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刚被吴秋茂引道屋外的贾蔷听到这些话,快气疯了。他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寄住在宁府,处处要看人眼色行事。在珍大伯和叔祖父面前,他更是小心翼翼维持自己的乖巧样儿。
今日万没想到,素来和他称兄道弟,要跟他好成一个人的贾蓉,竟然会这般在叔祖父面前抹黑他。
贾蔷的眼泪立时就下来了,他受不得这样的委屈,冲进屋就跟贾蓉理论:“明明是你自己的主意,这边瞒着你祖父,那边跟先生装肚子疼,好去跟那尤家的姨娘玩。”
贾蓉见着贾蔷,气得直瞪眼,“果然是——”
啪!
晏良摔了茶杯。
贾蓉贾蔷俩人都吓得闭嘴,老实地冲晏良跪着。不过二人的余光还在交接,电闪雷鸣的,都恨不得用眼神把对方弄死。
晏良见这俩孩子互相憎恶,忍不住想笑。这就是所谓的‘好到胜过亲兄弟’?彼此之间说怀疑就怀疑,背叛就背叛,俩人的兄弟情义未免也太廉价了些。
晏良含笑端起手边的碟子,招呼贾蔷过来,“你还没吃过吧,尝一尝?”
贾蓉闻言,顿时傻眼了,“什、什么,他还没吃过?那之前的十二生肖怎么会少一个?”
“怎么,不许我也吃一个?”晏良讽刺的笑看他。
贾蓉脸色有红转白,十分尴尬又带着懊悔的看向贾蔷。
贾蔷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贾蓉的才刚的所作所为太过自私,完全不曾顾及过他一个寄人篱下的孩子的内心是如何艰难。
贾蔷抖着手,从碟子里取了一块蛇形的点心,转而狠瞪了贾蓉一眼。
蛇蝎心肠!
这是他对贾蓉陷害他的行为的回应。
贾蓉羞愧的抿着惨白的唇,垂下首去,再不敢面对贾蔷。
“蓉儿疏于管教,做了伤害你的事,是他不对,我让他给你赔罪。”晏良客气地对贾蔷道。
“多谢叔祖父关心,不过不必了,我知道他是情急之下才会如此,不是故意的。”贾蔷冷漠的扫一眼贾蓉,根本没有原谅他的意思,转而跟晏良赔罪请退。
晏良点头应允,至于贾蓉,他也嫌烦,一并打发走了。
贾蓉很惊讶祖父竟然没有惩罚自己,难道是祖父看他年小的缘故,放了他一马?此刻贾蓉也顾不得想太多,出门就去追贾蔷解释。
贾蔷哪可能再理他,冷冷推开,一句话都懒得跟他多言。
次日,贾家的学堂突然停课了。
贾蓉起初得知这消息时还挺开心的,随后得知贾代儒以及贾家学堂的所有先生都被祖父请到了府里。贾蓉就莫名的恐慌起来。
晏良先见了贾代儒。
听说这老头儿是一位老儒,乃年高有德之人。可见了本人之后,晏良才发现这厮就是个迂腐性子的老古板,而且刻板到要人命的程度,真要人命的那种。
很多人都知道‘养而不教’,是一种错误的行为。殊不知‘养且狠教’所种下的恶因,其实更严重。
晏良顺嘴问了问他家里的情况,得知贾代儒已经丧子六年,就带着可怜孙子度日。
晏良顺势提醒他,“你就剩贾瑞这一条根了,可得仔细疼他,小心后悔。”
“便因只剩下他了,更要严加管教,方不算辜负了他九泉之下父母的期许。”贾代儒认死理儿道。
“人都死了,化成一把灰,谈什么期许?一个孩子没爹没娘已经够惨了,还受你整日苛责,很容易剑走偏锋。以后多关心就些孩子,总没错的。”晏良觉得贾瑞能活到那么多年以后才死,都算是幸运的。
贾代儒见贾敬突然插手他管孙子的事,觉得他此举非常失礼。他面色十分不好,口气也有些不善,“敬老爷特意叫我来,就为说这个?”
“嗯,”晏良笑看他,“我今天找你们,其实没什么大事,就是为了说你‘不会教人’。”
贾代儒脸色大变。他自诩老儒,担着管理贾家宗学的大任,最为擅长事的自该是教导子弟。敬老爷如此侮辱他,贾代儒怎能甘心,便不忿的欲何其理论。
晏良抬手,示意他不要多言,又将学堂里的几位先生都请了过来。
贾蓉随即也被请到。他不得不跟众先生们羞愧的复述,他昨日如何欺骗他们,如何犯下错事。
几位先生你看,我看你,都明白敬老爷这是要发难了。
晏良根本不打算讲理,虽说这件事主要责任在贾蓉撒谎,但晏良偏不说贾蓉有错,把孩子蒙骗成功最后逃出学堂的所有责任全都推在这些先生们身上。怪他们教育失败让孩子学会撒谎,怪他们疏于监察,让孩子能逃学成功,总之全是他们的不对。
受训众人虽觉得委屈,却个个低着头,不敢作声。
晏良接着背手在贾代儒面前晃了一圈,又扫视屋里其它的几位先生,“你们若教不好他,这学堂留不留也就没什么用了。再有类似事件,你们全都滚蛋!”
“老爷,这可是贾家宗学,不是您一人说的算。”贾代儒怄气,忍不住反驳道。
“我是贾家家主,这事儿还真就是我一个人说的算!不服?你就试试。”晏良凌厉的斜睨一眼贾代儒,便摆摆手,将他们挥之即去。
贾代儒并着几位先生都委屈气愤。出了福禄堂,看见贾蓉立在那里,贾代儒就更没好气。狠瞪一眼贾蓉,甩手就走。
贾蓉忙上前给贾大夫和几位先生们赔罪。
大家都称不敢。
贾代儒冷笑:“你真有福气,碰着好祖父疼你。他为了你,倒把我们痛批一顿,还说再有下次就把我们整个学堂给一窝端了。”
“怎么会……”贾蓉讶异不已,忙跟几位先生们赔罪。大家都当贾蓉是瘟神一般,忙摆手远离,纷纷告辞了。
贾蓉对此也是无可奈何。
第二日,贾蓉如常上学,却发现一切却都变了。大家都知道了他祖父因他撒谎逃学要端掉整个学堂的消息,都以此由督促他,都劝他老实些。现在他就是去个茅房,都有先生跟着。总之他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整个学堂的生死,这些靠贾家吃饭的先生们,靠学堂混日子的贾家子弟们,一个个都卯足了劲儿看紧他,叫他再没法子存什么歪心思。
如此又过了二十天,已是入冬时节。
贾蓉许久不见尤二姐,倒渐渐不怎么想了,甚至闭上眼连她的具体样子都想不起来。他书读多了,课业也重,便再没动‘亲近漂亮女孩’的念头。贾蓉与贾蔷也已经和好,但终究不如吵架之前那般亲密,彼此都各留一步,刚好止步于‘兄友弟恭’的程度。
这一天,晏良惊喜地发现,贾蓉身上跟淫|色相关的恶因消失了。
这就意味着,明天他将会有一个‘非官即财’的好运降临。
☆、第13章 兄弟二人
贾蓉年纪还小,身上种下的意业并不算严重,属于还算好除的那种。所以晏良这次得到的‘运’,也只是小运而已。
次日一早,贾珍贾蓉父子前来给晏良请安。
贾珍打发走贾蓉,就露出一副装孙子的样儿,笑嘻嘻的跟晏良打商量,请求停课一天,他要出门会友。
晏良很干脆地允了他,但有一点,不许他沾外面的女人。
这边贾珍刚抬脚离开,那边就有尤氏的人过来传话,说今天治宴请荣府的女眷们过来。
“琏二爷的亲事快定了,那姑娘来荣府小住,大奶奶便趁机治酒热闹一下,顺便见见这位妯娌。”
晏良问那人是谁,听说是王夫人的内侄女,也没说什么。总归是邻府娶媳妇儿,跟他没干系。
晏良正打算去祥和街的广源楼瞧瞧,贾赦就跑过来,硬拉着晏良去他哪里喝酒。
晏良闻到他身上带着酒气,猜他可能是宿醉,直接甩开他,叫小厮架着贾赦回去。那边贾琏带着十几个家仆急急忙忙赶过来,把贾赦搀扶住了。
“都给老子滚开!老子心里苦,要找敬兄弟聊聊天。”贾赦一把推开众人,直扑晏良身上。
晏良一侧身,贾赦就整个人就杵在了吴秋茂身上。
贾琏头痛地叫人赶紧搀扶走贾赦,这边就笑着跟晏良赔错,“昨儿个父亲在家喝了一宿的酒,谁知到早儿了不睡觉,还跑到这来耍酒疯。给您添麻烦了,改日一定给您好好赔罪!”
晏良目送他们父子离开,便去了广源楼。
到了地方,晏良立即查了广源楼的账本,计算盈利,其数额与平时一样。看来他今天会走财运还是官运,依旧是个迷。
还是如往常一样,晏良休憩在二楼雅间,一边饮茶一边读书,多是看些史书和律法相关的东西,然后静等自己好运的到来。
至午时,楼下有人来报说赦老爷来了。
吴秋茂正在给老爷斟茶,蹙眉放下手里的茶壶,“怎么又来?早上刚闹过。”
“可能有话要说,带他上来。”晏良放下手里的书。
脚步声后,贾赦风风火火推门进来。他一见晏良,就苦哈哈的为早上的事赔罪。坐下来后,贾赦就闹着要晏良请他喝酒。
晏良正好要吃饭,就让人多准备了一份,另叫人烫了一壶青梅酒给贾赦。
贾赦砸了一口,直道:“不好,酒劲儿太小,像是女人喝得东西。”
晏良笑了笑,没说话,送一口饭入嘴里。
一旁的吴秋茂看不下去,劝贾赦不宜再喝,他昨夜酒还没醒。
“不行,我要喝,把你们店里最好的女儿红给我上来!”贾赦嘹亮地喊着。
晏良突然顿手,脸色冷冰冰,“食不言,你再乱吠,便打你出去。”
贾赦愣了愣,恍然和晏良对视,感觉不舒服,就赶紧移开目光,低头扒几口饭,就不爽地放下筷子,吃完了。
晏良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用餐速度。大约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他才缓缓放下筷子,漱口,净手。
贾赦见他在这里吃饭还这么讲究,禁不住叹:“还是你厉害,到底是进士出身,吃个饭都这样文雅好看。”
晏良缓缓抬起眼皮,“你有话就说。”
“也没什么事,就是心里不服气!为什么我儿子的婚事我说得不算?老太太平时偏心二房就罢了,关键时候还逼我儿子娶王家的侄女,这是明摆着挤兑我出去,凭什么!”
“就凭二房人模人样,你人模狗样。”晏良直截了当戳了贾赦的痛脚。
贾赦张了张嘴,愤愤然道:“敬兄弟,你这话太狠了吧!”
“你整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打眼瞧着就不靠谱,叫别人怎么信你?你有什么资格?”
“我……”贾赦仔细想了想,真没想出自己有什么可说道出来的优点。
“娶个媳妇儿罢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回头进门了,若不听话,你治她便是。”
贾赦吹胡子,“你说得倒轻巧,哪那么容易。只要有老太太和王氏给她撑腰,她就听不得我的话。”
“可见你没能耐,便不要诉苦了。”晏良兀自坐在桌案后,拨弄起算盘对账。
贾赦凑过来瞅了两眼,跟晏良打商量,“那你说,你有什么好办法?”
“我的办法只怕你做不来,凡做大事者总要从小事做起,先把你身上的臭毛病改了。”
贾赦被骂的无话可说,摸了摸鼻子,保持沉默。
晏良将桌上余下的账处理完,抬头见贾赦还赖着不走,便蹙眉瞅他身上的那些恶因。好色、依官作势、枉顾人命……大大小小有很多,最终酿成恶果是一连串。最叫人头疼的,便是这些恶果里不仅会导致了荣府走向末路,还会将宁府给连累了。同样的情况,在他那个兄弟贾政身上也有。
这边刚想到贾政,那? 呔陀械晷《芾创埃凳钦弦怖戳恕?br /> 贾赦一下子就炸毛了,站起身冲晏良瞪眼,“他怎么会来?”
晏良摇头,打发人请贾政过来。
贾赦原地转了转,不想见贾政,让晏良帮忙保密,然后就跑去内间躲着。
“敬兄弟,我来看你了。”贾政笑容灿烂的进门,看见桌上的饭菜正在撤下,竟然有两个饭碗和酒杯,“我没有打扰敬兄弟和客人的雅兴吧?”
“没,那人刚走。”晏良请贾政坐,命人上茶。
贾政和晏良聊了几句广源楼的生意,才开始说正事,“实不相瞒,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件事想请兄弟帮忙。”
“什么事?”在晏良眼里,贾政一开始就笑得很贼性,料到他此来是有目的。
“工这不是部主事的官位空了半年了,一直没人顶替。我那好朋友乌敏跟我说,我可能有机会,但就是差尚书大人的一句举荐。可偏偏他那边我说不上话,但我听说齐绅高齐大人跟他关系很好,便想着通过这一层关系请其帮忙引荐。可是齐绅高这边我也不熟,上个月托乌敏的关系送了一对宝瓶过去。东西收是收了,却至今没有消息。”贾政眉毛揪成一团,十分苦恼。
“所以呢?”晏良眯眼盯着他,接着问。
贾政面目继续转笑,“昨儿晚上,乌敏告诉我,祁大人今日要和几位同僚来广源楼吃饭。我寻思正巧了,这是你的店,而且你以前做官的时候跟这个齐绅高也有过来往,算是老相识,便想着正好请您帮我问一问,成与不成,我求个心安。”
内间的贾赦听见这话,忍不住嗤笑两声。
晏良听到齐绅高这个名儿,立刻拒绝。
晏良找到的那张八人名单里,齐绅高是唯一一个留京,且高官在位的人。这本就是一种实力的象征,说明他藏得深,势力强。而且这段日子晏良从很多客人的口中听到过他,多数人对他的评价都带有惧怕,更加说明这个人不好招惹。
所以在没真正了解此人之前,晏良不想贸然接近他。
“这事我不便插手。”
贾政的脸色唰地就变了,不高兴道:“你——罢了,既然如此,告辞!”
贾政赌气开门就走,正好撞见一个身影。贾政愣了愣,慌忙弯腰作揖,道齐大人好。
来人正是齐绅高,不知因何,他到达广源楼的时间提前了。
随行的工部侍郎乌敏慌忙向齐绅高引荐,“齐大人,这位就是我之前跟您提过的好友,工部员外郎,贾存周。”
贾政忙再次行礼。
齐绅高去没看跟前这个莽撞的人,目光反而越过贾政,直直地落在屋内那位身穿青色织金锦夹袍的男人。
“早听说你回来了。”
齐绅高要进门,横眉扫一眼挡路的贾政。乌敏赶紧拉着贾政让路,二人随即跟了进去。
贾政忙赔笑插话道:“险些忘了,敬兄弟与齐大人是老相识。”
齐绅高这才正经扫一眼贾政,跟晏良道:“原来你们是兄弟。”
“堂兄弟。”晏良作揖后,纠正了他的话。
齐绅高在看似舒服的罗汉榻上坐了下来,歪着身子,挑眉问晏良,“你怎么在这?莫不是这广源楼的主人真是你?”
此人虽口上这样问,但眼里却丝毫没表现出惊讶,可见他早就知道此事。
晏良点点头,尽量少说话。
齐绅高突然踱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望着对面的状元楼,“这广源楼生意这么好,都把对门的状元楼挤兑成了包子铺,你该请我吃一顿好的,老相识!”
晏这就吩咐吴秋茂去准备本楼最好的宴席。考虑到贾赦还在这屋,晏良叫人将酒宴设在了隔壁间。
齐绅高察觉到奇怪,却也没多问。
席间,贾政敬了两杯酒,还应景吟了作诗两首,引得共同参宴的其它官员交口称赞。
齐绅高也道了声好,转而笑问晏良:“你可有什么好诗?”
“没有好的。”诗词这种东西晏良自学过一个月,可以做到信口拈来,但意境始终比不过杜甫之类的名家,所以他念不出口。
“修了两年的道,你倒是越发的谦逊了。”齐绅高对晏良的拒绝有些不满,假意叹了一声,就摔了手里的酒杯,扶额说喝多了。
正处在和乐氛围的众官员听闻这话,忙郑重起身,识趣儿的告辞。
贾政其实不想走,但被乌敏拽了袖子,不得不识趣告退。
齐绅高直直地盯着晏良,似有很多话说。可默了半晌,他只开口问了一句:“你想不想官复原职?”
“暂时不想。”晏良觉得齐绅高的问话并非好意。
“干嘛不想呢,不然你为什么要回来?”
晏良对视齐绅高的眼睛:“做父亲的,看看女儿,教育儿子,难道不正常么。倒是齐大人您,在怕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