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过了立秋,潮热的空气却丝毫不曾退烧,路边的梧桐树尽职地伸着茂密的枝桠,也挡不住节节上窜的温度。高耸的玻璃幕墙冷冷的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底下穿梭于繁华商业区的时尚男女无论谈笑风生还是愁眉不展都打扮入时得体,眼底却都有挥之不去的疲惫。
匆匆地脚步突然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吵架打断,路人好事的天性很快形成了一个圈围住了当事的两人。
一个一看就是精英的年轻男子与一个落魄的中年人对峙。事实上,与其说是对峙,不如说是中年男子单方面的挑衅以及年青男子彻底的忽视。
"狐狸精!都使你这个狐狸精害得我家破人亡!"男子激动得两眼通红,鼻翼怒张,如果给他一把刀没有人怀疑他使用刀的决心。
反观年轻男子,单手插在口袋里,只是偶尔抬表看一下时间,间或转移下两脚的重心。虽然他的脸上甚至可以说是诚恳的,却清楚的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被人无理取闹的无奈与厌烦。
"狐狸精!你这个该死的狐狸精!都是你!"中年男子翻来覆去都只有这三个字,不仅没有任何创新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指责,路边围观的路人开始不耐开始起哄追问,他却翻来覆去的只有那几个字,在这个方面可以说是相当的顽固。
大约确定对方的极限也不过如此,青年男子终于开口:"先生,我们认识吗?"
"当然认识!"
"那能不能请您告诉我我们是哪里认识的?"
中年男子张口欲言,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一个音也发不出来,不死心的尝试了几次,憋得满脸通红之后,男子终于放弃了尝试,转而恶狠狠的死死盯住青年。
"那么您知道我的名字吗?"
"不知道又怎么样,反正你是狐狸精,狐狸精又要什么名字!"中年男子蛮横的态度无疑激起了围观群众的不满,顿时嘘声一片。
"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话,只能算是陌生人吧。陌生人做出无礼的挑衅,我没有要应对的必要,或者,您更愿意和警察喝杯茶?"半是挖苦半是威胁的话语,似乎起了效果。中年男子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游移。
"那么,我可以走了吗?"
难堪的中年男子涨红了一张脸,冲到青年的面前挡住去路,努力做出一幅凶恶的模样,"你心里明白我为什么来!"
"哦?"青年高高挑起好看的眉毛,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是吗?"
青年冷笑的样子和恶梦中的笑容暮然重合,中年人颤抖着动了动嘴唇,想做出些勇敢的样子,却终于畏惧地让开了路。
青年,陆云静,安静而迅速地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继续踏上归程。
半旧不新的大楼矗立在市区一个偏僻的角落,十年前大楼刚刚落成的时候也曾是附近一带的路标性建筑,现在却被雨后春笋一般的建筑物淹没在其中,而附近一带也因为区域的定位不明而繁华不在。陆云静掏出一大串钥匙迷起眼睛仔细的研究,长得都差不多的钥匙是他无论学习几次都无法辨认的事物。丁零当啷的钥匙碰撞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因为持续时间过长而显得有些聒噪。正在邻居犹豫要不要出来抗议的时候,门突然无声无息的向内打开来去。一个劲瘦的男人,一脸不爽的站在门口。
陆云静有些意外的看着门内早归的同居人:"今天很早啊。"
只是以单音节回复的男子,借着身高的优势斜睨着面前笑得无辜的男人,"刚刚的事情。。。。。。我都看见了。"
"什么事情?"陆云静下意识的反问了一句,问完才意识到男人指的刚刚回来路上发生的小小骚动。无奈的耸耸肩,陆云静深知"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连辩白都懒,何况这事还真没法说开来。
"我在等你的解释。"男子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无形的堵死了去路,再加上居高临下的语气和前日发生的种种,一向好脾气的陆云静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秦海青,"陆海青拿下眼镜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们已经分手了,而且提出来的人,不是他。
男子一时哑口无言。
第一章 (上)
事情会搞到这个样子,完全是意外,一个完全违背陆云静本意的意外。或许是因为他不懂得成人游戏的规则,或许是因为一开始的太主动让男人不珍惜,又或许他根本做了一个完全错误的决定,谁知道呢?他一直相信因果报应,是他前辈子欠了这个男人的,这辈子活该被甩。
冷落了自己许久的情人突然大献殷勤的找了这家食物好、气氛佳、连侍者都在水准以上的餐厅,说是烛光晚餐,陆云静却在接到电话的那一刻,就有了觉悟。无关什么预知能力之类的,那么好的约会地点,时间又是圣诞夜,如果不是用来告白,就是用来告别。他自然毫无悬念的选择了后者。虽然心知肚明,却还是满怀欣喜的答应了约会,甚至推掉了热心朋友的邀约,只因为可以见到睽违已久的情人,即便那个人在几个小时之后,就将与自己彻底划清界限,但至少这一刻,那个男人还是自己名义上的情人,他还能正大光明的因为他的缘故而欢欣莫名。
独自坐在落地窗边,提早一个小时到达约定地点唯恐错过情人片刻的陆云静,光是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悲惨的可笑,想着想着,忍不住笑了出声,却因为喉咙的干涩,笑得嘶哑。秦海青推门见到的正是这一幕。
即便马上要分手,他也不想那个温文的笑容上抹上忧郁的色彩,尤其因为自己的缘故。
好看的眉形忍不住纠结,锐利的细长眼睛因为皱眉而显得愈发冷厉,整个人显得分外的有压迫感,然而即便如此五官深刻的男人还是绝对称得上赏心悦目。当然秦海青本人丝毫没有、也不愿有这种觉悟就是了。
"对不起,迟到了。"秦海青的语调难得的放了软。
陆云静只是眯着眼摆了摆手,表示不介意。这么多年都等了,几分钟的时间算得了什么。
寒暄既毕,尴尬的静默了一阵,直到侍者递上菜单才交谈了几句,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些菜式搭配的事情。等待上菜的空档里,两人再次陷入了无奈的沉默。秦海青是不知道怎么说好,陆云静则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一个是愧疚,一个是认命,四目相对,却是两两无言。或许是两人的神情太过怪异,也可能是两个男人出现在这种地方太过突兀,隔壁的小情侣不知第几次偷看后捂嘴偷笑起来。
陆云静瞥了隔壁桌一眼,无奈的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最近公司还忙吗?"秦海青前两个月才升了部门经理,他们还曾经出去吃饭庆贺。
"老样子,习惯了。你呢?出版社还忙吗?"
"老样子。"
眼见两人又要陷入沉默,陆云静赶忙又道:"那天我看见你秘书在挑婚纱,她终于决定结婚了?"
"嗯,女人嘛。他未婚夫你见过的就是销售科的小张,那天我们一起去喝酒的那个。"
"啊,是他啊。我记得人还不错。"
"嗯,是不错。"f
眼见又冷场在即,陆云静急得额头上都出了一层薄汗,正在搜肠刮肚的想话题,秦海青倒出了声。
"你这又是何必,"秦海青单手转着附送的柠檬水,颇显无奈,"我们本来就都不是多话的人,刚开始的时候都没什么话,现在又何必没话找话。"
陆云静苦笑一声,也不知是庆幸还是懊恼。"既然都坐在这儿了,自然要说说话。不然这里的东西再好也值不了这个钱。况且。。。你这次去中部出差,我们都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多说些才能补回来点。"
秦海青举着满是水珠的杯子仔细看了一回,却不搭话。他去出差没错,却只用了两个礼拜,他只是不想见他罢了,幸好这个陆云静虽然温吞了点却一点也不黏人,不然这个谎还不知怎么圆。
"楼下那家豆腐脑又开了,我去吃过了,虽然老板换了,味道倒还是那个味道。你不是喜欢么?那边的小工也还记得你的习惯,下次再去一回吧,不然白让人家记的我们。"两人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还是有过一段甜蜜的日子的,即便后来的争吵、冷战到单方面的忽视也无法抹杀当时的甜蜜。
"云静。。。"秦海青对于云静突如其来的絮叨有些适应不良。
"瑞金路上裁缝店的老师傅从香港回来了,你要不要去做两套秋冬的西装?到底是老师傅,手工就是不一样,他一回来那家店的生意一下子又好得不得了。从大清早排到中午都不一定轮得到,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有这种排法,也算他们本事。"
"云静。"秦海青隐隐觉悟到云静已经有所察觉。
"哦,对了,我刚刚出门的时候看到隔壁的蛋糕店有你喜欢的大理石蛋糕,等一下要不要去买点试试?"
"云静!"秦海青现在肯定云静对于接下来的谈话已经心知肚明,忍不住提高了声调制止了他的喋喋不休。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声音轻轻响了一下,从刚刚开始一直持续不断的念叨突兀地停了下来,仿佛一根绷得过紧弦轻轻一点,便嘎然而止。
陆云静盯着自己的手,仿佛上面生出了花。
秦海青不自在的动了动, "云静,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陆云静受惊的抬头,却在两人视线对上的一瞬间又不自禁地低下了头去。
分手,简简单单两个字就否定了两人交往的七百多天,两年的幸福,两年的快乐,就像过眼的云烟,"噗"的一声就没了。
为什么要分手?
是他不够体贴还是不够英俊?是他束缚的太紧,还是他不够关心?无数的问题在一瞬间汹涌而出,云静紧紧的抿着嘴,生怕稍一松口就会将满腔的委屈满腔的踌躇倾泻而出。
云静的嘴唇抿的发白,湿润的眼眸却明亮的惊人,颇有些惊心动魄的疯狂。
"别这样,"秦海青转开目光,掏出支烟,点上。淡淡地蓝雾下熟悉地烟草味,仿若永恒。"我知道你觉得委屈,只是感觉淡了,就这样。"
"感情本就是两个人的游戏,必须两个人的同意才能开场,却只需要一个人的厌倦便能终止。游戏时间结束,所以我这个路人甲就该本分的做回我的路人?"
"你从来不是路人。" 我才是。秦海青说的含糊,明明是朝夕相处的情人,却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对方生活中的一个过客。那种滋味,真不好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的。"陆云静的声音有些发颤,吐字却很清楚,"不过就是你不再爱我,或者从一开始,这个东西就根本不曾存在过。一切不过是我的自作多情。"
手指微微动了一下,秦海青终于还是选择了沉默,让袅袅青烟模糊了彼此的面庞。
陆云静亮到骇人的双眼紧盯着秦海青,期待着惶恐着,不放过他面部表情的分毫,仿佛灼灼的火炬最后的燃烧,却不过片刻就暗淡了。
垂下眼帘遮住心事,内里固然翻江倒海,那一刻,却不知该是何种滋味。
"这一次,是你放的手。"陆云静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隐隐有些低哑。
这一次?秦海青皱眉。
微微闭了闭眼睛,陆云静的方才还温柔非常的面上爬满了疲惫。
沧海桑田,人心不古,又岂是人力所能逆转?
"反正饭也吃完了,话也说清了。秦海青,我们就此别过,从此便是陌路。我不会去缠你,你。。。也不会来找我。"招过侍者取回外套,陆云静起身向外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突然听得一声"云静!"
陆云静的脚步顿时不争气的停在了那里,等了半天,却是一句:"你要保重。"
仿佛腊月里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心底最后一丝希望"兹"的一声,连烟都没飘起一分。
陆云静霍然转身,向来温和的眼神此刻竟有几分刀锋的寒意,"你放心,这世上谁没谁活不下去了。"
秦海青一时语塞,眼睁睁看着那人骄傲的挺直了背影消失在门外的泠洌寒风中。
他,终究伤了他。
第一章(下)
十二月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尖啸着扑到身上,厚重的冬衣也能挡不住寒意阵阵。陆云静走的很快,挺拔的身形、骄傲的背影,快步走在路上不知引了多少女性的目光。即使已经结束了谈话,陆云静还是难受的连胃都在抽搐。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为何会惨遭抛弃,唯一确定的是他现在已经再次恢复了自由之身。他自由了,可以不必为任何人停留,也不必为了任何人离开。这天高水长,这世间又有哪里是他去不得的?
应该兴奋的,应该高兴的,不受约束的自由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可是当真正实现的一天到来,心却难受的仿佛要炸开。总算冷笑着说人是虚伪的动物,没想到这种"叶公好龙"的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苦涩的垂下眼帘,拉高衣领,在泠洌的寒风中,顶风而行。刚刚踏出餐厅的一刻,他居然有一丝茫然,不知该去往何方。不需要躲着那个人也不需要纠缠着那个人,剥离了前任男友的生活突然呈现出一片茫然,仿佛一个人走在雾霭弥漫的荒野上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往何处去。
定定的愣了几秒钟,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居然是自己那个蜗居已久的小公寓,明明没有人在哪里等待自己的归来,还是不自觉的往那个唯一能称之为"家"的建筑物走去。这大约就是动物受伤后的归巢本能。一个熟悉的地方,一种熟悉的气味,一点熟悉的摆设,便能安抚这颗动荡不已的心脏吧。
回到家里,打开电灯,驱散一室的黑暗,一路上都好像被人在背后追逐,陆云静这才长长的舒出了一口气。随手把钥匙扔上茶几,外套搁上椅子的靠背,拿过遥控机打开电视,红男绿女的笑声顿时充满了清冷的房间。即便这热闹是虚假的,这一刻也终是热闹的。
浑身一直绷紧的肌肉这才松弛开来,正想着放水洗个热水澡,电话铃突然刺耳的响了起来。
原本已经放松了的嘴角顿时又绷成了一条直线,所有的朋友同事、甚至连秦海青也只知道自己的手机号,不留心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小公寓的角落里还有一部象猫型摆设的电话机。这个电话几乎没有响过,可一旦响了就是惊天动地。
沉稳的接起电话,陆云静顿时将身体上的不适抛到了脑后。
"你说什么?怎么惊动了钟家?"
"。。。。嗯,其他长老不能处理吗?"
"。。。。。。"
"。。。明白了,我会过去处理的。不用通知其他人,我马上就到。"
温暖的橘黄色大灯,忽的一闪,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小小的房间内,温暖的光线流泻处整个房间依旧整齐,红男绿女夸张的笑声依旧喧闹,喝了一半的水杯被随顺搁在沙发边上,刚拿进来的报纸还没来得收起来依旧堆在餐桌上,却,空无一人。
市中心的一个高档小区中,因为已接近半夜,万家灯火陆陆续续只剩下了几盏。在某一栋小高层中的一家厨房,德国进口的双门冰箱门半开着,空气中漫着股淡淡的奶香。一个女子半跪在地板上,手上拿着温好的牛奶。
"童童乖~~喝完牛奶就乖乖上床睡觉哦。"年轻的女子尽量笑得温和,试图说服对面别扭的小孩去睡觉。
粉嘟嘟的面庞,红艳艳的小嘴本来该是个讨喜的孩子此刻却扁着嘴,倔强的瞪大了眼睛,毫不妥协的瞪着对面已经满头大汗的保姆。"我要去找陆叔叔!"
"童童,叔叔已经回来了,你不用去陆叔叔那里是件好事讶。"
"才不!"小男孩倔强的顶了回去,"叔叔回来不回来一个样。我才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