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仗剑任疏狂————墨式辰[下]
墨式辰[下]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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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寻到山腰上一间小屋。季独酌领了鬼面走进去,推开门,屋内半个人都没有。
面具下的脸色一变,鬼面狠狠地说:"季楼主,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放心,季化久的黑锅,我没兴趣背。"季独酌摊开双手,随意找了一把椅子坐下,"他可能出去了,你等等,一会儿回来的。"
鬼面的目光在季独酌身上上上下下逡巡了一阵,眼见他从容不怕,也知再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才也拉了椅子坐下。
时间点滴而逝,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吱扭一声。
有人推门。
季独酌脸色微变,虽然只在瞬间,但已经足够鬼面注意到了。
鬼面猛地坐起,快步向后门走去,就在此时,季独酌眼神闪动,手掌一拍身下座椅,只听咯吱咯吱机关连动,鬼面顿觉脚下一空,直直的坠落下去。然而季独酌还来不及庆幸,几乎在同时,他只觉身子一重,一股强大的拉力已将他一起拉入陷阱中。
鬼面不愧是个中高手,眼见变故徒生,便知自己中了他的算计,手掌一扯腰带,一挥一缠,连季独酌一同扯落下来。
显然事先早已安排好这一出,那陷阱挖的极深。耳边风声呼呼作响,两个人竟是笔直的坠了数十丈。
鬼面心中暗惊,这洞穴究竟是要落到处?
手腕一转,下意识的便将季独酌拉进怀里,鬼面用起最上乘的轻功,脚尖连番点在山洞壁上缓解下坠的力道。像是算准了鬼面的功力,等到鬼面脚下终于踏上实地时,已然累的气喘吁吁。抬头看去,四周一片幽黑,之前的洞口望上去不过碗口大小。
鬼面手臂一沉,这才想到自己怀里竟然抱着自己的敌人。他暗骂自己一声,用力把季独酌扔在一旁,黑暗中只听一声闷想,想来那人已撞到了墙壁。
鬼面半蹲下来,嗓音尖利的喝问:"怎么出去?"
季独酌背上剧痛,胃口瞬间泛出咸腥的味道。想来是旧伤未愈,这一撞又牵动了伤口,他用手背擦擦了嘴角,随手一指上面:"怎么进来的,自然怎么出去。"
鬼面听声辩位,一把攥住他的头发,把他扯向自己:"你不怕我炸平这座嵩山?"
"怕啊,当然怕,"季独酌笑了一声,"可我更怕你杀了风雅颂众人,你自己还要后悔。"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应该没有必你自己更清楚的人了吧?"
鬼面心头一颤,无名火起,立刻飞起一脚,将他踢向墙壁。顿时噼里啪啦,一阵石子碎屑下落。狭窄的洞穴里,传来季独酌一阵混乱的咳嗽声,血腥气弥散。
鬼面不禁冷笑,施展开壁虎游墙功,双手双脚向上攀爬而去。
"没用的......你放弃吧。季独酌若想困住一个人,又怎么会......怎么会给那人离开的机会......"
似乎若有所感,季独酌靠在墙壁上,淡淡的说着。他吐字微弱,显然伤的很重,但一字一句里却有不容置疑的肯定。
果然,他话音才刚落,鬼面便已从岩壁上滑了下来。
鬼面恼羞成怒,重重的给了季独酌腹部一拳:"究竟怎么出去!"
五内如煎,酸液和上血液涌进嘴里,季独酌咬紧牙关,吞下这一口淤血,犹自笑道:"等上面的事情解决完毕,自然会有人救我们......到时候,你若想在这里常住......估计还不可能呢......"
正说着,远方一枚焰火弹窜入空中。
仰望着的一闪而逝的烟花,鬼面拧起了眉头,季独酌轻声念道:"大日殿。"
听到他叫出了这个名字,鬼面惊慌的睁大瞳孔,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你说什么!"
哧......第二枚焰火弹。
转瞬的光明里,季独酌无畏的直视鬼面的眼睛,念出另一个名字。
"折柳亭。"
鬼面手一抖,放开季独酌的衣领,后退几步,跌坐在地。--这些地方,都是他吩咐同党埋下炸药的地点。
焰火弹接二连三的飞上天空,季独酌一个个的报出所在地。哧的一声,紫色的焰火弹闪毕,幽深的夜空恢复光明,他嘴唇轻启:"......风雅颂楼主卧室。"
鬼面面色灰白,冷冷的望着他。两人就这样沉默的对视了少许时间,死寂中,鬼面突然爆发出一阵金属相撞般的笑声:"......你输了,还有一个地方。"话才说了一半,另一半已被一阵沉闷的爆炸声淹没。
听到爆炸声的方向,季独酌脸色渐渐青白了下去:"这个方向......"他说着,扶住墙勉强站了起来。这个方向是他和鬼面刚刚离开的地方,风雅颂众人暂时休息的地方。
在那里,还有一个人。
然而徒生的变故还来不及容他多想,他和鬼面所在的地洞穿来一连串震动。这震动越阵越大,有碎石块噼噼啪啪的下落,突然之间,额头上唯一的光源一暗,一整块巨大的岩壁迎面砸了下来。
在那一短瞬间,足够他去想很多事情。
初见风雅颂之主,真的觉得他只是纨绔子弟。那么肆意妄为,从来不把别人放在心上,但相处的时间长了,却逐渐发现他并不如传说中无情,只是一直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爱人。
如此而已。
嘀嗒。
水滴砸在地上的声音。
血的味道
他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倒在地,四肢酸疼,而想象中的死亡却并没有到来。有一个人撑在他身边上方,替他挡住了巨石。
他忍不住一惊,伸手去摸上面人的脸孔。獠牙峥嵘,是冰冷的鬼面具。
鬼面用自己的身体替他挡住了向他砸来的石壁,而鬼面的后背被石壁砸的鲜血四溢,顺着他撑在地上的四肢不断的流下来。
七月十五鬼门打开,然而放出来的真的只有恶鬼么?
他叹了口气,忍不住说:"鬼面,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鬼面沉默着,并没有拒绝。
他说:"在你最初的计划中,杀掉季独酌之后,你又打算做什么呢?"
鬼面沉默了少许,偏过头去:"......我不知道。"或许,他要的只是复仇,要的只是杀死仇人的儿子,而并不是要杀死季独酌这个人。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鬼面转过头,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他抬起手,猛地摘下鬼面的面具:"我并不是季独酌,刀长老。"
他并不是季独酌,他只是想保护季独酌的人,他姓江名鄂。
即使真正的季独酌已经猜到前因后果,即使明知这一场戏半分危险也没有,即使真相大白的时老刀可能会更恨季独酌,他还是一定要扮成季独酌,替他去冒险。
就像老刀再恨,仍旧会为"季独酌"挡下了致命的石板一样。
他和他,只是用不同的方式爱着风雅颂的主人而已。
江鄂摸索到身边的洞壁,手指在岩壁上按一定节奏敲打着。三下长,两下短,再三下长。立时就有人抛下绳梯,从洞口爬下来。
重回到光明中,眼睛被刺的生疼。
过了好一阵才适应环绕在四周的火把。
人群中,一个冷峻的和尚临风而立,身后跟着的是真正的季独酌。青衣曳地如花,素扇白靴。
老刀看看季独酌,再看看身后扮成季独酌的人。那人从自己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露出属于江鄂的冷硬线条。
老刀突然发出一声冷笑。
"是啊,我疏忽了。风雅颂季独酌的风采,又怎是别人能扮的出的?"他话未说完,目光一转,直直的瞪着那和尚,"季化久,你生的好儿子!"
花酒单手向老刀行了一个礼,低声说道:"季化久已死,刀施主若有什么仇要报,请向贫僧来讨还。贫僧花酒。"
"爹!"
听到自己父亲如此说,季独酌不由得心急,在花酒的身后叫了一声,却被花酒伸手打断。
花酒和尚仰天长叹:"季施主,你一定想知道为何老刀会杀古铜吧?"
"......为何?"
"季化久对自己的兄弟心生猜疑,老刀虽然忠心,但其子刀七飞扬跋扈......"花酒仰着头,回想着当年的一切,"我自己的儿子生的软弱,将来成为风雅颂之主必定被刀七胁迫,我......我又怎能容他?"
老刀抬起头,恶狠狠的看着他:"十三年前,本来该是古铜迎战回雪阁主,然而你们两个人狼狈为奸,把我唯一的儿子换上战场,送到那个魔鬼面前!"
季独酌一呆。
十三年前那场火,永远是风雅颂不能愈合的创伤。依稀仍旧可见那火光里,刀七浑身燃起火焰,任凭他再哭求,那白衣魔鬼只是冷冷的看着他一点点烧成焦黑的尸体。
老刀说着,单手撑地,想站起来。然而后背的伤只让他重新跌到在地。他此刻如一同的垂死的猛兽,痛苦的哀号着。
"季化久,你有儿子,你儿子成了风雅颂的主人。我唯一的儿子却被你害死!却被你害死!他是我唯一的儿子啊!"
他嚎叫着,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听得所有人心头一寒。
"当年你在破庙被自己兄弟围攻,只断了一臂。而我呢?!"他尖叫着,手在下巴上一抹,面颊那把胡子瞬间脱落,"而我从此再不是一个男人了!"
听到这样惊天的秘密,人群中传来一阵唏嘘。然而花酒只是别过头,默默地流下两行清泪。
季独酌看着自己的父亲,只觉透骨生寒。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他早知道老刀再不会有子嗣,却还把他唯一的儿子送上死路。
注意到季独酌脸上的同情,老刀不屑的冷哼一声。
"季独酌,我也用不着你来同情。
"你自己分桃断袖,和害死我儿子的那个恶魔有什么区别?!
"老刀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风雅颂了,你却说你不要做风雅颂的楼主!你好,你好,你们父子都是一样的混帐!
"......我们刀家三代为你们姓季的出生入死,结果只换来‘功高震主'的猜疑!季化久,你该死!"
"是啊,我该死。"花酒垂下头,"这一切冤孽都是因我而起,我自然会承担。"他说着,将老刀用惯的佩刀捧到他面前。
"今日,你便报了仇吧。"
"爹!"
"老楼主!"
花酒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阻止老刀。
"我不会承你情的,"老刀冷笑着,一把攥住那佩刀,"季化久,这是你欠我的。"
花酒闻言一笑,合上了眼睛,轻声说道:"今日我便把这条命还了你吧。"
老刀握住刀,手却不住的抖。
记忆中的季化久,永远都是一名轻狂的少年。
他青衣紫佩,笑倚长剑。那个时候,江湖上总能见到自己和他的身影,一个是剑,一个是刀。他们形影不离,燕门关外笑饮酒,黄鹤楼上醉题诗,江湖人提到他们名字总是要挑起大拇指。
当日徽地破庙一战,他们处死了所有的背叛者,彼此都受了重伤,相互扶持着离开破庙。不是急于去疗伤,而是找了家酒馆举杯痛饮。
季化久摔了酒坛子,指天为誓:若得一子,必叫他与刀七结为异姓兄弟。若得一女,则嫁入刀家为妻。
众人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豪饮了三日,身上的伤没能要了他们的命,只是这些酒却差点毒死两个英雄。
老刀混乱的想着,突然觉得人生如梦,不知什么时候,权力把他们一点点分离。
昔日的好友,已成今日的死敌。
看着眼前不复年轻的季化久,老刀长叹一声,仰天长啸:"儿子,爹对不起你!"
突然间,手起刀落,砍下了自己的脑袋。
众人被这变数吓了一跳,只见老刀的脑袋骨碌碌在地上滚了两圈,紧闭的眼角上流下一滴血泪。
他一世英雄,就算是死了,仍旧也是英雄。
花酒跌坐在地,独臂捧住老刀的头,悲声长叹:"五十年来尘世苦,争了一辈子,有谁说的清究竟是赢还是输?罢了罢了,一切终须看破......从此,焚刀烧剑,世上再无名剑,再无宝刀。"
说完,额头一低,便一动也不动了。
"爹。"
季独酌试探的叫了一声,花酒却半分反应都没有。
"爹?"
季独酌又叫了一声。
终于,江鄂走上前去,手指在花酒的鼻端探了探,轻声说:"花酒大师圆寂了。"
一场风波终于偃旗息鼓,季独酌退下青衣,换了一身缟素。
江鄂半夜睡不着,晃呀晃的晃进灵堂。天纵奇才的季化久、为爱恨所苦的老刀,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一块木头牌位。
生来时,彼此猜测,彼此忌恨,死后供奉在风雅颂的忠孝祠里,却要朝夕相对。
不得不让人感叹声:人生如此,浮生如斯。
江鄂捻了一支香,恭恭敬敬的烧了。向守灵堂的手下打听过,才知道今日季独酌并不在此,他们找他已经找到的鸡飞狗跳了。
那么季独酌究竟在哪里?
其实,他在兵器库里。
兵器库没有点灯,他身上丧白,伸出手,仔细摩挲着眼前的一把剑。剑鞘是鲨鱼皮,剑身殷红,剑气至阴至寒。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烛火的光落在墙壁上,拉长他淡淡的影子。来人轻声唤了一句:"季楼主。"
季独酌的手指在剑鞘上一滑而过,叹息着。
"我常常会想,如果我可以练武,我一定选择剑。
"你知道么,我从小就梦想能有一天身背长剑驰骋江湖,快意恩仇。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风雅颂束缚住手脚。"
那人走到他身边,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
"对我来说,这样已经足够了。"江鄂笑了笑,捏着他下巴,转过他的头,看到眼中犹带的泪痕。不由得一笑:"季楼主,如果你太完美,我会有负担的。"
季独酌低下头:"......不要叫我楼主。"
"可是,没有比你更适合风雅颂的人了。"
"我不喜欢。"
"那么你现在有更合适的人选么?"
季独酌摇摇头,垂头丧气的说:"......没有。"
江鄂叹了口气,柔声说:"风雅颂现在失去了刀长老,无异于受了重创,你应该暂时留下来,稳住局面。"
季独酌沉默了一阵,从他怀里挣脱。
江鄂诧异的看着他在自己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小信封递到自己面前:"......这是?"
"我欠你的,你当日烧掉的,关于汉江会二少爷的现况资料,我重新抄了一份给你。"
江鄂看着认真无比的季独酌,突然很不厚道的笑出声来:"季独酌呀季独酌,我现在真不明白了,我是该说你太聪明,还是该说你太笨?"
闻言,季独酌挑起眼睛:"什么意思?"
江鄂弹了弹季独酌手中的信封:"世外桃源,天陷风陵。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季独酌你以为我真的傻到你不让我看,我就不看么?"
"你!"被他说出信里的内容,季独酌一股无名火起,却又忍不住心中酸涩。
原来,这个人早已知道了。
原来,这个人是真心的要陪在自己身边。
"好了,好了。"江鄂走上前去,重新把他搂进怀里,"真是个傻孩子。好好的,哭什么。"
季独酌被他说的脸上发疼,恶狠狠的喝道:"你究竟是打算干什么来的?大半夜的,不会只是想找我聊聊天那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江鄂搂了他一阵,才放开他,"其实,今天我是向你辞行的。"
季独酌一呆:"辞行?"
"嗯。"江鄂点点头,"我出来已经快三年了。我想回去汉江会一趟,把二少爷还活着的消息报告给会长。"
"那你......还回来风雅颂么?"
听到他的话,江鄂不禁啼笑皆非:"说你傻,你还真呆了。你风雅颂如此权力,难道还怕我飞出你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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