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宛想，下次水色说要跟着伊然"闯荡"的时候，他一定不会觉得惊讶了。

第 18 章
这边伊然看了水色拿给他的信，抱着胳膊站在窗前想了一会儿，转过身冲水色撇撇嘴，
"什么时候去？"
水色用手描摹着茶桌上的花纹，没有看伊然，只轻轻的笑道：
"这要问你啊。"
"我不是问你想什么时候去，是问你什么时候去最合适。"伊然面无表情。
水色猛地抬头看向伊然，却只看到伊然淡如朝霞的眼神，没有情绪、单纯征询却又不容拒绝的强势。
水色眼里的光芒迅速收敛，消失不见，他重又低下头，继续描摹着茶桌上的花，
"这事肯定和德王有关，若是不想碰见他，就按黎念安排的走。除了虞云泽的势力，我们会碰到官府以及异教的人，见机行事。"
"异教的人？"伊然向前走了两步。
"你这也是‘关心则乱'么？安恒蛛遇刺的事与虞云泽脱不了干系，这次又怎会不蹚这场浑水？不然你以为官府的人为何无缘无故找虞云泽的麻烦？！"水色冷笑着站起身，往门口走去。
"......"
"我去找上弦他们，在门口等你。"水色在门口停了一下，对身后兀自发愣的伊然说道。
伊然站在桌前，看着水色沾着茶水在桌上画出的一朵牡丹，水渍正渐渐变干，原是怒放着的花瞬间显出颓败的姿态。
伊然转过视线用袖子将残余的水渍抹掉，深吸一口气，顾不上换衣服，便甩甩沾有茶水的袖子出门和水色会合。
凤艳阁后门，水色正倚在一辆马车上跟月冉说着什么，伊然过来的时候两人恰好说完，月冉往后院走去。水色看见伊然走过来，便先一步跳上车，为他掀开车帘。伊然自然的抓住水色的胳膊，也登上马车。尚有些潮湿的袖子恰好扫过水色的手腕，他瞟了一眼伊然的袖子，没有作声。
两个人默然的坐在车里，伊然发现从阁中离开的只有他和水色这一辆马车，虽然不知道水色对其他人是怎么安排的，但他并不担心，这么多年，他一直都相信水色的缜密计划，更何况还有若禾以及那个冷静的异于常人的黎念。伊然闭上眼，不一会儿脑袋就倒在水色肩上，水色也没躲避，只是轻轻握住伊然的手，心里又一次温习计划的每个细微环节。
马车走的路线伊然几乎没有留意，只是感觉上并不偏僻，一直都能听到街上人叫卖的吆喝声，但等到马车停下来，伊然和水色下了车，他才发现，马车是直接进了虞府，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便是虞府一个比较偏的院子。
"愣着干嘛？没见过这么大的地方？"黎念伸着懒腰从屋子里走出来，来到伊然跟前，"这没见过世面的，哪天去我们家，比这儿漂亮多了！"
伊然瞟了他一眼，他对黎念的调侃挖苦习以为常，今日也不想跟他斗嘴。伊然跟在水色后面向屋里走去，冲黎念哼了一声算是打招呼。
黎念顿时露出"好没意思"的表情，两手一摊，也随后走进屋子。
若禾正在屋里等着他们，见伊然进来，先是有些担心的看着他，发现没什么异常，便又不着痕迹的移开目光，和水色寒暄。伊然知道若禾时不时的还会看向自己，他突然觉得心里乱糟糟的，似乎是机会临近的急切，又像是无从把握的焦躁。伊然抬起头冲若禾扯开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事，却在若禾愣住的目光里看到自己也不确定的勉强。
"这儿是哪儿？"伊然掩饰的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漫不经心的摆弄着房间里的摆设。
"虞云泽老爸的一个小妾住的地方，她给老爷子生了个儿子，是虞云泽的弟弟，当年虞云泽还没成盟主的时候，那小妾很得宠，可能没少刁难他，虞云泽自然不是以德报怨的主儿，他弟弟在老爷子死了没多久就失踪了，这女人自然也就失了势......"黎念说着走到若禾跟前坐下，拿起桌上一个茶杯，一边啧啧感叹，"连茶杯都是古董，哎禾禾，咱们也弄些放家里唬人吧！"
谁也没追问黎念是怎么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地盘的，伊然看着这个男人，不禁摇头轻笑，这个男人似乎什么事都办得到，还偏偏是个爱热闹的主儿，也算是稀有的种类了，跟禾禾那木讷单纯的性子真是绝配。
那边若禾宠溺的应着黎念，水色也是一脸微笑的看着他们，屋子里一点也没有紧张的气氛，仿佛这是四个人的小聚，跟平日没什么不同。伊然恍惚间都要忘记自己身处何处，是为何而来了。
伊然走到门口，看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火光，在即将暗下去的天色下格外引人注意。这时黎念走到他身边说道：
"那是德王的人，从下午开始僵持，把这里围了个密不透风，看来真的要晚上动手了......"
伊然心想，密不透风你还能把我们弄进来喝茶？！他知道黎念就等着他这么问，再趁机自夸，便也不答话，只嗯一声表示知道。黎念见他没追问，也就收了想调侃的话，继续说道：
"现在还没见到异教的人，估计他们人很少，很可能只有安恒蛛的心腹几人，这次异教本部没什么动静，新选出来的教主正准备即位，似乎也是以不变应万变，而且安恒蛛看样子也想将计就计摆脱掉这个位子......"黎念少有的皱起了眉，把伊然拉到桌前，就着若禾摆出来的一张俯视图向他们说明着虞府的布防。
"红色是他们的点，绿色为我们已经掌握的，画圈的我们没有替换但一混乱便可掌握，这一片区域在发生事情之前我们可以自由行走出入，"黎念指着地图上的标示跟他们解释，这次为了渗入虞府，几乎动用了若禾公子府所有的情报能力，再加上他多年前机缘巧合找到的这个地方，才有了这张大部分都是绿色圆点和画了圈的红点的地图。
"虞府不比‘天下第一盟'，防卫没有那么严密，也比较好掌握，最近虞云泽也无暇顾及府里的事务，你们联手朝廷闹得他焦头烂额，再加上跟异教的牵扯，虞云泽这次是遇上他的‘多事之春'了，哈哈......"黎念又回复了随便的样子，冲伊然和水色扬扬下巴。
伊然倒是没什么感觉，他看看水色，水色却也是面无表情，虽没有黎念那般不在意，但还是能隐约感觉到他担心的情绪。伊然知道水色谨慎，做事求稳。他伸手勾过水色的左手小指，继而和他十指相扣。水色感觉到他勾起自己的小手指，怔忡了一下，也微微回握，似是彼此交换着安心。

第 19 章
众人在势力允许的范围里逗留了片刻，等天色全然变暗，便循着那些官兵亮起的火光，悄然向今夜最大的漩涡靠近。
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伊然四人终于跟着黎念到达了官兵与虞云泽对峙的内层包围圈，虽然为了避开虞府的势力七绕八绕的走了很多弯路，但至少没有打草惊蛇。四人站在角落里几名官兵的身后，观察着情况。
伊然没顾上想为何这些官兵对他们视而不见，他的目光一直在那个一副霸者之姿的虞云泽身上，他不明白为何自己现在看到他近在眼前，心里却只想冷笑，甚至不及那日在凤艳阁时自己的愤怒，他原以为的激动或是不能抑制的仇恨此刻都只剩下近似于悲凉的情绪，他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旁观者，静观其变的心态多过了一直想要手刃此人的愿望。也许是尽在掌握的缘故吧，他对自己拥有复仇机会的想法没有任何质疑，既然有机会在手里，那么，看看这人最后的挣扎又有何妨？伊然脸上浮现出一抹邪魅的笑，一直紧绷的身体也稍稍松弛了些。
这里是虞府会客厅的前院，虞云泽站在院子中央，对面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青色长衫，身子单薄，面容也似文人般带着一丝孤傲不屑。此人身后三米，成扇形排列着一队官兵，严整有序。
"那人是谁？"院子里安静的紧，只偶尔有火把燃烧时的噼啪声，伊然偏过头，对黎念比划。
"此人名叫廖疏忆，据说这次的行动都是他全权负责，德王并未踏足天下第一盟的任何势力，专心在京城对付那些狡猾的狐狸......"黎念用只有他们几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也是个没头没尾的人......"黎念轻轻摇摇头，露出稍许遗憾，他遗憾的是这样特别的人为什么没有找到若禾公子府，而是去了德王身边。在他看来，若禾公子府是世上最安宁的地方，没人会问你出身，来自何处，为何而来，何时离去......
"廖疏忆？"伊然在脑子里搜寻着，最终还是一无所获。虽不知此人的来路，但既然他的目标也是虞云泽，那么至少在此时便不是敌人。伊然整理下心绪，重又看向院中不知还会对峙多久的两人。
"大人前来我府，不知有何见教。"虞云泽的声音低沉有力，回响在院子当中，刚才凝重的空气也仿佛重新开始流动。
廖疏忆照江湖规矩对虞云泽抱拳行礼以示尊重，动作恰到好处，冷淡疏离却又不失礼貌。
伊然注意到站在廖疏忆身后前排的那些官兵听到虞云泽说话时都没什么反应，反而在廖疏忆抬手对虞云泽抬手示意的时候，手中的火把都有些轻微的不稳，似是在留意什么指令。
"在下一介布衣，不敢在武林盟主面前妄称什么‘大人'，无名之辈，多有叨扰。"廖疏忆的声音没什么特色，但有些音调会刻意上扬，在火光忽闪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
"既是如此，天色已晚，诸位就此请回吧。"虞云泽语气里隐约露出勉强支撑的疲态，让伊然暗暗有些吃惊。
廖疏忆轻笑一声，向前走了几步，微扬起头盯着虞云泽的眼睛，缓缓说道：
"在下自然也不愿在此多做停留，毕竟高处不胜寒啊！只是如你们江湖人所说，我也是身不由己，得罪之处，还请盟主见谅。"说完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院子里一直静静待命的官兵便迅速行动了起来，不待虞云泽发话，整个虞府瞬时被吵闹声包围，那些家丁、仆人一片惊慌。
"你......逼我至此......真当我堂堂的天下第一盟只能任人宰割了吗？"虞云泽无视那些来来往往肆无忌惮搜查的官兵，咬牙切齿的看着站在他面前云淡风轻的廖疏忆。
"盟主稍安勿躁，你我都知道，这其实就是个程序，至于面子嘛......一会儿我们就扯平了，不是吗？"廖疏忆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虞云泽一愣，他的确没打算阻止这些官兵搜查，反正他与朝廷里官员私下交易的所谓证据都已经销毁了，如此退让，也只不过是故作姿态，向朝廷表个清白，再搏回些声誉罢了。他看向仍旧挂着冷淡微笑的廖疏忆，突然有些没了底气。
搜查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只过了小半个时辰，搜查的官兵便各自来报，结果一无所获。廖疏忆似乎对此并不意外，他点点头表示知道，示意其余人各自归位，院子里又回复刚才的沉默寂静。
"今日之结果，在下会如实上报，还是那句话，得罪之处，望盟主见谅。"廖疏忆抬手行礼，一如刚来之时。
"哼--"虞云泽略带轻蔑的瞥了一眼他，心下却也不想与此人多做纠缠，只希望他们能快些离开，便也没有再说什么。
廖疏忆挥手示意院子里的官兵退出虞府，院子里最后只剩下一队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官兵没有离开，伊然注意到，这一队人刚才也没有参加搜查，只是安静的站着。
此时天色已全暗，没有了官兵的掩护，也足以找到可以掩藏身形的地方。伊然等人趁着刚才官兵撤退的机会，在黎念的带领下躲在了回廊后面，比之前能更清楚的听到两人的对话。
"既已无事，先生为何不离开？"虞云泽看看动也没动的廖疏忆，又看看他身后那一队人，有些不满的说。
"刚才是公事，在下的任务已经完成，此时留下却是为了私事。"廖疏忆看向虞云泽，神情颇有些无奈，"还是那句话，身不由己。"
见虞云泽有些不解，廖疏忆又接着说道："今日着实声势浩大，但实言相告，我们意不在此。一来是例行公事，二来是受人之托，不过......其实这两件事恰好都是为了一个目的，自然就是盟主你了。"
虞云泽由茫然渐渐清晰，继而变得愤怒。他早就该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这一系列针对他的行动怎么会如此草率的就结束？！他在脑中飞快的搜寻着廖疏忆口中的"故人"的人选，一时顾不上口舌之争。

第 20 章
这边伊然也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转过身想问问水色，却发现水色不知何时已不在他身边，只剩下黎念、若禾和他三人。
"水色呢？"伊然探询的望向黎念。
黎念没有答话，只冲他点点头，意思是不要担心。
伊然转过身去，也没再追问。
那边虞云泽思虑片刻后抬头，冲仍在踱步的廖疏忆说道："既是故人，何不出来一见？"
廖疏忆也不推辞，侧过身子，让身后站着的那一队人面向虞云泽。
有一个人缓步走出，一边脱掉松垮的作为掩护的衣服。空气随着他的动作开始凝滞，恍惚安静，又暗潮汹涌。
"故人已相见，在下所负之责也已完成，就此别过。"廖疏忆拍拍来人的肩，轻轻笑道。
"今日之事，谢君相助，此恩安恒蛛谨记在心，改日必报。"
廖疏忆摇摇头，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径自出了院门。
"是你......"虞云泽身子晃了晃，似是不敢相信。
"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安恒蛛扬起头，浅金色的头发在月光下显出清淡的光华。
"......"虞云泽没有做声。
"今夜是不是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热闹？"安恒蛛冲身后摆摆手，拿过一叠名帖，"这是你送给各门派以及分堂的信，是为了邀他们今日前来吧？不好意思，我手下人不懂规矩，顺手拦了下来。"
虞云泽接过那一叠离开虞府不久就失去踪迹的帖子，默然无语。
"不过冷清点也没什么，可以安安静静的，办我们的事。"安恒蛛冲他笑笑，说不出的诡异。
虞云泽猛地抬头看向他，目光透出一丝愤恨，他忽然将那些名帖向安恒蛛掷去，趁他抬手格挡之际，一掌击向安恒蛛的胸膛......
方才伊然听到那人与廖疏忆打招呼时自称是"安恒蛛"，便按捺不住想要冲出去看个究竟，但他身子略微前倾后又生生顿住了，他知道还不到时机。此刻虞云泽突然发起攻击，三人即使冲出去也无济于事，更出乎伊然意料的是，安恒蛛抬手挡下那些名帖后，并没有闪避，而是生生的用胸膛接下了那一掌。
安恒蛛接下那一掌之后，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嘴角渗出血丝。他身后伪装成官兵的异教弟子赶忙上前将他扶住，神色略显忧郁但还算镇定。
"这么多年，你的功夫似乎没什么长进啊！"安恒蛛笑着用拇指擦掉嘴角的血迹，气息有些不稳。
"......"虞云泽收回手，默然的看着似乎已经失去抵抗力的安恒蛛。
"果然么？你中了毒......"虞云泽想了片刻，开口问道。
"呵呵，你们的计划除了最后一环，其余的都做到了。真是环环相扣啊，没错，我中毒了，现在相当于一个废人。"安恒蛛冷笑着回答。
"中毒"？伊然心里一紧，看向一旁的黎念和若禾，两人都是一幅"不出所料"的表情，当日水色分析给他听的那一番话又在伊然耳边响起，想到这个人已经武功尽失，伊然心里又蒙上一层阴影。
"哼，一个废人，也敢妄谈复仇？！"虞云泽冷哼一声，倨傲的看向安恒蛛。
"身已废，心未死。今日前来，安某可是抱着必胜的心思的，至少目前为止，还比较顺利。"安恒蛛苍白的脸上浮现出胸有成竹的笑容，一双绿色的眼睛闪着迫不及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