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才无德的你----帆落
  发于:2008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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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过去以前,他只来得及把手伸向一侧的墙壁,连扶没扶住都不知道......
朦朦胧胧间,余小城觉得自己似乎是醒了,可眼皮却像灌了铅似的,怎么也睁不开。试着动了动手,可以摸到身下粗糙的床单和身上干硬的被套,再伸伸脚,感到一阵寒意--被子很短,脚探到了外面。于是把脚缩回来,翻个身,又发现床好像是木板的硬床,硌的背有点疼。
余小城有些困惑,自己在哪里?
还没容他想多久,门外响起一串"踢踢踏踏"脚步声和悉悉索索的开门声。随后门"啪"得一下被打开,余小城隐约感到有人轻轻走向床边,紧接着又听见两个人压低的对话的声音。
"就是这个孩子?"声音很低沉,没有听过,是个陌生的男人。
"不不,一共两个,都是男孩子,这是大的那个。"第二个女声有些甜腻,干笑着很有讨好的意味,余小城听出来是二舅妈的声音,她似乎有些犹豫,又像是有点害怕,顿了好一会,才颤着声小心翼翼地问那个男人,"你......会带他们两个走吧?"
男人很久没说话,似乎是在想着什么,末了还是公式化地说了句,"严先生只说了让我带一个孩子走。"
"史先生......您......"舅妈听那男人似乎是不愿意带走两个孩子,微愣了一下,随即突然间变得泣不成声,"你也看见了,那么大的两个男孩子......我,我们家实在是......呜......"
"......"
"您......您就当做件好事......我们,我们一家都感谢您......相信这两个孩子也会感激您和严先生一辈子的!"
"这不行的,我做不了主。"
"史......呜......"舅妈一听这话,终是憋不住大哭起来,边哭还边捶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哇!我的命怎么这么苦,那个贱人和她贱男人死就死了,还给我留下这么两个小杂种!我怎么这么命苦......呜呜呜......"
哭着哭着,舅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把掀起盖在余小城身上的薄薄棉被,顺手抄起身旁的什么东西,没头没脑地抽了上来,边抽边骂:
"小杂种!我让你睡,让你睡!还不快起来!老娘在这里求人养你们,你还给我睡!装睡?我让你装,让你装!你给我起来!!"
余小城只觉得身上一凉,随即阵阵剧痛袭来,他疼的在床上翻来翻去,却怎么也躲不过舅妈手里的窗帘坠子,硬木的坠头砸在身上,头上,腿上,一直疼到骨头里。他想喊,却发不出声音,眼皮似有千斤重般紧紧闭阖着,无论如何都睁不开。
好难受,好难受......余小城费力的挣扎着,手无力地在半空挥来挥去,可却什么都抓不到,剧痛一阵接着一阵,眼泪愈加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颜......颜......"余小城大口大口喘着气,奋力想喊出些什么。
"颜......恒......"这个名字好熟悉,是谁?
"颜恒......颜恒......"为什么自己会喊出这个名字,为什么喊了这个名字的自己感到如此地悲哀,为什么,喊着他的名字,这么想哭......



黑暗中,余小城感到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在他向无尽虚空伸出手后,有一只手回应了他,第一次。虽然,那手骨节突出,并不柔软,还有些薄薄的写字茧。
手的主人很焦急,拼命地摇晃他的身体,紧紧抓着他的手,把他捏得生疼。
"喂,你别装,醒过来啊!"余小城隐约听到谁在说话。
"没事的,没事的,你别吓我。"熟悉的声音颤抖着反反复复呢喃。
"别怕,我们把医生叫来,等下就没事了,乖......"
"你冷吗?我给你加被子......"
"要不要喝水?我去倒......"
"......"
很温暖,从手上一直到心里。
余小城回手牢牢抓住他,心中涌起难以言语的安心感。不要放开,他很想对那只手这么说。
这么想着,不多久,他又沉入深深的黑暗中。
"总经理,你该走了。"一个女人在催促。
"恩......好。"
"走吧,总经理。"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知道了。"
"总经理,该去公司了。"冰冷的女声一再地重复。
"恩......走吧。"
轻轻拨开他的手,起身,开门,关门。颜恒默默离开照顾了两天,热度已经渐渐退去的爱人身边,疲惫地赶去公司处理事务。这些,余小城都没听到。
眼珠转了几圈,余小城艰难地睁开眼睛,眨了好一会儿,视线才渐渐由模糊慢慢变得清晰。
周围是熟悉的淡绿色,窗外有淡淡的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他在他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床上。
原来如此。余小城不禁笑了,自己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一不小心,梦到了小时候的事。人一累果然就比较容易脆弱,连带做梦都这么矫情。
虽然自己是个孤儿,但这毕竟也是过去的事了。现在的自己,是有了一个家不是吗?余小城望着金色阳光中的一粒粒上下飞舞的灰尘,淡淡地想,至少,自己还在这个家里,这样,其实也很够了。
有父母亲的家在余小城的记忆里只有小小的一段,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起,就只和弟弟一起生活,他记事晚,小时候的事情总记得不大清楚,也许,更小些的时候爸爸妈妈是在的,但发生了什么变故,后来家里就只剩他们两个。
亲戚们没有送两兄弟去孤儿院,而是轮流照顾他们,两个孩子,一个七岁,一个才两岁。
印象中,余小城和弟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次家。亲戚们对于无缘无故多出的两个需要照顾的孩子都不大热情,尤其是弟弟还那么小,颇为费事。
对于余小城来说,上学自然是种奢望--父母又没留下什么钱,亲戚也不可能无偿垫付。而为了报答亲戚们养育的"大恩",他又必须帮忙干活,成天忙前忙后,也没有时间。
余小城记得那时自己总是很饿,可是饭又不敢多吃,夹菜的时候也只以自己眼前的蔬菜为主,小小的年纪已经很懂得看亲戚的脸色。有时候弟弟不懂事,馋极了,忍不住把筷子伸到肉碗里,亲戚的目光就会突然地冷下来,隔天余小城的工作量也会莫名增大。
就这样过了五年,直到余小城十二岁的时候一切才有了转机。那时收留他们的,是二舅和二舅妈。
舅妈虽然生在农村,却是个厉害的女人,颇有手腕,且不怕丢脸。凡她不喜欢、不愿意做的事情,任是怎样千方百计,也不会去做,对两兄弟,也是如此。她不愿意收留他们,所以很快便将他们推了出去。
那天的天气也非常好,阳光透过玻璃照进屋子,衬着灰尘的跳跃,连常年不擦的破衣橱都发着光。
那天中午,余小城是被舅妈打醒的。他已经发了两天烧,完全起不来床,迷迷糊糊听着舅妈领人进来,听他们对话,听舅妈哭闹,可就是没有醒,于是,舅妈抡起窗帘坠子就打了上来......
后来的事情,无非就是些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很粗俗,但是有效。最终,那个姓史的中年男人还是带走了兄弟俩。他们得到了钱,得到了上学的机会,还得到了一个小小房间--两人共同的家,在余小城记忆中第一个完完整整的家。
想到这里,余小城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一下子回过神来。苦笑一下,居然不知不觉又开始回想以前的事。自己最近真的是有点不太正常,总是放着手头的事不做,自顾自发起呆来,为此延误交文件,也不知被毛经理说了几次了。
是不是人年纪一大,就会变得怀旧,还是自己,终是褪尽了锋芒,已经变得庸碌,比常人都不如了呢。
外面早已大亮,估计已经快中午了,虽然今天是难得的假日,但昨日重写的那份计划却是不能不交的。
余小城又躺了好一会儿,终于忍着身上的乏劲支撑着想要坐起来。不料浑身突然一阵酸痛,手一软,竟又直直摔回了床上。
这时,余小城才讶异地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正连接着一根细细的输液管,输液瓶挂在里侧临时架起的铁架上,里面还有满满一瓶透明的液体,在阳光下闪着亮光,十分耀目。



"啊......"余小城看着床边的输液架一下子呆了,这是......怎么回事?
赶忙挣扎着坐起来,结果房间的景象更是让他大吃一惊--床旁一人多高的木质书架倒在一边,上面的书无一免地飞散了出去,凌乱地掉在地板上。床的另一边地上,颜恒的西装、领带和裤子张牙舞爪地占领着地盘,写字台上原本的书和笔也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堆瓶瓶罐罐、盐水药片。
余小城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焕然一新"的房间,一边在空白一片的脑中努力搜寻有关昨晚的记忆。
于是很自然地想起了站起身那一瞬的眩晕和之后的黑暗,还有那个恍恍惚惚的梦境。
哦,对,那只是一个梦而已,梦中的舅妈,梦中姓史的陌生男人,还有,梦中的那只手,那个......熟悉的声音。
想到这儿,余小城不自觉地望向写字台内侧--一把小小的折叠椅安然地靠在墙边,这是这个房间唯一的一把椅子,上面蒙着薄薄的一层灰,显然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人坐过了。而沙发,在房间的另一头,离床是那么的远。
也许,并没有人曾坐在床边,也并没有人,握过他的手。
"咯咯咯"三记清脆的敲门声及时地打断了余小城的胡思乱想。他吓了一跳,慌忙去找眼镜,抬头看时,门已经从外面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穿着浅灰色西装的男人。
那人大约二十多岁,却有着中年上班族的气质,戴一副细边金丝眼镜,额发齐齐向后梳起,衬衫纽扣一直扣到最上面一颗。乍一看,给人相当禁欲的感觉,也许还有些神经质。
不过此刻,在这张细致的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男人没说任何话,只用一双淡然无波的眼睛默默审视着床上的人。
然而余小城的内心却全然不是那么平静。
看见那人的一瞬间,他便直直地愣住了,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连带嘴里也微微苦了起来。
不过,这次他很快回过神,抓着被角的手抖了好一会儿,终是犹疑地开口喊他:"史......情?"颤颤巍巍的声音在沉默的两人间显得十分突兀,病后嘶哑的声线也略略有些可笑。
对方没有应他,甚至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余小城巴巴地望着史情,看他径直地走到自己床边,检查了一下输液管,略微将速度调得慢了些,而后又利索地扯开一个药袋,取出几颗药片放在纸巾上,倒了水,示意自己服药--这一切就像一个医生该做的,却又少了些什么。
"史情,你...咳...还记不记得......"余小城强笑着,微微伸手在男人面前晃了晃,又很快收回来,"我,我是......余羽......"
"你住嘴!"不停忙活的男人突然停了下来,但却没有回头,仿佛努力在压抑着什么,他顿了很长时间,疲惫地摇了摇头,"别提......那个名字。"
余小城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吓了一大跳,一时间窘迫得手也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隐约记得,这个人似乎是弟弟以前的密友,很开朗很阳光的一个小伙子,在弟弟最消沉的那段日子,都有办法把内向的弟弟逗得放声大笑。
其实他本来想说,我是余羽的哥哥,你还认识我么,你还记得......我弟弟么。
又隔了一会儿,史情回过头,脸上还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手上的动作却明显地加快了不少。
"你知道吗?"他缓缓地开口,语气很是轻松,"我恨不得你去死。"



弟弟余羽从小就特别乖,从两岁起,从会叫第一声"哥哥"起,便一步不离地跟在余小城身边。
无论余小城在干什么,他都一声不吭地紧挨着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老是瞪得圆圆的,视线无时无刻不在追随自己哥哥的身影,有一刻看不见了,便要放声大哭,仿佛小小的他也知道,只有哥哥,才是自己最亲的人,自己万万不能失去他。
这样的弟弟很粘人,可是却一点也不令人讨厌。余小城从心底里喜欢他这个安安静静的弟弟,爸爸妈妈还在的时候就非常喜欢了,他们走了以后,更是视余羽为唯一的珍宝,纵然艰难,但仍然小心翼翼地保护着。
在亲戚家,情愿自己多干活,也要让弟弟好好玩。如果某天幸运地在餐桌上分到一小块肉,那一定是毫不犹豫地夹给小余羽。有时就连路上阿婆给的半块酥饼也舍不得独享,一定要给弟弟大半,自己咬个一小口,尝尝味道,也就可以了。
他知道,小余羽很饿。虽然他也饿,但他是哥哥,爸爸说哥哥要照顾弟弟,所以,他是决然不能让弟弟挨饿的。
那段寄人篱下的日子,余羽的印象可能还不是很深刻--离开亲戚家时他也才七岁,还是懵懵懂懂的年纪,可是对余小城来说,那一段却是难以磨灭的经历,也因此,那时的他,只十二岁而已,却比寻常十六七的孩子还要老成懂事了。
接受了神秘人的捐助,两兄弟被安排在街区的一间小小公寓内,吃饭的钱有了,上学的钱也有了,每个月有人定期给他们寄钱。虽然从没见过那位"严先生",但小小的两兄弟很是感激。
弟弟正好赶上上小学,余小城却是已经耽误了,后来跳了几级也没能赶上。余羽考上大学的时候,他正念大三,已经二十五岁了。
很多事,也就是在那时发生的。比如说遇到颜恒,比如说,弟弟发病,比如,弟弟离开自己。
余小城看见史情的时候,脑中不自觉地就涌出许多有关弟弟的回忆来。
他把史情当作是弟弟的好友,是"曾经"和弟弟有关的,亲密的人,看见他仿佛都会间接地听到弟弟的笑声。想着弟弟小时候的样子,一时间心中酸酸软软,很是难受哀伤。
于是忍不住想与他说上几句,想和他讲讲余羽以前的事。虽然絮絮叨叨的,可能很像老头子,但,他是真的渴望,能再抓到点什么,在弟弟已经完全离开自己的现在。
这么这么细小的期许,史情并没有理会,而是毫不留情地把它打破了。
"你知道么,我恨不得你去死。"
这句话就像当头一盆冷水,生生地浇在余小城的心头,巨大的惊诧,笼罩了全身,瞬间从心口一直冷到指尖,连带嘴唇也微微发起抖来。
史情看见他的样子,突然冷笑了一下,歪着头凑近了些,恶质地瞪着余小城,"你害怕什么?"
"......"余小城被他瞪得微微缩了缩,手也一下子攥紧了被角,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惶恐。
"你怕我害你?还是,"史情继续靠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慢慢欺身上来,"怕自己的良心?"
"......"余小城被史情逼得一直往后缩,面前男人此时的脸很是狰狞。余小城只感到自己的心跳得极快,手心不停地出汗,竟是一时哑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拼命摇着头。
"怎么,没话说了。"史情的脸逼得更近了,几乎要贴上余小城的。
他低低地笑着,状若疯狂,"要不是你!鱼鱼他......怎么可能得病?怎么可能,这么快就......"
"你这个杀人凶手,你亲手杀了自己的弟弟,却还幸福快乐地在这里生活!"
"如果可能,我真恨不得杀了你!"
"......"
余小城目瞪口呆地望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史情,他说的这些话,自己怎么听不懂?他在说弟弟?弟弟......是被自己,害死的?他在说什么?
等他发现的时候,史情的手已经爬上了他的脖子,那个优雅的男人此刻居然完全失去了控制,双眼通红,十分地激动。
"你说,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他为什么就非得为你去死?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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