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青,我想你也误会了。"陆云静一直刻意避开的视线终于对上了秦海青,"我答应收留童童和你也没关系。我收留他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童童。"
"他只是个孩子!"是错觉吗?陆云静怎么变得尖利了起来。
"一个会在家里受了委屈后,宁可逃家来找我的孩子。"陆云静要应对的极快。
秦海青一句话被噎住,"那我给童童。"
"一个小孩子身边上那么多钱,就算没事也会有事。"
"算我硬塞给你,你收下好吗?"
"收下?"陆云静眼神幽远,"收下算什么?分手费还是安顿费?"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对了!"陆云静微眯起眼,危险地慢慢倾过身,在秦海青耳边一字一句的说到:"你还没资格给我分手费。"
争执莫名地嘎然而止,看着秦海青带着几分狼狈离去地身影,陆云静在门口静静地站着目送,面上悲喜难辨。站着一直到完全看不见路口地背影,他才想回屋里,一转身却正对上一张稚嫩的小脸正一脸无辜地仰望着他。
"你们吵架了。"童童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认真下了个结论。
"大人吵架多的很,有什么奇怪?"
"哦。"童童一连沉思装的把拇指塞进嘴里,啧啧的允着,"是为了我吗?"
"不是。"
"可我明明听到你们说我的。"
"大人吵架很复杂的。大家都要面子,不是想着什么嘴上就说什么,我们说着童童,其实不过以你的名义去吵一些说出来很丢脸的事情而已。对不起,是陆叔叔心情不好才会搞的你叔叔心情也很差。"
"叔叔喜欢你啊,为你心情不好是应该的。"
"小小年纪怎么也学人信口开河。"
"可是叔叔也这么说啊!有一次叔叔回家的时候,手一直在流血,后来去医院缝起来才止住的,好可怕的医生。"说着吐了吐舌头,"可是叔叔说为了喜欢的人受伤是应该的,因为自己受伤只是胳膊流血,喜欢的人受伤却会让自己的心疼。"
他的手受伤了?为什么他不知道?
"你叔叔说喜欢的人是我?"明知不应该,陆云静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嗯,好像没有艾。可每次叔叔见完你就会心情很好好久啊。还有哦,"童童的神秘的压低了声音,"你们是不是常常礼拜叁去约会?"
"嗯。"
"我就知道!叔叔那一天都会特地回家洗掉古龙水的味道才出门哦。"
原来是这样,他的嗅觉太敏锐了,普通人赏心悦目的香水味对他来说却不啻于酷刑。虽然他从没说过,但是自从第一次约会他因为古龙水而头痛了大半天后,再也没有在那个人身上闻到过那个味道,他一直以为他早就不用了。
那个沉默的男人啊,陆云静摸了摸童童的脑袋,忍不住笑骂了一句:"小鬼头!我倒不记得上次给了你多少糖吃,怎么就认定我这里?"
"因为陆叔叔是好人,所以童童喜欢陆叔叔!"尖尖的童音喊得精神十足,一点都看不出是闹腾了整夜的样子,孩子的精力果然不是大人能比得。
"那你又为什么认定陆叔叔是好人?"
"因为陆叔叔从来都不说妈妈的坏话。"
陆云静闻言失笑,"就这样?"
"嗯!"
孩子的要求有时候真的很简单。
"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叔叔给你做吃的?"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陆云静抱过孩子安置在沙发上,给他打开电视,锁定卡通频道。
"叔叔去做饭,厨房很危险,你别进来,明白了吗?"
"嗯。"紧紧盯着屏幕上的米老鼠,童童用力应了声。
小心密实的关上厨房门,陆云静打开冰箱,惊讶的望着干干净净的冰箱架子,深刻体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伤脑筋,昨天明明买过东西回来,虽然不多,但是鸡蛋牛奶什么总该有吧。眼下的冰箱干净的就像放在商场中做展示用的,根据他以往的经验,陆云静头痛的扶住脑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陆云静对着空荡荡的厨房胁迫力十足的喊了一声:"玄钥,出来!"
第二章(下)
陆云静对着空荡荡的厨房胁迫力十足的喊了一声:"玄钥,出来!"
原本按照自己的步伐流动的寂静空气,突然加速了。一个分子撞击了另一个分子,另一个又撞击了另外两个,链式的反应下,撞击的速度越来越快,近在咫尺的物件禁不住压力开始扭曲起来,透明的空气竟然产生了层层的涟漪,空间的深度与远度被调皮的孩子随意的揉捏,呈现出了诡异的扭裂。
陆云静站在冰箱门前,单手插袋,目光深邃。原本柔顺的贴在头皮上的发丝,感应到了空间扭力无助的四下飞舞,为主人严肃的容貌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一阵轻轻的笑声远远近近的传来,缥缈的音质因为空间的扭曲而显得远近难论,更显得奇诡神秘。
"云云居然为了那么几颗鸡蛋就生气了,真不好玩。"话音落地,空间的扭曲顿时停止了,空气又开始按照自己的步伐流动,不大的厨房,除了因为刚刚的扭曲而倒的乱七八糟的锅碗瓢盆,一切都恢复了原装。只是流离台上多了一个黑色的身影,一双修长的腿有趣似的晃来晃去。
"我记得这已经是本月的第三次了,不经允许而擅自闯入别人的家里。"陆云静眯起眼, "我有足够的理由生气,玄狐长老。"
被称为玄钥的黑衣少年长着一张圆圆的娃娃脸,脸上一对漂亮的杏眼长年都带着笑意的眯着,仿佛世上的每一件事都颇有趣味。嘴唇却很薄,血色又淡,远远看去,整张脸上只剩下了那弯弯的眉眼。
"啧,雪狐长老骂人也骂的那么有精神,枉费我还特地赶来安慰你受创的心灵呢。哎呀呀,我们云云居然会被那个书生甩了,真是好可怜,枉我还特地来告诉你个有意思的消息呢。"玄钥说话的时候总带着一丝阴气,不紧不慢的语速让人觉得脊背有点凉。
"再说那个之前,你不觉得需要为了你执著的独特出场方式做些什么?"
玄钥委委屈屈的一扁嘴,伸出两根白白的手指打了个响指。因为空间扭曲而一片狼藉的厨房刹那间恢复了整洁。
"人间除了障眼术之外,禁用一切法力,你到底有没有读完过《人间守则》?"
《人间守则》那本无聊的老古董用来自我安慰的屁守则?啧,他倒还没听说过有谁能完全遵守上面的一百零八条守则的。就连眼前这一位也值得怀疑啊。
"你刚刚那么小心的关门,不是打算让那些东西,"玄钥说着指了指刚刚各归各位的锅碗瓢盆,"做饭吗?"
"就<打算>违规这件事本身而言,并不算违规。"
少年用气声嗤笑了几声,"还有精神和我拌嘴,看来失恋这件事对你影响并不大么。"想差开话题?当他是那么好骗的赤狐吗?
陆云静垂下了眼睛却嘴角含笑,"要不要我抹两滴眼泪应应景?秦海青不是文湖,既然不对盘,散了也就散了。"
话说的倒轻松。少年原本笑得弯弯的眉眼更眯成了一条线。
"那道也是,既然是他提出的分手,你也就不必遵守诺言了。"说着略顿了顿,话锋一转,"昨天族里好像有急事,偏巧我和赤珠都不在,听说还牵扯上了钟家的人,你摆平了?"
说到昨晚被急召过去处理的事情,陆云静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两年连钟家的人也越发的荒唐了,连那种没出息的子弟竟也养得出来。"
昨夜连接妖狐界的电话突然响起来,一听又牵扯上了钟家的人,陆云静惊的起身就走,也顾不得什么人界规矩。哪知到了那里听了前因后果,竟闹了个啼笑皆非。
钟家本就是天师世家,因着年岁久远血统稀释,本来只要钟家的血脉便有的法力变成每一代才能出一个弟子,余下的,能通灵的已经是凤毛麟角。谁知这一代出了一个荒唐种,光听得前代的狐女旖旎多情心下便也动了。如果是普通人不过是痴人说梦,旁人听过一笑也就罢了,可钟家的这一位却有些三脚猫的通灵功夫,居然规规矩矩的依照老法里的格式写了一封求亲书,上面言明要三媒六聘的娶人家狐女,又说如果人家嫌他不够才学人品不肯下嫁,只是赐他一个艳婢也是感激不尽的。虽然那位老兄生了个猪脑袋,文采却是极好,一篇求亲书写的是情真意切,虽是荒唐事却也流出三分真情。这一封求亲信倒真的引得一位多情狐女现身下嫁,夫妻俩和和美美的过了没几年,问题就来了。
狐狸与人一样,每个狐妖都会有点自己的脾气或者怪癖,如果事事完美那早白日飞升去了。这个狐女虽是艳丽多情,却是饕餮。每日里非山珍海味不吃,一开始夫妻俩浓情密意,那个男子日日供神一样好吃好喝的供着。可日子久了,那男子虽是钟家后人却也不过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哪里经得住成年累月胡天海地的吃?家中就渐渐见了底,平日里的吃食就免不了节俭点。可狐女天性难驯,挨不得饿又不肯委屈自己的口腹之欲,就偷偷开始从家里拿钱、拿物。一开始只是小数目,胆子也就渐渐的大了,便越拿越多。等到男子起疑心,家底早就被掏空了。那人铁了心要娶狐女,不过是因为多读了几本传记小说,迷恋于文章中狐女的如花容颜似水柔情,哪知搁自己身上不单没讨着好,还落了个倾家荡产。心中气愤难平、郁结难当,又怎么肯善罢甘休?于是口舌相争到拳脚棍棒,日夜不宁。谁知到那狐女也是烈性子,怨怼之下便聚众回家,日日夜夜地在家中闹腾,硬生生把人折腾的有家归不得。
可钟家的人哪肯吃亏!那男子一怒之下请出了本代天师意欲降妖,一场荒唐终于上升到了性命之争,狐女被逼得命在旦夕才不得不向族中长老求救。陆云静这才得到消息。
玄钥本是个跳脱飞扬的性子,说是长老却几乎把所有的禁忌都犯了一遍,如果不是仗着修行深厚,早不知投了多少回胎。饶是这样的人,听了这件事,也笑不住的骂:"荒唐!这事倒比八点档还来的精彩。先不说人狐不得通婚。这个妻子是他自己求来的,那个狐女又没破坏他的婚姻也没骗他性命。夫妻两为了钱吵架是常有的事,就算她生性贪吃,也是你自己求的。怎么才几年工夫,贪吃也成了要打要杀的大罪了?人类女子花在那些珠宝衣服上的钱哪一件比她吃的少了?就算人家老婆把老公花钱花到破产,也不过是吵架离婚。怎么搁她身上就成了十恶不赦,非要她拿命来赔了?"
"就是这个道理。不能因是狐族而放纵他们胡作非为,可也不能因为是狐族而罪加一等。"
"啧!他们听得进这话?"
"哼!钟家那些人你还不清楚。我压根就没指望他们能听进去,不过是把丑话说在前头,将来就算折腾得怎么天翻地覆,在神佛面前都好交待。"
"这么说他们是不打算善罢甘休了?"
"。。。这倒也不一定,这次的和那个天师同来的年轻人看上去还有点见识,看样子也还能说上几句话,就是不知道劝得住钟家那帮老顽固。反正咱们人到了,话说了,也把那个族人带了回来。剩下的,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淹。"
"笑话。从来只有求我们别找事的,从来没听说我们怕过人找事!"玄钥说这句话的时候面上带了几分得意,看得云静不由皱眉。
"。。。你刚刚说有消息要告诉我,什么事?"
"那个啊,"笑眯眯的青年愉悦的晃了晃腿,"我现在不想说了。"
云静冷笑一声,"不想说就拉倒,本来就是你自己眼巴巴的跑了来,现在倒象是我求你?"
青年却也不生气,依旧笑的诺大的杏眼只剩下了一条缝,"我不想说你也不想问,自然就算了,何必动气呢?刚刚闻见了生人的味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喜欢请人到家里?"
"反正请不请都有人来,我哪管得了?"
夹枪带棒的又捱了一棍,玄钥明白今天的谈话该结束了。于是笑眯眯的青年咪咪笑着挥挥手,仿佛不过邻居路过,寒暄完了自然该走了。
这一次空气平静的连一丝微风都不起,笑眯眼的青年,就这样凭空消失。
陆云静伸手理了理刚刚没顾上的乱发,平静的走出厨房,身后的流离台上眨眼间就已经摆着家常风味的三菜一汤。
"童童,吃饭了。"叫了声正全神贯注的端坐在电视前的孩子,又转身忙碌的开始布置餐桌。
平静,日常的平静。
一切不该发生的,都不曾发生过。
第三章 (上)
人物异类,狐则在人物之间;幽明异路,狐则在幽明之间;仙妖异途,狐则在仙妖之间。故谓遇狐为怪可,谓遇狐为常亦可。----阅微草堂笔记.卷十
陆文湖,字言光,通州人氏。原不过个普通书生,心性虽有些闲散,却也还算认真的读着圣贤书,随时准备着为了"光宗耀祖"四个字而奉献自己的一生。寒窗十年苦读书,虽然他爹妈死的早没来得及看到他中举,临死前却是立下了遗愿要他中了状元再给上香,不然在底下宁可饿着,也不要不孝子孙的供奉。果然知儿莫若母,若不是陆母临死之前一句话把陆文湖给死死的捆住了,他必然早早的逃了开去不知到哪里去做他的逍遥夫子了。
这一日,陆文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踏上的赶考之路。倒不是肚里文章不够走路打颤,而是怕不幸高中,一想到"做官"两字之后的种种计量,陆文湖的头又隐隐的痛了起来。
虽然不至于一步三叹,但是陆文湖的脸上确实苦的都能滴出黄莲汁。佯装欣赏周遭的风景,慢吞吞的挪动步子,早上从城北的家中出发,却拖到日影西斜才险险看见了西城门。正琢磨着是不是就近找个客栈住一宿,注意力却突然被城墙根下一群玩闹的小孩给吸引住了。
"你们不许欺负小白!"一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哭的满脸都是泪,却死死抱着手里一团白白的东西不肯放手。
"你让我们抱抱,我们就不欺负它。"一个看着像是头领大孩子,双手插腰虎视眈眈的望着那只不知道是狐狸是狗的东西。
"不好!"胖乎乎的小男孩,被一吓刚刚收回去一点点的泪水顿时又汹涌了起来。
谈判破裂,"林子棋哭鼻子,羞羞羞~~~"一群孩子手拉手围着小男孩跳着转圈羞羞脸。
看小男孩实在哭得可怜,还有那只倒霉的狐狸狗被勒的快断气,陆文湖心下不由生出一丝怜悯,双腿不自主的走了过去,好说歹说哄着孩子散了,才把那只不知是狐狸是狗的东西救了出来。
那一日正是残阳似血,终于打发完孩子离去,一低头却见到了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睛。金褐色的眸子,一眼便望到了底,清澈见底眼睛里,自有溪水粼粼浮游暗生;再看,那粼粼波光下却有波澜暗生,暗涛汹涌,一眼望了进去,便再也回不了头。
那一刻,青年忽然明白,这是狐,所有狐中最有灵性的白狐。唯有狐的眼神才会那样的轻易令人沉醉,也唯有白狐的眼神才会那样的通透。
"你受伤了,我为你治,可好?"青年微笑着询问,仿佛久别的老友。手中的白狐闻言瞪着圆亮的眼神左右看了他一阵,才低低呜咽一声,应着初起的秋风,飘扬了很远。
命中注定的缘分,却有着违背天意的继续,所谓命运,连背叛也是注定。
午后的阳光懒懒的斜过窗檐,打在正伏案忙碌的青年身上映出了一圈温暖的橘色。风中带着微微的暖意,却保持着惬意的凉爽,窗外的广玉兰正是花期,空气染着玉兰的淡香。伏案工作了很有一阵子的青年,有些疲惫的揉揉眼睛,正想起身给自己泡杯咖啡,却突然听到门口钥匙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