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骂人声音一顿,眉挑起来:"我担心你做什麽?"
Bernard小心地说:"是你发现我在车里把我送过来的吧,然後还留下来陪我......初夏......"
人生病的时候实际很脆弱,即使是少了根纤细神经的外国人Bernard也不例外。他烧得有些不清醒,想到什麽就说什麽,被子下像烧著的炭一样热的手偷偷摸摸伸出来,想握住初夏的手,效仿一下八点档的场景。
初夏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需求,脸色变了几变,最後冷哼了一声:"谁担心你了,是厂房那边生产线出了问题,你们部的秘书到处找你,我才想起来回来看的。现在都中午了,你不知道吗?"
Bernard烧红的脸一下白了,他努力了几次,最後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哦,这样啊。"
初夏见他这样,心下只觉烦躁,站起身来:"一会儿那秘书就会过来,我先出去抽根烟。"
Bernard愣了下。初夏以前是绝对不吸烟的,并且极力反对他吸烟。法国烟盒上都要印上警告语,就有那种烟盒套可以把警告语遮住的,以免影响情绪。初夏就送过他一个,在警告语的位置上大大一个骷髅,写著"吸烟有害健康"。
──你怎麽吸烟了?什麽时候开始的?不要吸了好吗?
嘴边绕过无数话语,最後只是蹦出六个字:"吸烟有害健康。"
初夏看他一眼,有些不耐烦:"我知道。"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先出去了。"
他没看到,在他转身瞬间,Bernard脸上笑容敛去,双目失神,是一种极致的痛苦。
38
在外面吸完烟,回到楼里,初夏脚步有些迟疑,走向病房。
进去第一感觉是走错了,初夏性格有点迷糊,迷路也是经常的事情。他走出去看看房号,应该没错啊。
再进去,Bernard睡得那张病床还是空的。初夏一把拽住护士:"这床上人呢?"
护士甩开他,斜了一眼:"刚才他非说要走,就让他走了。"她见初夏表情骤变,以为他是什麽路边见义勇为结果人走财空那种,又说,"医院不会还你付的医药费的,不过那老外走了没多久,你去追还可能追得上......奇怪,看他也不像没钱的样子啊,吊针不会贵到这程度吧......"
初夏哪里管她嘀咕些什麽,匆忙冲了出去,跑向医院大门。东看西看,完全不见人踪影。他想了想,到停车处看,车子还在。
"糟糕。"看到车座上大衣,原来是盖著Bernard的,下车时不方便抱人所以放在车里。也就是说Bernard是没穿外套跑出去的,天这麽冷,他刚刚还在发烧......
初夏皱起眉,匆忙启动,开了出去。
打电话到公司,不在。刚想打手机,又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手机号。初夏迟疑了会儿,拿起手机打给工厂那边。
"人在你们那儿?什麽?在修机器?......他发著烧呢,你让他到办公室休息,多盖点东西......别让他走了,我马上过去接他。"
电话那边虽然满口答应,初夏到了厂房时,还是发现Bernard站在生产线边上,用烧过度的沙哑嗓子说:"看,这样就大致没问题了,通上电试一试......"
"Bernard。"初夏声音打断他的话,Bernard愕然回头,表情呆滞。
初夏过去把外套给他披上,转头问负责人:"我不是说让他去休息吗?"
厂房这边负责人是认识初夏的,其实职位要比他高,但看到他这样怒气冲冲的,也有点畏缩:"白先生坚决不肯,还说我们要赶他他就马上走,所以......"
初夏忍著气:"那他现在可以走了吗?"
负责人略一迟疑,生产线那边已经开始工作起来,问题该是解决了,周围围著的技术人员高兴喊出来。负责人忙说:"当然可以,谢谢他生病还来帮忙。"
初夏站在Bernard身前看他:"走吧。"
Bernard没有动静,初夏伸手拉他的手,烫得吓人。初夏横他一眼,拉著人往外走。Bernard竟然很乖地跟在後面,除了手缩紧了些外,什麽反应都没。
进了车里,初夏把温度调高,脱下外衣给Bernard裹上,甚至在车里找到条毛毯把他抱住。然後把大型婴儿Bernard放到副驾驶座上──他很想把人放到後座躺著休息,但Bernard不同意。
满肚子的气在见到Bernard这副婴儿状後消了不少,初夏发动车子:"你知不知道你还在发烧?怎麽就那麽跑出医院,连个招呼都不打的?"
Bernard宝宝有些哀怨地看他:"你让我去的......"
"我什麽时候让你去了?"初夏奇怪。
"你说你找我就是为了修机器嘛。"据说生病的人有的时候会变得比较幼稚,初夏第一次看到这样的Bernard,有点傻眼。
"我只是那麽说,又没让你去。"初夏实在是拿他没办法,气也生不起来,一打方向盘,"你家里有人可以照顾你吗?我送你回去。"
"没有。"Bernard飞快回答,睁著眼睛可怜兮兮看著他。
"......朋友有吗?"
"你......"
初夏手轻触额头,看来这家夥是真的讹上自己了。
不过他弄成这样,好像也是因为自己。算了。
方向盘一转,开向初夏住处。
厂房不近,开了半天才到城里。Bernard是打车过来的,受了点寒,之後又干了那麽半天劳心劳力的活儿,这时候早不行了,靠在椅背上身体越来越往下坠,一副要躺下的架势。
红灯停车,初夏无奈看著这软骨动物:"我让你在後面躺著你不去......一会儿找个地方停著,你下车到後面?"
Bernard摇头:"借我躺躺行吗?"
初夏一皱眉,Bernard咬著毛毯,非常委屈的样子。初夏觉得人家这麽一大男人做出这动作也不容易,於是点点头。
Bernard很高兴躺下,副驾驶座不大,他其实只能斜躺,把头枕在初夏腿上。然後半是昏迷半是困倦,他竟然真的睡著了。
看表,竟然从11点多折腾到下午4点多,估计开到家也就过5点了。初夏看了看睡得很香的Bernard,拿起手机,拨号。
"小池啊,一会儿你下班别走,我顺道接你回家......不,记得上次那个外国人吧,今天轮到你抬他了。"初夏唇角微翘,"没错,就是你传染的,所以要好好照顾人家,知道吗?"
挂断电话,低头看看睡得婴儿一样的Bernard,无奈摇头笑笑,继续开车。
39
把睡著的人安放到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想了想又跑去柜里多抽出一条。关门的时候,看到柜子里睁大眼睛看著他的哈姆太郎,忍不住摸了几下,很舒服。
只是总要麻烦它在这里睡了,除非......那家夥不再来。
走回床边,把被子加盖在"那家夥"身上。同一家医院,连发烧药开得都一摸一样。小池发烧好了之後还剩不少,正好一会儿醒了给他吃。
把人安顿好,初夏跑去厨房。发烧味觉会下降,给他做白粥就好,他可不会什麽皮蛋瘦肉粥。
小池也跑过去看看,见Bernard整个人都贴在被子上,抱得很是高兴。他跑出来问初夏:"初夏啊,那家夥真的只是你留学时认识的普通朋友兼同事吗?"
初夏一怔,差点把水倒在手上:"怎麽了?"
"我听他在叫你名字......不过也不只是你啦,还有别人。"小池说。
初夏低下头:"哦,是吗。"
"是啊。他还在说著什麽诶米奥,是人名吧?"虽然是相同的人名,英法拼读上还是有些许差异,因此小池没有反应过来是大俗名Emile。
初夏侧过头。发觉自己在霎时间情绪还是有所波动的,看著锅里白白的米,他有些呆了。
"今天晚饭难道要喝粥吗?"小池皱起眉嘟著嘴。
"没,粥是给他喝的,我们照样吃饭。"初夏回答,微微笑了下,"小池你这样,自己出去住可怎麽办啊,赶快找个女朋友吧。"
"谁看得上我啊!初夏你要是能去和我住就好了,房租我给你算便宜,你就负责做饭好不好?"小池满怀希望。
"不好,你那里上班太远了。"初夏想都没想地拒绝。
"但我再过几天就要搬走了,你房子还没找好吧?"小池说,"你不是已经跟房东说了不续租,他人都找到了吧?"
初夏正要说什麽,看到厨房外摇摇晃晃走过来一病号,正是Bernard。
病号拄著门,满脸通红看著初夏:"正好......我也想搬家,我们一起在公司附近找房子吧?"
初夏一愣。
"等我好一点我们就一起去找吧,正好一起上班也方便,我只要有车库就行,附近有也成。"Bernard病怏怏地走进来,水汪汪的眼睛盯著初夏,低哑著声音,"同事一起住还可以节省交通费,我做饭你刷碗,恩?"
初夏还没回答呢,小池已经扑上来:"初夏,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我新房租出去,靠上这位老外大哥了......老外大哥,你粥做的真好,别的也会做吗?"
Bernard对他微笑点头:"我专门学过,中餐西餐都会做。"
小池口水流一地,谄媚看著初夏:"初夏,你答应他吧,以後我就可以去你们家蹭饭吃了。"
"难道我做得不好吗?"初夏扬眉。
"当然很好。"说话的却是Bernard,他自己拿了只碗盛粥在喝,一脸幸福状,"好饿,初夏,我可不可以吃点饭?"
"饭等会儿才好,你先多喝点粥,把汗发出来。"初夏说,转身去拿了条毛巾浸湿给他,"擦擦汗好得快。"
Bernard捧著碗,抬头往毛巾上凑,看上去倒像是初夏主动为他擦汗一般。他眯起眼,表情异常满足。
──算了,跟一个病人计较什麽呢?
初夏想。
40
病人吃饱喝足,跑回房里。
房间里尽是初夏的味道,不过最妙的是,初夏就在他身边。
病号不过分的撒娇是能够被允许的,Bernard缠著初夏坐到床边,不眨眼地看著他。初夏觉得尴尬,清清嗓子问:"要不要看电视?"
电视在房厅,初夏和小池也不经常看,反正现在是电脑时代,初夏打开电脑,点开在线电视软件:"看什麽?"
Bernard说了个八点档狗血电视剧的名字,初夏很讶异地看他一眼,还是点击了。
屏幕上哭喊著爱不爱的问题,初夏觉得更尴尬,偷眼看了下Bernard,却发现床上的人目不转睛地在看自己。
"看电视,你看我做什麽?"初夏斜他一眼,问。
"你比较好看。"z
"和这种乡土剧比?"初夏挑眉。
"和什麽比都是。"Bernard连忙说。
被调戏的初夏脸微沈著,Bernard见不妙,连忙专心看电视,不停提出一些诡异问题来。
当年是初夏跟著他学法语,现在反过来。虽然说难度有差,不过水平实际也有差。Bernard甚至还向初夏要了本子和笔,一边做记录。
"你还在发烧,不用这麽勤奋吧。"初夏倒是来劝他了。Bernard摇头:"学习就要每天,这样才能向上嘛。"
......
初夏看著电脑屏幕:"我以前一生病就躺床上,动都不许动的。"
Bernard半坐著裹著被子,微微笑著说:"我身强体壮就像牛一样,当然无所谓。"
"其实你以前对我真的很好。"初夏说。
Bernard心猛地一跳,在身体这样的热度下,却感觉手脚冰凉。他看著初夏,等他继续往下说。
初夏却站起身来:"你继续看,我去收拾一下,准备明天带饭。"
"初夏!"人要走到门口的时候,Bernard喊住他。被被子裹成肉球的他露出一双眼,直直看著初夏。
初夏回头看他,微微勾起唇角。
"可惜,如果是带著尊重的,就好了。"
之後Bernard就一直坐在床上发呆,呆到坐著睡著也没反应。当初夏整理完一切回到房里的时候,只见Bernard靠著床头对著电脑,头一耷拉睡得非常熟。
看上去很可怜的样子。初夏走过去,摸摸他额头还是烫的。叹口气,试图把人放倒让他好好睡一觉。
结果刚一靠近,某只疑似树袋熊的就扑上来,带著被子一起把人扑倒。初夏被压得呼吸不顺,拼命推身上重压。
全身发烫的Bernard隔著被子去抱怀里的人,还在他身上蹭啊蹭了几下。初夏皱起眉,想强行离开。抬眼见到Bernard的脸就靠在自己脸边,灼热气息似乎能看得到一样,染在他皮肤上。
把他放好盖好被子,缓缓把身体抽出来。Bernard失去了抱著的人,在睡梦中微微不安,低声喊了几声。
叫的都是初夏的名字,无论中法文。初夏下床,把电脑关上,顺便关灯。
一片昏暗之中,只能听到Bernard的声音。先是只说名字,随即不停地说:"初夏,对不起。"
初夏过去拉窗帘,站在窗边看著床上。屋子很小,可以清清楚楚借著天光看到Bernard的脸。紧皱的眉头之间已经有了皱纹,刻得很深。
记得三年多前,他除了笑纹没有其它来著。
记得三年多前,他不会中文,不会做饭,不会一切家务杂事,不会对人小心翼翼,不会陪笑脸,不会说那种明显是谎话的借口,不会......
不会这样烧得稀里糊涂地躺在床上,包得粽子一般,可怜兮兮地自语,翻来覆去地寻找刚刚抱在怀里的人。
"哗"一声,初夏猛地拉上窗帘,室内一片漆黑。
在黑暗中缓缓走著,自己的房间,就算黑也熟悉。初夏想了想,记得柜子上还摆著一只熊猫玩偶,是别人送的。他踮起脚尖,想把玩偶拿下来给Bernard抱著。
放得有点高,刚刚碰到外面的塑料包装,初夏便觉得脚下不稳,向後跌去。後面是床,他重重跌在Bernard身上,听到身下人一声闷哼。
"抱歉,疼麽?"初夏低声问。身下的Bernard睁开眼,微弱光线下也能看清他的眼,很亮。
"初夏,我不是感冒。"Bernard却忽然冒出这麽一句。
"恩?"初夏一时没明白。
"所以不会传染。"Bernard说,掀开被子,一下把初夏盖住。
凉凉的很舒服。他一直渴望的人,哪怕只能这样抱著也已经很好了。
初夏忙著掖被角,Bernard低下头,把头埋在初夏肩上。呼吸渐渐平顺,睡著了。
初夏一直看著屋顶,身边人的温度和呼吸缠在他身上,直到他也睡熟。
41
Bernard身体情况还是比较好的,两人各请了两天假,到第三天就完全没事了。
离春节还剩大概一周时间,GHK放八天假。临到休息,大家心思都散了,工作也不重。Bernard抢修设备成功,实际上已经相当於赚回他一个月的工资,还只是算上叫外援的费用,不包括耽误生产的损失。
因此Bernard非常清闲,很清闲。
清闲的人就打开电脑连上网,到处寻找房子,比真正需要搬家的人还积极。
要近,性价比要高,两个人住就好,其实越小越好。反正如Bernard这样弃国去家的,其实也没有太多东西,因为随时准备开车外出找人。
只要能放下两个人就好,如果只有一间卧室更好。床越小越好。
当然,在B市非市中的地方,寻找单间套房比找六室一厅还困难。
最後在周末,两人出去看房时共同看好一套,标准两房一厅,客厅很大,离公司很近,小区有车库。房租适中,两人分刚好──至少对初夏而言刚好。
当然就租下了,折腾一番,终於在年前搞定,搬家结束。小池比他们早一步搬走,搬的时候脸上挂著宽条泪握著初夏的手,哭诉著以後没人做饭会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