若那逆子不肯出来,自己的脑袋就要不保;若那逆子果真出来,自己便要白头人送黑头人......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凶险至极、非他所愿,只有尽快冲开穴道,才能有助於目前情势。
一片静谧诡异的气氛之中,时间流逝得飞快,周天南睁开眼抬头望向天空,日头已稍稍偏移了一点,推算时辰已至,慢慢站起身来。
断剑上血迹早干,只残余些许暗色痕迹,他先是在剑下的脖颈上轻轻一掠,一缕鲜红的血液登时渗出。
李老爷双眼紧闭,一声不出,只集中精神全力冲穴,此时正是紧要关头,无法为任何外力骚扰分心,否则功亏一篑,下场更是难测。
「承翰,你若还不出来,你爹就要身首异处。」周天南仍是面无表情看著那剑身上新添的血迹,运足真力将声音传出极远。
街边远远站著的几个衙役捕快面色大变,终於有个年轻些的探头冲他大声叫喊,「青天白日的,你还有没有王法!赶快收手......否则拘你进大牢判你死罪!」
他眼神一扫,那年轻捕快便吓得往後一缩,手里提著的大刀赶紧挡在身前,却是抖个不停,嘴里仍在颤著声音继续叫喊。
他眉头微微一皱,随手在地上捡了块石头斜斜打出,隔了半条街之远也不偏不倚打在那年轻捕快的哑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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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赶紧扶著那年轻捕快退开躲避,周天南这才回身看向闭著眼面色涨红的李老爷,断剑再次横在对方颈上,嘴里淡淡开口说道,「李世伯,对不住了,我要杀死你。等我杀了你之後,承翰一世也会恨著我、记得我,总会想尽法子来找我报仇......这也不错。」
他说完这句话,脸上竟浮起浅浅的笑容,手中断剑稍稍提起便待落下。
到得这个地步,他确然就是这般想了,做不成一世情人,便要做李承翰的杀父仇人,反正那负心人已不可能再跟他一起,杀了其父也没什麽,能让那负心人伤心怀恨,比杀了对方本人倒是更好些。
眼见当街便要发生血案,街边一家大门紧闭的客栈楼上却传出大喝之声,「剑下留人!」
周天南动作一顿,抬眼斜睨那客栈楼上,随著窗子被一股大力推开,一个人影立时从窗中跳了下来。
李承翰换了身整洁衣裳,手掌上还包著周天南身上撕下的衣襟,连一脸胡子也不知何时刮了个干净。若不是抓了他父亲这般威胁,倒真的会被他逃过这番劫数,周天南哪里想得到他已换回了原来形貌。
即使逃亡了一些时日,不久前又失了血,回复原本面貌的李承翰仍是俊美得令人呼吸不畅。周天南痴痴凝视他这张六年不见的风流面孔,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叫你那村夫出来见我!」
李承翰此时已至绝境,也懒得再欺瞒哄骗什麽,只傲然直视周天南,「是我负了你,与他人何关?你要杀要剐,只管下手罢。」
周天南轻轻摇头,面上笑得极尽温柔,「我却不想杀你了,承翰......我还是舍不得。我要杀了你真正喜爱之人,让你一生一世都深深的恨我。我让你自己挑,是要你爹呢,还是要那个村夫?总之今日我只杀一人。」
李承翰眉头深皱,咬牙看向周天南怨恨又痴迷的眼神,「天南,你何苦如此?你今日所为若在江湖中传了出去......」
周天南仍是微笑著打断他道,「我不怕......我什麽都不在意了。今日之後,我就回到门中石洞终老一生,再也不会下山了。这掌门之位谁爱坐谁坐去......我也不理了。承翰,我只要一心一意的等你来找我寻仇,我杀了他们中任何一人,你都会不断来找我报仇的......你不会不理我,反而要费尽心力来见我......呵呵......」
周天南话语中的执迷缠绵之意令李承翰浑身发凉,对身前这人又怕又怜,此刻方才痛悔少年时那一段段荒唐作为。
他不过一夕风流,人家却是铭心刻骨,周天南虽为人偏激,若不是当初情窦初开时便遇上他,从此情根深重、眼中再看不见别人,今日未必变至如此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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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口!你给我起来!我不要听你说这种可怜我的话!不管你作何姿态,我都铁心杀他们两人中的一个,我只数三声,你若再不交出那村夫,我立刻杀了你爹。」
周天南那句话刚一说完,连三声数字还不及念出,李承翰先前藏身的那间客栈便被一人踢开大门。
石柱脚步飞快的奔了出来,与李承翰跪在一处,身子还往前挪动,将李承翰微微挡在後方,一边狠狠磕头一边嘶声恳求周天南,「周公子,你杀我吧!千万别伤了李老爷和承翰!」
周天南眼睛眯起,死死盯在这乡野村夫的面上,横看竖看都不知李承翰到底喜欢上这人哪里。
他心中一半是凄然难过,一半是怨恨委屈,声音也不禁变得嘶哑低沈,「承翰,我要你说,这人到底何处好过我?若你能让我输得心服,我便饶了他的性命!」
李承翰一见石柱奔出,心底便只剩冰冷恐惧,双手紧紧拉著石柱往自己身後推去,「我叫你无论如何都不能出来,你怎麽不听我的话!」
石柱只哽咽著回道,「我......我忍不住了......我怎能眼睁睁的看著李老爷被人杀了......我......承翰,你就让我死了吧,我生来贱命,无牵无挂,死了也只得我一个人。李老爷却死不得,你和李夫人都会伤心难过!」
李承翰红著眼眶狠狠骂道,「傻阿柱!你怎麽傻成这般!你再不是孤身一个!你若死了,我......我也不想活了!」
他说至此处,仰头看著周天南语声清楚的道,「天南......你问他何处强过你?他哪里也是比不上你。他长得不算好看,人也是笨得很,但不管我怎麽待他,他从来都爱我、信我,从不怨我、恨我!我平生所负之人良多,却第一次遇到这等痴傻少年,天南,我是辜负了你,不该对你始乱终弃,但你扪心自问一声,我若残了、瞎了、容貌毁了,完全变作另一个人,你可会仍然爱我如昔?你不用说出来,我知你不会......但我信他会!」
周天南看著他眼眶红透的模样,再不似过往那风流邪气的浪子,竟像变了个人般,不禁向後退了一步,口中言语也迷茫起来,「你......你在说什麽......我自然爱你,无论你变成如何样貌......我......我爱的不是你这幅皮囊,而是......承翰......你一向风流凉薄,怎可为了这麽个村夫流下泪来?你是骗我的......你向来谁也不爱,只爱你自身,你伤尽人心,却从不会改变你那副风流脾性!承翰,你告诉我,你还是那麽坏......你没变成我不认识的旁人!就算你眼下喜欢这村夫,过不得一年半载,你总会厌腻的,是不是?就像当初遇见我时......你便是那麽狠心薄幸,你待谁都是这般,永生永世不会变......承翰,我爱的便是你这麽风流狠心......教我心醉之後,又教我心疼心碎......就算我被你气得吐血,你还是看也不多看我一眼,你那麽高傲......那麽不屑的冷冷仰著头,怀里还抱著别人......承翰,你告诉我,就算我杀了这人,你也不会为他伤心,顶多过得两月,你又会恋上新的少年!」
李承翰听得苦笑数声,缓缓摇头,「天南,原来你是恋著我身上最坏之处......你可知连我自己也不喜爱这些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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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翰听得苦笑数声,缓缓摇头,「天南,原来你是恋著我身上最坏之处......你可知连我自己也不喜爱这些错处?」
周天南神情已带著疯狂之态,盯著李承翰面上喃喃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你回来......承翰......」
他提著剑茫然来回走了几步,怨毒的眼神又盯住跪在李承翰身侧的石柱,凄厉之极的低声冷笑起来,「呵呵......是你,便是你这贱人抢走了我的承翰......只要杀了你,他就会跟从前一样了!」
李承翰看著他面色不对,身子已作势挡往石柱之前,周天南果然说著话提剑就向石柱走来。他情绪激动太甚,竟一时忘了使出什麽狠辣剑招,拿著那柄断剑只管以蛮力直直刺下。
石柱与李承翰两人兀自你推我、我推你,都想替对方挡了这一剑,都不肯闪身躲避,更忘记了可以拉著对方一齐躲闪。
剑光闪动之下,两人纠缠一处,李承翰毕竟身负内力,情急中硬生生把石柱整个压在身下,双手双脚都牢牢缠著对方四肢,连面部也被他用整张脸压著,唯恐露出去被周天南伤著。
石柱吓得嘶声大叫,身子却哪里能够移动分毫,只得拼命挣扎。李承翰正尽力压著他,喉间突然发出一声古怪的声音,微微抬头由上至下直直的看著他,光滑如玉的脸上泛起一丝微笑,竟凑过嘴唇亲了他一口。
石柱仍然推不开李承翰,见对方脸上在笑,心中刚刚松了一口气,那张贴在石柱嘴上的薄唇却慢慢涌出鲜红的血来,尽数染在了石柱的嘴上和脸上。
石柱愣了一愣,整个身子都僵住了。李承翰已开始猛烈的咳嗽,但石柱用尽力气也不能撼动他,只得努力挪动头部看向站在他们身後的周天南。
那人手中的断剑早已不见,面上只余失魂落魄的表情,嘴唇不停掀动,声音却小到听不清楚。
石柱心中一凉,那人手中无剑,那把剑究竟到了何处?
李承翰咳嗽了一阵,眼神渐渐涣散,缠著石柱的四肢仍是极为有力。石柱不敢再用力推动他,只流著泪低低叫他名字,他又稍稍清醒了几分,气息微弱的试图开口说话,「阿柱......你......你要好好......活著......答应......我......」
石柱整个身子如堕冰窖,就算再笨也知李承翰这是在交代最後的遗言,哪里肯点头应承,心里想的是绝不抛下对方独活,李承翰却像完全知晓他心中所想,坚持著一口气不肯咽下,「阿柱......答......应我......快......快点......」
石柱实在无奈痛苦,整个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只想此刻就这麽死了算了,但看著李承翰那般期望的眼神,他终是咬牙点了点头,「我......我答应你......」
他这个头一点下去,李承翰登时闭上了眼睛,倒在他身上的躯体似乎又变得沈重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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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在他们身後的周天南发出一声极为刺耳的尖叫,朝李承翰身上扑将过来,用力摇晃那具失去知觉的身体,口中也胡乱哭泣喊叫起来,「呜呜......承翰,你醒醒,我不是真的要杀你......呜呜呜......我舍不得......承翰!承翰......你若死了......我也不活了......我把这人和我自己都杀了给你陪葬!对......你最喜欢的便是这人,我跟他一起永远陪著你......」
这一阵猛晃之下,李承翰的身体终於离开了石柱,被周天南紧紧抱在怀中。
石柱总算看清了眼前情景──李承翰背後斜斜插著那柄断剑,刺进的方位正好可从胸口穿透而过,只是他胸前却没露出另一端来,竟不知到底刺得有多深。
石柱魂都被吓飞一半,眼见周天南仍在摇晃李承翰的身子,这当口哪还记得什麽害怕,直冲著周天南大声怒吼,「你别再摇动他!他伤得虽重,却未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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