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是确定什么似的紧了紧手臂,嘴里喃喃说着"不许再瞎想"之类的话,没几秒就又睡着了。
十二
余小城没有料到颜恒竟是这种反应。
他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罢了--就像一个兄长常做的那样,假装生气让余羽心慌,让他感到愧疚,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当然也不太希望弟弟和品行不良的人来往,可比起不和任何人来往,显然还是这样好一些。
而且,近来颜恒非常安分,几乎是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好学生",余小城想这说不定是弟弟的功劳。
虽然到最后,自己也没能分清是挑衅多些还是玩笑多些,但在颜恒说出"你凭什么"之前,他确实没打算和他起冲突。后来不知怎么的,听到颜恒傲慢的回答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知不觉间说出了许多过分的话。
于是颜恒就这么走了,剩下三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史情终于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会这样......"他变得非常焦躁。
"完了完了,老大回去一定会宰了我!鱼鱼救我......"他开始来来回回在房间走来走去。
"啊啊啊啊......要怎么办才好。" 他仰天长吼。
"............"以上包含史情多姿多彩的N种表情。
余小城的耐心有限,余羽更是如此。
所以,那一天他最后的下场当然是,被兄弟俩一人一脚踢出大门......
想到这里,余小城禁不住笑出声来,史情的少年时的性格实在是有够乌龙的。不过,也多亏他这么能瞎搞,才让弟弟在那时真的开心了好一阵子。
自己大约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的吧,余小城有点消沉地想。
弟弟一直特别懂事,从来都是一声不响地做自己要他做的事,小到吃什么,大到上什么学校,他都没有过异议,只是默默听话。
他不挑剔食物,不挑剔环境、不挑剔将来、甚至......不挑剔人生。
余小城以为他内向,以为他淡薄,以为他什么都不想要。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
弟弟也会开怀地笑,也会对人生气,也会喜爱并珍视一些东西,比如篮球......这些,余小城都没发觉,而史情,都发觉了。
自己和他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却还不如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外人"。
"在想什么?"身边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翻了个身朝向余小城,嘴唇无意间擦过他横着的手,平日冷冷的眼睛明晃晃地闪着光。
余小城突然红了脸,忙避开男人的视线,"没......没想什么,我发呆。"
男人低笑了一声,伸手揽住他的腰把他拉到怀里,两人身体贴的更近,男人温暖的体温一丝丝传了过来。
"别瞎想了,快睡。"他粗鲁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拙劣地催促着,像哄小孩子。
余小城擤擤鼻子,"恩"了一声,又往男人怀里钻。
男人像是确定什么似的紧了紧手臂,嘴里喃喃说着"不许再瞎想"之类的话,没几秒就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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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余小城醒过来时,颜恒已经不在身边了。旁边的毯子掀开了一个口,露出的被单上还残留着些许隐隐约约的温度。
过了好一会儿,余小城坐起身来,撑着酸胀不已的头和腰去洗澡。因为已经请过假,时间很多,所以就磨磨唧唧地洗了很久,一直泡到浑身通红,呼吸不能的地步才终于从浴盆里爬出来。
浴室里有一面大镜子,占据了小半面墙,是刚买这间公寓的时候颜恒一定要装的,那时余小城还在心里嘲笑过他的闷骚。
现在,被水蒸气模糊了的镜子里映着一个人影,那人身材很矮,双肩窄小,并且极瘦,看不清他的表情和五官。余小城抹了一把镜子上的雾气,里面露出一张灰蒙蒙的脸,和一个毫无生气的自嘲的笑容。
洗完澡又凑合着吃了早饭,然后又发了会儿呆,等到真正出门,已经快要中午了。
余小城首先去了史情家。
"史少爷?他已经有两年多没回家了。"看门的老爷子这么对他说。
他又去了史情以前租过的的公寓。
"史情?哦,他好像两年前就出国了。"房东这么跟他说。
他还联系了他能联系到的所有史情的同学,大家的回答都是一样:不知道。
找不到史情,余小城又去找当年余羽的主治医生,他记得那个人姓成,有点秃顶,矮矮胖胖的。可奇怪的是,无论他怎么描述,M医院脑科的医生们都表示根本不存在这样一个人,两年前也没有。
最后,余小城去了以前和弟弟一起住过的公寓。
那里是严先生买下来给他们住的,所以他搬走后一直都没有人住进去,也因此,弟弟的东西大部分都还留在那里。
弟弟一向非常节俭,他的房间里只有必须的书和日常用品,整整齐齐的,想藏点什么都难。并且,他去世时,余小城早就全都整理清点过了。
可余小城还是颤抖着双手重新整理了一遍。
虽然,结果还是一样,什么都没找到。
十三
如果你一夜之间同时失去双亲,如果你家破人亡;
如果你被亲戚嫌弃无人抚养,如果你埃饥受冻;
如果你一无所有除了一个弟弟,如果他乖巧贴心;
如果你只有七岁,而弟弟只有两岁,如果你们相依为命--十八年。
那么,弟弟会成为你的一切。
就像余小城。
"颜恒风波"就这么无惊无险地过去了,由于他本人莫名其妙的转变,余小城没费什么力就解决了难题。现在颜恒不再打架闹事,迟到旷课也很少,还在不久后的期中考中一举夺魁,得了全班第一,着实让大家大跌眼镜。
余小城立下如此"大功",自然倍受校领导和老师的赞赏,就连严先生也非常高兴,昨天,史先生突然登门造访,除了一贯的告知钱已经打到帐户之外,他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严家周末设宴招待有名望的客人,这一次,特别准备了兄弟俩的席位。
严家的宴会,怎么会邀请他们?余小城问了两遍,史先生都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就急匆匆地走了。
兄弟俩沉默了好一会儿,左思右想,最近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只除了一件事--颜恒。
很快就到了周末,星期天的中午史先生打电话来说,晚会会在七点准时开始,让他们早些到。
因为要搭公交车,所以余小城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参加主人家的宴会总不能空手去,即便自己是小辈,是没有经济实力的学生和受捐助者,那样也太过失礼。
不能准备大礼,只能送自己能送的,余小城在厨房忙了一上午,做了一大盒点心,虽然比不上店里的精致,但味道还是很好的。第一次去见资助自己和弟弟的恩人,余小城希望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
弟弟看起来也非常高兴。为了这次聚会,他特意向史情借了一件西装,临走前还在镜子前面美美地照了好久,难得地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宴会地点不在严家,而是设在B市郊区有名的一家酒店,据说这家酒店常常招待明星大腕和商场巨贾,一般收入的人很难负担的起。
余小城和余羽坐了几个小时的公车,从城市的这头到那头,等到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晚会已经快开始了。两人出示请帖,并在门口签名后匆匆进入会场,跟着侍者,好不容易才在一个还算明亮的角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这是一个中式的宴会,不像电视里那些西洋式的那样可以走来走去。相反,在偌大的会场里,大家都身着盛装,一桌一桌围着圆桌坐。
相对于平民聚会的热闹情景来说,这里的人都有些拘谨,只是同身旁的人小声说着话,笑的时候也不见有人露出八颗牙的。
很奇怪,余羽的座位并不在余小城旁边,侍者引着他们过来的时候,示意他们坐的位子被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身影隔开了。
余羽看向他的时候,那人不太自然地别过了头,转眼要和余小城对视的时候,他又向余羽一边转过去,如此往复好几次,兄弟俩都有些莫名其妙。
直到,他们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史情,你在干什么?"
这个声音!
余小城猛地回过头,毫无悬念地看到了坐在自己右手边一脸懒洋洋的颜恒,然后,又听到左边弟弟吃惊的声音,"史情?你为什么坐这里?"
黑衣人终于抬起头来,对着余羽一脸讨好的笑着,虽然头发用发胶特意定过型,脸也比平时干净了不少,但在这种场合也能毫无觉悟地挂上这样笑容的人,除了史情估计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了。余小城有些好笑地这么想着。
有了活宝助阵,这顿饭吃的一点也不郁闷,一桌人有说有笑的,当然,除了自始至终一脸寒霜的颜恒。
余小城从宴会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说话,这个人实在是太傲慢了,据前几次接触的经验来看,自己和他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即便自己想好好说上两句缓解气氛,恐怕此人都不一定领情。倒是余羽,一直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讲话。
按理说,主人有什么话或要宣布的事,应该在餐前就对宾客宣布才对。不过这一次情况有点特殊,严先生临时有重要的事赶不过来,宴会快开始的时候,史先生向大家道了谦,并说严先生让大家先吃,不用等他。
吃到一半的时候,严先生才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到,他从容地走到会场中间,向大家解释着迟到的原因,并一一向名流道歉。
余小城和余羽自然非常高兴,对于这个资助他们,给了他们生活保障的人,兄弟俩有太多谢意。虽然距离很远,看不清严先生的脸,但光是看着他的挺拔的背影,余小城已经高兴地不能自已,想到等下可以见到他,对他说感激的话,手都微微发起抖来。
可这时,一句轻飘飘的话生硬地打断了他的这份心情。
"切!这种老头子,也值得你们这么激动!"不屑、冷淡、傲慢、无礼。是颜恒。
余小城一下子来了火气,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抓起颜恒的领子,"你说什么?"
颜恒斜觑着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依然懒懒的,"我说,这种老,头,子,也值得你们这,么,激,动?"
"咚!"一声,余小城想也没想,一拳挥了上去,颜恒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打得摔在地上,裤袋里的钱包和钥匙都掉了出来。
"你......"余小城气得讲不出话来。
这个人,平时拽就罢了,居然在这种宴会上当众侮辱他的恩人?而且,严先生这么关心他,前不久还让自己多照顾他,听到他认真读书就很高兴......这样的关系,至少也应该是很近的亲戚,或者严先生和他父母是知交。而他,竟然可以这么侮辱严先生!
竟然有这么混账的人?简直不可理喻!绝对不能原谅!
没等颜恒站起来,余小城又要扑上去,不过这次他没有成功,史情拼命拉住了他,酒店的保安也很快跑过来,把他和颜恒隔开,会场一下子非常安静,所有人都看向这边。
"我说,"颜恒抬起头,痞子似的擦擦嘴角,依旧不咸不淡地说,"能不能还给我?"
"什么?"余小城不解。
"没和你讲话,"颜恒冷冷地瞥了余小城一眼,视线落在他的后方。
余小城也回过头。
那是余羽,他拿着颜恒打开的钱包,眼睛死死地盯着什么。他好像完全没听见外面的声音,只一味看着,捏着钱包手剧烈地抖动,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
"不......"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原本就很大的眼睛,里面都是恐怖的神色,"不可......能。"
"小羽,怎么了?"余小城担心地转过身。
"鱼鱼?"史情也放开了余小城,忐忑地走过去。
突然,余羽一把丢掉了颜恒的皮夹,也不顾面前的史情和哥哥,飞快转过身,拨开人群朝外跑去。
"小羽!""鱼鱼!"余小城和史情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惊了半响,等到他们追出去,余羽已经跑得影子都看不见了。
十四
走出曾经的家,余小城一阵恍惚,史情的一句话,仿佛将一切打破了,以前从没有注意过的细节也统统变成了疑点。
艾滋病,弟弟......
这,怎么可能?
弟弟骗自己干什么?况且,颜恒也说不是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
尽管拼命跟自己说着"请安心",可余小城一闭上眼睛,心里就会出现一个声音,"不是的,不是呢,万一......不是呢。"
不安的感觉,很浓。
回去的时候已经超过晚上十点了,预料中的,那人还没回家。余小城没有犹豫许久,只稍微想了想便走进了那人的房间。
平常余小城不常进这个房间,因为颜恒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空间,他说哪怕是恋人,走太近也不好。
东西都放的很整齐,就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简单有序冷静。
抽屉没有上锁,文件也随意地摆放在桌上,床头柜上甚至还放着一份公司的财务报告。
颜恒好像很放心,他太放心了,他知道余小城一定会听他的话,说不进来就一定不会进来,就算进来了,也一定不会随便动他的东西。
但颜恒并没有细想的是,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一定,信任这件事,也是不一定的。
大多数的抽屉里都只放着文件,自己公司的和各大竞争对手的。余小城耐心地翻找着,从上到下,一直到最后一个。
这一个抽屉在最下面,很不起眼。余小城试拉了下,有点紧,不容易打开,缝隙里微微有些灰尘,它的主人应该已经很久没打开过它了。
余小城又想了想,还是没有犹豫很久,手上用力,"嘎"的一声,便拉开了它。
出乎意料的,里面并没有像其他抽屉一样塞的满满的,只孤零零地放着一只长方形的盒子,刚才打不开就是因为这只盒子卡住了。余小城看了看,盒子上有个锁孔,他试着翻开盒盖,果然,盒子并没有上锁。
盒子里面放着薄薄的几份文件,不,也许说它是几张文件纸更为贴切。余小城的手有些发颤--这是最后一个抽屉了,不知道自己会得到怎样的事实,抑或,什么也没有?
"如果没有,就好了。"余小城的脑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然而结果确实不负他望。
这些纸里,最上面的一些是关于颜恒的父亲--颜启风的,他的生平,他的家庭,他的创业史,还有他的公司。余小城发现,这些资料里的内容,外界都不曾报道过,甚至有些看起来应该是极其机密的,比如,颜启风在现在的妻子之前还有过一个女人,并且,有一个私生子,这个女人在怀了孩子以后,并没有留在颜家,而是选择了离开,她嫁了人,丈夫姓余。
接下来的几页,调查了一个叫作颜启明的人,从资料里看,他应该是颜启风的兄长,照理说接管家族企业的人应该是他,但此人不但毫无才华,而且又好吃懒做,整日游手好闲,挥霍无度,因此颜老爷子才将大业传给了次子颜启风。
然而颜启明对老爷子的做法非常不服,老爷子一死就对颜启风动了手,那时颜启风刚继承父业,根基不稳,而且还有很多人不服次子承业,都纷纷支持颜启明,于是内部的斗争变得非常激烈,颜启风花了整整三年才终于将颜启明的势力打压下去。
这三年,不知道有多少人明里暗里悄悄死在大企业内部争权的斗争下,有些连尸骨也无以保存。这里面,就有那位嫁给余姓男子的女人,她,包括他的丈夫,都成了颜家权力斗争的牺牲品,从几十层高的大厦上跌落,粉身碎骨。
有人说是颜启明下手干掉了余氏夫妇,但更多的证据却指向了颜启风,还有人说,他是为了报复那个女人的不贞,或者,还有人说,他是想夺回那个属于他的孩子......
余小城的手不抖了,他有些迟钝地站起身,将那些文件放回盒子里,又缓缓推上了那个抽屉。